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武漢的冬天不僅冷，而且陰濕，把空調(diào)開到最大擋，也抵御不住絲絲寒氣。光谷基地2號樓的一間辦公室內(nèi)，七夏穿著三件毛衣，手縮在長袖子中簌簌發(fā)抖。

“貓哥，我想好讀者見面會的名字啦，叫‘代號27’，既表示參加聚會的有27個人，又烘托出神秘感?！?/p>

“嗯?！?/p>

某貓深沉地微微頷首。他年近三十，瘦高個，沉默寡言，臉上像打多了肉毒桿菌無絲毫表情。這種酷大叔范兒很能吸引一些小女生，新來的七夏便對他十分崇拜，總圍著轉(zhuǎn)。當然啦，這家伙是不是真像外表看上去那么酷還有待商榷，說話少可能因為穩(wěn)重，也可能是腦袋空空沒有料的白癡。

“獎品呢？”某貓又問對面的漂亮御姐。

“早弄好了，”女皇舉著小鏡子，一邊補唇線一邊對自己左看右看，越看越陶醉，“三等獎，送女皇親筆簽名的2013全年雜志；二等獎，送女皇各種考斯?jié)娰噷懻婕槐荆秩?、皮靴黑絲、女警裝樣樣都有哦；一等特別大獎，當當當——送女皇香吻一枚，括號，僅限帥哥男粉絲，哈哈哈……”

暈，趕緊打住吧，你這個自戀狂！另三位編輯滿頭黑線。

某貓想了想，說道：“雜志讀者群以年輕人為主，送一些時尚獎品比較好，腎5怎么樣？”

“好啊好啊，就送腎5，買回來我先玩玩！”單核連聲叫好。他是個典型宅男，電子控，對數(shù)碼產(chǎn)品有狂熱的喜愛。

七夏潑冷水反對：“錢不夠欸，Boss一共才給八千塊經(jīng)費，還要租場地、買道具……”

叮鈴鈴——電話響起，打斷了她的話。某貓走過去，拿起話筒接聽：“誰啊——哦，Boss，是您哪，沒聽出來……好的，明白……太好了，是是是，我明白……請放心，我一定處理好。再見，再見?！?/p>

某貓不停地點頭哈腰，待對方掛斷后，雙手將話筒恭恭敬敬放回，然后轉(zhuǎn)過臉換上傲慢的表情：“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漢羊公司準備贊助讀者見面會。”

漢羊公司是一家綜合性大型集團，以乳業(yè)為主，并涉足醫(yī)藥、飼料等行業(yè)，前不久又打算進軍文化產(chǎn)業(yè)。而雜志社在籌備一部懸疑推理電影，正尋找投資方，雙方接觸過幾次，尚未達成一致。為了拉近關系，漢羊老總聽說雜志社將舉辦讀者見面會，便主動提供場地：漢羊大廈頂層的超豪華旋轉(zhuǎn)餐廳。

“太棒了，早就想去那里吃飯，但是好貴！這下子有錢買腎5了！”單核激動地大叫，肉乎乎臉頰漲得通紅。對，他是個小胖子，不算特別胖是比較可愛的那種；戴一副黑框高度眼鏡，有點兒天然呆。

女皇輕蔑地瞥他一眼，掏出一只亮黃色鮮艷手機，在手里翻過來轉(zhuǎn)過去炫耀：“土鱉，愛瘋早爛大街了，夜總會小姐都人手一部……咳，我沒去過，聽朋友說的。姐現(xiàn)在用擼妹920，超清屏幕秒殺腎5，P什么的弱光技術，晚上拍視頻特清晰。而且，還有一個終極大殺器——”

說著，女皇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枚核桃，放在桌面上，然后右手舉起擼妹，用力砸下去。只聽一聲脆響，核桃四分五裂。

“砸核桃神器，舍我大諾基亞其誰！”女皇豪情萬丈。

七夏看傻了眼，嘖嘖贊嘆：“大諾記威武……”單核羞愧無比，悄悄拿起自己的愛瘋4，藏進牛仔褲兜；同時，另一只手下意識摸了摸左后腰，那里有一道疤，在隱隱作痛。

哈哈哈，女皇縱聲大笑，得意忘形地將兩條長腿翹到桌子上，撿起一粒核桃仁放入嘴里：“核桃美容，七夏妹子，你也來一顆?！?/p>

對面，某貓和單核立刻直了眼，鼻血差點兒流出來。七夏紅著臉，怯生生提醒：“女皇姐姐，你走光了?！?/p>

女皇順兩位男小編的目光低頭看了看，登時惱羞成怒，放下腿沖單核瞪眼：“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買獎品？記住，買擼妹920，不許買腎5！”

單核起身，穿上大衣匆匆出門。某貓和女皇回到電腦前校稿，辦公室安靜下來。

七夏雙手抱肩，蜷縮著身子，小聲嘟囔“好冷”。她走到窗戶前，向外望去。

天色半陰不陰，路上行人寥落，一陣陣寒風吹過，兩只破塑料袋在空中飛舞。街對面露天停車場，有一輛黑色面包車停了很久。說來奇怪，駕駛座旁邊的車窗居然沒關，里面的人簡直有神經(jīng)病，大冬天不怕冷。

或許，并不是神經(jīng)病，你們知道，當用激光竊聽器瞄準目標時，多隔一層玻璃窗會導致大誤差。

七夏姑娘，你留心到了嗎？

2

一周后，下午三點半。

四小編前往漢羊大廈，保安部主管姚銘淳已得到老總指示，熱情接待了他們。他帶路到頂樓，不料，餐廳門前已有一個年輕人在等候。

那男人約二十三四歲年紀，中等身高圓圓臉，皮夾克敞著懷，露出灰毛衣。他看見眾人從電梯里出來，立刻驚喜地迎上前。

“你們是編輯吧，我是‘死胖子杰寇北特’，收到微博的邀請來參加聯(lián)歡會?！?/p>

這次活動，按計劃是讀者、編輯和作者三方的小型聯(lián)歡會，大家聚在一起，吹吹牛皮演演節(jié)目，以及抽獎和會餐，就像公司年會一樣。作者聯(lián)系到幾位有閑工夫的；讀者則從短信、微博、度娘吧中挑選，大凡經(jīng)常評論跟帖的ID，編輯都發(fā)私信詢問，是否愿參加聚會。最終，湊了二十多個人。

“哦，你是新浪微博的，我記得，”女皇打量著對方，慢悠悠說，“請問貴姓，哪里人，來這么早啊？”

“我真名就是ID后三字，寇北特。從昆明來，剛下飛機沒地方去，干脆早點兒過來。聯(lián)歡會肯定有許多籌備工作，我在學校干學生會文藝部長，常組織類似的活動，可以幫上忙。”

喲嗬，挺懂事兒嘛。小編們不由得刮目相看，滿意地點點頭，說謝謝，來吧。

小伙子果然沒說假話，掛橫幅、拉線路、布置桌椅，竄上忙下，干掉幾乎一大半活兒。不過，到最后環(huán)節(jié)稍微出了點亂子。

“這里面裝的什么，好重。”寇北特吃力地將一口紙箱子搬上桌子，突然手一滑，碰倒旁邊單核喝了一半的礦泉水。

水迅速在桌面流散，洇濕了箱子底。

“糟糕，快打開箱子，拿出書?！蹦池埥辜焙暗?。

單核手忙腳亂切斷封箱膠帶，打開，里面裝滿了印刷精美的畫冊。幸好紙箱厚實，最底下的書完全沒打濕?？鼙碧啬闷鹨槐痉?，內(nèi)容有全部作品的年表、編輯和作者的自爆照、精選小說、插畫等等。

“這是年鑒畫冊，50多頁全是銅版紙，花掉不少錢呢。原打算聚會結束后當驚喜禮物送給大家的，現(xiàn)在紙箱子壞了，怎么辦？”

七夏發(fā)愁地看著桌子上一大堆書，因為現(xiàn)在已六點四十五分，聯(lián)歡會即將開始，餐廳門外有好幾個人在探頭探腦，顯然是提前到來的讀者。重新藏起書已來不及。

“算了，干脆一進門就每人發(fā)一本吧。”某貓拍板。

3

七點整，旋轉(zhuǎn)餐廳外聚集起一大堆人，差不多是時候了。

某貓在眾小編簇擁下，走出門口，含笑揮手擺了個領導pose：“各位親，很高興今天能見面，#$@……最后，相信在大家的支持下，雜志一定會發(fā)揚光大、越辦越精彩！唔，下面請女皇講話。”

啊，還要講？

幸好女皇比較識趣，只簡短說一句“祝玩得開心”，便命令單核點名，核對來賓。

“噢cy（7.7分），kohi1412（7.5分），奈何橋頭莫奈何（臥槽，這是個男的），”單核一邊念，一邊在心里偷偷給妹子打分，“淡墻紅顏……淡墻紅顏來了沒有？”

片刻寂靜后，一個弱弱的聲音說：“我叫淡嫿紅顏……”

