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穹凝視著鏡臺上的物品,眉眼糾結(jié)在一塊兒,她對那樣的擺放方式厭惡透了。而那些物品依舊井然有序地立在那里,從左到右,由高至低,就像在無聲地挑釁。她終于爆發(fā),揮手把鏡臺上的東西掃落了一地。
方策立刻從臥室跑了過來,“怎么啦?”他眼里言語間凈是關(guān)切,朱穹的怒火就這么不爭氣地偃旗息鼓了。
“沒什么,你去睡吧?!敝祚氛f。
方策看了看地上的洗漱用品,默默走過去把它們撿起來,又按照原來的次序放了回去。他說了句“早點休息”,退出了浴室。
朱穹呆滯地對著鏡子,里面的人眼圈烏黑,嘴唇干裂。已經(jīng)不眠不休地趕了多少天劇本啦?她自己也數(shù)不過來,只知道再過三天還交不上本子,投資方、導(dǎo)演,還有媒體勢必要讓她不得安寧。這是她金牌編劇朱穹轉(zhuǎn)戰(zhàn)小劇場的第一仗,人人都盯著呢!
朱穹也明白,收下了名利,就得付出代價,被劇本憋得喘不過氣時,總不能老拿丈夫發(fā)泄吧。她長出了一口氣,簡單梳洗一下就躺倒在床上。
身旁的方策很快就開始打鼾。他是個忙碌的外科醫(yī)生,還有個神經(jīng)質(zhì)的老婆,身心疲憊也是自然的。朱穹對丈夫有些愧疚,她輕輕吻了一下他的肩頭,然后轉(zhuǎn)向了床的另一邊。她閉著眼嘗試入睡,眼皮卻仍在高頻率地跳動著。她的劇本還沒完稿,她還沒想好如何安置故事中那個精神失常的女人,而各方催稿的聲音已經(jīng)快把她給逼瘋了。
“啪”——這是從天花板上傳來的聲音,“啪”又一聲,接著是一連串的“噼里啪啦”,似乎有一大堆東西掉落在地。
朱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搖醒了方策:“你聽到了嗎?十一樓是不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東西掉地上了唄,快睡吧!”方策睡眼惺忪地說著,很快又睡了過去。
朱穹依然坐著,豎起耳朵留意樓上的動靜。再沒有任何聲響。她還是不安心,起身走到窗前,抬頭往上望,樓上沒有燈光。她走回床前,搖了搖方策:“我還是覺得不對勁,要不要上去看看啊?”
方策無奈地望著妻子:“老婆,別鬧了,我一早還得去醫(yī)院呢!”
朱穹沒再堅持,或許這段時間寫稿已經(jīng)寫得神經(jīng)錯亂了。她懨懨躺回床上,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強(qiáng)睡著。
大概是第二天上午十點左右,朱穹被樓下的喧嘩聲吵醒。她走到窗前,看到樓下停滿了警車和救護(hù)車,而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夜里十一樓的響動。循著某種強(qiáng)烈的直覺,朱穹隨便套上件外套便沖向了樓道。
電梯已經(jīng)停運(yùn),她從安全通道往十一樓跑,卻在樓梯口被警察攔了下來。警察背后,一個小區(qū)的保安認(rèn)出了她,他面色凝重地朝她走了過來,把她拉到一邊,瞪大了眼說:“1102出事啦!死人啦!”
“什么?”朱穹沒想到事情會如此嚴(yán)重。
小保安搖了搖頭,“兩條人命??!就昨天晚上的事兒,老婆把丈夫殺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就刺的這兒,一刀就要了他的命!完了再服毒自殺,家里門都沒有鎖!”
“聽說老婆前不久生了個死胎,產(chǎn)后抑郁……”保安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他似乎很想跟人分享這個悲慘的故事,而此時朱穹腦子里反復(fù)回響的只有一句話:“就刺的這兒,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就在朱穹即將收尾的劇本里,女主角也是這樣,舉刀刺向男人的心臟,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這個城市每天都在死人,活著的人卻不能因此停滯不前。
朱穹的劇本已經(jīng)如期呈上,審批程序走得奇快,舞臺劇順利立項,一切看上去似乎萬無一失。
誰都清楚這個劇最大的賣點便是它的編劇朱穹,而當(dāng)相關(guān)人員都各司其職時,朱穹倒成了那個最懈怠的人。她沒有出席媒體見面會和新聞發(fā)布會,甚至沒有參與演員的甄選和前期的劇本討論,她把這些分內(nèi)的事全都推給了自己的經(jīng)紀(jì)人,方策的表妹陳果果。
這天,陳果果是打算到朱穹家匯報項目進(jìn)度的,可她剛說了兩句便被朱穹打斷了。朱穹表示自己完全信任陳果果,而她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也著實讓陳果果欲哭無淚。
“表嫂,你可算省心了,我就得幫你應(yīng)付一堆麻煩事和記者!你得讓我多抽幾成!”陳果果表情夸張地抱怨道。
朱穹用茶刀戳著一個厚厚的茶餅,苦笑著:“我最近失眠,有點神經(jīng)衰弱,你體諒體諒?!?/p>
“因為樓上死了對夫妻嗎?表哥跟我說了,不就是跟你劇本里的人撞了死法么,你代入感不要太強(qiáng)啊!只是個巧合啦!”
“你表哥倒是什么都跟你說?!敝祚返恼Z氣中略有不悅。
陳果果做了個鬼臉,又說:“不過想想也是,樓上死了兩個人,挺嚇人的,不如搬家吧?”
“搬家?”朱穹提高了音量,“不行!離開這房子我寫不出東西,我磊落得很,牛鬼蛇神那一套我不信!”
朱穹放下手中的茶刀,突然站起身下了逐客令,“還是別在家里喝茶了,我要出去買點東西,順便送你下樓吧!”
陳果果只能無奈地癟癟嘴,她清楚朱穹這陰晴不定的脾氣,突然有點同情起表哥方策來。
朱穹到便利店買了兩包話梅,一邊走一邊吃,跨入電梯時,地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被壓短的人影,她的心臟不禁狠狠收縮了一下。猛地回過頭時,眼前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年輕女人。
那女人禮貌地笑著,在電梯按鍵上按下了“11”,她說:“我是剛搬過來的,住11樓?!?/p>
“11樓?”朱穹睜大了眼,“該不會是1102吧?”她傾身按下自家的樓層。
“對?!?/p>
“你一個人住呀?”
“對,單身蟻族,”她俏皮地聳了聳肩,“老是搬來搬去的,希望這次能住久點兒?!?/p>
朱穹拿著一顆話梅的手停在了嘴邊,眼神有些飄忽地問道:“你,知道1102的情況吧?”
年輕女人愣了一下,“你是指……兇宅?”她若無其事地說,“租金便宜嘛!我不信那些東西,這兒挺適合我住?!?/p>
朱穹機(jī)械地點了點頭,開始認(rèn)真打量這女人。她很高,很瘦,留著利落的短發(fā),穿著隨意,細(xì)看下,她的臉其實長得挺精致,還透著一股子英氣,讓人過目難忘?;蛟S還因為她對兇宅無所謂的態(tài)度,朱穹對她是多了幾分側(cè)目。
快到10樓時,年輕女人突然說,“我叫鄭樹,我們住挺近的,以后還請多關(guān)照??!”
朱穹正要開口,電梯發(fā)出了“叮”的一聲,走出電梯前,她有些敷衍地笑道,“我叫朱穹,怎么稱呼你隨意?!?/p>
電梯門在身后緩緩合上,突然又重新打開,朱穹轉(zhuǎn)過身,看到鄭樹手上揚(yáng)著一張卡片,依然笑意盈盈:“穹姐,這是你的門禁卡么?掉地上了?!?/p>
朱穹摸了摸衣兜,門禁卡不在里面。她接過卡片,說了聲謝謝,而鄭樹從頭到尾的笑讓她覺得有些莫名地毛骨悚然。
方策回家時已經(jīng)凌晨兩點多了,他剛和同事一起完成了一個長達(dá)7小時的腦部手術(shù)。他洗了個熱水澡,沒有開臥室的燈,盡量輕手輕腳地爬到了床上。可朱穹的睡眠淺,還是醒了過來。方策在心里嘆了口大大的氣。
“你回來啦?”她邊說邊打開了床頭燈。
方策輕聲答:“嗯,快睡吧,快累散架了?!?/p>
朱穹卻自顧自地講著:“我跟你說件事兒!1102又住人了,還是個女的!你說,上邊那對夫妻才死了不到一個月……”
“老婆,先別說了,睡吧!”方策幾乎是乞求的語氣。
“你不覺得不可思議嗎?還有,我還是很糾結(jié)那妻子的做法,怎么會……”
“老婆!我還能睡5個小時!”
朱穹總算安靜下來,她愣了大概十秒鐘,突然怒不可遏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把整張被子掀到了地上,大叫著:“你以為我不想好好睡覺嗎?你有關(guān)心過我的感受嗎?我們樓上死了人,跟我寫的角色死成一個德性!我不安有錯嗎?所有人都覺得我乖張,我是憑空這樣嗎?”她開始大哭,“我的壓力你們沒一個人明白!我他媽倒想死了一了百了……”
此時是三月的半夜,只著一條短褲的方策整個人暴露在冷空氣中,他忍著鉆心的寒意聽完了老婆的牢騷,然后垂頭喪氣地站起身,走出了臥室。一分鐘后,他走了回來,把一張名片放到了朱穹的手上。
朱穹低頭看著名片,咬牙切齒地念著:“倪小川?心理醫(yī)生?你認(rèn)為我心理有?。俊?/p>
在導(dǎo)演三番五次的懇請下,朱穹終于去了小劇場,這是劇組即將用于排演的地方。她剛一現(xiàn)身,導(dǎo)演的男助理便熱情地迎了上來:“您果然是編劇界的金字招牌啊!咱這劇還沒公演就讓贊助商們前赴后繼了!微博上都成熱點啦!”
這位助理可謂極盡諂媚,朱穹卻并不買賬,她面無表情地問道:“導(dǎo)演呢?不是叫我過來定演員么?”
“哦,他在二樓等您呢!我?guī)^……”不等他把話講完,朱穹已經(jīng)朝二樓的方向走過去了。助理的臉明顯沉了下來,在朱穹背后豎起了中指。
十多分鐘后,導(dǎo)演把幾十張照片攤開來擺在了朱穹面前,而她皺了一下眉頭,有些不耐煩地說:“我就看看最重要那三個吧?!?/p>
氣氛有些僵,導(dǎo)演只能尷尬地笑笑,收起了大部分照片,只留下三張擺在桌子的正中央。他指著照片開始一一介紹:“這三個演員是我和大家反復(fù)商量后選出來的,這是女二號,剛從影視學(xué)院畢業(yè),資質(zhì)不錯……這是男主角,已經(jīng)有四年多的表演經(jīng)驗……這個是女主角……”說到此處時,朱穹打斷了他。
“那兩個我還能勉強(qiáng)接受,但這個……這張整容醫(yī)生雕出來的臉,”朱穹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導(dǎo)演,“你真的覺得合適嗎?”
在這個圈子,導(dǎo)演好歹也比朱穹資深個一二十年,她竟敢對他這樣不客氣!導(dǎo)演對朱穹的無禮顯然也準(zhǔn)備不足,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想掀桌走人。好在導(dǎo)演深諳人情世故,明白不惹紅人的道理,只好默默咽下了這口氣,卑躬屈膝道:“是是,我們還有備選的人?!?/p>
朱穹望向了桌子的另一角,那里放著一本打印好的劇本,那是她過去大半年的心血。而眼前這個禿頂?shù)闹心昱肿泳瓜胱屇欠N貨色去演繹它!真是不可原諒!奇怪的是,怒火中燒的朱穹突然想到了鄭樹,此刻她望著劇本,那個新鄰居的臉?biāo)坪蹙陀≡谒姆饷嫔?,若隱若現(xiàn)。
“要不,我們重新定個時間,讓演員們再來試鏡,這次您親自選?”導(dǎo)演的聲音打斷了朱穹的思緒,她沒有表態(tài),起身直接走出了那個小房間。而剛才一直在門外候著的陳果果則走了進(jìn)去,徑自走到導(dǎo)演跟前,一臉抱歉地說著,“您體諒一下,她最近遇到點事兒,精神狀態(tài)不大好……”
陳果果一邊開車一邊數(shù)落著:“表嫂,你不能把人都得罪光了呀!這樣以后誰還敢跟你合作?”
“隨他們?nèi)グ?,我裝不來老好人。”朱穹閉著眼靠在副駕的椅背上。
陳果果繼續(xù)循循善誘:“這圈子,人緣多重要啊!很多牛B的人就是因為人緣差混不下去的,一人在你背后捅一刀就被三振出局啦!”
聽到“捅一刀”三個字時,朱穹止不住哆嗦了一下,她甚至感覺有血液的氣味涌入鼻腔。她直起身,氣急敗壞地沖陳果果吼道:“停車停車!我要下去!”
陳果果被這突如其來的“耍大牌”弄得欲哭無淚,嘴張了十幾秒才出聲:“大姐,這在立交橋上呢,怎么停車???我到底哪兒惹到您了?總得讓我死個明白吧!”
朱穹出人意料地平靜了下來,有些落寞地問:“我這人很難相處吧?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心理有???”
“難相處是真的,心理有病倒不至于!”
朱穹苦笑著:“你表哥就覺得我有病,還叫我看心理醫(yī)生呢!”她從包里掏出了那張心理醫(yī)生的名片,認(rèn)真斟酌起來。
陳果果快速瞟了一眼,剛好看到“倪小川”三個字,激動地脫口而出:“我哥跟她還有聯(lián)系啊?”
