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英
朱興起了個大早,吃完飯,從車棚里開出三輪貨車,說:“老婆,我走啦!”
五月的季節(jié),陽光燦爛。
朱興拐出了村子上了205國道。他把三輪車開得飛快,車上滿載著一箱箱鮮桃,有千數(shù)斤。朱興算計著:“這千數(shù)斤桃子,一斤賣兩元錢,就是兩千元……” 朱興種了五畝桃園,往年能下幾萬斤桃子,今年風調雨順,收成更好。
突然,朱興看見前邊有一個婦女,挎?zhèn)€籃子,像村主任王五的媳婦杏花。朱興有些緊張了,如果是杏花,就要搭他的車,朱興不想搭村主任的媳婦。朱興狠加了一腳油門,他心想不管是不是杏花,都快點從她身邊沖過去。
當朱興的車飛快地從她身邊擦過,還是聽見身后傳來了罵聲:
“狗日的朱興!你沒有看見老娘???”
朱興的心里一驚,忙踩剎車,三個車輪在瀝青路上磨擦出一股青煙。朱興停穩(wěn)了車,扭回頭笑說:“是村主任嫂子哇?!?/p>
杏花說:“你進城賣桃呀!”
朱興說:“嗯呢,村主任嫂子是不是想搭我的車?”
杏花說:“那還用問嗎?我想進城去扯幾尺花布,做一件夏天穿的小褂兒?!?/p>
朱興說:“我的車太小,上邊裝的桃又太多,怕嫂子沒地方坐啊?!?/p>
杏花說:“不要緊,我就挨著你身邊坐吧。”
朱興說:“這……”
杏花說:怎么?不愿意搭嫂子?”
朱興說:“不!不!嫂子快上車吧!”
杏花長得很胖,滿身的肥肉,像一頭圓圓的小海豹。她一坐下,就把大半個屁股壓在朱興的右腿上。朱興還從杏花身上聞出了一股味兒。朱興想:“操!怪不得人家都說村主任的老婆是個騷貨,光聞她身上這股味兒就知道了。”
村主任的老婆杏花的確是一個騷貨。那一年,她跟鎮(zhèn)上的馬副鎮(zhèn)長睡覺,那時候杏花的男人王五還不是村主任,是一個村會計,他在鎮(zhèn)上跟幾個財稅干部喝完酒回家,一進屋,看見馬副鎮(zhèn)長和杏花兩個人光溜溜地摟在床上,正鬧得熱歡,他連管也沒管,一扭身,就出了屋。后來,村里選舉村主任,馬副鎮(zhèn)長負責這個片的選舉工作,他就想了一個辦法,叫王五順順當當?shù)禺斏狭舜逯魅?。但王五當上村主任之后,還是把杏花狠狠地揍了一頓。王五一邊揍,一邊罵道:“狗日的!你這個騷貨!你和那個王八蛋睡覺還沒完沒了???”杏花也被他揍急了,扯著尖嗓子罵道:“王五,你這個沒良心的!如果不是我,你能當上村主任嗎?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叫馬鎮(zhèn)長把你的村主任也擼掉!”王五說:“你還嘴硬?”杏花說:“你當我怕你???和馬鎮(zhèn)長睡覺,還不是你出的主意?你要打急我了,我就把這一切都說出來!看看丟誰的臉?”王五說:“好,好,老子服你了。不過,這個虧老子不能吃,老子也要去睡別人的女人!”杏花說:“你睡吧,你睡吧,我管不著……”
杏花緊挨著朱興身邊坐著,朱興的車就開得沒先前那么快了。朱興換檔的時候,那只手也很不麻利,要從杏花的兩腿之間伸過去。朱興覺得很不好意思。可是杏花一點躲閃的意思也沒有。杏花還瞅著朱興格格的笑。
杏花笑過之后說:“狗日的朱興,看你躲躲閃閃的,你不是那幾年追求我的時候啦?”
朱興說:“嫂子,你別鬧了,我在開車啊?!?/p>
杏花說:“不就是一輛破三輪貨車嘛,方向盤上吊一個饅頭,狗也會開。”
朱興笑了,說:“嫂子,看你這張破嘴,一張口就吐不出個好屁來?!?/p>
杏花說:“你想想,人要是天天說好聽的話,哪有那么多好話說呢?”