全場額頭冒汗，哥哥，你好歹是編輯呀，并且戴眼鏡很有學問的樣子……

女皇氣得臉發(fā)白，伸出手狠狠掐單核一把，然后搶過花名冊，一口氣念完。最后說道：“今天來參加聚會的都是推理愛好者，精通各種犯罪手段，推理小說讀多了，難免心理扭曲，尤其是作者。所以為安全起見，在進入會場前，要用金屬探測器檢查。請排好隊，一個個來?！?/p>

眾人嘩然，紛紛叫嚷，“搞什么飛機”、“魂淡，竟然懷疑我們腦殘粉，太傷心了”、“說起來，接觸犯罪小說更多、比讀者和作者更變態(tài)的不是編輯么”……

“不要吵，靜一靜。各位同學，也許編編們準備了一個現(xiàn)場推理游戲，角色扮演，要給大家驚喜。配合一下吧，沒事的?！币幻甙藲q、穿毛皮大衣的華麗美女胸有成竹。

對呀，推理雜志組織的聚會，就是要這樣才說得過去。讀者們恍然大悟，欽佩不已。一位小蘿莉稱贊：“你好聰明喲，阿姨——”

“是姐姐！”美女厲聲打斷，隨即裝腔作勢地攏了攏頭發(fā)，“我叫櫻桃芭蕉，呵呵。”

“哇，你就是櫻桃姐姐，好漂亮，簽個名吧……”

讀者們蜂擁而上，將櫻桃芭蕉圍在當中。旁邊的兩男一女見了，不約而同從鼻腔里發(fā)出“哼”的一聲，作鄙夷狀。他們分別是軒弦、泠歌和長耳，今天應邀而來的另三位作者。

一陣忙亂，交出水果刀、指甲鉗、打火機等隱患后，來賓們終于進入會場。

賣糕的，好棒！人們大為震撼。

大廳內(nèi)掛滿彩燈和彩紙，映照著光潔的大理石地面，金碧輝煌。透過圓拱形玻璃幕墻，可以眺望夜空中一輪皎潔明月，以及四周林立的大廈、璀璨的燈火。餐廳緩緩旋轉(zhuǎn)，整個城市匍匐在腳下，盡覽無遺。

正前方舞臺上空，懸掛著一條橫幅，噴涂有四個卡通彩色字：代號27。

咔噠，正當眾人陶醉于美景時，身后傳來聲響?；仡^看去，只見某貓將一條粗鏈子鎖掛上大門，嚴肅宣布：“任何人出入，都必須經(jīng)單核批準，從現(xiàn)在起，這就是一間懸掛于200米高空的完全密室！”

粉絲們面面相覷。不知為什么，有一股不祥的感覺在會場里升起、徘徊，好像不只推理游戲那么簡單，真的要出事……

但很快，氣氛又活躍起來，因為每人領到一本紀念畫冊，大家興致勃勃地翻看，互相議論，談笑風生。然而七夏發(fā)現(xiàn)了異常，皺起眉頭。

“五位作者、十八位讀者共二十三人，事先準備了二十五本畫冊，應該剩兩本。但這里有三本?！?/p>

她清點人頭，一、二、三……二十二，的確少一個人。

“讀者剛才核查過，沒問題，難道是作者……啊，愛巧克力奶沒來！女皇姐姐，你打電話問問？”

“死吊絲！”

女皇憤憤罵一句，拿起手機撥號。嘟嘟嘟——鈴聲響過好幾遍，自動斷開，沒人接。

“青島的火車六點到武漢，應該能趕來呀。難道堵車了？不管他，咱們開始吧?！?/p>

4

聯(lián)歡會很順利，一個節(jié)目接一個節(jié)目，十分火爆。三位廣東同一所中學來的讀者合演了小品，七夏與單核表演了情歌對唱，一個網(wǎng)名“叫我春二爺”、真名“許傘嗲”的姑娘還穿比基尼跳了一段鋼管舞，引來陣陣口哨和口水——話說，現(xiàn)在年輕人的名字真有創(chuàng)意啊。

讀者們知道，大神軒弦不僅擅長寫小說，更精通魔術，所以，他的演出成為重頭戲。軒弦沒令粉絲失望，先是變出一朵玫瑰花獻給身邊的妹子；接著又用耳朵聽字，百發(fā)百中；臨下場前，摘下禮帽鞠躬，撲棱棱一只白鴿飛出來。

大家一齊鼓掌，視線追隨鴿子的飛行軌跡，在空中移動。忽然間，發(fā)現(xiàn)玻璃門外站著一個人，正往里看。

單核跑過去開門，七夏跟在后面，問：“你是愛巧克力奶吧，怎么才來？”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點頭稱是：“不好意思，路上堵車?！?/p>

他走進大廳，在燈光下看得分明，三十多歲年紀，穿著考究，氣派不凡。眾人大出意外，不由得竊竊私語：我靠，竟然是男人，愛喝奶還起筆名炫耀，特么的娘炮一枚。

夕女皇暗自狐疑，盡管從沒見過愛巧克力奶的真容，但從文章看，他那濃濃的吊絲味隔三里地就能聞到；而眼前的家伙富貴逼人，氣質(zhì)相差甚遠。

她表面上絲毫不顯異樣，扭動腰肢笑瞇瞇迎上前，拋了個媚眼：“奶叔，你遲到啦，要罰。正好大家在表演節(jié)目，你來一段?！?/p>

愛巧克力奶爽快答應，好，我唱支歌。

“切，唱歌太俗套，你是推理寫手，講個有趣的謎題吧?！迸试捳Z中暗藏鋒芒。

其他人跟著起哄，對，講推理故事，讓我們猜。

愛巧克力奶看女皇一眼，笑了起來：“那我講一段親身經(jīng)歷。今年夏天，我想減肥，每天早上喝一碗綠豆湯，中午吃冬瓜炒海米，晚上喝薏米稀飯。這幾樣食品，都有利尿去濕的功效。但奇怪的是，三個月過去，我的臉反而胖起來一圈，請問是怎么回事？”

會場內(nèi)沉默片刻后，響起五花八門的答案：利尿藥吃多了傷腎，導致浮腫？綠豆湯加糖太多？你偷吃零食？

愛巧克力奶均報之以搖頭，不正確。直到終于無人開腔，在女皇催促下，才滿臉嚴肅地說：“你們沒留意到？我說的是夏天，洗澡頻繁。老婆把她的豐胸乳液放在我的洗面奶旁邊，淋浴時經(jīng)常不小心拿錯?！?/p>

全體冷場，女粉絲臉紅低頭，男粉絲捂嘴偷笑，女皇恨不能沖上去飛踹這小子。二貨，沒看見有未成年人在座么，開這種三俗玩笑！

某貓干咳一聲，站出來打破尷尬：“為回報讀者的厚愛，編輯部特意準備了豐厚禮品，其中特等獎是最新款諾基亞手機，Lumia 920，價值4599元?！?/p>

說著擺擺手，七夏從舞臺旁的道具桌上捧起一個小紙盒，向臺下的人展示。讀者們十分興奮，兩眼放光，躍躍欲試。

“怎樣才能得到大獎呢？下面我們四個編輯將演出一部迷你推理劇，誰能猜到答案并羅列出全部證據(jù)，就可成為手機的主人。如果沒人猜得中，那么將抽簽決定。明白嗎？各位親，加油！演出開始?！?/p>

大廳內(nèi)燈光忽地黯淡，只有一道光束打在最前面舞臺，某貓和女皇走上去，開始表演。

這個推理劇實際上是根據(jù)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一部冷門作品《不速之客》改編，講某天深夜，幾聲槍響后，一個陌生人闖進一間別墅，發(fā)現(xiàn)男主人尸體躺在客廳，女主人驚慌失措站在一旁。整個案子就此展開，追尋真正的兇手。平心而論，這部戲算不上佳作，許多人可在中途猜到答案，但這也正是小編們選擇的原因——獎品本就為了助興，如果所有人都猜不出，多無趣。

舞臺上布置成客廳的模樣，兩個黑影對峙，看不清臉。接著最后一束燈光消失，整個兒大廳徹底陷入黑暗。在令人窒息的緊張中，突然砰、砰兩聲槍響，震耳欲聾。隨后又是寂靜，過了三分鐘左右，舞臺燈才重新亮起。只見一個人偶平放在地上充當尸體，女皇站在旁邊扮演女主人，某貓演的陌生人從另一側上前，跨腿模仿翻窗的姿勢。

觀眾席上，泠歌站起身，打算去洗手間吸根煙。為創(chuàng)作，他曾讀過海量推理作品，很清楚謎底。只不過，獎品明顯是為讀者準備的，作者去搶未免不識趣。不如趁這工夫去外面透透氣，因為女皇和某貓的演技實在夠爛，根本看不下去。

泠歌走到門口，朝單核招招手，示意開門，后者站在舞臺邊還沒有登場。同時，他隨意掃視四周，發(fā)現(xiàn)旁邊桌子上趴著一個人，后頸與腦部交接的地方，一縷暗紅色液體正慢慢地蜿蜒流下。那個人是愛巧克力奶，因為來得晚，就近坐在門附近。