“你認(rèn)識這人?”
“倪小川嗎?以前不是跟你說過么,我哥前女友?。≌劻怂奈迥昴莻€!”陳果果此時心里是有小算盤的,她想借這倪小川滅一下表嫂的威風(fēng)。
“哦,原來是她啊,我沒記住名字?!敝祚奉D時安靜下來,一臉迷茫地望著前方。
陳果果這才感覺自己說了多余的話,又打著哈哈說:“表嫂,你別在意??!我哥也是關(guān)心你,你這段時間不是神經(jīng)衰弱么,肯定是心理壓力造成的!去看看心理醫(yī)生沒壞處的!”
“果果,”朱穹頓了一下,“我記得你說過,倪小川在醫(yī)學(xué)院修的是腦科吧?怎么成心理醫(yī)生了?”
陳果果想了想:“她當(dāng)時好像修了雙學(xué)位,心理這塊也學(xué)了?!?/p>
“挺全能?。 敝祚返恼Z氣不甚友善。
陳果果沒有搭腔。
朱穹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她有些猶豫,半晌才轉(zhuǎn)過頭望著陳果果,表情嚴(yán)肅地問道:“倪小川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啊?我對她也不算了解啊!都好多年沒見過了?!?/p>
“那你說說她在醫(yī)學(xué)院的時候,那時候她是什么樣的人?”朱穹鍥而不舍。
“那時候啊……那時候她算是醫(yī)學(xué)院的風(fēng)云人物吧,好像是大三那年,她在國外的學(xué)術(shù)期刊上發(fā)了篇文,我記得是篇關(guān)于人腦……”陳果果認(rèn)真轉(zhuǎn)過一個90°的彎,“或者人的記憶……反正這一類的研究報告,當(dāng)時在醫(yī)學(xué)院挺轟動的。”
“我想起來了!你上次跟我說過,倪小川沒畢業(yè)就去了美國對吧?”
“嗯,好像在美國加入了一個科研機(jī)構(gòu),反正聽表哥說得挺神秘的!去美國后她就跟我哥分了手,我也再沒聽我哥提起過這個人了?!?/p>
朱穹沒再問下去,她搖下了車窗,心中的疑問也隨呼呼風(fēng)聲飛到了腦后,車的輕微顛簸讓她有些暈眩,她的目光再度落到了倪小川的名片上。那是張全黑的名片,讓朱穹想到了黑洞,她覺得自己遲早會被吸進(jìn)去,尸骨無存……
車突然停了下來,已經(jīng)到了小區(qū)門口。陳果果提醒道:“表嫂,到啦!”
朱穹這才回過神來,對陳果果說,“等等,你再往前開一點,繞過前面那個彎,我去放點貓糧?!彼儜蚍ㄋ频膹陌锾统鲆恍〈埣Z。
“你還在喂那些流浪貓?。俊标惞{(diào)笑道,“應(yīng)該給那幫記者發(fā)篇通稿,臭臉編劇也有天使的一面!”
“得了!我可不來這一套!喂,就這兒,靠邊停一下!”朱穹拿著貓糧下了車。陳果果看著她走到一棵樹下,還沒撒下貓糧就一臉疑惑地走了回來。
“怎么啦?”
“我昨天撒的貓糧還沒動過。”
“這有什么奇怪呀?它們是流浪貓嘛,搞不好跑隔壁小區(qū)撒歡去了,餓了自然會來吃的,上車吧!”
坐回車上后,朱穹還在喃喃自語著:“不對,那些貓每天都很準(zhǔn)時的,這是第一次沒動過貓糧,該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陳果果隱蔽地翻了個白眼,心里想著,看來表嫂真是心理有病的呢!
天一如既往灰蒙蒙的,感覺陽光也被PM 2.5給重重包裹住了。朱穹的心情也一樣,被某種女人的危機(jī)感重重包裹著。方策擦了擦嘴邊的食物殘渣,一臉滿足地說:“老婆,早餐很棒,我去醫(yī)院啦!”
朱穹把方策送到門口,一直目送他走進(jìn)電梯。關(guān)上門后,她快步走回臥室,翻開一直待機(jī)的手提電腦。
電腦屏幕上展開了一個英文網(wǎng)頁,這是一篇五年前的醫(yī)學(xué)報道,關(guān)于一群打算重建人腦的科學(xué)家。
朱穹在心里嗤之以鼻,“重建人腦?意義何在?科幻小說的噱頭嗎?”她把目光移到了網(wǎng)頁右側(cè)的照片欄上,一張年輕的東方面孔頓時讓她如坐針氈。她眉頭緊蹙,不安的情緒正在急劇膨脹。
倪小川從上帝那里得到的實在太多了!她不是有了好頭腦么,為何還要占用美貌?朱穹這樣忿忿地想著,對著那張照片愣了許久,還是點進(jìn)了倪小川的個人頁面。
“醫(yī)學(xué)奇才、人腦探索的先鋒、未來的諾貝爾贏家……”各種溢美之詞目不暇接,當(dāng)年的倪小川何其耀眼!朱穹用力咬了咬下唇,目光往下,網(wǎng)頁底部還有倪小川當(dāng)時的供職機(jī)構(gòu)信息,那是一個總部位于瑞典的跨國制藥集團(tuán)。
朱穹不禁要想,從瑞典制藥巨頭高薪聘請的科學(xué)家,到如今小型診所的心理醫(yī)生,倪小川前后幾年的巨大落差是什么造成的?難道她的天才已經(jīng)耗盡?不,不對!直覺告訴她不是這樣的原因!她腦中突然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倪小川所在的心理診所離方策的醫(yī)院很近,相隔約莫半條街的距離,莫非,她回國是因為方策?
朱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猜疑,她越想頭越痛,卻又無法停止。這時,兩聲清脆的門鈴聲把她解救了出來。
鄭樹站在門外,頭發(fā)濕漉漉的,還有水珠接連從發(fā)梢滴向肩膀,綠色的T恤被打濕了一大片。她手上拿著一條折好的毛巾,有些羞澀地開口道:“穹姐,能在你家洗個澡嗎?我剛剛洗了一半,熱水器壞了。”
浴室傳來嘩嘩的水聲,朱穹暫時把倪小川拋在了腦后,她端了一杯茶,站在陽臺上慢悠悠地喝著。霧霾還沒有散開,但屋外微涼的空氣能讓她的腦子保持些微的冷靜。剛剛發(fā)生了什么?朱穹回想著,不過是一個下樓借浴室的新鄰居,可鄭樹剛剛站在門外的樣子為何會讓自己這么在意呢?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何而來?
朱穹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她什么都不想思考了,趴在護(hù)欄前,腦子漸漸放空。安靜大概持續(xù)了十分鐘,兩只蜜蜂飛進(jìn)了陽臺,在朱穹頭頂胡亂打著轉(zhuǎn),她下意識地閃躲,伸手驅(qū)趕它們,蜜蜂卻不肯飛走,索性停在了面前的護(hù)欄上。她的心臟頓時收緊,把手中的半杯熱茶朝蜜蜂潑了過去。一只蜜蜂飛走了,另一只掉到了地上,嗡嗡地?fù)潋v著,無法起飛。朱穹驚恐地盯著垂死掙扎的蜜蜂,愣了幾秒,突然跨出一大步把它踩在了腳下。
“穹姐!”鄭樹出現(xiàn)在陽臺門口。
朱穹轉(zhuǎn)過頭,看到一束陽光剛好投射在鄭樹的臉上,她幾乎驚呆了。她記起自己曾寫過的一段文字,描述的是一個晨露中走出的女孩:面無表情,掛著水珠的短發(fā),迎著陽光的光潔的臉,過于寬松的長袖套頭衫……
鄭樹就像從自己劇本中走出的人,朱穹盯著她,有些恍惚地問道:“想試試演舞臺劇嗎?”
鄭樹愣了一下,笑著答:“我嗎?不不,我可不會演戲!”她走近一點,輕聲說,“穹姐,外面起風(fēng)了,你穿這么少,還是進(jìn)屋吧!”
朱穹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低頭走進(jìn)了屋里,她沒有留意自己的身后,鄭樹正用一張紙巾包起蜜蜂的尸體。
朱穹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她一閉上眼就會看到樓上那個死掉的男人,看到他對自己張開血淋淋的嘴,真實無比。她努力想別的事來轉(zhuǎn)移這讓人不寒而栗的畫面,而出現(xiàn)的另一個畫面必定是倪小川的臉,那張臉對她露出勝利者的笑容,讓她心里堵得受不了。每每這時,她會不管不顧地?fù)u醒身邊的方策,問他一些自己早有定論的是非題,不管他回答是與非,都會衍生出更多的問題,這是個死循環(huán),方策毫無招架之力。
這天,方策在一個開顱手術(shù)中差點失誤,而這幾毫米的誤差幾乎讓那患者成了植物人,他真的太疲倦了。下班后,方策把車停在了醫(yī)院門口,他熄了火,坐在駕駛座上半天沒動,直到后面有車鳴笛催促,他才開向了與回家相反的方向。
時隔兩個月,方策終于又去了倪小川那里。
朱穹坐在梳妝臺前,涂了三層遮瑕霜也掩蓋不住濃重的黑眼圈,她無奈地?fù)u搖頭,戴上一副深色的太陽眼鏡,她不打算等值完夜班的方策回家了。就在一小時前,她電話預(yù)約了倪小川。
倪小川跟朱穹想象中的樣子差不多:不施粉黛,齊肩的黑發(fā)在腦后束成一條馬尾,她沒穿醫(yī)袍,只是簡簡單單的襯衫西褲。朱穹現(xiàn)在更加確定,倪小川是個巨大的威脅!
“朱穹,你應(yīng)該早點來的?!蹦咝〈ㄐθ菘赊涞?。
她竟這么自然而然地叫出自己的名字,朱穹有種被對手先下一城的感覺,笑著說:“我現(xiàn)在也覺得自己沒問題啊,過來也是隨方策的愿?!?/p>
倪小川突然表情嚴(yán)肅地盯著朱穹的眼睛:“不!你并不覺得自己沒有問題?!?/p>
“我沒問題!”朱穹突然燃起斗志。
“可你剛剛下意識抿了一下嘴唇,你對自己的話并無信心!表情是騙不了人的。”
朱穹故作輕松地笑笑,“是嗎?”
“你現(xiàn)在雖然在笑,左右兩邊臉上的表情卻不對稱,你在故作鎮(zhèn)定呢!”
倪小川的咄咄逼人讓朱穹有些措手不及,她收起了笑容,冷冷說道:“我最近失眠很嚴(yán)重?!?/p>
“睡不著時你在想什么?”
“很多事?!?/p>
“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樓上的女人殺了她丈夫,這會讓我聯(lián)想到我劇本中的某個橋段?!敝祚藩q豫了一下,又如實補(bǔ)充道,“還會……想到你。”
“我嗎?”倪小川還是一臉盡在掌握的笑,“我能猜到你在擔(dān)心我什么,方策也跟我說過些情況,但這根本不是問題,你可以相信我,方策我是搶不走的。關(guān)于你樓上的血腥事件我也略知一二,我想……”
朱穹打斷她的話:“我憑什么相信你?”
“因為方策選擇了你呀!你是個出色的女人,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呢?”她不經(jīng)意地挑了一下眉,“如果我跟方策在一起,我們每天的話題只會是腦灰質(zhì)、神經(jīng)元,我受得了他也受不了??!”
朱穹不語。
“我們還是拋開不是問題的問題,重點解決一下導(dǎo)致你失眠的另一件事好了。”她清了清嗓子,擺出專業(yè)架勢,“關(guān)于你樓上的血腥事件,據(jù)我了解,是發(fā)生在你完成新劇本前的幾天吧?”
朱穹點點頭。
“我沒說錯的話,那時你正深受文思枯竭之苦。你一直想不出讓自己滿意的結(jié)局,又被多方催稿,你很焦慮,精神壓力逐日遞增,幾乎到了讓你到了精神崩潰的臨界點。而樓上的血案,跟你正在進(jìn)行的劇本有一個常人看來并不明顯的重合點,這對你來說是種巨大的刺激,這種刺激讓你暫時忘了寫不出稿子的苦惱,你便下意識地放大那個重合點,最大限度地把偶然事件和自己的劇本聯(lián)系在一起。這甚至給你了靈感,讓你在最短時間內(nèi)想到了故事的結(jié)局。劇本塵埃落定后,那個把你從焦慮中解救出來的“重合點”又變成了新的焦慮,讓你再度寢食難安?!彼J(rèn)真地望著朱穹,“我知道你是個好編劇,你寫作時很投入,也會時不時分不清現(xiàn)實與創(chuàng)作,這大概就是你在創(chuàng)作周期內(nèi)總是失眠的原因?!?/p>
朱穹不置可否。
“如果是一般的患者,我會用常規(guī)的辦法來解決,比如心理暗示和引導(dǎo),最多通過催眠,幾次治療后,他們基本能夠放松、心理脫敏,最終回歸正常??墒悄悴煌?,你是個自我意識太強(qiáng)的人,我想對你用更物理更直接的辦法?!?/p>
“什么辦法?”朱穹的好奇心被勾起。
倪小川諱莫如深地笑笑:“很多實驗證明,人腦中確實存在儲存焦慮的區(qū)域,弗洛伊德甚至建議抑郁癥患者切除一點后腦勺,”她又呵呵笑了兩聲,“當(dāng)然,這種辦法不科學(xué),我不會動你的后腦勺!”
