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霞
李黑半夜回家,門把手上竟然又掛著那頂灰白格的鴨舌帽。
他跟媳婦秋紅說好了,等攢夠了買房的錢,他就不用再去半夜給陳小白收錢了,也就不能再這樣了,秋紅也是這么答應(yīng)的??煞孔右粋€月前就買了,那頂帽子還是隔三差五就掛在那兒。有它在,他就只能躲進西廂房,坐在冰涼的小炕上抽煙。秋紅說,是陳小白一直糾纏著不放。李黑想,老婆是自己的,總不能和陳小白共用一輩子吧?
經(jīng)過了冰屋冷炕的徹夜不眠,李黑終于拿定了注意。
陳小白左屁股上有塊胎記,銅錢一樣大,李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東西看了足足有半個鐘頭。算命的說這“銅錢”上有什么通寶的字樣,陳小白就是因為生了它,一輩子財源滾滾。
李黑走出瓜棚,走到地邊。這地原是李黑種西瓜的,這間瓜棚,是他跟秋紅拾掇完瓜秧,遮陽避風(fēng)的地方。還記得當(dāng)年西瓜熟了,倆人摘下個模樣歪扁、熟得透透的,一拳頭敲開,紅紅的瓤,黑黑的籽,咬一口,甜死人!李黑替媳婦抹去嘴角的瓜籽,看看四下無人,一把把秋紅攬過來,倆人嘻笑著在窩棚里滾做一團。
李黑望著一眼看不到頭的黑土地,已經(jīng)被挖下去半米深,零星地生著一叢叢紫紅的蓬草,他嘆了口氣,蹲下來,頭埋進雙腿之間。
不是陳小白醉得一塌糊涂,就李黑的身板捆不了陳小白。
“狗日的李黑,松開我!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陳小白醒了,炸雷似地吼起來。陳小白就是陳小白,二斤劍南春,還不到兩個小時就緩過來了。
李黑撲通給陳小白跪下了。
陳小白先是一愣,隨即嘴邊就掛上了一絲輕蔑。他用足了勁,一口唾沫吐向李黑?!扒锛t說你不是男人!不是你老婆愣往我身上貼,我會稀罕她?還不是怕你丟了飯碗!”陳小白扭動身子使勁掙扎著,才發(fā)覺自己是赤裸裸的。
李黑煞白的臉慢慢漲得像塊紅布。他緩緩站起來,疾步走了出去。
一股恐懼襲遍陳小白全身,他的酒徹底醒了!
他看見走進來的李黑,臉變得像塊豬肝,眼睛里噴著火!手里握了一把大砍刀!
刀光一閃,李黑手起刀落,一下、兩下……火星四濺。
陳小白殺豬似的嗷嗷叫著,李黑剁一刀,他就嚎一嗓子,仿佛刀刀剁進了他的肉里。
李黑越剁越高興,扯開嗓子唱起了河北梆子《打龍袍》:一見皇兒跪埃塵/開言大罵無道的君……轉(zhuǎn)眼,陳小白的衣服鞋帽連同皮腰帶都剁成了鴨子食。
李黑剁累了,嗓子唱啞了,扔下刀,拽起陳小白走到瓜棚門口。
你看,好好的地,都給你挖壞了!泡堿了,不能種了!李黑的眼圈紅了。
我、我給你錢了啊,不然,你那輛面包拿啥買?你看你四周圍的地,還不是都賣了, 我不買,照樣會有人買……陳小白朝四下望了望,趕緊縮回頭,哀求起李黑:“老黑,我保證,再也不碰你們家秋紅了!”
太陽往西偏了,瓜棚下面就是護莊河,今年大旱,河床干裂著層層疊疊的菱角口。河邊大榆樹上落著一只黑毛白肚的大喜鵲,頭頂天空還盤旋著一只。
李黑狠狠把刀“砍”進陳小白的汽車后尾箱,咣啷一聲,樹上的喜鵲驚飛了。
李黑也嚇了一跳,他定定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終于,李黑掐滅了煙屁股,拿出手機,撥通:“白嫂,拿一套衣服來,喊上秋紅,她認識這地兒。
警察拷走李黑的第三天,陳小白也被抓起來了。
秋紅去探視李黑,李黑驚愕地問,為啥抓陳小白?
他賄賂交通局運管站,收取超載車輛的保護費。秋紅說,你那小本本上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我告發(fā)的!我是你老婆!我不能讓你白白吃官司!
李黑直勾勾地盯著秋紅變得端莊起來的臉,突然有些興奮,真想摟住媳婦親上一口。眼角瞄瞄旁邊面無表情的警察,咽了口唾沫,小聲嘟囔了一句:咱、咱不一定告他,他不做,照樣會有人做,我,我真的不想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