果然是劇中劇啊，泠歌心下偷笑，想不到編編們挺有創(chuàng)意的。既然如此，不能浪費苦心，自己要配合一下。于是他捂住嘴，假裝驚訝地大叫起來：“不好，死人啦！”

刷，所有人扭過頭，看向這邊，舞臺上某貓和女皇也詫異地停止演出。一個性感小女生從另一張桌子跑過來，她就是名字很怪的許傘嗲。

“哈哈哈，舞臺劇和現(xiàn)場推理雙線進行么？好有意思哦?；瘖y真像，是從醫(yī)院弄來的血漿？”

一邊說著，小姑娘伸手去摸，似乎頭發(fā)根處有什么東西，便摳住用力拔出來。

是一根十多公分長的鐵釘，沾染著鮮紅的血和白色腦漿。

隨著釘子被拔出，壓力釋放，噗嗤，一股鮮血從后腦的傷口噴出，濺射在許傘嗲臉上。與此同時，愛巧克力奶的身體滑向一邊，從椅子摔落在地。他臉朝上，嘴巴微張，眼睛空洞無神。

不是演戲，愛巧克力奶真的死了。

5

啊——四周圍觀的幾個女孩子發(fā)出聲嘶力竭的慘叫，許傘嗲臉色慘白，身體晃了晃，暈厥過去。后面的人則拼命往前擠，踮腳尖、抻脖子、跳起來看，四下里混亂不堪。

“不要亂動，保護現(xiàn)場，馬上報警！”有人大喝。

在關鍵時刻出來穩(wěn)陣腳的不是編輯，也不是作者，而是第一個來參加聚會的讀者，寇北特。他掏出電話撥打110，沉著鎮(zhèn)定地告訴對方，漢羊大廈頂樓發(fā)生一起兇殺案。

四位編輯也緩過神，指揮眾人后退，將現(xiàn)場讓出一塊空地。

“不是真的，肯定是推理游戲，貓哥哥，快把奶大叔救醒……嗚嗚嗚，我要回家……”一個梳羊角辮的小蘿莉嚇壞了，拒絕相信現(xiàn)實，哇哇大哭。

某貓大感撓頭，對方看上去最多上初二：“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不是說十八歲以上才能報名參加聚會嗎？”

“我叫樓碎風，網(wǎng)名‘吃撐死也不會胖的淑芬’，單核哥哥說，給他爆個照就讓我來……”

某貓朝單核射去殺人的目光，后者嚇得一哆嗦，急忙岔開話題：“呃，那個，其實愛巧克力奶被殺是好事……不對不對，我的意思是，在場人都是推理愛好者，正好借此機會來一場實戰(zhàn)演練，找出兇手，為愛巧克力奶申冤?！?/p>

眾人都興奮起來，單核說得不錯，這可比紙上談兵有意思多了。

“案發(fā)時間在黑燈后的幾分鐘內(nèi)，兇手必須距死者很近，才方便動手?！?讀者“奈何橋頭莫奈何”立刻做出判斷。

旋轉(zhuǎn)餐廳為常見的西餐館布局，靠墻火車座，中間方桌子，為方便觀賞表演，所有人都面朝舞臺的方向就坐。這樣，一張桌子最多坐兩個人，甚至只坐一個，兇手有條件避開其他人耳目行動。同時，桌子之間的距離比較近，如果從餐廳另一頭穿越到門口殺人，又風險過大。

在愛巧克力奶的旁邊有兩張桌子，分別只有一個人坐。一個是剛才拔釘子暈倒的許傘嗲，另一個也是女孩，圍一條白羊毛圍巾，斯文清秀。

許多人懷疑地看她們，恰好于此時，許傘嗲呻吟一聲，慢慢清醒。

“裝得蠻像?！迸世湫?。

許傘嗲莫名其妙睜大眼。

“女孩子通常愛干凈，為什么你會手賤去拔釘子？其實，想掩飾指紋吧，因為你用釘子插死愛巧克力奶，在上面留有指紋！”女皇早就看她不順眼，居然敢穿比基尼跳鋼管舞，哼，性感女神只能有一個，那就是夕、女、皇！

胸大無腦，在許傘嗲身上得到絕佳體現(xiàn)，她滿頭大汗，傻乎乎不知該如何回答。幸好，圍巾女生挺身而出，替她解圍：“不對，死者沒掙扎的跡象，表明是一擊斃命，單憑手勁不可能一下子把鐵釘插到底，兇器應當為射釘槍?！?/p>

“你是誰？”女皇很不爽，斜眼睨視。

“我的微薄昵稱是‘不離不棄寫’，姓卜，真名么，你沒必要知道，”卜小姐針鋒相對，盯著女皇的眼睛，發(fā)出一記飛刀，“讀者和作者進門時全用金屬探測器檢查過，不可能帶射釘槍；倒是各位編輯大人，可以從容拿入。說來奇怪，收繳金屬物品，莫非是為了使大家手無寸鐵，以利于行兇？你們想殺光所有人，上演真實版《無人生還》！”

氣氛立時緊張，讀者們紛紛操起可樂瓶，怒目而視，逼近四小編。

七夏慌了神，連連搖手結結巴巴說：“不是啊，別誤會，我們絕對沒那個意思，嚶嚶嚶……”

“閉嘴，別出洋相！”女皇怒氣沖沖地訓斥，接著轉(zhuǎn)向卜小姐，“我們絕沒帶射釘槍，你可以在屋子里隨便搜?！?/p>

“好，我們搜?！币粋€叫“冷楓凌寒自來不熟”的短頭發(fā)女生說。

“不必，已經(jīng)晚了，她把槍扔出了窗戶。”卜小姐制止道。

從安全考慮，旋轉(zhuǎn)餐廳的大部分玻璃窗為全封閉式，只有最前面留一排通風窗，可以開啟。而舞臺就設在那里，并且懸掛幕布，恰好擋住通風窗。如果女皇作案，黑燈后她有足夠的時間走下舞臺，貼墻來到愛巧克力奶身邊，發(fā)射鐵釘。然后，再返回舞臺，掀開幕布拉開窗扇，把射釘槍扔下樓。

人們默默地看著女皇，一言不發(fā)，包括另三個編輯在內(nèi)。

女皇暗暗叫苦，強自鎮(zhèn)定地辯解：“荒謬，愛巧克力奶是我苦心培養(yǎng)的作者，我們關系很好的，干嗎要殺他。”

“咦，不對吧。上次咱倆QQ聊天，你說愛巧克力奶總拖稿，還愛在微博上調(diào)戲吐槽，恨不得一腳踢碎他的蛋。別不認賬，我保存著聊天記錄呢。”

背后捅刀子的是長耳，女皇無話不說的好姐妹。閨蜜，就是用來出賣的。

某貓見勢不妙，迅速劃清界限：“各位親，行兇純屬女皇的個人行為，與編輯部無關。單核，把她看好，等會兒交給警察。其他人繼續(xù)，來，咱們干一個，慶祝真兇落網(wǎng)，哈哈。”

七夏同情地拉起女皇的手：“姐姐放心去吧，我會按時替辦公室盆景澆水的……那個，你的擼妹920能送給我嗎，反正監(jiān)獄里用不到。”

女皇欲哭無淚，為什么會這樣，轉(zhuǎn)眼間變成兇手。

砰砰砰，玻璃門發(fā)出撞擊聲，四個男人站在外面。其中一個是漢羊大廈的保安主管姚銘淳，另有一人穿警服，看來警察接110趕到。

單核急忙打開鏈子鎖，四個人走進大廳，一眼就看到仰躺在地上的尸體。這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發(fā)生了，姚銘淳一個箭步?jīng)_到尸體邊，彎下腰仔細看了看，然后不可思議地驚呼：“王總，您怎么啦……快叫救護車……”

穿警服的人問：“你認識他？”

“他是我們集團的老總，王澤桂?！?/p>

漢羊集團董事長王澤桂，財富榜排名第89位，著名鉆石王老五。很顯然，他不可能是吊絲寫手愛巧克力奶，案情發(fā)生戲劇性逆轉(zhuǎn)。

6

“我也不明白咋回事，今天上午王總打電話，說有一家雜志社要用旋轉(zhuǎn)餐廳開party，讓我負責接待。到下午三點多，他們來了，布置會場。之后斷斷續(xù)續(xù)有人來，晚上七點一刻聯(lián)歡會開始，我坐在走廊另一頭的值班室，看不見具體情形。大約八點十分，王總突然出現(xiàn)，說跟雜志社有一項合作，想觀察一下對方團隊的處事能力。他命令我留在值班室，自己走到餐廳門外往里面看。之后發(fā)生了什么我全不知道，直到剛才你們上樓說有人報警?！?/p>

姚銘淳的解釋很簡短，但基本上講清楚原委，王澤桂為什么冒充愛巧克力奶參加聯(lián)歡會。接下來，某貓也向警察介紹了舉辦讀者見面會的前后經(jīng)過。

為首的警官四十歲出頭，名叫姬仁吒，不茍言笑，透出一股沉穩(wěn)勁。另兩人都是便衣小哥，皮夾克黑褲子腰插手槍，精干利落。他們的辦案方式與電影小說里不同，并沒有清場，而是聽憑眾人留在原地，自顧自行動。兩名年輕警察蹲在尸體旁檢查，姬仁吒在大廳里轉(zhuǎn)悠，左摸摸，右看看。

