文 _ 米周
做頓好飯菜
文 _ 米周
記得當年學法語的時候,老師是新中國頭幾批的留學生。有一天上課閑聊,老師說:“將來女孩子出國,想起家來會比較麻煩。”當時我們幾個小子問:“那男孩子想家怎么辦?”他說:“男孩子想家最好辦,自己做頓好飯菜,吃得盤底見天,就什么事都沒有了?!碑敃r我們不以為然,因為不相信男孩的思鄉(xiāng)這么廉價,更重要的是那時候我們都還不會做飯。如今回想起來,老師說的話里面,這句算是我記得最清楚的了。
因為,它是如此正確。
大多數(shù)留學生如果沒有在學術上有所成就,至少在廚藝上都很有造詣。出國在外,無論是誰,難免要思家。而每每思家,到爐臺旁乒乒乓乓忙活一陣,不管是來個復雜的水煮牛肉,還是簡單地煮一碗方便面,只要那味道從鍋里一出來,頓時讓人清醒過來:那思念之情都是萬里之外的假象,只有鍋里碗里的食物才是最真切的。
5年前,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來到廣州這個之前跟我絲毫沒有關系的城市。公司要求一個禮拜之內找好房子,我只用了4天,可以說是效率高,但更是一種無奈。我每天頂著直射的太陽,冒著30多度的高溫,從城南跑到城北。找了無數(shù)中介,見了無數(shù)房東。有一天,就這么走著走著,我突然停下來,喝了口水。我想到朋友跟我說在北京租房子,不得已和陌生人合租的苦澀;我想起在上海地鐵站旁那些骯臟的小攤前擠滿了趕著上班的年輕人,付了錢拿了一碗東西邊走邊吃。從那時起,我就發(fā)誓,永遠不要像他們一樣。我曾經無限希望能夠到大城市生活,但后來我看到大城市是這樣輕而易舉地摧毀了年輕人對生活的美好幻想。為了保留殘存的希望,我對自己說,我要整租,不要和不認識的人合租;哪怕早起半個小時,我也要坐著吃早飯,而不是買路邊攤的不知道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后迎風邊走邊吃。
我搬到新租的房子里住的第一個晚上,廣州下暴雨。我躺在床上,伴著轟隆隆不停的雷聲問自己:我為什么從國外跑回來,跑回沈陽,又從沈陽跑到上海,待了沒兩個禮拜又跑來廣州?因為是公司要我這樣做的,因為這樣,我才可以做我喜歡的事情,還有人給我發(fā)錢。可是,有這么多開心的事情,我為什么還會躺在床上想為什么?說到底,我為什么這么孤單?我為什么覺得,這間房子不是我的家?樓下小孩牙牙學語,老人們嘴里嘟囔著家長里短,情侶們口耳呢喃,狗叫貓?zhí)?,以及聽不懂的白話,這些于我到底都有什么意義?
賺了錢,住在自己付房租的房子里,這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每天下班之后,我跟同事說,我回家了。坐上地鐵,有個方向,知道在哪一站下車,往哪里走。進門之后,我睡在這房子的身體里,但是它仿佛總有心事,不想跟我說。住房子和與人相處一樣,要有一段時間,甚至總要有一兩件事,讓你們之間發(fā)生共鳴,才能最終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好朋友。
前兩天給家里打電話,我媽聽說我單位的食堂管晚飯,勸我吃了晚飯再回家。可是,工作了一天,到了晚飯這種“居家”的時刻,居然還要在單位度過,想想就會不開心。
今天下班,路過菜市場,我想給自己做頓飯吃。于是,就買了一桶油、一袋米、一袋鹽、一個苦瓜、一頭蒜、兩個雞蛋和一小塊豬肉?;貋碇笠r衫一脫,換上短褲打著赤膊。先把米飯燜上,熱油炒雞蛋,炒得嫩嫩的盛出來,借著炒雞蛋的油爆香了蒜末,放豬肉,再放苦瓜丁,最后把雞蛋倒回去,加點鹽。米飯差不多了,飄出來的香味混著苦瓜、雞蛋和肉的味道,鉆到鼻子里,忽然讓一切都有了意義:樓下小孩牙牙學語,老人們嘴里嘟囔著家長里短,情侶們口耳呢喃,狗叫貓?zhí)约奥牪欢陌自?,這些于我,就是市井氣息。生活少了市井氣息,便不再是生活,只是程式;同樣,家沒有市井氣息,也不叫家,只是房子。我租的房子,今天晚上用油煙熏過一遍之后,突然溫暖了好多。
原來老師說的是如此正確:做頓好飯菜,不僅可以解鄉(xiāng)愁,甚至能解漂泊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