她開始進(jìn)入正題,“幾年前,我的幾個意大利同事做了一系列實驗,他們對白鼠進(jìn)行聲音關(guān)聯(lián)刺激,比如讓白鼠聽到鈴聲、敲擊聲、吼叫聲,然后對其進(jìn)行不同程度的電擊,促使白鼠對特定聲音產(chǎn)生痛苦記憶。他們最后確認(rèn),白鼠的恐懼記憶被儲存在次級感官皮層中,比如它聽到某種關(guān)聯(lián)聲音后,記憶會儲存在處理聽覺信息的次級皮層。然后,讓白鼠大腦中的次級感官皮層發(fā)生部分病變,事實證明,次級皮層受損的白鼠已經(jīng)沒有了那些恐懼和焦慮的記憶。”
“雖然我不懂次級皮層是什么,但它應(yīng)該不是可以隨便損毀的東西吧?”朱穹疑惑道。
“我當(dāng)然不會傷害你大腦的任何部位,但我有辦法讓它們區(qū)域性麻醉,這并不會清除你的記憶,因為人腦比白鼠的大腦要復(fù)雜得多,但肯定能消減你絕大部分的焦慮?!?/p>
“你要怎么做?”
倪小川打開一個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個藥瓶,抖出三粒白色藥片遞給朱穹。
朱穹并沒有接過藥片,一臉疑慮地問道:“這是什么藥?”
“這藥還沒有名字,因為它還沒開始量產(chǎn),或許要過些時間吧!但我向你保證,它很安全。你可能也知道,我跟這世上最優(yōu)秀的一群醫(yī)學(xué)家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
“你把我當(dāng)小白鼠?”
“你并不是第一個用這種藥的人,我自己也服用過它,它對人體完全沒有傷害?!闭f完,倪小川把三粒藥片拍入自己嘴中,喝了一大口白水送進(jìn)肚里。
朱穹呆坐在皮椅上,盡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倪小川湊近她的臉,不急不緩地說道:“你的瞳孔放大了,你在害怕!怕什么呢?是我嗎?你其實很擔(dān)心我對你下黑手,怕我用這種方式霸占方策,對吧?可是你真的太小看我了,如果我要搶,一定會正面正當(dāng)?shù)馗憬讳h,絕不會是任何下三濫的伎倆?!?/p>
似乎為了證明倪小川錯了,朱穹憤憤地伸出了右掌:“給我吧!”
……
朱穹剛走,方策便從連著咨詢室的小房間走了出來,他一臉擔(dān)憂地問道:“你給她吃的什么藥?”
倪小川昂然自若道:“維他命B?!?/p>
她看方策一臉不解的樣子,又補(bǔ)充道,“羅森塔爾實驗知道吧?我不過想利用一下心理暗示的效力罷了。給她一些看上去權(quán)威的暗示,讓她相信那些藥能麻醉她的次級皮層,消減焦慮,她的大腦會自動作出反應(yīng),跟隨我的暗示?!?/p>
“那個關(guān)于次級皮層的實驗?zāi)??也是你編的??/p>
“不,那倒是千真萬確的。”
“你對朱穹用這辦法,真的行得通嗎?”
“我不確定,”她嘴角上揚(yáng),勾勒出曖昧的弧度,“這得你回家親自鑒定啊?!?/p>
這是兩個月來第一次,朱穹一覺睡到了天亮。她感覺有陽光落到眼皮上,這種暖洋洋的暢快感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了。她緩緩睜開眼,卻嚇得尖叫出聲,嗖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
方策站在床前,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他用手輕拍著自己的胸口說:“老婆,是我?。≡趺锤娏斯硭频?!”
朱穹抱怨道:“你要嚇?biāo)牢野?,一聲不吭杵在面前!?/p>
“我看我老婆睡得好看,忍不住走近欣賞一下嘛?!狈讲咭荒樜卣f著。
他剛值完夜班,臉上的倦容猶在,人也顯得消瘦了不少,朱穹看在眼里,不由得動容,轉(zhuǎn)而溫柔地說:“快去洗個熱水澡吧!我去做早飯?!?/p>
方策俯身想要親吻朱穹的額頭,卻被她伸手擋住,她皺著眉湊近他的脖子,嘴里嘟囔著:“這里怎么有血,你傷著了?”
方策愣了一下,轉(zhuǎn)身走到門口的穿衣鏡前,他抹了抹脖子,回頭笑笑說:“沒事,是病人的血,我馬上去洗個澡。”他拿了換洗衣服便往浴室走。
“老公!”
方策愣在了原地:“怎么啦?”他甚至有些受寵若驚地望向妻子,“你很少這樣叫我呢!”
臥室中央,陽光投射出方策的輪廓,讓朱穹心底涌起一陣暖意,她動情地說:“老公,我想我們每天都好好過?!?/p>
“嗯,一定好好的!”他的語氣萬分堅定。
一小時后,朱穹把洗好的碗筷放進(jìn)了消毒柜,她走回臥室時,方策已是鼾聲如雷。陽光變得有些刺眼,她便走過去拉上了一半窗簾。
朱穹墊著腳尖走出臥室,撥通了陳果果的電話。
“喂,果果,我今天準(zhǔn)備去一趟小劇場……嗯,跟導(dǎo)演說好了,面試女演員……嗯,你過來接我吧,我收拾一下就出門……”
當(dāng)朱穹走到樓下時,樓前停著兩輛搬家公司的大貨車,她認(rèn)出了那個站在車前的男人,他是1101的業(yè)主。那個愛八卦的小保安也站在車尾,一見她便主動走了過來。
“11樓果然住不得啦!”小保安一臉愁苦地說道。
“怎么啦?1101也出事了?”
“不是,還是1102!昨天夜里有人在1102門口放了兩只死貓,兩只貓的喉嚨都被割斷了,血淋淋的!”他繪聲繪色地說著,“查電梯的監(jiān)控錄像也沒發(fā)現(xiàn)可疑的人,有人就說,搞不好是那對死了的夫妻在作怪呢!”
“1102那女孩兒呢?也要搬走么?”
保安意味深長地?fù)u了搖頭:“要說那姑娘,還真是膽兒大啊!她還偏不信邪,全當(dāng)是惡作劇,找個塑料袋裝上死貓就扔了,跟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似的?!?/p>
朱穹半天沒接話,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問道:“那兩只貓什么顏色???”
“一只貍花,一只是白色的。”
朱穹頓時覺得背脊發(fā)涼,立刻轉(zhuǎn)身狂奔。到小區(qū)門口時,陳果果的車剛好停穩(wěn),她搖下車窗朝朱穹喊:“表嫂,往哪兒跑呢?”
朱穹沒有回答,埋頭繼續(xù)朝前跑去。
一只皮毛油亮的黑貓正在那棵樹下大快朵頤,那些貓糧是朱穹昨天撒下的。朱穹有種腦子轟然炸開的感覺,她的確有好幾天沒見過那兩只貓了,一只貍花貓,一只大白貓,它們以前每天都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陳果果也走了上來,她拍了一下朱穹的肩膀:“朱大編劇,我們可以出發(fā)了嗎?”
朱穹渾身顫抖著,表情痛苦地說著:“不,今天不去了,果果,送我去倪小川那里,馬上就去!”
半小時后——
倪小川坐在朱穹對面,她搖了搖頭:“你臉色不太好啊,又失眠啦?我聽方策說你這幾天睡得不錯???”
朱穹咬著下唇,好半天才神色不寧地說:“有人殺了我喂養(yǎng)的流浪貓,還把它們放到了1102的門口?!?/p>
“1102?是之前死人那一戶嗎?”
朱穹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你剛剛是說‘我喂養(yǎng)的流浪貓’吧?”倪小川頓了一下,“你還是習(xí)慣性把意外事件跟自己扯上關(guān)系呢!按照正常邏輯,真正受到威脅的人不應(yīng)該是11樓的新住戶嗎?你又何必萬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呢?”
朱穹不語。
“你的煩惱源于胡思亂想,你該找點別的事來分散一下注意力?!?/p>
“可是,可是我就是想不通啊!為什么要?dú)⒇?,還故意放到1102門口呢?”
“或許只是個惡作劇,也可能有人想趕走1102的住戶,”倪小川聳聳肩,“總之這些問題不是你該關(guān)心的?!?/p>
朱穹苦笑道:“能再給我?guī)琢K巻???/p>
“當(dāng)然可以?!蹦咝〈ù蜷_抽屜,照舊抖出了三片藥丸。
“啊——”朱穹的尖叫聲響徹整個房間。
方策條件反射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連聲問著:“怎么啦?怎么啦?” 他看了看床頭柜上的電子鐘,現(xiàn)在才剛過五點。
朱穹的身體止不住瑟瑟發(fā)抖,她指著窗戶,語無倫次地說著:“貓,黑貓!我看到窗臺上有只貓,黑色的!好大的一只!”
方策傾身摟住了妻子,在她耳邊輕聲安撫著,告訴她那只是個噩夢。
可朱穹仍舊固執(zhí)地叫嚷著:“是真的!我看到它了!一只大黑貓,它還在那里啊!你沒有看到嗎?就在窗簾后面啊……”
方策無奈地望向窗臺,那里什么都沒有。他極盡耐心地笑笑,又起身走到了窗前,撩開窗簾說:“瞧,什么都沒有,只是個噩夢啦!”
朱穹望著空空如也的窗臺,她真的迷惑了,剛剛明明有只貓啊!
在方策懷中,朱穹總算平靜了下來,又漸漸睡了過去。當(dāng)她再睜開眼時已是中午十二點過,方策早已去了醫(yī)院。
朱穹靠在床頭,用力按壓著兩側(cè)的太陽穴,大概因為早上的噩夢,她到現(xiàn)在還在頭痛。可是沒辦法,她今天必須趕去小劇場,挑選女主角的事已經(jīng)拖了好幾天,導(dǎo)演和投資方也開始怨聲載道了。她無力地笑笑,不是所有人都有方策那樣的忍耐力啊。
演員的面試被安排在一個寬大的排練室,朱穹、導(dǎo)演以及兩個不知是何職能的男人坐在屋子的正中央。女演員們一個接一個走上前來,念上幾句臺詞,表演一段場景,然后忐忑地離開排練室。
面試進(jìn)行了兩個多小時后,朱穹仍沒有表現(xiàn)出對任何演員的喜惡。導(dǎo)演已經(jīng)有些坐不住了,有了上次的教訓(xùn),他自是不會擅自表態(tài),只好時不時看看朱穹的臉,希望從她的表情中得到一點反饋。可朱穹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目前進(jìn)來的演員似乎都提不起她的興趣。
終于,導(dǎo)演看到朱穹眼里放出了光。
“下午好,我叫鄭樹?!币粋€留著短發(fā)的女孩出現(xiàn)在眼前,她臉上帶著明顯的羞怯。
導(dǎo)演笑瞇瞇地問道:“了解我們這出舞臺劇嗎?”他已經(jīng)看出朱穹很中意這女孩。
“把劇本給她!”不等鄭樹回答,朱穹便對旁邊的助理招呼道。而朱穹過于激動的態(tài)度也讓在場其他人很意外。他們看不出這女孩有什么特別之處,她很白凈,很高挑,可和其他來面試的演員相比,她真的毫無姿色可言。
劇本交到了鄭樹手上,朱穹說:“翻到第37頁,看看這頁的臺詞,我想聽你念一遍。”
鄭樹認(rèn)真地看著劇本,大概過了兩分鐘才開口念道:
“我無微不至地愛你,沒有錯,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我自己!我不否認(rèn)這是一種心理需求,就像你說的,我需要自己看上去很無私,很無畏,我需要沉浸在那種氣氛里!我認(rèn)為自己在自我犧牲!你大可不屑!可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我要你知道,我愛你,所以我恨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如果你無法認(rèn)同,我便只能親手消滅它!也要親手消滅你!呵呵,你不用擔(dān)心,我會讓自己為你陪葬……”
……
朱穹呆愣地望著鄭樹,她平靜地念著那些激烈的字句,可并非全無感情,她的表情,她的音色音調(diào)、一顰一笑都有種內(nèi)斂的激情,她就是朱穹心中女主角的樣子。毫無疑問,鄭樹跟這個角色是天作之合,不可能再有別的人選了!
就這樣,從未涉足舞臺的鄭樹成了萬眾矚目的舞臺劇女一號。
離開小劇場時,朱穹在門口遇到了正等出租車的鄭樹,她主動走上前去,笑道:“幸好你過來了,不然我們還不能定下女主角呢!”
鄭樹撓了撓頭:“沒辦法啊,丟了工作,房租和生活又在那兒等著?!?/p>
“丟了工作?”
她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嗯,被客戶投訴了?!?/p>
“這樣啊,”朱穹像在思考什么,半晌才說,“死貓的事我聽說了,你住那里真的沒問題嗎?”
“惡作劇罷了,不是他們說的鬼魂?!?/p>
“會是誰?。扛蓡嵋@么做?”
鄭樹攤了攤手:“不知道啊!不過我也想過一種可能性——我聽物業(yè)說最近接到過一些低樓層住戶的投訴,說流浪貓這個季節(jié)發(fā)情,晚上的叫聲擾民。搞不好是哪個受不了貓叫聲的人干的!剛好我住那一戶又出過人命,就順手扔我門口,弄得整個小區(qū)都人心惶惶,聞貓色變,這樣一來,物業(yè)驅(qū)趕流浪貓也會積極點兒了?!?/p>
朱穹的額頭滲出了冷汗,她想到了窗臺上的黑貓,到現(xiàn)在她還在懷疑,那真的是個夢嗎?