“這是什么，挺不錯?！本僮叩轿枧_旁，拿起桌子上的一本年鑒。

“是紀念畫冊，送給讀者的禮物。旁邊那些推理小說集、平板電腦、手機，都是聯(lián)歡會抽獎獎品?！蹦池埢卮?。

“哦，這樣啊?！奔蔬更c點頭，手舉年鑒，瞇起眼仔細端詳，并用鼻子嗅，卻不打開看內(nèi)容。隨后他拿起諾基亞手機盒掂了掂，笑著說，“獎品只送盒子？”

某貓納悶，走上前接過，感覺特別輕。打開來看，頓時吃一驚，紙盒子里只有數(shù)據(jù)線、充電器等，主要物件手機不翼而飛。

“手機去哪兒了？七夏，看見沒？”某貓轉(zhuǎn)頭在四周找，同時大叫。

七夏負責保管獎品，她跑過來瞧見空盒子，也詫異不解：“我沒動過，盒子一直放這兒……有人拿了手機嗎？”

無人應答。

“搜身！”女皇厲聲大喝，從剛才被當作兇手起她就憋了一肚子火。

“這不好吧？”某貓猶豫不決。萬一從哪位讀者身上搜出手機，挺尷尬地，好事變壞事。

姬仁吒擺擺手，若無其事道：“別大驚小怪，可能誰看著好玩拿去試機，等會兒放回來就行了，呵呵?！?/p>

某貓和女皇暗暗佩服，姜還是老的辣，這才叫會處理事兒。

這時候，驗尸的警官有所發(fā)現(xiàn)：“姬隊長，兇手可能偷了死者錢包里的某樣東西?！?/p>

“哦，你怎么知道？”

“錢包和手機都放在上衣左口袋里，這樣很累贅，一般來說人們會放不同的口袋。所以，我認為兇手從錢包中拿取物件后，隨手塞回，放錯了口袋?！?/p>

哇，好犀利的推理，不愧為刑警！而且?guī)尩臉幼雍脦?，制服誘惑耶！許多女粉絲眼中冒出小星星。

姬仁吒對手下的表現(xiàn)很滿意，贊同道：“如此一來，殺人動機得到解釋。到底偷拿了什么東西，銀行卡么？”

他將錢包攤開，在手中把玩，若有所思。

旁邊，保安主管姚銘淳盯著看一會兒，失口喊道：“門禁卡！智能門禁卡丟了，王總習慣把門卡放錢包中，好幾次我看見他掏出來開門?！?/p>

漢羊大廈采用網(wǎng)絡化智能管理，各辦公室配備相應的IC卡門匙，王澤桂身為集團老總，擁有最高權限的門禁卡，可任意出入每一間屋子。

姚銘淳把自己的門匙拿出來給眾人看，那是一張半透明紫色磁卡，比銀行卡厚兩倍多，只消用手一摸即能分辨，所以兇手可在黑暗中取走。到此真相初露端倪——兇手試圖進入漢羊大廈的某個地點。

“大廈內(nèi)有自建金庫？或者存放著貴重物品？”姬仁吒問。

姚銘淳搖頭否認，說財會部或某些部門可能有少量現(xiàn)金，但也就十萬二十萬的事兒，不值得為之殺人。

“姬警官，在你們來之前，門一直鎖著，是密室。兇手此刻還在大廳里，只要搜身，看誰持有IC卡就抓到啦?！逼呦奶嶙h。

“密室？聽起來很高端，不懂……指無人出入的意思？”姬仁吒饒有興致地打量軟妹子，出言調(diào)戲。

七夏自尊心受傷，噘起嘴不高興道：“對，沒有人出入！”

“沒人出去不假，可是，似乎有一個該來的人始終沒有來?！?/p>

姬仁吒的話充滿暗示，女皇第一個醒悟過來，愛巧克力奶為什么還不到？那家伙雖然不著調(diào)，但也知曉輕重，不至于連招呼都不打就缺席。有蹊蹺，得打電話聯(lián)系一下。

她伸手插入衣兜，卻摸了空，手機不在……啊，對了，記得聯(lián)歡會中途接了個電話，然后趕著上場主持節(jié)目，隨手放在道具桌上。

道具桌為四張方桌拼一起，放置演出道具、獎品等雜物，女皇走上前扒拉半天，沒任何發(fā)現(xiàn)。

“誰拿我手機了，趕緊交出來！都到墻邊一溜兒站好，老娘挨個兒搜！”女皇急眼了。

某貓不悅道：“你別瞎鬧，現(xiàn)在正處理殺人案，破手機丟就丟了吧?！?/p>

“破手機？告訴你，那是擼妹920上市第一天，我花8000大洋從米國海購的紀念版！而且，手機里還存有……”說到半截，女皇突然打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姬仁吒眼中閃過一道寒光，立即捕捉到關鍵所在：“這么說，丟失了兩部Lumia 920？其他人看看，還有沒有丟手機的?！?/p>

眾人心頭一動，紛紛查看自己的手機。有人裝在身上，有人放在坐席上，經(jīng)檢點，全部都在。有趣的是，其中不乏腎5、牛2等與擼妹同檔次的手機，卻未見丟失，意味著小偷的目標只在于Lumia 920。

這可詭異了，難道擼妹手機與殺人案有著隱秘的聯(lián)系？小偷與兇手是同一個人？

7

女皇借某貓的手機，呼叫愛巧克力奶，依然沒得到回應。形勢變得越來越撲朔迷離，大廳內(nèi)靜悄悄，人人陷入思索。

“哈哈哈，我明白啦，兇器就是手機！”突然間單核一拍大腿，興奮地喊叫，“諾基亞身為砸核桃神器，把釘子敲進后腦完全沒問題。至于死者為什么沒掙扎，是因為兇手在可樂里下了安眠藥，砸釘子時他已經(jīng)昏迷無知覺。”

單核說完，洋洋得意地環(huán)顧四周，然而迎接他的是一片鄙視。白癡，這么弱智的推理虧你想得出來，腦袋被諾基亞敲進過釘子？

“肯定是射釘槍，被扔下樓啦，姬隊長，您快派人找，晚了搞不好就被撿走了?！弊x者kohi1412說道。

“不可能，”女皇斷然否定，“要扔下樓，只有舞臺后的兩扇窗戶，你們別忘記，現(xiàn)在是冬天，高樓頂風特別大。黑燈時我和貓正站在舞臺上，有人開窗，必然會使冷氣吹入，甚至刮動幕布。某貓，你老實說，當時有沒有察覺到冷風？如果沒有，就證明窗戶沒開過，也證明我不是兇手?！?/p>

某貓點頭承認：“女皇說得對，的確沒感覺有冷風吹進?！?/p>

看來兇器還留在大廳內(nèi)，一名刑警問：“姬隊長，要搜查嗎？”

姬仁吒表情淡漠，沒有回答，俯身從尸體衣領上撿起一小粒白色泡沫。他托在指尖觀察半天，眼睛一亮，好似想到了什么。隨即低下頭在附近掃視，很快從地面又找到兩塊白色泡沫。那兩塊泡沫呈半圓形，合起來差不多像一個圓筒。姬仁吒放到鼻子下聞了聞，豁然開朗。

“貓編輯，剛才你說過，表演舞臺劇時響了兩槍？”

“是的，用摔炮模擬?！?/p>

按《不速之客》的劇情，一開始是男主人與兇手決斗，一人放一槍，共兩槍。為使演出更逼真，編輯部特意準備了摔炮，由七夏負責放。

“帶來幾枚摔炮？”

“四枚，有兩枚做備用?！?/p>

某貓多少領悟到姬仁吒的思路，走至道具桌前察看，果然，紙盒內(nèi)剩一枚。

他回頭問七夏：“你扔炮時盒子里有幾枚？”

七夏撓著頭，一臉迷糊相：“沒注意，好像是四枚，又好像是三枚……反正我就根據(jù)音樂的節(jié)奏，低音鼓一響，立刻摔了兩只爆仗在地上?！?/p>

腦殘妹！人事部咋面試的，盡招聘些歪瓜裂棗，真懷念辭職的四月啊。某貓肚子里暗罵。他盯著道具桌苦苦思索，試圖分析出線索。忽然間，又發(fā)現(xiàn)一件古怪事，紀念畫冊少了一本。

因為愛巧克力奶沒來，發(fā)完畫冊后剩下三本，放在桌子上，而此刻只剩下兩本。

姬仁吒注意到他的表情，笑問“是不是少一本書？喏，不是在門口的桌子上么？”

