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信鴿
杜林林開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慢吞吞換了鞋,余光瞥見廚房地板上沒有收拾干凈的鴿子毛,還有廚房里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和自己這個主人相比,來做客的公婆和小叔子顯得更像主人。小叔子正在逗他媽開心,破銅鈴似的笑聲澆潑出杜林林的熊熊心火?!安贿^是一只鴿子,”她想起小叔子昨晚在餐桌上的譏笑,“信鴿又怎么了?它跑進(jìn)我家陽臺,那就是我的了,憑什么還給別人!”
她氣得想大罵一聲“無恥”,不光是鴿子,還有私有空間被侵占卻無力反抗的羞辱。昨晚為了護(hù)住那只鴿子,她第一次在全家人面前發(fā)了那么大脾氣,又是摔碗又是唬臉,小叔子怎么回應(yīng)的?
他斜眼看自己,臉上赤裸裸寫著“你奈我何”的嘲諷;等第二天她上班去了,他讓他爸殺了鴿子,讓他媽燉了天麻鴿子湯,還故意留下血跡和羽毛作為示威與炫耀的證據(jù)。
杜林林和小叔子的交鋒,九百九十九次連敗。
和極品戰(zhàn)斗的覺悟別人家都是小姑難伺候,她倒寧可有個小姑,至少都是女人,總能聊點共同話題拉近距離。而自己能和小叔子增進(jìn)的感情只有一種:仇恨。她就想不明白,一個
爹媽生的,怎么優(yōu)良品質(zhì)全給了長子,小兒子就集合了各種極品特質(zhì)?
快四十歲的人,勉強混了個中專學(xué)歷,后來一直沒固定職業(yè),弟妹受不了他的游手好閑提出離婚,連孩子都不要;他也不稀罕做個好爸爸,兒子扔給父母,有錢就吃喝玩樂,沒錢就安心啃老;狐朋狗友那里欠滿了人情,就來啃他哥,借花獻(xiàn)佛從中牟利的事,他是一把好手。
“哥,我朋友結(jié)婚,要借你車當(dāng)婚車。”新婚那年,老公為了送自己上下班買了輛“逍客”,開了不到1000公里就被小叔子瞧上,借了整整一個國慶節(jié)。還回來時車胎爆了,油箱空了,前車門還被蹭花好長一道。杜林林心痛啊,可惜那時她是灌湯包性格,只能在老公面前撒點淚水表示不滿。
叔嫂倆之后又有數(shù)次交鋒,杜林林屢敗屢戰(zhàn),從中她明白了一個道理:每家都有一個極品親戚,你嫁給這家人,就該有和極品作戰(zhàn)到底的覺悟。所以后來當(dāng)知道小叔子是把自家的車租給租車公司、賺了兩千多元租賃費時,她連哭都懶得了。
動物本能
杜林林和小叔子的對立,與他們秉承的原則有關(guān)。前者一直接受與人為善的教育,有牢不可破的道德原則,結(jié)果自己處處受限,只能用問心無愧安撫自己;后者不會干什么大壞事,但生存原則是利己當(dāng)先,豁得出去,所謂小惡是也,反而占盡便宜。
小叔子善用一切人脈,精準(zhǔn)地抓住親友弱點進(jìn)行攻擊,這是一種狡猾的動物本能。比如他哥,因為初中時就離家住讀,和家人聚少離多關(guān)系疏離,所以習(xí)慣了用物質(zhì)代替情感的交流,這是他屢屢借車借錢都能成功的原因。
相比之下,杜林林的戰(zhàn)斗力就弱爆了。小叔子再借車時,她暗示:“自己家的車,兒子都沒享受過幾次”,成功勾起老公的愧疚感??上Ю瞎珡浹a愧疚的方式來得有點猛:“要不然我們再去買輛車,反正那輛“逍客”也舊了。”杜林林為賣萌故意鼓起的腮幫子立刻就泄了氣:“你弟弟會直接找你要新車的?!?/p>
而公公的弱點是對小兒子的愧疚。小兒子17歲時,他工作的絹紡廠破產(chǎn)了,兩個孩子都要念書,家里卻只供得起一個,最后他硬下心腸勸小的:“反正你成績也不好,你就讀中專
吧,出來國家還包分配?!苯Y(jié)果畢業(yè)時國家早不包分配了,小叔子成了浮萍一樣的社會青年,終身大事也因此不太如意。
所以當(dāng)小叔子開始搞傳銷,往家里搬進(jìn)一箱一箱的安利產(chǎn)品,第一個客戶就是他爸。“不然我干什么?”之后升級了,賣保險,大過年的要求他爸和他哥“存錢送保險”。公公咕噥了一句:“剛存了點錢就被你聞到味道,而且送什么保險,大過年不吉利?!本吐犚娦鹤雨庩柟謿獾卣f:“我17歲時……”
公公和老公最后都破財免災(zāi)。老公買的那份保險受益者是她,但一年要存一萬塊錢,連存十年,經(jīng)濟壓力陡增?!熬彤?dāng)存錢好了,”對方心虛地安慰她,“而且弟弟答應(yīng)了送你一臺筆記本電腦。”
那臺“筆記本電腦”一年后才姍姍來遲,是一部巴掌大的PDA,早該退伍的產(chǎn)品。杜林林不屑要這種東西,她目光灼灼地盯著小叔子歡樂地把贈品包裝好,拿去忽悠下一個客戶。
這份精明能不能換個對象杜林林的媽有一套空閑的精裝房,地段好、朝向好,不管賣或租都是市面上的緊俏貨。
小叔子年前入職二手房產(chǎn)中介,他急需做點業(yè)績,于是瞄上了這套房子。
賣房子自然不可能,嫂子媽對自己的印象也不好,小叔子決定打孩子牌:“阿姨,我家小寶馬上要上初中了,中學(xué)離家遠(yuǎn),我想租套房子就近照顧孩子,我聽嫂子提起過,您在那所中學(xué)附近有套房子……”
公婆之前給大兒子兩口子透了風(fēng):前小兒媳婦和男友分手了,決定吃回頭草,孩子其實是和親媽同住。既然房子不是給小叔子住,杜林林也是真心喜愛小寶,她當(dāng)即表示不反對。
小寶這種可憐又懂事的孩子最惹中老年婦女愛,雖然對親家小叔子的話有點懷疑,但女兒女婿都幫腔,杜媽媽心軟了,慷慨地開出了市價的一半、五百塊錢的租金,并承諾會時常去
照看下孩子。
結(jié)果不到一個月,杜林林就接到媽媽火冒三丈的電話,聲音激動得都抖出了破音:“告訴你公婆,今天之內(nèi)必須把他家小癟三的東西給我從房子里收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他們家任
何一個人,包括你老公!”