“穹姐,怎么啦?”
“沒,沒什么,就是有點兒晃神?!敝祚房吹疥惞能囬_了過來,又問道,“你現(xiàn)在是要回家嗎?可以跟我一起啊!”
鄭樹感激地?fù)u了搖頭道:“不用了,我得先見個朋友?!?/p>
輾轉(zhuǎn)數(shù)日后,舞臺劇的主創(chuàng)們終于開了第一次碰頭會。
而朱穹真的很討厭這樣的會議,陳果果雖軟磨硬泡地把她架到了現(xiàn)場,卻也無法阻止她全程埋著頭,專心玩著手機(jī)上的candy crush.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會,朱穹正要起身去自己的休息室,那個叫胡晶的女演員卻叫住了她。
胡晶是這部舞臺劇的女二號,她很明白自己最該巴結(jié)的人是誰。她把一支名牌口紅遞到了朱穹面前:“朱老師,我看您經(jīng)常涂這個顏色,我一個朋友剛好去了趟巴黎,我就讓她給帶了一支?!?/p>
“別叫我老師,我不是你老師?!敝祚窙]有接過口紅,一臉嫌惡地走開了。
胡晶面紅耳赤地站在原地,緊握雙拳,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自己的手心。
“現(xiàn)在見識了吧!我早跟你說過,那女人不吃這一套!”說話的是陳信俊,他是這部舞臺劇的男主角。
胡晶斜了他一眼:“這臭娘兒們也就現(xiàn)在能蹦跶幾天,這圈子都是前浪推后浪的,她又得罪那么多人,看新人起來了不把她給踹下去!”
“都等著那一天呢!有幾個人不討厭她?明明資歷淺,還那么目中無人,整天又端著個臭架子,滿臉寫著性冷淡!”
胡晶咯咯笑起來,在陳信俊肩頭拍了兩三下,嬌嗔道:“你可夠刻薄的??!”她接著又冷哼了一聲,“就算哪天她橫尸街頭我也不會奇怪,這圈兒里多少人想收拾她??!去年她不是出過一次車禍么,我聽人說那根本不是意外,就是有人想弄?dú)埶?!?/p>
“什么情況?”
“好像是她當(dāng)面羞辱了一個二線女演員,結(jié)果那演員的老公有黑社會背景,就找人搞出了那起車禍?!?/p>
“那算她運(yùn)氣好,不然……”陳信俊的話在這里戛然而止,他看到陳果果從一塊宣傳擋板后走了出來。
陳果果直直走到他們跟前,不急不緩地說道:“二位要是不想待在劇組,懇請滾蛋!后面排隊等角色的人多著呢!”
“不不,您肯定是誤會了!”胡晶趕忙解釋道。
陳果果一臉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想待在這兒就給我少嚼點舌根!”
……
第二天,劇組開始了第一次排演,導(dǎo)演和演員們都早早趕到了小劇場,就連朱穹也沒有遲到太久。讓朱穹不解的是,昨天還對自己百般奉承的胡晶和陳信俊,今天卻似在有意避著她。
陳果果忍俊不禁地看著這一切,事實上,為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她并沒把自己聽到的閑話轉(zhuǎn)告朱穹。
朱穹也很快把注意力放到了鄭樹身上,這才是她今天過來的目的。
正在排練的只是一場簡單的戲,鄭樹卻被導(dǎo)演叫停了很多次。她的表演還很生澀,放下劇本時,臺詞也背得不夠流暢,但這些不專業(yè)的表現(xiàn)反而讓朱穹更確信自己的判斷。
朱穹認(rèn)為,自己塑造的角色需要這種不加粉飾的笨拙。
時間過得出奇地快,一幕戲還沒排完便到了午飯時間。導(dǎo)演“放飯”的話音剛落,朱穹便轉(zhuǎn)身朝休息室走了過去,她害怕寒暄,也不習(xí)慣跟那么多人一起吃飯。
朱穹當(dāng)然不會想到,休息室里有個驚喜正等著自己。
方策笑意盈盈地站在屋子中央,他右手提著一個蛋糕,對著門口的朱穹張開了雙臂。
“你怎么過來了?”朱穹難得地露出了小女人的嬌羞,而她身后的陳果果對方策做了個鬼臉后,也識趣地退下了。
“你昨天不是說想吃抹茶慕斯嗎?我中午剛好有點時間,就給老婆大人送來了,還有奶茶哦!”他說著又晃了晃手上的食物。
方策并不是個浪漫的人,這樣的驚喜大概是頭一次,朱穹有些措手不及,她在原地愣了好幾秒才怔怔地走了過去,滿心甜蜜。
慕斯蛋糕的質(zhì)地很綿密,在嘴里滑膩地化開,朱穹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yáng)。對她而言,這樣的幸福千金不換。
這時,休息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鄭樹手上捧著一個飯盒:“穹姐……”她立刻又退出門外,尷尬地說著,“對不起,我看你剛才沒拿盒飯……”
排練室的方向傳來胡晶聲嘶力竭的尖叫聲。
朱穹立刻放下手中的甜點,和鄭樹一起朝騷亂的方向狂奔。
排練室里,胡晶一臉驚慌地縮在一個男劇務(wù)的懷中,她腳下是打翻的盒飯,白花花的米飯上,十幾條明顯被攔腰切斷的蚯蚓在緩慢地蠕動著,讓人頭皮發(fā)麻。沒人上去移開飯盒,大家只是驚恐萬狀地望著它,下意識地往后退開幾步,在盒飯周圍留出了大片空地。
朱穹感覺自己的心臟正在某種外力下層層緊縮,她無意識地扶住了鄭樹的肩膀,像在尋求支撐。鄭樹扭頭望著她,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朱穹趕忙收回手,點頭以示鎮(zhèn)定。
鄭樹走上前去,合上飯盒,啪一聲扔進(jìn)了旁邊的垃圾桶。
“是誰?”導(dǎo)演這才氣憤地咆哮起來,“到底是誰在惡作???!”
而與此同時,另一個突如其來的恐懼幾乎讓朱穹跌坐在地,她又看到了那只黑貓!她看到它端坐在墻角,深綠的貓眼在人群后閃著寒光……
朱穹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求助倪小川,就算她嘴上不承認(rèn),倪小川確實已成了她心緒不寧時想到的第一人。
方策整下午都在安撫朱穹,苦口婆心地解釋著“那只貓只是幻覺”。朱穹也漸漸不再爭辯,安靜地靠在他懷里,可她心里很明白,方策說服不了自己??煳妩c時,方策又趕去了醫(yī)院,朱穹則立即撥通了倪小川的電話。
朱穹趕到診所時,倪小川還在接待別的咨詢者。一個小護(hù)士告訴她:“倪醫(yī)生今天就沒歇過!里面那對完了應(yīng)該就是您了?!痹捯魟偮洌咝〈ê鸵粚χ心攴驄D從里面走了出來,她對朱穹點點頭,讓她稍等一會兒。
大概一刻鐘后,倪小川才坐到了朱穹對面,習(xí)慣性挑著眉問她:“怎么啦?你看上去很緊張?!?/p>
“這兩天我時不時會看到一只黑貓!可……”朱穹耷拉著眼簾,“可其他人卻看不到?!?/p>
“哦?你確認(rèn)它真實存在嗎?我是指,那只黑貓?!蹦咝〈〒Q了個更舒服的坐姿。
“我不確定,”朱穹搖了搖頭,“它總出現(xiàn)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p>
倪小川想了想:“這只貓第一次出現(xiàn)是什么時候?”
“四五天前吧,我記得是天快亮的時候,我看到它站在臥室的窗臺上,可方策卻什么也沒看到,他也過去查看過窗臺,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p>
“窗臺上?那可是十樓??!”倪小川認(rèn)真地望著朱穹,“你其實也懷疑那只貓只是幻覺吧?”
“我不知道!今天中午它又出現(xiàn)了,它甚至跟我對視了好久!”
“讓我仔細(xì)理理頭緒,黑貓出現(xiàn)是在樓上發(fā)現(xiàn)死貓之后,”倪小川思索著,“那兩只死貓中有黑色的嗎?”
朱穹搖了搖頭。
“這幾天你見過別的黑貓嗎?”
朱穹想了想:“嗯,倒是有一只,我在小區(qū)外的樹下看到過一次?!?/p>
倪小川臉上露出了笑意:“這就很好解釋了。”她清了一下嗓子,“樓上發(fā)生命案后,你的精神一直處于緊張狀態(tài),這種緊張剛有緩解,又發(fā)生了死貓事件,你腦子里那根弦自然會繃得更緊。緊到一定程度,大腦便會啟動新的應(yīng)對機(jī)制,開始重組你的記憶資料。你真實看到的影像——小區(qū)樹下的黑貓,和你潛意識里懼怕的事物——死去的夫婦和流浪貓,你或許不信鬼怪,但相信我,我們每個人潛意識都受到過怪談和恐怖電影的影響,會不由自主地想象人或動物死后會變成某種低靈生物,會縈繞在我們周圍,這些真實和想象的記憶資料被你的大腦疊加在一起,形成新的記憶片段,你便出現(xiàn)了幻視,才會看到那只根本不存在的貓?!?/p>
“所以,果然還是我的幻覺啊!”朱穹一臉失落地說著。
“沒錯,只是幻覺?!?/p>
朱穹攤了攤手:“看來我真要管不住自己的腦子了呢?!彼L長地嘆了一口氣,“真無力?。「鞣矫娑际??!闭f這話時,朱穹看上去很沮喪,她已然忘記倪小川是自己的潛在情敵,第一次將脆弱袒露在她的面前。
倪小川笑笑:“人都有無力的時候。”
“能再給我開點藥么?”
“沒問題,回去睡個好覺吧?!?/p>
……
朱穹確實睡了個好覺,吵醒她的是一通電話。她剛按下接聽鍵,那頭便傳來陳果果高了八度的聲音:“表嫂,胡晶死了……”
胡晶死了?朱穹驚愕地望著天花板,前一天的若干畫面開始在她眼前閃過——那個打翻在地的飯盒,那些攔腰切斷的蚯蚓……還有,那只神秘的黑貓……
朱穹覺得頭痛欲裂,她甚至懷疑自己被詛咒了,所以才收到接二連三的噩耗。
半小時后,朱穹蓬頭垢面地趕到了小劇場。大部分劇組人員聚集在排練室內(nèi),他們?nèi)宄申牭亟活^接耳著,時不時望向?qū)а莸姆较?,而?dǎo)演正跟兩個穿警服的人說著些什么。
朱穹站在門口,用目光搜尋陳果果。一個意想不到的男人卻徑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學(xué)姐?”林可樂以詢問的眼神望著她。
朱穹立刻認(rèn)出他來:“可樂?你怎么在這兒?”
“報社安排我過來采訪?!?/p>
“采訪?采訪什么?”
“當(dāng)然是女演員意外身亡的事兒?!?/p>
“據(jù)我所知,你負(fù)責(zé)的是文藝版面吧?胡晶只是個毫無名氣的舞臺劇演員,她在回家路上遇劫被害,這樣的事不該由你來報道吧?”
林可樂呵呵笑著:“胡晶本人確實沒太高新聞價值,可她不正在演一部萬眾矚目的舞臺劇么?你也知道,跟你扯上關(guān)系的事就不是小事?!?/p>
朱穹頓時如鯁在喉,愣了半天才譏諷道:“呵呵,消費(fèi)別人的不幸你們一直很在行。”
“學(xué)姐,不久前你家樓上也發(fā)生了一起命案吧?”林可樂冷不丁說道。
“什么?”
“你樓上死了一對夫妻,對吧?”
“那件事跟你出現(xiàn)在這里有什么關(guān)系?”朱穹的情緒有了明顯波動。
“我不是說了嗎?跟你有關(guān)的事兒都小不了!”林可樂臉上掛著幾絲玩味。
“你想干什么?!”
“前幾天我收到一封爆料信,信里提到了你樓上的命案,特別提到那妻子刺死丈夫的方式,據(jù)說跟你劇本中的某一幕十分相似……”他邊說邊觀察朱穹的反應(yīng)。
朱穹低下頭,一言不發(fā)。
林可樂停頓了一下,又說:“我剛剛還了解到,昨天這里也發(fā)生了一點小意外吧?有人在胡晶的盒飯里放了些軟體動物?!?/p>
朱穹的心里各種忐忑,身體竟有些搖搖欲墜。正是這時,鄭樹像個騎士般出現(xiàn)了。她把一杯熱茶送到朱穹面前,溫柔地說道:“穹姐,陳小姐在那邊等你。”
朱穹剛走出幾步,林可樂又在身后鍥而不舍地追問著:“學(xué)姐,你不覺得這兩起命案冥冥中有什么聯(lián)系嗎?”
朱穹沒有停下腳步,嘴唇卻止不住哆嗦,她聽見身旁的鄭樹對林可樂吼道:“這種事你該去問警察!”
朱穹又失眠了,她被各種各樣的噩夢侵?jǐn)_了一整晚,天亮后,自然而然又來到了倪小川的診所。
朱穹在單人沙發(fā)上坐定,眼神卻依舊飄忽,她警覺地打量著診室的每一個角落,像在尋找什么。倪小川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那只黑貓嗎?它現(xiàn)在也在這里?”
朱穹愣了一下:“不,它不在?!?/p>
“你還會不斷看到它嗎?”