他所示意，是死者王澤桂坐的位置，的確，那里放著一本厚厚的大十六開銅版書，兩側略微曲卷，底部泛黃褐色。不對勁呀，王澤桂進入餐廳后并沒有領畫冊，管別人借來看的？

“所有線索已呈現(xiàn)在眼前，我想，大家肯定猜到真相了，畢竟都是?？赐评硇≌f的高手嘛，哈哈?！奔蔬赣淇斓卣f。

眾人互相對視，禁不住臉紅。這個怪叔叔警察好可惡！

8

“兇器絕不是射釘槍，那玩意兒體積很大，不可能藏在身上帶進現(xiàn)場，并且用完后也難以處理。兇手使用了更巧妙的裝置?！?/p>

獎品包括好幾臺平板電腦和手機，包裝盒帶泡沫，其中有幾塊為圓柱形。姬仁吒截取五公分長一段，放在一本嶄新的紀念畫冊上，用力卷起、纏緊，并用包裝膠帶牢牢纏住。接著，他取一根鐵釘，十幾厘米長，與插入王澤桂腦中的完全一樣。把鐵釘塞入泡沫的一端，再從另一端，往畫冊卷成的空心長圓筒內(nèi)放入最后一枚摔炮。

膠帶和鐵釘是布置會場用的工具，還有聚丙烯PP繩等，都隨意堆放在地上。

“你們看，兇手空著手進會場，就地取材，一支簡易單管槍制成了，”姬仁吒輕松地說道，“不要把槍械想得很神秘，無非是用大動力發(fā)射硬物而已，隨意可做。孫乾，把你的手機拿過來?！?/p>

一名年輕刑警掏出自己的手機，三星蓋世3，遞給隊長。

姬仁吒將手機平放墊在胸口，空心畫冊圓筒斜向下，對準道具桌。然后，猛然收小臂用力回敲，圓筒末端砸中手機顯示屏——只聽“砰”一聲巨響，鐵釘深深地插入桌子面，泡沫碎片四散濺射。

手機屏幕也四分五裂，冒出焦臭味，姬仁吒舉起晃了晃，嘆口氣說：“三星確實不行，如果換成砸核桃神器諾基亞，力量會更強，膛線會更準。小孫，別哭喪臉，回頭隊里報銷給你買一臺新的。”

全場鴉雀無聲，靜默半分鐘后，爆發(fā)雷鳴般掌聲。太牛逼，太帥了，不次于小說中那些神探呀。

面對歡呼，姬警官仍舊保持沉穩(wěn)，臉上沒什么波動，但眼睛中難免閃露出得意的光芒。某貓敬佩地望著他，忽然間產(chǎn)生一絲錯覺，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個人。

“姬大叔，你好棒，那到底兇手是誰？”七夏拍手問。

姬仁吒收斂神色，淡然答道：“兇手顯而易見。不過，我想給他個機會，現(xiàn)在站出來承認，算自首?！?/p>

他銳利的目光在大廳內(nèi)巡視，不怒自威，所過之處人人惴惴。

好幾分鐘過去，沒人說話。

姬仁吒冷笑：“好吧，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就撕下你的面具。首先，可以排除四位編輯的嫌疑，案發(fā)時某貓和女皇在臺上表演，七夏正往地上摔炮竹，單核負責放配樂，都脫不開身。另一方面，這個兇手需知曉聯(lián)歡會流程和舞臺劇劇情，才能把握時機，待低音鼓響的一瞬間與七夏同時引爆摔炮，以不引起其他人注意。能滿足上述條件的，只有一個人?！?/p>

女皇也徹底明白了，接著分析道：“兇手提前到場，偷看了劇本和節(jié)目單后，制定殺人方案。他故意打翻礦泉水，使原計劃最后發(fā)放的畫冊提前開箱，從而得到作案工具。并且，偷諾基亞手機這一行為應發(fā)生在多數(shù)讀者到來前，因為包裝盒沒開封，要取出來比較費事，不像偷畫冊那么簡單。聯(lián)歡會開始后，眾目睽睽，難以下手?！?/p>

“所以說，兇手就是——”某貓心有靈犀地配合，抬手指向一個人，“你！”

寇北特鎮(zhèn)定自若，緩緩點頭：“不錯，是我。”

“你究竟是誰，為什么要殺人？”女皇質(zhì)問道，突然間記起一件事，“對了，原本邀請名單中沒有你，是你不停地發(fā)微博私信哀求，我不忍心，才把你添上?！?/p>

“哈哈哈，”青年仰天大笑，“女皇，你很傻很天真，我就是愛巧克力奶?！?/p>

9

你，你，你——女皇瞪視對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其他人也莫名其妙，一名吊絲寫手，干嗎要殺排名財富榜的高富帥，兩者根本不搭界。

“女皇，你知道漢羊集團最有名的產(chǎn)品是什么？”

“當然是漢羊牌牛奶，人人聽說過。”

“那你明白為什么我的筆名叫愛巧克力奶？”

“……”

“我喜歡喝巧克力奶，每天要喝一公升，漢羊牌牛奶是我最喜愛最信任的品牌。然而三個月前爆出丑聞，漢羊奶三聚氰胺超標，我很害怕，趕忙去醫(yī)院檢查，結果發(fā)現(xiàn)得了腎結石。媽的，全怪王澤桂這家伙害人，更可氣的是，漢羊集團居然花錢把事情擺平，半點兒沒受懲罰。所以，我要替天行道，不僅為自己，也為全體漢羊奶消費者！”

愛巧克力奶振振有詞，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你妹的，某貓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牛奶含鈣量那么高，每天喝一升奶沒病也喝出病來，關三聚氰胺屁事。

“我半個月前就來武漢了，暗中監(jiān)聽王澤桂，得知他打算參加雜志社舉辦的讀者見面會；同時，恰好也接到女皇的邀請，于是決定搭順風車下手。因擔心引人注目不方便行動，特地注冊了馬甲，以‘寇北特’的名字出現(xiàn)?！?/p>

“你殺人可以理解，拿門禁卡做什么？”七夏問。

“漢羊集團對公眾說，三聚氰胺來自于飼料殘留；可我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他們是在工藝流程中有意識添加。我要證明這一點，拿到技術資料送給報社和質(zhì)檢局，讓漢羊集團破產(chǎn)?！?/p>

眾人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安靜片刻，姬仁吒惋惜地說道：“你很聰明，也不乏正義感，可惜選錯了路。跟我回公安局吧，老實交代犯罪經(jīng)過，爭取減刑?！?/p>

“跟你走？呵呵，姬仁吒，我承認你很強，但想跟愛奶大人斗，還差得遠。人間大炮一級準備！”

愛巧克力奶高舉胳膊，手中攥緊一個打火機似的小盒子，拇指作勢欲按。

“不好，有炸彈，快趴下！”姬仁吒大喊，并率先抱頭臥倒。

現(xiàn)場大亂，響起一片尖叫和哭喊，人人匍匐在地，狡詐如女皇的則鉆進桌子底。與此同時，外面走廊上傳來沉悶的輕響，大廳內(nèi)燈光驟然熄滅。

黑暗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人們傾聽著自己的心跳和旁邊人的粗重呼吸，緊張到極點。然而過了很久，沒絲毫動靜。

“愛巧克力奶……你在嗎？”某貓試探性問。

回答他的是沉默。

“糟糕，上當了?！?/p>

某貓一躍而起，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對準剛才愛巧克力奶站立的地方照。人消失不見。

其他人從地上爬起來，紛紛開啟手機，餐廳內(nèi)亮起微弱的光，可影影綽綽看清人。

姬仁吒轉(zhuǎn)頭看餐廳大門，問道：“這位小姐，剛才有人跑出去嗎？”

被問話的是白圍巾卜小姐，她站在餐廳門口。

“沒人出門。當時黑漆漆地我正慌神，孫警官猛推我一把，大叫‘趴下’，于是就地臥倒。雖然看不見，但玻璃門是向內(nèi)拉的，如果打開，必然被我的身體擋住。而且孫警官就趴在我左面，愛巧克力奶想逃走必須從我們兩個人的身體上方跨過去，很容易被察覺到?！?/p>

刑警孫乾點頭證實。

“這么說愛巧克力奶還在餐廳內(nèi)？大家不要亂動，站在原地。聽剛才走廊上聲響，他可能破壞了電路。姚銘淳、孫乾，你倆出去看看?！?/p>

姚銘淳和刑警出門，很快傳來回音，原來是保險盒內(nèi)安裝了遙控短路裝置，保險絲被熔斷。更換過新保險后，餐廳恢復光明。每個人第一件事，便是在四周尋找愛巧克力奶，角落里，桌椅下，連平板電腦包裝盒都拆開察看，但蹤影全無。

他再一次上演密室詭計，憑空蒸發(fā)了。

10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某貓發(fā)出憤怒的嚎叫，“我一定要找出到他，撓死、掐死、咬死他！”

讀者粉絲們在最初的緊張過后，反而興趣盎然起來。竟然在現(xiàn)實中親眼看見謀殺、奇怪的兇器和密室消失，這趟旅程算沒白跑，蠻刺激的。他們紛紛開動腦筋，思索謎底——這是兩百多米高空，除了走玻璃門一條路，似乎別無脫身之法……