杜林林兩口子被連累得不輕。小叔子竟然極品到這程度:用感情攻勢低價租了親家長輩的房子,自己轉(zhuǎn)手當(dāng)了二房東——兒子和前妻住一間,另一間臥室和客廳,他收了人家一千塊錢!
她十分佩服這份精明,卻真真感受到骨子里的冷。
四十歲可以懂事了嗎
杜林林總結(jié)過自己屢戰(zhàn)屢敗的原因:兄弟倆各住各的,來往并不多;那些被占的小便宜傷不到小家庭的根本,太計較反而掉價;老公愛和稀泥,實在是豬一樣的隊友,結(jié)果兩口子拿小叔子沒轍;而敵人臉皮太厚,婆婆又超級溺愛小兒子,也是重要原因。
但親人的包容和退讓是有底線的。
為了復(fù)婚,小叔子又開始打小算盤,在公公生日的家宴上,他對大哥說:“哥你也該照顧照顧爸媽了,家里兩套房,老房子要爬樓,爸媽上下樓不方便,你住的新房有電梯。另外,老房子能不能寫到爸媽名下?小寶需要一個完整的家,但他媽說沒房子不復(fù)婚,我不能把哥的房子當(dāng)我的,如果房子寫爸媽的名字我也有點底氣?!?/p>
杜林林氣得說不出話。中國人對什么最敏感?房子!公婆來和自己同住,她沒意見,但小叔
子什么時候照顧過父母了?何況老房子里里外外所有東西都是老公買的,小叔子和公婆沒出過一分錢。結(jié)婚后,他才和自己按揭了新房,留下父母和弟弟同住?,F(xiàn)在,小叔子竟然以婚事要挾大哥把老房子的產(chǎn)權(quán)讓給公婆,從而間接分得一半。
怒極了反而鎮(zhèn)定下來,她掏出手機開始發(fā)微博:“遇到極品小叔子,一分錢不出就想白拿走哥嫂的房子。爹媽養(yǎng)了他四十年,如今身體不好需要照顧,他就像扔被榨干的甘蔗一樣把老人趕出去,這種白眼狼兒子養(yǎng)來干什么?鍛煉自己肺活量?”
被借走又損壞的車,讓她看到小叔子的自私;媽媽的那套房子,讓她看到對方不擇手段的貪
婪;那只被煮成湯的鴿子,則讓她看到一種踐踏道德的殘忍,以及為人父母者一葉障目、懦弱的愛。
這就是你的兄弟,這就是你們的兒子,她心酸又帶點幸災(zāi)樂禍地想:“當(dāng)我向你們抱怨對方的不是時,你們不以為然,覺得那些行為都是小事,你們覺得對不住他,認(rèn)為一家人就該體諒、幫助,不要計較付出。那你們現(xiàn)在是否明白,不是一味付出、包容就能換來一個懂得感恩的兒子和弟弟。”
空氣里繃得緊緊的那根弦,隨著老公的開口終于繃斷了:“我會把爸媽接走,但是,你要住我的房子,先交租金,市面上什么價格,我友情價,少兩成。”
小叔子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脫口而出:“大哥竟然和我親兄弟明算賬?”他望向父母,母親想開口替小兒子說什么,卻被大兒子打斷:“還有,你不許再拿父母一分錢,那是他們的養(yǎng)老錢!他們要留給你,那是他們死后的事,你有手有腳,有老婆有孩子,那就找份工作好好干,別這么混蛋。你都四十歲的人了,能懂事了嗎?”
所以老公不是不會生氣,是沒被弟弟傷透心。杜林林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向她的粉絲直播這場“宅斗”:“一個男人的成長期,如果漫長到四十歲了還沒成熟,還幼稚地相信自己能被寵愛、原諒一輩子,還有什么能催熟他?答案是:他不再被愛被庇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