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董小姐一起打車,她坐在副駕駛,大家一路安靜地盯著路況,司機大概覺得沉悶,隨手按了一下收音機的按鈕,里面一個粗糙的男聲在唱:你不是沒有故事的女同學,董小姐……
司機嗤之以鼻地評論:“這也叫歌?吃閑了坐路邊拿女同志找樂子的調(diào)兒?!碑斅牭健霸昶饋戆伞蹦蔷洌緳C恨恨地把電源關了??尚毖鄢虻蕉〗?,司機都不看前面路了,趕緊問她:“你怎么了?你哭哪出兒?。俊蔽疫@才驚慌失措地打后排座椅上往前蹭,又拍她肩膀又撫摸頭發(fā)。不勸還好,一勸哭得更動情了。要沒安全帶勒著,估計人就穿過玻璃直接趴機蓋子上了。
原來,董小姐因為姓董,所以打心里認為這首歌是寫給她的。那一刻,她幾乎想起了所有無疾而終的感情。雖然沒人描述她為野馬,但董小姐說,大學的時候有男孩贊美她是雄鷹呢。我覺得吧,雄鷹還不如野馬呢——這是夸一個女的該用的形容詞嗎?
董小姐長得很溫柔,細皮嫩肉的,說起話來總是喜歡壓低了聲音。到底哪兒像雄鷹呢?我是后來接觸到她才知道的。某次,我正好有個非常怵頭的飯局,就約上剛認識不久的、傳說挺能喝的董小姐一起雙刀赴會了。那會兒大家都年輕,血氣方剛的勁頭還在,話沒說幾句拼酒的陣勢就拉開了。我以為先給自己灌下杯白的,仗著滿臉通紅就能逃脫酒局上的追殺,沒想到,對方卻不把我灌溜桌不罷休。在我左躲右閃之時,董小姐忽然站起來了,默默地打桌上抄起那瓶白酒給自己斟滿,然后舉向?qū)ξ也灰啦火埖膭窬迫?,微笑著說:“她不能喝。她的酒我雙倍替她喝。”然后揚起頭,一口就給咽了,隨后又給自己倒?jié)M,再咽。輕輕將杯子倒過來微笑著說:“您隨意。”坐下后并不吃菜,而是用眼神掃過每一個勸我酒的人,無論男女全部秒殺。飯桌上瞬間沉默后,頓時爆發(fā)出喝彩聲。
戰(zhàn)斗的號角正式吹響了。反倒我被拋出了戰(zhàn)局,只得埋伏在壕溝里觀望。董小姐以一頂百,她要是男的,估計飯局散了我就以身相許了。我內(nèi)心充滿感激,真給我長臉??!喝酒的董小姐確實像雄鷹,用兩杯對一杯的架勢主動出擊,眼神兒一挑,你不喝也得喝。最后的結(jié)局是,十幾個人,除我和董小姐,只剩請客者尚有結(jié)賬的意識,但他說已經(jīng)不認識家了。然后,我和董小姐相視一笑,走進了城市的霓虹,跟港劇似的。
我本打算回家睡覺,可董小姐非拉我去咖啡館。街邊那家咖啡館正要關門,她咚一下就給踢開了,對羸弱的店老板叫囂:“我沒來,誰敢關門!”老板不知道兩個滿嘴酒氣的女人什么來頭,只得馬上把我們迎到座位。老板很文藝,我們喝咖啡的時候自己在臺燈下看《變形記》。董小姐大聲念著作者的名字:“卡夫卡!你還看卡夫卡!”店老板抬起頭推了下眼鏡:“您知道卡夫卡嗎?”董小姐打腦門處往后捋了一下頭發(fā):“知道!先給你來個大卡脖兒,卡暈了,扶起來接著再來一個卡脖兒!”手做著掐脖子的姿勢。我和店員的眼神立刻就暗淡了,真是倍兒沒臉。
忽然,董小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鞋脫了,拉開門就往外跑。我招呼店主趕緊跟我一起追,這大晚上的可別出事。她那速度、身形哪像喝醉了酒的女人,一個急轉(zhuǎn)彎直接把跟在后面的店主晃了個跟頭。我們后面這孤男寡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董小姐卻跑美了又回到了店里。店主倒著氣兒說:“求你快把她弄走吧,我得關門了?!?/p>
自從那次之后,我才知道董小姐的酒量和酒勁上來的后果。而董小姐所有的愛情都毀在跟酒有關的故事里,我問她,有沒有一個男人能讓你戒酒?。克齽t答:“男人都像水。最多是兌了水的酒?!庇谑呛芏嗄?,我都不去問董小姐到底在生活里經(jīng)歷了什么,她還是那么愛喝白酒,還是孤身一人,還是因為工作在很多國家很多城市匆匆而過。
想到她的時候,我猜很多愛慕她的男人都會在心里唱:“你才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愛上一匹野馬可我的家里沒有草原,這讓我感到絕望,董小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