“你們還記得愛巧克力奶寫的《雙曲線》嗎，”七夏忽地靈光閃現(xiàn)，提出大膽想法，“他會不會施展自己故事中的伎倆，從窗戶溜下樓？”

姬仁吒快步走到通風窗前，那是四塊平拉式玻璃窗，都緊閉著，但鎖扣沒合上。他拉開其中一扇，立時間寒氣涌入，令附近的人直打哆嗦。探頭向下看去，整幢大樓的立面垂直光潔，沒有人影，也沒有繩索懸掛。

“好像不可能，200多米高，必須用專業(yè)設備才能滑下，身上藏不住。而且，窗戶是關著的，繩索的支點在哪兒？”單核說道。

他的分析有道理，愛巧克力奶來時，僅穿一件皮夾克，無論如何裝不下兩百米長的繩子；另一方面，也很難在滑到樓底后再收回繩索并關上窗戶。

眾人被難住，一籌莫展。

七夏有輕度畏高癥，沒走近窗戶邊，站在七八米外。她注視著漆黑夜空中遠處朦朧的燈火，露出納悶神色，喃喃自語道：“餐廳不是一直在旋轉(zhuǎn)嗎，啥時候停了？”

為增添氣氛，從聯(lián)歡會開始，大廳便啟動了旋轉(zhuǎn)功能，在計劃中并沒打算讓它停止。

女皇心中一動，努力回憶道：“忙著搞節(jié)目，沒留心，誰關掉的？”

控制旋轉(zhuǎn)的開關有兩個，一個在中央控制室，一個餐廳內(nèi)吧臺旁。保安主管姚銘淳答道，我沒關。某貓和單核也搖頭否認。至于讀者，當然更不會去亂動。那么只剩下一個可能，關閉者為愛巧克力奶。

他想干什么？

姬仁吒眼神一閃，驟然放射出銳利的光芒：“還記得丟失的門禁卡和愛巧克力奶自承的犯罪動機嗎？”

某貓醒悟：“他需要旋轉(zhuǎn)餐廳停在這個位置，通風窗正下方的某個房間，就是他的目標！”

姬仁吒回頭，問姚銘淳：“樓下有什么東西？”

姚銘淳臉上掠過一絲緊張，語氣閃爍地回答：“沒，沒值錢東西，普通辦公室……”

姬仁吒冷笑，懶得廢話，從桌子上拿起一臺包裹著防靜電塑料袋的平板電腦，又拉出地上的聚丙烯PP繩，扎緊袋子的一端。然后他提著平板電腦，從窗戶垂放下去。

大約放了五米多，電腦恰好抵達下一層樓位置。

姬仁吒先向上方甩PP繩，待平板電腦升到最高點時，再用力往下摔。平板電腦狠狠砸向大樓豎直面，也許正對著的那間屋窗戶敞開著，它竟沒遇到阻礙，直接飛進去。姬仁吒順勢轉(zhuǎn)動手腕，在重力作用下，PP繩纏繞在樓下兩扇窗中間的窗框上。

“你們看，愛巧克力奶就是這樣逃離的?！奔Ь佥p描淡寫地說。

眾人目瞪口呆，稍頃，單核大聲喝彩：“他先爬出窗外，站在窗臺上關閉窗戶，然后跳下。PP繩非常結實，多折幾股后承受一百多斤墜落10米的沖力完全沒問題。然后，他拉繩子爬進樓下那扇窗戶。嗯，我猜他在繩子上掛的重物不是平板電腦，而是那臺諾基亞920。怪不得姬隊長的電腦沒砸中障礙，因為此前，愛巧克力奶已經(jīng)把兩扇玻璃窗都打碎了。所有作案工具全取自于現(xiàn)場，我靠，這家伙真有兩下子呢?！?/p>

“有個屁兩下子，與《雙曲線》的描寫大同小異，炒冷飯，自己抄襲自己，呸！“女皇嗤之以鼻，表示極大的不屑。

七夏在一邊焦急地說：“那我們趕快去抓人呀，遲了就跑掉啦。“

姬仁吒目視姚銘淳，語帶威脅地逼問：“樓下的屋子內(nèi)，當真沒緊要物品？希望你講實話，不要干擾警方辦案?！?/p>

姚銘淳滿頭大汗，囁嚅半天，終于松口。

原來，漢羊集團正在研究一種基因藥物，具有神奇的功效，前景非常廣闊。實驗室設在漢羊大廈最上面兩層，除相關人員外，閑人免進。特別是孵化培養(yǎng)器，連老總王澤桂也不能自由開啟，唯獨實驗室主任掌管電子鎖的密碼。

“項目負責人是從美國請來的專家，非常神秘，沒人知曉真名，只稱為‘Q博士’。他脾氣怪異，大部分時間在實驗室內(nèi)工作，足不出戶。我可以帶你們?nèi)ィ欠裢馊雰?nèi)搜捕，不敢保證?！?/p>

“好，下樓看看。幾位編輯，麻煩你們留在餐廳內(nèi)照顧好現(xiàn)場，在兇手落網(wǎng)前不要放人亂跑，以免危險。孫乾，你陪伴保護他們?！奔蔬阜愿赖馈?/p>

某貓和孫乾點頭答應：“放心，姬隊長，我們曉得。”

11

姬仁吒帶另一名手下，與姚銘淳一道離開旋轉(zhuǎn)餐廳，乘電梯至樓下。來到一扇玻璃門前，保安主管拿出IC卡掃描，門緩緩打開，進入一條長廊。

星期天晚上，實驗室悄無人聲。走廊兩邊的門緊閉，每隔五米有一臺360°紅外線探頭，表明此處非等閑之地。走出二十多米，姬仁吒忽然站停，拉住姚銘淳的胳膊。他一手豎嘴邊示意安靜，另一手指向右側的一扇門。那扇門虛掩著，露出一條縫。

兩名刑警拔出槍，慢慢靠近門邊，然后飛起一腳，踢開門直沖進去，大喝“不許動”。

屋子里無人，正對面有一張實驗臺，擺滿了各式儀器，左側的兩扇窗被打碎，一陣陣冷風吹拂，玻璃碴滿地閃爍幽光。愛巧克力奶就是從這間屋子闖入的。

“糟糕，他有孫總的鑰匙，能進中心實驗室，Q博士有危險?！?/p>

姚銘淳驚叫，急忙跑出屋子，姬仁吒等緊跟。很快來到走廊的盡頭，面前出現(xiàn)一道銀灰色金屬門。姚銘淳刷卡，逐漸升起的金屬門，竟厚達半米多。

姬仁吒與手下平舉手槍，背靠背互相掩護，小心翼翼地進入中心實驗室。

實驗室大約有一百多個平方，遍布粗細不同的管道，以及大大小小的反應罐。在最中間，有一個鈦合金平臺，上面罩著個半球形金屬罩。愛巧克力奶站在臺子邊，正低頭觀察一張液晶顯示屏。

“不許動，舉起手跪下！”姬仁吒喝令。

幾乎與此同時，愛巧克力察覺到有人接近，猛然倒地翻滾，拔槍射擊。

砰，砰，砰，一陣亂射后，槍聲停歇，有人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姚銘淳從反應罐后探頭張望，只見愛巧克力奶手捂肩膀，鮮血從指縫中流出，腳邊掉落一支手槍。數(shù)米外，姬仁吒端槍瞄準他。

姚銘淳松一口氣，急忙說道：“不知Q博士怎樣，人可能在控制室。”

他前邊帶路，推開右墻一扇小門，果然，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老人被PP繩捆綁在桌子腿。他就是基因?qū)＜襋博士。

姚銘淳上前解開繩索，Q博士問：“那家伙是誰，這是怎么回事？”

姬仁吒答道：“一兩句話說不清，他來偷你們的研究成果。請仔細檢查一下，物品是否安全?！?/p>

“問題不大，他拿不走的，安全罩的密碼只有我知道，輸錯三遍將啟動自毀裝置。”

盡管Q博士嘴里這么說，但那東西畢竟是他畢生的心血，因此不顧被捆麻木的腿腳，匆忙走出控制室。

他一瘸一拐來到鈦合金平臺前，看一眼監(jiān)視器，吃驚道：“壓力和酸度在下降……混蛋，你們弄壞了通風管！”

在連接反應釜的一根不銹鋼管上，有兩個槍眼。

“喂，老頭，別不知好歹！當時情況多危急，要不是我們擊中兇手你就送命了?！蹦贻p刑警不滿地說。

Q博士無心斗嘴，皺著眉嘟囔：“只能先放冰柜里保存……”

他敲擊數(shù)字鍵，輸入密碼，半球形金屬罩緩緩打開。一個透明的圓柱形玻璃筒呈現(xiàn)在眼前，里面裝有三分之二淡藍色液體。Q博士剛要去拿，不料旁邊人快了一步，探胳膊將玻璃筒攥在手中。

“謝謝你，Q博士。”姬仁吒說道，語氣中控制不住興奮。

O博士恐慌之極，撲上來搶。姬仁吒抬手，一聲槍響，老頭摔倒在地，胸口涌出鮮血，染紅白大褂。

“不、不能拿……危險，你不明白……放出惡魔，世界將毀滅……”Q博士掙扎著朝空中伸出手，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幾句話，頭一歪咽氣。