朱穹緊張地環(huán)視一番,瞪大了布滿紅血絲的眼,直直盯著倪小川說:“它一直跟著我,劇場、路上、家里,每個地方,它……”
“你先冷靜一下,”倪小川起身給朱穹倒了一杯水,“是因為那個女演員的死嗎?”
朱穹低下頭,輕聲說:“或許吧,”她喝了一口水,想讓自己鎮(zhèn)定一點,“那女人是晚上回家時被劫犯殺死的,”她哽咽了一下,開始語無倫次地說著,“可白天在排練室里……在排練室,有人在她飯盒里放了蚯蚓!好多蚯蚓……而且,我聽說她是被割喉的,就像……就像扔在1102門口那些死貓!”
“朱穹,聽我說!先把這些你無法解釋的事情拋在腦后,把它們交給警察。”
“可是……”
“不要庸人自擾!”
朱穹安靜下來,眼神渙散地說著:“有個記者找上我,他說我樓上的慘案和……和胡晶的劫殺案可能是有聯(lián)系的!可能都跟我有關(guān)!”她苦笑著,“你知道嗎?我開始相信他了,我真的覺得有些事是因為我!”
“人總?cè)菀渍J(rèn)為自己是事端的觸發(fā)者,而當(dāng)他們那樣認(rèn)定的時候,潛意識又會拼命找出一堆佐證來支持這一點,事實卻證明,那些佐證往往經(jīng)不起推敲,大多只是人自己的臆想?!?/p>
“你認(rèn)為我是臆想?”
“你愿意接受催眠嗎?通過催眠或許可以找出你潛意識里的癥結(jié)?!?/p>
“不!”朱穹斬釘截鐵地說。
倪小川笑道:“其實你害怕自己真的與那些命案有關(guān)吧?你害怕催眠的結(jié)果!”
朱穹不置可否,過了好半天才說:“再給我?guī)灼幇伞!?/p>
倪小川默默起身,走向那個裝著藥片的抽屜,她從朱穹旁邊經(jīng)過時,帶起了一縷風(fēng),一股隱隱的香氣鉆進(jìn)了朱穹的鼻腔。
朱穹呆愣地望著倪小川,她不確定剛剛的嗅覺是否真實。那香氣她太過熟悉——Drakkar Noir,方策鐘愛的男香。
劇場的燈光突然亮得刺眼,舞臺已經(jīng)留給了朱穹。臺下是群情鼎沸的觀眾,身旁是不斷催促的導(dǎo)演,朱穹遲疑了許久,終于緩慢地邁開了步子。觀眾的情緒還在高漲,掌聲一浪高過一浪,朱穹行走在舞臺上,鼓膜被震得生疼。
終于,朱穹站到了舞臺中央,整個劇場的燈光都集中到她的身上,她開始汩汩冒著汗,勉強(qiáng)微笑,鞠躬。突然,觀眾席中有人尖叫起來,朱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聽到“啪”的一聲巨響,一個全身白衣的人從天而降,不,確切點說,一具全身白衣的尸體!
尸體落到了朱穹的腳邊,離她的腳底僅有不足十公分的距離。朱穹驚恐地望著地面,那是胡晶!她想張嘴尖叫,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試圖挪開腳步,雙腿又似有千斤重量。周圍的人開始尖叫、狂奔,沒人顧及臺上的朱穹。而此時,地面上出現(xiàn)了更驚悚的畫面。
胡晶的眼里、嘴里、鼻孔里開始爬出連綿不絕的蚯蚓,一條接著一條,無序地蠕動著,朱穹的心臟徹底被恐懼攫住,無助與絕望到達(dá)了頂點。而就在這時,一只有力的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聽到耳畔傳來鄭樹的聲音:“穹姐,快跑!”
快跑!朱穹終于又燃起了逃生的希望,在鄭樹的助力下,她終于挪動了雙腿,她們一起朝著臺下狂奔……可是,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化,四周的墻面滲出了鮮血,頂燈開始接連爆炸,而那些觀眾都停在了原地,他們望著朱穹和鄭樹,齜牙獰笑著……
朱穹猛地從床上坐起,大汗淋漓地喘著粗氣,原來只是個噩夢!她扭頭看了看旁邊平整如新的枕頭,心立刻又涼了半截。
朱穹全身癱軟地倒回床上,望著天花板,滿眼落寞地自言自語著:“方策最近值夜班的頻率越來越高了啊?!?/p>
胡晶發(fā)生意外后,接替她的女演員很快便到位,劇組的排演也在照常進(jìn)行。讓所有人意外的是,朱穹開始每天到小劇場報道,且總是早早趕到,又很晚才離開。當(dāng)然,朱穹并非過來監(jiān)督排演,很多時候,她只是坐在排練室的一角,默默看上一整天書。
朱穹懼怕獨(dú)自在家,那只詭異的黑貓總是出現(xiàn)在家里,把她嚇個半死。朱穹已經(jīng)沒有人可以求助了,方策總在加班,而自她在倪小川身上聞到可疑的香味后,便再也沒去過心理診所。最終,她只能躲在人群后尋求些許安全感。
又或許,她會安心待在劇場,鄭樹也是一部分原因吧?
對朱穹噓寒問暖的人很多,可真正讓她覺得窩心的,大概只有鄭樹一個。鄭樹會在排戲的間隙過來跟她講話,為她泡一杯熱茶,幫她買咖啡,送甜點……最讓她高興的是,鄭樹從來不會稱她為“您”。
這天,朱穹很早便趕到了小劇場,當(dāng)她走近休息室時,看到休息室的門半開著,便很自然地想到了鄭樹,最近幾天,鄭樹總會給她買好早餐。不料剛走到門口,她便看到了正四顧打量的林可樂。
朱穹一臉不悅地走進(jìn)休息室,未跟林可樂說一個字。
“學(xué)姐”,林可樂率先開口,“我這次可不是來挖新聞的,我是想告訴你一些事兒!”
朱穹疑惑地望著林可樂,“什么事兒?”
“昨晚我接到一通神秘電話,說這個小劇場不吉利,還叫我離你遠(yuǎn)點兒,以免惹禍上身?!?/p>
“什么意思?”
“簡單來說,即是恐嚇我,讓我放棄調(diào)查發(fā)生在你身邊的兩起命案?!?/p>
“你搞清楚!”朱穹突然變得很憤怒,“那兩起命案跟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林可樂呵呵笑了兩聲:“學(xué)姐,你真的那么確定嗎?”
朱穹剛想開口,卻看到鄭樹出現(xiàn)在門口,她的臉色出奇蒼白,有些吃力地說道:“穹姐,我給你帶了豆?jié){油條。”
朱穹立刻走了過去,接過鄭樹手上的早餐,一臉關(guān)切地問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她伸手摸了摸鄭樹的額頭,“怎么這么燙?不行,你得回去休息!果果馬上就到了,我讓她先送你去醫(yī)院看看!”
鄭樹勉強(qiáng)地笑笑:“我沒……”
“行了,閉嘴,你得聽我的!”朱穹吼道。
鄭樹不再堅持,順從地躺在了休息室的雙人沙發(fā)上。
林可樂不言不語地旁觀著,待鄭樹完全合上了眼睛,他才上前把朱穹拉到休息室門口,神秘兮兮地小聲說道:“學(xué)姐,我最近可是聽到一些奇怪的流言哦!關(guān)于你和那位……呃,女主角的?!?/p>
朱穹一臉不解地望著林可樂。
林可樂一臉壞笑,“我聽說,那位鄭小姐的性取向比較特別,”講到這里時他略有難色,“我還聽說……她能得到那個角色,是因為……潛規(guī)則?!?/p>
“你放屁!”朱穹怒視著林可樂,“你給我聽好了,不要把我和鄭樹的關(guān)系說得那么齷齪!”
而此時,假寐的鄭樹胸口有些隱隱作痛,不是因為生病,而是因為朱穹剛剛那句義憤填膺的聲明。
很快,又一個陰霾籠罩了小劇場,而這一次,遭遇不測的是舞臺劇的男主角陳信俊。和胡晶一樣,陳信俊也是在回家路上遇害的,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的死狀也跟胡晶一模一樣——慘遭割喉!
同一劇組的兩位主演先后遇害,即便不涉及朱穹這個話題人物,這樣獵奇的新聞也會被各路媒體炒得不可開交。在眼下這個風(fēng)口浪尖上,朱穹本想躲在家中,可她一小時前接到通知,必須趕到小劇場,并配合召開一個指定媒體的新聞發(fā)布會。這是投資方的要求,她根本無權(quán)拒絕。
朱穹趕到劇場時,小報記者們已經(jīng)把入口處堵得水泄不通,他們未被授權(quán)進(jìn)入發(fā)布會現(xiàn)場,只好聚集在這里攔截朱穹。在兩個五大三粗的保安護(hù)衛(wèi)下,朱穹才艱難擠進(jìn)了小劇場。
“我們的劇不會受到任何影響,替補(bǔ)的演員很快也將參與排演!”導(dǎo)演擲地有聲地對一屋記者宣布道。
而記者們關(guān)注的焦點卻并非舞臺劇——
“我想請問朱編劇,這是你的第一部舞臺劇作品,參演的演員卻接連被害,你有什么想說的嗎?”一個記者搶先提問。
“沒什么想說的。”朱穹連頭也沒有抬。
“朱編劇,網(wǎng)上有傳言說這是炒作,你怎么看?”
朱穹憤怒地抬頭,對提問的人怒吼道:“用你的豬腦子想想,誰會殺兩個人來炒作?”一時間閃光燈此起彼伏。
導(dǎo)演看場面有些失控,立刻搶過朱穹的話筒,開始絮絮叨叨地打著圓場……
朱穹沒再發(fā)過言,導(dǎo)演替她回答了所有問題,她只是默默坐在椅子上,備受煎熬地等到了發(fā)布會結(jié)束。
林可樂是打著朱穹學(xué)弟的幌子,才得以來到了朱穹的休息室。他就像只死纏爛打的蒼蠅,讓朱穹煩躁之余,索性也放棄了抵抗。
林可樂說:“我已經(jīng)通過警局的朋友了解到一些情況,他們已經(jīng)把胡晶和陳信俊的案子合并成在一起了,”他頓了一下,“當(dāng)然,也不排除胡晶被劫殺后,某個跟陳信俊有過節(jié)的人故意模仿殺人,混淆視聽。”
“然后呢?”
“然后,我比較傾向于兩起案子是同一個兇手所為。我私下調(diào)查了一下,胡晶和陳信俊除了共演這部舞臺劇之外,生活中其實沒什么交集?!?/p>
“你到底想表達(dá)什么?”朱穹不耐煩道。
“也許……”林可樂有些遲疑,“也許那個爆料人說得沒錯,這兩樁案子,以及你樓上的慘案,真可能跟你有著某種聯(lián)系。另外,給我打恐嚇電話的人和爆料者,很可能是同一人!我上次忘了告訴你,那人在電話里還提過,這個小劇場還會發(fā)生慘案,那可是在陳信俊遇害之前啊!”
朱穹冷哼一聲:“爆料者和恐嚇電話真的存在嗎?我知道你們這些記者的伎倆!”
“我以我這條命起誓!”
“你為何不把這些情況通知警方?”
“呵呵,警方太早介入,就沒有好新聞了。”
“小心玩兒丟了命!”
林可樂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可不是菜鳥,”他又湊近朱穹道,“學(xué)姐,我反而比較擔(dān)心你,你這人太有原則,在這圈子也得罪了不少人,萬一……”
“那就盡管沖我來好了!”朱穹有些惱羞成怒,“我不在乎!”
林可樂的手機(jī)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屏幕,對朱穹使了個眼色道:“又是那個人!”他深吸一口氣,點擊了接聽免提的圖標(biāo)。
“你沒有聽我的話!”電話里傳出一個明顯用變聲器處理過的聲音。
“你到底是誰?”林可樂問道。
“你一定會后悔的!你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對方掛斷了電話。
林可樂故作鎮(zhèn)定地笑笑:“做了幾年記者,也被威脅慣了。”
“可他上一次給你打過電話后,陳信俊就死了!”朱穹擔(dān)憂地望著這個讓自己厭惡的學(xué)弟,“你別參和這事兒了!”
“我會小心的,”林可樂望著門口的方向,突然歪嘴笑起來,“學(xué)姐,有人找你呢!”
朱穹回頭,看到鄭樹后又立刻轉(zhuǎn)了回來,潛規(guī)則的傳言顯然影響了她。而朱穹正心煩意亂時,林可樂卻笑得更燦爛了,他依舊望著門口道:“看來你真的很忙?。 ?/p>
“老婆!”方策大跨步朝朱穹走了過來。
朱穹不由分說地挽住方策的手臂,或許她想以此讓鄭樹退卻,竟不自然地把頭靠在了方策的肩上,同一瞬間,她也看到了鄭樹眼中濃濃的恨意。
陳信俊死后,整個劇組人心惶惶,舞臺劇進(jìn)行得并不如預(yù)期順利。好幾個演員陸續(xù)辭演,而他們的理由皆是:這個劇場不吉利。跟林可樂一樣,那些演員都接到了神秘的恐嚇電話,被要求離劇場遠(yuǎn)一點。
經(jīng)過多方交涉,導(dǎo)演不得不宣布排演將臨時中止,待找到新的場地后,再重新開始。而這天,依然堅守的演員在小劇場進(jìn)行了最后一次排演。
朱穹在角落里觀看演員們的表演,莫名生出幾分感傷,而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飄向演技已大有長進(jìn)的鄭樹。鄭樹坐在一棵道具樹下,雙腿以一種奇怪的幅度盤在一起,她抬頭仰望并不存在的天空,不急不緩地說出大段臺詞,時不時狡黠地眨一下眼……暖色系的燈光投射在鄭樹身上,讓她整個人顯得靈動閃爍起來,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就像個舉止怪異的精靈。
朱穹艱難地把目光從鄭樹身上移開,這才發(fā)現(xiàn)林可樂不知何時已站到了旁邊。她有些無奈地問道:“這次你又是干嗎來了?”
