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老爸常說:“江西老家的白菜非常大,一棵夠吃好幾天?!泵髦蹬?,仍愿意想象那到底可能有多大,但家常處理白菜的方式,多半相當草率,也沒覺得該多么的重視。尤其是白菜耐放,也就讓人刻意多放幾天,實在找不到東西吃了,才勉強上桌。印象中,吃火鍋的必備品是白菜,但高麗菜也能取代,并非必需品。唯一不可或缺的菜肴紅燒獅子頭里,白菜也只是好吃的“配角”,真正做主角的開陽白菜,也只能是宴席上平衡口感的陪客,幾乎沒可能受到該有的重視。直到在來自山東的干媽家里,才見識到白菜當主角的驚人滋味。記憶中最難忘的年菜,是山東“酥菜”里的大白菜,每次走到廚房后陽臺上,看干爹掀開鍋蓋的剎那,都能讓我流口水。由于工序大費周章,只有過年才吃得著,更讓這道佳肴無限延伸了絕美的舌尖跳躍。
始終不明白,上代人堅信柴火或炭火才能燒出好滋味的認定根據(jù)。如果是直接碳烤食物,可以理解,但隔著鍋子烹調(diào),也能發(fā)揮不同的作用嗎?山東酥菜,干爹堅持用炭火,一次二三十公斤大白菜,棵棵對半切開,外加層層疊疊的五花肉、鯽魚、蓮藕、海帶,一大鍋微火慢燉,真的非常考驗功夫火候。尤其是必需照顧炭火的微溫長達一日夜,幾乎要有老僧入定的功力才行。這種體力活,嬌貴的干媽肯定不干,只能是好脾氣的干爹來照料了。
三三哲學,是干爹給我的酥菜口訣。醬油、麻油、醋的平均比例,在將近二十小時的火候下,取出的筷子功夫,也必需非常老練,一不小心便碰爛了。這一大鍋東西,最讓人迷戀的,就是大白菜,其次是海帶。你很難描述那小心翼翼放進嘴里時,神奇的舌尖經(jīng)驗,濃郁豐盛又清爽且滋潤的口感,太適合過年的歡樂氣氛了。我對酥菜的貪戀,已經(jīng)明顯得連干媽都吃醋而罵道:“你是來看我的,還是專程跑來吃酥菜的?”
涼拌白菜心,是走進北方菜館時,必點家常菜。看起來簡易,做時也很考驗廚子火候。入口清爽而嚼起來脆響,經(jīng)常讓不下廚的人想不透,該如何維持這道菜上桌時爽脆卻不平淡的口感?首先,配角干絲必需另外處理過,香濃味足才能擔當大任,此外,新鮮蒜味花生也肩負重任,主角白菜,則必需在清洗干凈后泡在冰水里,上桌前才取出拌入配角與鹽糖等調(diào)味料,時間與溫度的掌握非常關(guān)鍵。這道開胃菜,能讓情緒不佳的人頓時眉開眼笑,堪稱生熟食的絕配。
桂花白菜,是我無意中創(chuàng)新的佳肴。有天宴客前發(fā)現(xiàn)菜色不足,看著孤伶伶躺在那兒的大白菜,隨手拿起訪客贈送的桂花蜜,再添加少許茴香子燜煮,便轉(zhuǎn)身忙著處理其他的菜肴,等想起打開鍋蓋,早已燒干成微微焦黃的白菜,竟然噴發(fā)滿室芬芳,入口綿密,讓人誤以為用了私釀的上等醬油。
什錦拌菜,則是畫家好友趙明強的絕活。做任何事情都非常講究細節(jié)的趙先生,走進廚房更是一絲不茍。大白菜是主角的一大盆拌菜里,大約有二??十種蔬菜,他都必需一一生熟分別處理,上桌前才放在一起攪拌。這樣做技能保持各種味道的獨立性,又能夠互補產(chǎn)生口感的豐富性。
湯匙生菜,幾乎是中式餐宴的美麗陪襯。事先調(diào)味好的熱菜(通常是青豆、肉末、蝦仁,但也可做成什錦素菜末),裝填在潔白如玉的白菜葉片上,新鮮的生菜與熟食的油膩平衡,立時交融成齒頰間的交響曲。尤其是每人一份地放置在眼前,很有貴客臨門的尊崇感,異常討喜。我自己則經(jīng)常變換菜色,直接把這道漂亮小妹變成生菜沙拉,也能討好饕餮。
果汁蜜餞腌白菜,是我的獨門秘方,千變?nèi)f化,妙用無窮。主要的原理很簡單,先把白菜洗凈切成細絲,再抓鹽擰干,然后放入橙汁、檸檬汁與杏桃干切末攪拌均勻,送進冰箱冷藏一兩小時后,添加白芝麻與松子,便能完美迷人地宴客了。很多人做菜異常固執(zhí),吃到某種喜歡的味道,就堅持要“原汁原味”,巨細彌遺地要求細節(jié),一成不變地照單全收,喪失了無數(shù)個嘗新的機會,甚至若缺少其中一味便立即放棄而無法變通。譬如,臨時沒有水果,果醬也能用,甚至效果更好,諸如此類地無限展延,同樣的一棵大白菜,就能做出無數(shù)種味道。進廚房,若發(fā)現(xiàn)只剩下大白菜,別慌,一定有辦法弄成“特色”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