姚銘淳驚呆了，尚來不及作出反應，姬仁吒又發(fā)一槍，將他擊斃。

“低溫冷凍箱準備好了么？”姬仁吒吹了吹槍口的煙，頭也不抬問。

“帶進來了，事先藏在走廊上的消防箱內(nèi)?！?/p>

愛巧克力奶賠笑說道，從身后拿起一個小巧的鋁合金箱打開，立刻，一陣白霧從箱子里冒出。這是特制的西門子醫(yī)用冷藏箱，可保持零下120℃超低溫。

姬仁吒把內(nèi)含淡藍色液體的玻璃圓筒裝進箱子，合上箱蓋，然后對愛巧克力奶笑道：“干得漂亮，我送你一程?！?/p>

“謝謝，不必了，我自己離開。把剩余的三百萬打到帳戶就可以?！?/p>

姬仁吒不吱聲，一手提鋁合金箱，一手掂量手槍，嘲諷地看愛巧克力奶。后者一愣，隨即意識到不妙，迅速掏槍。然而已晚，砰，一粒子彈射入他眉心。

愛巧克力奶僵立片刻，頹然仆倒。

12

姬仁吒與手下離開實驗室，到電梯外按動開關，門滑開。他正要給樓上的孫乾打電話，叫著一起走，手機鈴卻先響起。

“喂，老大，出事了，有四輛警車開到漢羊大廈樓下，把前門和側門全部封鎖住?！?/p>

“什么？”姬仁吒大吃一驚，“難道被看穿了詭計？”

“現(xiàn)在怎么辦？”

姬仁吒咬住嘴唇，緊張思索片刻，命令道：“執(zhí)行2號方案。”

“明白。”

姬仁吒掛斷手機，帶手下疾快跑上頂層，來到電梯動力間。他助跑幾步用肩膀撞開門，房間內(nèi)有八臺電機，連接著大廈電梯的升降纜繩。兩個人舉槍，瞄準電機射擊，一口氣打光所有子彈。

“OK，差不多全失靈，警察想上來就慢慢爬樓梯吧，嘿嘿，”姬仁吒甩手扔掉92式警用手槍，獰笑道，“某貓、女皇，我倒是小看你倆了，好，咱們再會一會?！?/p>

13

推開餐廳玻璃門，所有的視線射過來。姬仁吒笑著說：“我回來啦?！?/p>

“哦，愛巧克力奶抓到了？”某貓問。

“拒捕被擊斃?！?/p>

“兇手就范，我們可以離開嗎？”

“離開？”姬仁吒玩味地看著某貓，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有趣，樓下警察是你叫來的？”

某貓鎮(zhèn)定回答：“是的，我趁孫乾先生不注意，在口袋里撥通110。報警中心得不到答復，手機又一直保持通話，他們自然會起疑，鎖定位置后出警?！?/p>

姬仁吒嘆氣：“你不該報警，裝糊涂讓我走才安全?！?/p>

“因為我已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你也知道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一定會殺人滅口。所以，報警是唯一選擇。”

全場嘩然，姓姬的和同伙竟然是假冒警察？！某貓認識這個人？他究竟是誰？

姬仁吒沉默，片刻后問：“你怎么看出破綻的？”

“與我無關，是她——”某貓手指女皇。

“因為寇北特說錯了一句話，使我意識到他不是愛巧克力奶，”女皇解釋道，“他是你的手下或請來的殺手，對嗎？”

“說錯了什么？”

“他說，因為喜歡喝巧克力奶而患上腎結石。呵呵，絕大多數(shù)人看見這個筆名，都會誤解作者喜歡喝奶?？墒?，愛巧克力奶曾告訴我，他起名另有原因。這秘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所以，你和寇北特犯了錯誤。”

“Shit！”姬仁吒萬沒料想會因此出錯，忍不住好奇問，“他為什么叫這個？”

女皇搖頭：“我也不清楚，他沒具體講，只說討厭喝牛奶。”

姬仁吒哭笑不得，自嘲地嘆口氣：“既然寇北特假冒愛巧克力奶，那么他搶先打110召來的警察十有八九也是冒牌貨。唉，人算不如天算。”

“對，我立刻猜到謀殺王澤桂另有動機。其實你們設這個局，是為了實驗室里的某樣東西。剛才姚銘淳說過，密碼只有主任知曉，如果用強，對方可能故意說錯，啟動自毀程序。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制造有人闖入偷盜的假象，騙實驗室主管自己打開電子鎖檢查安危，再從旁奪取?！?/p>

啪啪啪，姬仁吒鼓掌：“女皇，你還是那么聰明！可惜技遜一籌，東西我已經(jīng)到手，沒空陪你們玩，拜拜?！?/p>

他拿起手機，下令道：“行動！”

遠處夜空中傳來轟鳴聲，逐漸接近，直抵旋轉(zhuǎn)餐廳的上空。突然間，一束強力探照燈光射入，緊接著哐啷巨響，餐廳的玻璃窗被打碎一大片。

一架直升機在窗戶外緩速下降，機腹中垂落一條懸梯。

“你倆先上，”姬仁吒說道，同時掏出一支半個巴掌大的小巧金色手槍，對準眾人，“都老實站好，別逼我開槍?！?/p>

孫乾和另一個家伙從軟梯攀上直升機，姬仁吒提起鋁合金冷凍箱，走向窗邊。

“四月！”某貓大叫。

姬仁吒身體一震，停步凝滯一秒鐘，又繼續(xù)往前走。

“我知道是你！雖然可以通過監(jiān)聽等手段了解聯(lián)歡會流程，但要導演如此完美合拍的行動，必須掌控每一個細節(jié)，必須熟知我和女皇的辦事風格。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你，四月！”

某貓越說越激動，控制不住情緒，猛沖上前。姬仁吒回身，平抬胳膊扣動扳機。砰，某貓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貓——”

女皇驚呼，跑過去攙扶。姬仁吒保持舉槍的姿勢，呆愣在原地，眼中掠過錯愕和震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開了槍。

便在此時，旁邊撲上來一條黑影，一只手托起姬仁吒握槍的胳膊，另一只手摟住他的腰，并抬膝狠頂小腹。

是單核。

這倒不是他有多勇敢，常刷微博的讀者見過，單核的頭像是蜘蛛俠。這家伙看多了電影玩多了游戲，腦筋有點兒不正常，總幻想自己也具備超能力。明知危險敢挺身而出的是真英雄，看不出火色莽撞胡來的那叫2B。

姬仁吒正在失神，猝不及防被撲倒。單核死死掐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大理石地面砸，姬仁吒被迫扣扳機，子彈砰砰地亂飛。聯(lián)歡會來賓們嚇得高聲尖叫，抱頭四散。

兩個人在地上翻滾搏斗，逐漸靠近窗戶邊。一月隆冬寒風刺骨，單核的手很快被凍麻木，抓不住對方。于是他改變策略，去揪姬仁吒的頭發(fā)，提腦袋撞擊金屬窗框。不料，用力一拉，竟劈頭抓下來一樣東西，乳膠面具。

面具后，是一張美麗雅致的臉，曾在編輯部相冊中看見過。

果真是已經(jīng)辭職的四月！

單核不由得一怔，另一只手略松。四月趁機揮起鋁合金箱子，猛砸他頭頂。

然而天氣實在太冷，在擊中單核腦袋的同時，傳來強大的反震之力，四月手一滑，箱子脫手飛出，輕飄飄墜落高樓。

“渾蛋！”

四月急紅眼，費盡心機才搞到手，居然丟失得如此無厘頭。

她揪住單核的衣領，曲腿蹬住他肚子，使一招標準的“兔子蹬鷹”式，猛然發(fā)力想把人掀下樓?？墒菦]想到，對手腦門上挨一記重創(chuàng)并沒有昏厥，也許這小子真有超能力——最起碼抗揍。

單核被踢得騰空而起時，手下意識亂抓，拽住了四月的衣服。結果在慣性驅(qū)使下，他們一起滑出破碎的窗戶。四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鋁合金窗框，避免了墜亡慘劇。

兩個人在200米高空懸掛，晃晃悠悠，全憑四月單胳膊支撐，單核從背后緊緊抱住她的腰。

直升機在附近盤旋，機艙內(nèi)的人手持AK-47瞄準，卻怕誤傷同伙不敢開槍。四月的手越來越僵硬，逐漸失去知覺……

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候，七夏出現(xiàn)在窗邊，探身伸出手，抓住了單核的胳膊。單核返身，也抱緊她的小臂。雙方一齊用力，使出吃奶勁兒，終于把人拖上來。

“要幫忙嗎？”七夏睜著烏溜溜眼睛，看依然掛在窗欞上的四月。

四月微笑，突然用力蹬墻壁，轉(zhuǎn)身撲向半空中。她的身姿如燕子般輕靈，展臂撈住直升機下方懸垂的軟梯。轟隆隆馬達聲響，直升機拖曳著長梯，和梯上的人影，向月亮的方向飛去，消失在夜色中。