林可樂望著正專心對臺詞的鄭樹,似笑非笑道:“事情遠(yuǎn)比我想得復(fù)雜呢!”
“怎么講?”
“現(xiàn)在我還不太確定,但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你確實與發(fā)生的三個案子有關(guān)聯(lián),”他看著朱穹,“老實說,我甚至懷疑過你……”
朱穹搶白道:“你懷疑過我?你懷疑我殺了他們?”
“學(xué)姐,你先聽我說完,”林可樂解釋著,“那封爆料信讓我不得不產(chǎn)生那樣的懷疑?。∧闶侨鹈肝ㄒ坏墓灿嘘P(guān)聯(lián)人,而據(jù)我所知,胡晶和陳信俊在你背后說過不少壞話和是非,我以為……總之,我會有那樣的猜測也不是無理的,對嗎?關(guān)鍵是,根據(jù)我最新搜集的信息,我已經(jīng)改變看法了,我想,也許你只是另一種方式的受害者,而死掉的人只是犧牲品?!?/p>
“愿聞其詳!”朱穹滿眼期待地看著林可樂。
“導(dǎo)演好像在叫你,”他看了看表,“我剛好也要回報社一趟,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吧!”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對了,我還跟你說個從警局搞來的獨(dú)家,殺胡晶和陳信俊的人是個習(xí)慣用右手的人,而兇手在殺陳信俊的時候,手可能受傷了,因為陳信俊脖子上的傷口很不平整,力道似乎也受了些影響?!?/p>
排演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導(dǎo)演走過來告訴朱穹,下午的那一場也取消了。朱穹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立即朝自己的休息室走,她來的時候把電腦放在那里了。
朱穹拉了拉門把手,門被鎖上了,突然一陣無名火起,她開始惱怒地拍門。拍門聲立刻引來了劇場的工作人員,他們?yōu)殡y地表示,休息室的鑰匙在這一層的管理員那里,而管理員又趕去了城北的醫(yī)院,半小時前他接到一個電話,據(jù)說是他老婆突然送醫(yī)。
朱穹盡力按捺住自己的脾氣,問道:“那他大概什么時候回來?我還有重要東西在里面呢!”
“最早也得傍晚吧,畢竟這里到城北也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惫ぷ魅藛T答道。
朱穹有些失望,怏怏不樂道:“你通知一下管理員,我大概晚上七點過來取電腦?!?/p>
在陳果果的車上,朱穹一路睡了過去,到家時,陳果果大聲叫了好幾聲她才醒過來。而下車后,朱穹竟開始狂奔,她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想要好好睡上一覺,她真的太累了。
方策在床頭留了一張紙條,說今天又要值夜班。朱穹只無力地笑笑,把紙條揉成一團(tuán)扔到了地上,她鉆進(jìn)被窩,不到兩分鐘便睡熟了過去。
“啪”——這是從天花板上傳來的聲音,“啪”又一聲,接著是一連串的“噼里啪啦”……
朱穹猛然驚醒,她仿佛穿越到了1102出事的那天晚上。她蜷縮在床頭,凝神聽著頭頂?shù)捻憚樱瑓s什么也沒再聽到。朱穹開始擔(dān)憂地想著,鄭樹該不會出什么事了吧?想到這里,她條件反射地從床上站起來,剛走出一步又坐了回去,自我安慰道:“不,鄭樹不會有事的,一定是我太敏感了,搞不好剛剛是幻聽呢!”
朱穹扭頭看了看床頭的電子鐘,已經(jīng)過了22點,看來只能明天再去取電腦了。
然而,等到第二天時,劇場又發(fā)生了慘劇。林可樂死在了朱穹的休息室內(nèi)。
上午十點過,朱穹接到了劇場管理員的電話,他說林可樂死了,幾個警察正在劇場等她過來協(xié)助調(diào)查。朱穹當(dāng)場就懵了,她突然想起林可樂在她面前接到的恐嚇電話,對方對林可樂說:你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朱穹頭昏腦漲地出了門,電梯門打開時,鄭樹站在里面,她一臉擔(dān)憂地叫道:“穹姐?!敝祚肪o繃的神經(jīng)瞬間崩潰了,她突然上前抱住鄭樹,趴在她肩上哭了起來,嘴里還喃喃說著:“我快被逼瘋了,為什么我要遇到這些事……”
朱穹并不在乎此時抱著的是誰,此時此刻,她只是迫切需要一個肩膀。
鄭樹陪朱穹一起到了劇場,而她們一到,朱穹便被兩個警察叫到了一旁。
一個警察問道:“朱小姐,聽說死者昨天上午到這里找過你,你們談了一會兒話?”
朱穹稍稍平息了一下情緒,答道:“他是個記者,想從身上挖點新聞。”
“死者之前也去過你的休息室吧?”
“他是我大學(xué)時候的學(xué)弟,也算是有點交情,所以有兩三次他直接到休息室來見的我?!?/p>
“那么昨天呢?昨天你們有約好在那里見面嗎?”
“沒有約過,他上午從這里離開時,只說過晚上給我打電話?!?/p>
“那他昨晚怎么會出現(xiàn)在你的休息室?”
“我怎么知道?”朱穹有些不耐煩道,“我是中午離開的,離開的時候休息室的門鎖著,管理員又離開了,我本來準(zhǔn)備晚上過來取我的電腦 ……”
“晚上過來取電腦?”警察趕緊問道。
“是的,我電腦里存了不少稿子和重要的東西,可我昨天實在是太困了,就睡過了頭,也就沒有過來?!?/p>
“有人可以證明你昨晚在家嗎?”
“沒人證明!”朱穹的語氣很不客氣,“我丈夫昨天值夜班,我一個人在家?!?/p>
兩個警察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其中一個說:“朱小姐,謝謝你的合作,如果后續(xù)有需要你協(xié)助調(diào)查的地方,麻煩你到時到警局走一趟。另外,休息室內(nèi)的電腦我們會先帶回警局,它也是兇案現(xiàn)場的證物之一。”
“那電腦里有我的稿件!對我很重要的!”朱穹激動地吼道。
那警察露出無能為力的表情道:“朱小姐,不好意思,我們只能盡快完成取證,到時會通知你到警局取電腦的。”
朱穹只能無奈接受。
警察走后,朱穹在鄭樹的陪同下來到了休息室,林可樂的尸體已經(jīng)被移走,休息室的地面還留有標(biāo)示尸體位置的白線。朱穹感覺背脊發(fā)涼,她站在門口半天沒有挪步。
“穹姐,不如我們先回去吧?”鄭樹道。
朱穹定了定神:“不不,再等會兒?!彼_始往里走,邊走邊自言自語起來,“林可樂怎么會跑到這里來的?他是怎么進(jìn)來的?難道……”她停下腳步,“難道他是在我離開這里前就被害了?”
鄭樹在朱穹身后搖了搖頭:“不,剛才我問過管理員,法醫(yī)推斷林可樂的死亡時間是昨晚9點到11點之間?!?/p>
朱穹激動地轉(zhuǎn)過身:“你還問到些什么?你知道林可樂是怎么進(jìn)來的嗎?”
“嗯,這個我也問過,管理員說,他知道你晚上七點過會來取電腦,便在六點半左右打開休息室的門,然后就回到一樓和妻子一起吃晚飯……”
“等等!”朱穹打斷她,“他妻子不是在白天住院了嗎?”
“那是個惡作劇,他趕到城北醫(yī)院時才知道被騙了,”鄭樹又接上剛剛的話,“吃過晚飯后,管理員和他妻子就一直在他們住的房間看電視劇,沒有注意二樓的情況。直到晚上10點過才想起休息室的門還開著,他打著電筒上二樓來關(guān)門,卻發(fā)現(xiàn)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他以為是你拿過東西后隨手關(guān)上的,也就沒多想,直到今天早上七點,他給清潔工打開這屋的門時,才發(fā)現(xiàn)里面有具尸體。”
“他10點過上來過一次?也就是說,林可樂應(yīng)該是9點到10點間遇害的了?”朱穹若有所思道。
鄭樹點頭表示贊同。
朱穹走到白線前,想象著林可樂倒在這里的樣子,頓時感到胸口發(fā)悶,就像被人捂住了口鼻,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她踉蹌著退后了兩步,鄭樹趕忙上前扶住了她。
“我們走吧!”鄭樹說。
朱穹虛弱地點了點頭,可就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她似乎看到書桌其中一腳和墻壁之間的地面上,有一個金色的物體,她對鄭樹說:“你先到外面等我兩分鐘吧!”
鄭樹沒有多問,順從地走了出去。
朱穹立刻鉆到桌底,撿起了那個金色的物體,而當(dāng)她看清此物時,猶如遭受了晴天霹靂,在原地愣了足足有一分鐘。
朱穹坐在梳妝臺前,一動不動地盯著手掌上的金色袖扣,這是方策的袖扣,是她親自在名品旗艦店給他挑選的??!朱穹不明白它為何會出現(xiàn)在自己的休息室,她也不敢再往下想,想下去勢必會得出一個讓她萬箭穿心的結(jié)論。她只想找到方策,然后當(dāng)面向他問個清楚。
朱穹到醫(yī)院找過方策,值班護(hù)士卻告訴她方策已經(jīng)跟別的醫(yī)生換了班,他昨天沒有值夜班,未來兩天也不會來醫(yī)院,朱穹只能悻悻而歸。
朱穹想不通方策為何不回家。至于他到底去了哪里,朱穹心里其實早有了答案。躊躇再三后,她還是決定去找倪小川。
看到朱穹時,倪小川有些意外,笑問道:“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找我了,難道又看到了那只黑貓?”
朱穹這才意識到,她已經(jīng)有些日子不再看到那只黑貓了,但她馬上又收回了思緒,脫口而出:“方策在哪里?”她并不想過多周旋。
倪小川愣了一下:“方策?你不知道他的去向?”
“他不在你這里?”
倪小川搖了搖頭,一臉落寞地說:“我已經(jīng)兩個多星期沒見過他了?!?/p>
朱穹詫異地望著倪小川的臉,她臉上的落寞不是裝出來的,如果方策沒有找過倪小川,他會去哪里呢?朱穹使勁想著這城市里可能的去處,卻百思不得其解。
倪小川突然開始說起莫名其妙的話來:“我本以為回到這里會有一線希望,可他卻不給我一點兒機(jī)會,我已經(jīng)快向你認(rèn)輸了啊,你卻把他給搞丟了!”
朱穹苦笑:“對不起,辜負(fù)了你的厚望。”
“如果能對他卑鄙一點就好了,當(dāng)初真該對他的腦子、他的記憶下點黑手呢!”倪小川一臉懊惱地開著玩笑。
朱穹無力地笑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鉆到他腦子里去瞧瞧。”
“也許我真能幫你進(jìn)入他的腦子呢!”倪小川認(rèn)真地說道。
“你是指催眠嗎?”
倪小川像在思索什么,然后又搖了搖頭,笑道:“不,沒什么,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p>
再回到家時已是晚上八點多了,方策依然不在家,朱穹的委屈和不安快要擠爆了她的大腦,而這時她能求助的人也只有鄭樹。
朱穹從安全通道走到了鄭樹的門前,按下門鈴的一瞬間,她才意識到,自己此時站著的地方曾經(jīng)擺著兩只死貓,而門的另一邊曾發(fā)生過一起慘絕人寰的血案。朱穹還來不及感到害怕,鄭樹已經(jīng)打開了門,她喜出望外道:“穹姐,你怎么在這兒?”
朱穹呆滯了幾秒才有些慌亂地回答道:“沒什么,我……我只想上來坐坐。”接著,她第一次走進(jìn)了這個兇宅。
朱穹小心翼翼地跟在鄭樹后面,然后被引到了一個紅色的布藝沙發(fā)前。
鄭樹問道:“穹姐,你想喝點什么?”
“不用了,我什么都不想喝?!?/p>
“穹姐,你真的沒事嗎?”
朱穹勉強(qiáng)笑著搖搖頭。
鄭樹卻突然提高了音量:“可是我很擔(dān)心你!”她說道,“我擔(dān)心殺林可樂的人真正想殺的是你!”
“不,這不可能!林可樂遇害前接到過恐嚇電話!對方說過……”
“我也接到過那樣的電話!”鄭樹搶著說,“對方讓我遠(yuǎn)離你,遠(yuǎn)離小劇場,還說我離死只有一步之遙。”
“什么?”朱穹驚訝得目瞪口呆。
鄭樹的臉上愁云密布,她望著朱穹說:“我想兇手真正針對的人是你,他給我、林可樂,還有其他演員打恐嚇電話,很可能是想把我們從你身邊引開。”
“可林可樂死了!”朱穹叫道。
“如果他只是個替死鬼呢?你想想看,你不是準(zhǔn)備去休息室拿電腦么?”
朱穹仔細(xì)想想,鄭樹說的不無道理,她想了半天又說:“可胡晶和陳信俊呢?”
鄭樹搖了搖頭:“這個我也想不明白?!?/p>
朱穹苦笑了兩聲,又惆悵地說道:“你知道嗎?林可樂收到過一封爆料信,爆料者稱胡晶和陳信俊的死,以及這屋子里的慘案都跟我有某種聯(lián)系?!?/p>
“這怎么可能!”鄭樹立即反駁道,“胡晶和陳信俊都不是討人喜歡的人,你也知道,這個圈子水很深的,搞不好是他們?nèi)橇瞬辉撊堑娜?,而這屋死的那對夫妻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怎么死的不是已經(jīng)蓋棺定論了么!”
朱穹依舊苦笑著:“要這么說的話,這圈子里盼著我死的人肯定更多呢!”她的表情又變得嚴(yán)肅起來,“先撇開胡晶和陳信俊不說,按照你的推想,如果林可樂只是我的替死鬼,那個處心積慮想殺我的又會是誰呢?”剛說完,朱穹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手不自覺地伸進(jìn)褲兜,那里放著一枚金色袖扣,她猛地抽回手,不敢想下去。
“穹姐?”鄭樹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樣。
“我想上個廁所!”朱穹慌不擇路地逃向了洗手間。她用力關(guān)上門,站到了鏡臺前,恍惚間,她竟覺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識。
方策已經(jīng)三天沒回家了,甚至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朱穹幾乎找遍所有親朋好友,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朱穹悲哀地想,難道方策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嗎?他真的要甩掉她這個老婆?甚至……殺了她嗎?突然,另一個可怕的念頭也鉆進(jìn)了她的大腦——或者,方策出了什么意外?
轉(zhuǎn)眼已經(jīng)到了晚上,朱穹一直坐在電腦前,屏幕上開著一個空的word文檔,她的手懸在鍵盤上方,半天也沒有敲出一個字來。朱穹回頭望了望床頭柜上的電子鐘,已經(jīng)過了十點半,方策想必又不會回來了。
“鈴——”門鈴響了,朱穹激動萬分地奔了過去。
遺憾的是,門外的人并非方策,而是端著一杯熱牛奶的鄭樹。鄭樹把牛奶遞給朱穹,輕聲說道:“穹姐,我看你臥室的燈還亮著,想你可能一個人睡不著,就給你熱了杯牛奶,能幫助睡眠。”
朱穹望著手上熱騰騰的牛奶,誠惶誠恐道:“謝謝?!?/p>
鄭樹欣慰地笑笑:“穹姐,你喝完牛奶好好睡一覺吧!我先上去了!”說完她便轉(zhuǎn)身走向了電梯。
朱穹退回臥室,喝了一大口牛奶,暖暖的牛奶讓她覺得胸口熱乎乎的,鄭樹實在是個細(xì)心周到的人,可惜……等等!朱穹突然想到了一個不太對勁的地方!
鄭樹怎么會知道她獨(dú)自在家呢?同時,朱穹也回想起自己在鄭樹的洗手間里的情景,她明白了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來自何處——鏡臺!和自己家的鏡臺一樣,上面的物品被擺放得井然有序,從左到右,由高至低,那是方策多年的強(qiáng)迫癥??!
“莫非,真正跟方策有關(guān)系的人是鄭樹?”朱穹痛苦地想著,“可她接近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是想知己知彼嗎?還是想讓我放松對她的警惕?”想著想著,朱穹竟生出了困意,她躺倒在床上,任由瞌睡蟲肆掠。
起床后,朱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倪小川,她們?nèi)缃褚菜阏驹诹送粦?zhàn)線。
當(dāng)朱穹表達(dá)了對鄭樹的懷疑后,倪小川說:“有時候我真羨慕你的遲鈍,怎么會到現(xiàn)在才察覺呢?”
“你早就知道了?”朱穹很驚訝。
倪小川臉上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笑道:“如果你真的愛方策,怎么會察覺不到呢?”
朱穹不語。
“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會跟方策離婚嗎?”
朱穹苦笑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方策,不過更讓我擔(dān)心的是,他會不會遇到什么危險了!”
倪小川臉上的表情也嚴(yán)峻起來,方策的安危也是她在意的東西,她想了想對朱穹說:“你一直埋首劇本和舞臺劇,一定忽略了很多細(xì)節(jié),關(guān)于方策的細(xì)節(jié),不如……”她有些猶豫,“不如讓我給你催眠,這樣可以釋放你潛意識儲藏的記憶片段,也許可以找到關(guān)于方策去向的線索。”
朱穹沒有吭聲,過了約莫十秒鐘,她才咬著牙點了點頭。
倪小川遞過來一粒藥和一杯水:“先吃下這個,能提升催眠效果?!?/p>
然后,朱穹平躺下來,她聽到倪小川輕柔的聲音:“現(xiàn)在開始,看著這個水晶球,跟我從一數(shù)到十,你將進(jìn)入深度睡眠……”
不知過了多久,朱穹醒了過來,她一睜開眼就看到倪小川那張凝重的臉:“怎么啦?我說了什么?”她迫不及待地問。
倪小川像在壓抑什么,又用力搖了搖頭,笑道:“不,沒什么有用的信息。”
這已經(jīng)是方策失蹤的第四天,朱穹很想報警,可一想到那枚掉在休息室墻腳的袖扣,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門鈴剛剛響過一次,朱穹從貓眼看到鄭樹后,便捂著嘴、墊著腳尖回到了臥室。她抱著電腦縮回了床上,剛一開機(jī),QQ的登錄窗便跳了出來。朱穹已經(jīng)有些日子沒上過QQ了,她熟練地輸入密碼,登錄,嘟嘟嘟的聲音立刻不絕于耳,十幾個頭像同時閃爍起來,而朱穹立刻看到了那個備注名為“林可樂”的頭像。
信息上的時間表明,那是在林可樂遇害當(dāng)天下午發(fā)出的,信息只有短短八個字:注意查收,雅虎郵箱。
朱穹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雅虎的郵箱,而當(dāng)她點開林可樂的郵件后,整個人便定在了那里,久久無法動彈。
林可樂說過,樓上的夫妻、胡晶、陳信俊,他們的死都可能跟朱穹存在某種聯(lián)系,難道,他指的聯(lián)系就是倪小川?
林可樂在郵件里寫道:
收到爆料信后,我一直在尋找你跟那三起命案的潛在聯(lián)系,現(xiàn)在總算有了些眉目。
我通過警局的朋友了解到,以前住在你樓上的女人生下過一個死胎,時間是她死前兩個月左右。她因此患上了嚴(yán)重的產(chǎn)后抑郁,她丈夫便給她找了個心理醫(yī)生,而那個醫(yī)生就是倪小川。
我本來沒太注意這條線索,可倪小川的履歷讓我產(chǎn)生了懷疑。她曾就職于全球最大制藥商的腦科分支,是那里的次席科學(xué)家,卻在三年前卷入了一樁醫(yī)學(xué)丑聞。當(dāng)時倪小川所在的研究小組做過一系列實驗,他們選取的12個實驗對象都是臆想癥患者,而六個月后,12個實驗對象中有7人死于自殺。研究小組立刻被解散,這個小組的首席科學(xué)家也被告上了法庭,陪審團(tuán)認(rèn)定他有罪,那個美國科學(xué)家便在加利福尼亞州獲刑7年。倪小川其實也被連帶起訴了,但起訴被駁回,她很快辭去了制藥集團(tuán)的工作,半年后回了國。
當(dāng)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倪小川還是你老公方策的前女友,我想這一點你也許知道。據(jù)我所知,你現(xiàn)在還是倪小川的病人,這著實讓我有點迷惑。而更讓我迷惑的是,倪小川的病人中還有另一個我們認(rèn)識的人——鄭樹。
鄭樹是被她父母逼著去看心理醫(yī)生的,理由相當(dāng)扯淡——扭轉(zhuǎn)性取向。沒錯,鄭樹確實是同性戀,她對你可能真的存在某種特殊情感。
我還不敢斷定鄭樹跟發(fā)生的幾起命案有關(guān),但她會搬進(jìn)你樓上的公寓,多少還是有些可疑的,其中最大的疑點便是,幫她聯(lián)系這公寓的房產(chǎn)中介,與倪小川回國后購置二手房的中介是同一人。
關(guān)于胡晶和陳信俊的死,我還想不出比較合理的可能性,我估計跟他們的口無遮攔有關(guān)。
我現(xiàn)在了解的大概就這么多了,還有幾個猜測有待確認(rèn),到時再跟你說吧!
郵件最后還附了一張照片,那是鄭樹和父母幾年前的合照,而朱穹立即認(rèn)出了照片上的中年夫婦,她曾在倪小川的診所見過他們。朱穹在電腦前凝神思考著,開始把記憶碎片一點一點整合起來。
朱穹想著:當(dāng)我懷疑方策跟鄭樹有染時,倪小川立刻表示了認(rèn)同,可她明知鄭樹是同性戀?。∧蔷洹澳銜讲唠x婚嗎”,才是她的真實目的吧?
如果以前住1102的女人是倪小川的病人,她肯定第一時間便得知了那對夫妻的死訊,不,不對!甚至……甚至有可能是倪小川促使那女人干了蠢事!畢竟倪小川在國外時那么干過!然后,她讓鄭樹住進(jìn)兇宅,進(jìn)入我的生活,再引導(dǎo)鄭樹愛上我。我相信倪小川能做到這些!而她這樣做,不過想讓我和方策的婚姻產(chǎn)生罅隙!
可鄭樹浴室的鏡臺是怎么回事?那些物品的擺放順序是怎么回事?那分明是方策的習(xí)慣啊!或許這也是倪小川的授意?為的只是誤導(dǎo)我?又或者,那只是鄭樹的模仿行為,她到我家洗過澡,鏡臺上物品的擺放方式讓她印象深刻,因為她迷戀我,所以刻意模仿?”
這時,朱穹腦子浮現(xiàn)出鄭樹帶著恨意的臉,那是在她把頭靠向方策時出現(xiàn)的。朱穹止不住想:鄭樹該不會為了我做什么極端的事吧?難道胡晶和陳信俊……因為他們在背后多嘴……不,不可能!鄭樹是左撇子?。×挚蓸氛f過,兇手是右手習(xí)慣的人,并且右手還可能受了傷……對了,方策!她會傷害方策嗎?
一時間,關(guān)于方策的記憶通通涌入朱穹的腦海:方策把倪小川的名片給自己時的無奈……鄭樹門前出現(xiàn)死貓那天早上,方策脖子上的血……還有,倪小川身上的香水味,難道是我的錯覺?還有袖扣!方策的袖扣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
朱穹感覺大腦已經(jīng)有些不堪重負(fù)了,她開始猛烈地敲打自己的額頭,就像要把里面的信息全都拍出去一樣。
在陳果果的勸說下,朱穹還是報了案,并把林可樂寫給自己的郵件也一并呈上。警方開始調(diào)查鄭樹、倪小川,以及方策的行蹤。
方策失蹤的第七天,朱穹剛吃完晚飯,門鈴?fù)蝗患贝俚仨懥似饋?。她透過貓眼又看到了鄭樹,正猶豫著要不要開門時,鄭樹卻大聲喊道:“穹姐,我知道你在里面!求你開門!我會把所有事都……”
朱穹用力拉開了門,鄭樹的聲音戛然而止。
鄭樹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捧著一杯熱水,低頭沉默著。朱穹也不開口,二人之間的空氣似乎也快凝固了。終于,鄭樹說道:“穹姐,警察已經(jīng)找過我了,我知道你對我有些誤會!”
“誤會?”
“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說說事情本來是哪樣?”朱穹氣惱地吼道。
鄭樹咬了咬嘴唇:“穹姐,我早就喜歡你了!我看過你大部分的劇本,我能從你塑造的每個主角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從很早開始我便開始關(guān)注你,我……”
“難道不是倪小川讓你認(rèn)識我的?”朱穹有些意外。
鄭樹的眼中帶著幾分苦澀,語調(diào)略顯急促,“沒錯,是在她的幫助下我才能住到你樓上,她還教我如何引起你的注意,她讓我剪短了頭發(fā),讓我舉手投足都向你劇本中的角色靠近,我照做了,”她的語速突然減慢,“我真的贏得了你的關(guān)注……”
“可倪小川怎么可能知道我劇本的內(nèi)容?它甚至還沒有對外發(fā)表?。 敝祚凡唤獾?。
鄭樹笑笑:“其實,”她低下頭說著,“其實倪小川早就跟你丈夫方策勾搭成奸了,也許是方策泄露給她的。”
朱穹一時啞口無言。
鄭樹繼續(xù)說道:“關(guān)于1102的慘案,其實也是因為倪小川,當(dāng)時那妻子的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瀕臨崩潰,倪小川只稍稍刺激一下,她便對丈夫和自己痛下了殺手!”
朱穹瞪大了眼:“難道,她做這些,真的只是為了讓你住到我身邊?”這樣的理由顯然讓朱穹難以置信。
鄭樹點了點頭:“永遠(yuǎn)不要低估倪小川的瘋狂!她是真心愛方策的,而方策始終不肯放棄跟你的婚姻,她只好不擇手段?!?/p>
“胡晶和陳信俊呢?還有林可樂!”朱穹急切地問道。
“也許,他們只是倪小川逼瘋你的犧牲品。”鄭樹輕描淡寫地回答。
“是她殺了他們?”
“不,是方策,不要忘了倪小川有蠱惑人心的能力,”鄭樹望著朱穹,“其實那天跟你去休息室時,我看到你撿起了一枚袖扣,那是方策的吧?”