14

“臭貓，快醒醒，你不能死，還欠我三百塊沒還呢……”

女皇扶某貓的肩膀拼命搖，圍觀者紛紛勸解：“姐姐，你輕點兒，活人也被你搖死了”，“估計沒救啦，剛才他給我簽名的雜志成絕版，會升值，嘿嘿”，“快打120，咦，他好像在動”……

某貓抽搐一下，慢慢睜開雙眼，呻吟著問：“我上天堂了嗎……你們也在，原來大家都死了啊，還在一起真好……”

“天堂你妹！滾！可是沒道理呀，為什么中槍不死，難道貓有九條命？這不科學?！?/p>

“咳咳，”某貓痛苦地咳嗽，從懷里摸出一件亮黃色物品，“可能是它救了我的命，那把金手槍過于小巧，有效射程最多十米?！?/p>

擼妹920，不僅能砸核桃，還可擋子彈，實乃居家旅行殺人滅口之必備良品。

“尼瑪，搞了半天是你偷我的寶貝！”女皇怒不可遏，忽然間又想起什么，面頰泛起紅暈目射兇光，“你是不是想偷看視頻和照片，老實交待！”

“沒有，絕對沒看，文件都設了密碼打不開……各位親，聯(lián)歡會被壞蛋攪和了，沒盡興，我請客，咱們找個好場子繼續(xù)嗨皮，哈哈哈?！?/p>

某貓一骨碌爬起身，奪路而逃，飛快地竄出餐廳。其余人笑嘻嘻跟隨，女皇和七夏走在最后面。

“七夏妹子，平時你自稱有畏高癥，剛才卻勇敢沖到窗戶邊救回單核，了不起。說實話，你剛來編輯部時，我只當是個沒主見的軟妹子，到今天才發(fā)現(xiàn)不一般哪?！?/p>

“女皇姐姐過獎啦，我什么都不懂，腦子笨，以后請多多關照?！逼呦暮π叩卣f。

“呵呵，你一點兒也不笨，相反聰明得很。今天在關鍵時候，說出關鍵話語，掌控整件事方向和進程的，不正是你么？”

女皇站住，轉(zhuǎn)身直視七夏的眼睛。七夏后退一步，小臉蛋上保持甜甜的笑容。

“最先，王澤桂進屋時，是你誘導地問了一句‘你是愛巧克力奶嗎’，才使他順水推舟冒充。當寇北特消失后，又是你指出他可能從窗戶逃走，并提醒餐廳停止旋轉(zhuǎn)的事實。從而大家認為，兇手逃進了實驗室?？蓪嶋H上，寇北特是從正門、每個人眼皮底下走出去的?！?/p>

面對對手的進逼，七夏瞪大眼睛，繼續(xù)賣萌裝天真：“你說什么呀，我聽不明白?！?/p>

女皇微微一笑，轉(zhuǎn)換了話題：“七夏妹子，你知道我干編輯多年，最大的感觸是什么？”

“不曉得?！?/p>

“一個詭計在小說電影中看起來很精彩，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難以實現(xiàn)。《碟中諜》里阿湯哥高空蕩秋千闖入大樓，你真的認為，寇北特也能依樣來一出？”

“那他去哪兒了？大廳內(nèi)到處搜索過。”

“他扮演了孫乾，后者與四月一樣，也戴著乳膠面具?？鼙碧丶傺b有炸彈，孫乾推卜小姐趴下，并扔下一張同一模型塑出來的面具，飛速閃出玻璃門。那時十分混亂，沒人會注意。在黑暗中，寇北特悄悄轉(zhuǎn)到卜小姐身旁，戴面具躺下。隨后他與姚銘淳一起出去修保險盒，與孫乾再次互換身份。我記得很清楚，他倆穿款式相同的皮夾克和黑褲子，只要戴面具就沒人能分辨。而你呢，黑燈這段時間也沒閑著，用PP繩拴擼妹920砸碎了樓下的玻璃窗?！?/p>

七夏收起偽裝，不再笑。

“兩個人穿同款衣服確實是敗筆，觀察力稍強便會起疑?！彼陀^地評價道。

“不，比那早得多，王澤桂剛死我即懷疑你?！?/p>

“怎么可能？”七夏有些吃驚。

“同樣的理由。借舞臺劇槍聲掩護殺人似乎巧妙，仔細想?yún)s有一個致命漏洞——寇北特怎能保證發(fā)射與你扔摔炮同步？單純靠伴奏音樂定時恐怕不成，稍有偏差，將出現(xiàn)三聲炮響?！?/p>

“你的解釋呢？”

“很簡單，你只扔了一枚摔炮，然后把另一枚藏在口袋里，第二聲炮響是寇北特發(fā)簡易射釘槍的聲音。趁黑砸窗戶時，你將摔炮丟下樓，銷毀證據(jù)。我敢說，那時候樓下路過的人一定會聽見爆竹響?！?/p>

“哈哈哈，精彩，女皇姐姐你好厲害，”七夏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亂顫，“可惜都是臆測，無絲毫證據(jù)。我也可以說主謀是你，這個案子的關鍵道具Lumia 920不是你力主購買的么？”

“我并不需要找證據(jù)，”女皇凝視面前的對手，一字一句說道，“我只需想一個好借口，向大家解釋為什么你會失足從58層高樓上摔下去就可以了?！?/p>

七夏的瞳孔驀然收縮，迸射鋒利而冷酷的光芒：“恰巧，我也在這樣想。”

旋轉(zhuǎn)餐廳內(nèi)，月光和星光穿透殘缺的玻璃窗，投下銀白色光輝。兩個美麗的女孩面對面站立，寒風呼嘯，吹起她們的長發(fā)和衣裙。殺氣似漣漪，一層層向四周擴散，空氣仿佛已凍結。

“喂，你們兩個在干嗎，趕緊下樓，大家都等著呢。”

毫無征兆地，小胖子單核推開門出現(xiàn)，傻笑招呼。與四月搏斗時，他的眼鏡折斷一條腿，這會兒用膠帶纏繞勉強掛在耳朵上，顯得十分滑稽。

“我正與七夏妹子談心，忘記時間啦，呵呵?！?/p>

“是啊，女皇姐姐講了許多貼心話，人家好感動，嚶嚶嚶……”

三個人有說有笑走向電梯，把破碎的大廳拋在身后，像一切從未發(fā)生過。

15

18路公交車停靠站臺，一個人蹣跚地跳下車。這是個奇怪的家伙，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胖子”；用兩個字來形容，就是“猥瑣的胖子”。

盡管天氣寒冷，他額頭上卻冒出熱騰騰的細汗，有些焦急。

“武漢真是國際化大都市啊，好繁華，居然迷路了，”胖子掏出手機查閱地圖，然后仰頭看數(shù)十米外矗立的高樓，“光谷廣場對面應該是漢羊大廈……”

他毫無公德心地跳進草坪，穿越廣場。走到一處花壇下時，腳底打滑差點兒摔倒，只見草地上結了一小塊冰，微微呈現(xiàn)藍色。旁邊，有一口鋁合金箱子敞開蓋橫躺著，以及一些碎玻璃碴。

什么東東？難道是裝現(xiàn)金的箱子？

胖子貪心頓起，停下腳四處查看。忽然，冬青叢輕微晃動一下，好像里面有東西。他好奇地撥開樹枝，用手機照。

一只拳頭大的小烏賊趴在幽暗中，眼睛凸起，閃爍妖異的光。

我靠，從酒店的海鮮池逃到這里來，貌似不可能——

胖子的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小烏賊閃電般躥起，跳上他的臉，八只爪子纏繞住整個腦袋；同時肚腹如菊花瓣綻放，噴出一股墨汁。

啊——胖子發(fā)出凄厲的慘叫，在地上打滾，用力撕扯小烏賊。但無濟于事，小烏賊牢牢吸附在他臉上，爪臂勒緊，深陷入肥肉中，甚至連顱骨都變了形。

小烏賊蠕動著，一條肉爪伸入胖子的鼻孔，越插越深；慢慢地，身體也一點點擠進去……直到整只烏賊從鼻腔鉆入胖子的腦袋，消失不見。

胖子失去意識，四肢攤開仰躺在冬青叢下，一動不動。

青白色路燈照射草坪，許久，嘟嘟嘟，摔在地上的手機振響，打破寂靜。

胖子的手指頭動一下，然后是胳膊，肩膀。他慢慢爬起身，撿起地上的手機。

“愛巧克力奶，你特么混蛋，遲到，打電話也不接……”揚聲器中傳來女皇的咆哮。

“對不起，坐錯車了，剛才公交車上很吵，沒聽見電話鈴?！?/p>

“少找借口！聯(lián)歡會出了點兒事，已更換場地?，F(xiàn)在我們在阿波羅夜總會K歌，你趕緊打車過來，雄楚大道，不要再搞錯！”

“好的，馬上到?！?/p>

愛巧克力奶放下電話，抬頭凝望天邊的皎潔圓月，嘴角露出猙獰笑容。

嗷——一聲長嗥劃破武漢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