朱穹驚愕地望著鄭樹,她的手機(jī)也在這時響了起來,她愣了幾秒才接通電話,電話那頭卻傳來倪小川的聲音:“冷靜聽我說,表情不要有任何變化?!?/p>
朱穹盡量鎮(zhèn)定下來,對電話“嗯”了一聲,又站起來對鄭樹說了一句:“是導(dǎo)演!”她緩緩走到了窗前。
倪小川的聲音中帶著哭腔:“方策現(xiàn)在有危險!你先穩(wěn)住鄭樹,你相信我這一次,我只想救出方策!鄭樹是我制造出來的怪物,我必須親手解決掉這一切!”
“你想讓我怎么做?”
“我需要你見機(jī)行事?!敝祚氛D(zhuǎn)身,后腦勺卻被重物狠狠擊中,鄭樹的臉在她眼前放大,逐漸扭曲……
鄭樹專心致志地看著催眠的全過程,她將信將疑地望著倪小川道:“她剛剛吃的藥跟我吃的是一樣的嗎?她醒來時真的會跟我走?”
倪小川點了點頭:“方策在哪里?”
“別急!”鄭樹道,“等我驗證了催眠結(jié)果自然會放了他?!?/p>
這時,沙發(fā)上的朱穹稍微有了動作,她緩緩睜開眼,樣子看上去很疲倦。鄭樹趕忙過去握住她的手,難掩欣喜,“穹姐,跟我走吧!”
朱穹有些迷茫地看著她,像在考慮,然后吃力地點了點頭,她的頭還有些疼。
鄭樹心滿意足地站起身,扔給倪小川一把鑰匙,嘴角滿是輕蔑道:“臥室的壁柜里?!彼砗蟮闹祚芬矎纳嘲l(fā)上艱難地坐了起來。
幾分鐘后,倪小川扶著神志不清的方策走了出來,方策整個人掛在倪小川的肩膀上,手腕和足踝有明顯的勒痕。
“方策!”朱穹忍不住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倪小川立刻驚恐地望向鄭樹,而鄭樹的眼里只有熊熊燃燒的怒火,足以燒熱倪小川的恐懼。倪小川尖叫了一聲,只見鄭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沖向了方策,而下一秒,鄭樹已經(jīng)從倪小川手里奪過了方策,她手上的刀也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倪小川大叫著。
朱穹癱軟地跪在地上,眼里滿是淚水,她望著鄭樹,求她放過方策,說她愿意跟她一起離開,然而,她的話就像尖刀,一刀刀刺在鄭樹的胸口。
鄭樹絕望地望著朱穹,微笑著說:“我愛你!”然后,她手中的刀以最大的力道從方策脖子上抹了過去。在朱穹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中,鄭樹把刀插入了自己的心臟……
倪小川怎么也沒想到結(jié)局會如此慘烈,鄭樹是她親手制造的怪物,而她卻眼睜睜看著怪物失控了。
或許,這一切悲劇的開端要追溯到半年前的一次會面。
一個意大利人找到了倪小川,他告訴倪小川,他和幾個都靈大學(xué)的學(xué)生經(jīng)過反復(fù)試驗,終于找到了拓寬人腦記憶的途徑,并開發(fā)出一種新藥,可以讓信息對大腦皮層的刺激增加數(shù)百倍。在這種藥物的刺激下,甚至可以通過催眠等技術(shù)手段,將一段本不存在的記憶植入一個人的大腦。而這個意大利人此行的目的,則是邀倪小川重建被解散的小組。意大利人并沒有把倪小川帶去美國,卻帶給了她奪回方策的靈感。
沒錯,倪小川打算奪回方策。
五年前,方策跟倪小川說分手時,她沒太傷心,她認(rèn)為方策只是鬧脾氣,只要她再找他,他依舊是她的裙下之臣??僧?dāng)她真的回來,他早已成了別人的丈夫。方策對倪小川說,他敬佩她。而倪小川很清楚,他沒有說出口的后半句是,他愛朱穹。倪小川也清楚,朱穹是她不得不鏟除的障礙。
倪小川奪回方策的計劃,是從那個產(chǎn)后抑郁的女人開始的。
倪小川從意大利人那里要了兩瓶新藥,這種藥尚未經(jīng)過人體實驗,那女人便成了第一個實驗對象。倪小川讓她服下藥丸,對她進(jìn)行了催眠等一系列“治療”手段,在她腦中植入了一段“丈夫出軌,而情婦是朱穹”的記憶。而事實證明,記憶植入真的成功了。倪小川知道,那女人的抑郁癥已經(jīng)嚴(yán)重到頻繁自殘的地步,即是說她也有對他人施暴的可能性。倪小川本想碰一下運(yùn)氣,希望那女人把憤怒發(fā)泄到朱穹身上,不想她卻將刀口對準(zhǔn)了自己和丈夫,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她殺死丈夫的方式會讓朱穹耿耿于懷。
慘劇發(fā)生后,倪小川并非不內(nèi)疚的,可她已經(jīng)邁出了第一步,便不能就此作罷。當(dāng)方策在她面前不斷提起朱穹的神經(jīng)質(zhì)時,她恨不得馬上就對方策用藥、催眠。可她終究沒有那樣做,她還無法確定藥物的安全性。
于是,鄭樹成了倪小川的第二個實驗對象。
因為性取向特殊,鄭樹被父母送到了倪小川的面前,而倪小川在看到鄭樹的第一眼便很確定,鄭樹是她送到朱穹身邊去的不二人選。
鄭樹是個沒有任何信仰的人,漠然即是她的常態(tài)。倪小川對她進(jìn)行過恐懼承受力測試,測試結(jié)果是——她幾乎沒有恐懼。因此,沒有人比鄭樹更適合住進(jìn)那個兇宅。而鄭樹又是個占有欲極其強(qiáng)的人,所以她也適合成為方策的情敵。在催眠過程中,倪小川將一段關(guān)于朱穹的記憶賦予鄭樹,在那段記憶里,朱穹是被暗戀的女神。
在倪小川的安排下,鄭樹搬到了朱穹的樓上;在倪小川的指導(dǎo)下,鄭樹又變成了朱穹劇本中的“女主角”。
可朱穹尚未發(fā)表的劇本內(nèi)容,又怎會被倪小川知道呢?方策當(dāng)然不是告密者。事實是,三個月前,在朱穹去泰國度假的那個星期里,倪小川跟方策回過一次家。當(dāng)倪小川看到朱穹的電腦就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時,腦子里立刻生出一個想法。她把方策支到樓下去買飲料,自己則打開了朱穹的電腦。朱穹是個自我且自負(fù)的人,所有密碼都是自己名字縮寫加生日的組合,倪小川輕松便能破譯。倪小川發(fā)現(xiàn)D盤是朱穹使用最頻繁的一個盤,便快速查看了D盤的文件夾,再把朱穹存稿件的文件夾在云端共享。此后,朱穹寫劇本的每一步進(jìn)展,也就皆在倪小川的掌握之中了。
起初,倪小川只是抱著“知己知彼”的念頭去窺探朱穹的劇本,誰知劇本的內(nèi)容發(fā)揮了更大的功用。正是在劇本的啟發(fā)下,倪小川才能讓鄭樹引起朱穹的關(guān)注,才能讓自己的計劃得以順利實施。
然而,新藥的副作用開始在鄭樹身上顯現(xiàn)出來,她開始表現(xiàn)出明顯的暴力傾向。剛開始時,她偷了父親養(yǎng)來釣魚的蚯蚓,把它們逐一切成小段,一直切到每一段都不再動彈為止。接著,她的暴力升級,她開始追逐小區(qū)外的流浪貓,并割斷了其中兩只的喉嚨。對這突如其來的暴力沖動,鄭樹自己也有些恐慌,她便找到了倪小川,想要得到一些指點。
倪小川本來有些擔(dān)憂,她立刻想到,鄭樹的暴力行為可能源于新藥的副作用。而與此同時,她想到的另一件事又沖淡了這種擔(dān)憂。倪小川想,或許她可以借那兩只死貓,在朱穹脆弱的神經(jīng)上再添一把火!
倪小川讓鄭樹把死貓放到了自己門前,而為了制造更多的詭異效果,她又在與方策的幽會結(jié)束前,故意在他脖子上抹上了一點血跡。
死貓事件后,精神狀況惡化的朱穹果然又找到了倪小川,她主動向倪小川索要可以平息焦慮的藥物。倪小川沒有放過這樣的機(jī)會,她讓朱穹服下了塞洛西賓(一種致幻藥物),導(dǎo)致朱穹開始頻繁看到一只“黑貓”,精神狀態(tài)進(jìn)一步惡化。
情況正在往倪小川期待的方向發(fā)展,鄭樹那邊廂卻出了一點小意外。那天,朱穹還沒到劇場,鄭樹偷偷進(jìn)了她的休息室。鄭樹看到沙發(fā)上有一件朱穹的外套,便走過去把它握在手中,她把外套放在自己臉上摩挲……而這一切卻被經(jīng)過的胡晶盡收眼底。很快,“潛規(guī)則”的傳聞傳遍了整個劇組。
胡晶回家會經(jīng)過一條僻靜的小路,那天晚上,鄭樹在小路上攔住了她。鄭樹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胡晶面前,胡晶先是吃了一驚,很快又露出不屑的笑容,鄭樹沒有猶豫,一刀劃過了她的脖子……她的喉管和血管一起被割斷,血往外汩汩冒著,嘴里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鄭樹直視著胡晶臉上的驚恐和痛苦,而那種一刀斃命的暢快讓她興奮得不住顫抖。
事后,鄭樹拿走了胡晶的錢包,想要制造劫殺的假象。警察也確實被她誤導(dǎo),認(rèn)為胡晶是不明劫匪隨機(jī)選取的對象。而按照常理,割喉者很可能是站在胡晶身后行兇,一來更好發(fā)力,二來避免受害人逃跑或呼救,三來大多隨機(jī)行兇者不愿受害人看到自己的臉。而胡晶脖子上的傷痕又是從左到右,警察便初步推測兇手是個右手習(xí)慣的人。
陳信俊的死則是他自找的。在一次排演后,輕浮慣了的陳信俊竟以言語挑逗鄭樹,讓她頓生厭惡,最不可原諒的是,他竟在她面前詆毀朱穹。那一刻,鄭樹的大腦激活了她殺害胡晶的興奮記憶。
同樣是在回家路上,陳信俊遭到了鄭樹的伏擊。因為陳信俊比胡晶高大得多,鄭樹并沒有絕對把握正面制服他,所以這一次,她選擇了從身后偷襲。雖不如面對面地殺人來得刺激,但殺死陳信俊鮮血噴涌的瞬間,鄭樹依舊獲得了難以言喻的快感。
陳信俊遇害后,警察又作出了兇手右手有傷的猜測。其實他們對了一半,鄭樹手上的確有傷,可傷不在右手,她左手的傷口是在殺胡晶時留下的。在殺陳信俊時,鄭樹握刀的是自己并不慣常的右手,因此陳信俊的傷口才會不夠平整。
鬧出第一條人命后,倪小川便知道鄭樹已經(jīng)失控,而心理治療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她想到了借他人之手來阻止鄭樹。
胡晶死后,倪小川從朱穹被共享的文件夾里找到了林可樂的聯(lián)系方式,她給林可樂寫了一封匿名信。其本意是,把幾個案件的嫌疑都集中在朱穹身上,通過媒體一炒作,便能給朱穹狠狠一擊,而由于牽扯到了朱穹,鄭樹那邊也會有所收斂。
可是,倪小川顯然低估了林可樂的智商和野心。
更不走運(yùn)的是,鄭樹聽到了林可樂和朱穹的對話。她開始電話恐嚇林可樂,希望他能停止調(diào)查,并遠(yuǎn)離朱穹。可林可樂并未被嚇退,反而越查越深。
那天上午,鄭樹趁換場景的空隙,偷偷跑去關(guān)上了休息室的門,并打電話騙走了管理員。當(dāng)她回到排練室時,朱穹正好去了廁所,這無疑是最好的時機(jī)。鄭樹把安眠藥粉末抖入了朱穹的水杯,正如她預(yù)期,朱穹回家后睡得很熟。晚上七點剛過,鄭樹偷偷潛入了朱穹的休息室,她掏出變音器,給林可樂打了一通電話,她對林可樂說,只要他敢到朱穹的休息室來,便能知曉一切秘密。
林可樂沒能抵住“大頭條”的誘惑,結(jié)果成了鄭樹的刀下之鬼。
而說起朱穹在休息室撿到的袖扣,那其實也是鄭樹的把戲!
警察取證時怎么會忽略這么重要的證物呢?那是因為他們趕到朱穹的休息室時,那枚袖扣并不在那里。鄭樹是在第二天陪朱穹過去時,找機(jī)會把袖扣扔到墻角的。她的目的無非是,讓朱穹把懷疑轉(zhuǎn)向方策。她很幸運(yùn),朱穹真的發(fā)現(xiàn)了那枚袖扣。
鄭樹只是想讓朱穹離開方策,她其實并沒打算置他于死地。
倪小川本有兩次機(jī)會救下方策,那兩次,她只要按照鄭樹的要求給朱穹進(jìn)行“治療”,鄭樹便會放了他??伤龥]有那樣做,她不敢制造第二個怪物。朱穹也同樣有機(jī)會救下方策,就在林可樂遇害那天夜里,她被樓上的聲響驚醒,她不會想到,弄出那些聲響的正是方策。他當(dāng)時掙扎著從壁柜滾落地面,又拼盡全力打翻了身旁的花瓶,他是想要提醒樓下的妻子。被驚醒的朱穹想過上樓查看,可她還是在恐懼面前退卻了。而半小時后,怪物回到了那個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