朱興知道杏花的嘴厲害,說不過她,就不想和她說了。路上過往的車輛很多,道路又狹窄,朱興便專心會神地開車。
朱興到了縣城的時候,已是八點多鐘了。
朱興問杏花:“嫂子想在哪里下車?”
杏花說:“你先把我送到縣醫(yī)院門口吧,我去看看孩子他姨,她在住院,待一會兒我再上布匹市場扯布。”
朱興說:“嫂子今天還回去嗎?”
杏花說:“狗日的朱興,你是不是不想捎我回去?”
朱興說:“我哪敢呢?我是怕賣完桃,天就不早了,嫂子等不及?!?/p>
杏花說:“我告訴你,就是半夜,你也得捎我回去。你狗日的朱興要是偷偷跑了,小心老娘我回去擰下你的腦袋!”
朱興說:“我咋敢呢?我就在果品批發(fā)市場上等你吧?!?/p>
朱興把杏花送到縣醫(yī)院,然后開著車來到果品批發(fā)市場,發(fā)現(xiàn)自己來晚了,一些好的攤位早被人家占去了。朱興好不容易在市場的一個角落里找到一個攤位,剛把車停下,就過來幾個市場工商人員,手里拿著收費單子,朝朱興說:
“喂!請你交五十元市場管理費?!?/p>
朱興皺皺眉頭說:“不是十元嗎?怎么又變成五十元?”
“誰說十元?都是五十元!”
朱興很掃興,還沒有開張,就先交了五十元。朱興把錢遞給他們的時候,就很不高興地說:“不用開發(fā)票了,咱農民要那玩意兒也沒處報銷?!?/p>
工商人員還是撕了一張收據(jù)扔給了他。
縣城的這個果品批發(fā)市場規(guī)模不小。因為這個縣是一個果品生產(chǎn)大縣,知名度很高,外地的客商來的很多,這些客商就像一群魚兒似的在市場里穿梭著,跟賣主討價還價。今年桃的價格不怎么好,以往,像朱興的這種五月紅鮮桃,一斤都能賣到三塊多錢,但由于今年收成好,桃太多,最好的桃才賣到一斤兩塊來錢,果農們都心疼得叫苦連天。朱興剛才在市場上打量了一眼,發(fā)現(xiàn)自己的桃還不錯,心里就有了數(shù)。
這時候,有一個胖乎乎的南方客商來到朱興的車前,瞅了瞅朱興的一車桃,然后拿起一個,用手擦了擦,咬了一口,桃又脆又甜,口感和品質都沒得說,南方客商笑瞇瞇地瞅著朱興說:“你的桃多少錢一斤?”
朱興說:“兩元錢一斤。”
南方客商說:“一元七,行吧?”
朱興生氣地說:“你上市場上轉一圈看看,這樣的鮮桃一元七能買到,我這一車桃都送給你了?!?/p>
南方客商覺得朱興說話很沖,就皺了皺眉頭說:“我又不是和你打賭!你認為價格不合適,咱們再商量嘛?!?/p>
朱興說:“沒得商量!我這桃是綠色食品,想要,就兩元一斤?!?/p>
南方客商搖搖頭走了。
南方客商走后,又過來幾個客商,都沒能和朱興成交。
轉眼間,到了晌午,朱興感覺肚子里邊好像有一只青蛙在咕咕地叫。朱興就從車上取出一個小包袱,里邊有一摞煎餅和幾根雪白的大蔥。朱興拿著煎餅卷了一根大蔥,蹲在車旁吃了起來。
朱興正吃著,一對從安徽來討飯的夫妻走到他跟前說:“好大哥,老家遭了水災,沒法活了,出來要點飯吃,大哥幫幫忙吧?!?/p>
朱興不耐煩地揮揮手說:“去去去!我到現(xiàn)在還沒賣出一斤桃,沒有錢!”
兩個安徽人也不走。那個男的就彈起了吉它,女的唱起了歌。他們唱的是《愛的奉獻》:“只要人人獻出一點愛,世界將會變成美好的人間……”
朱興火了,吼道:“你們回去找縣長吧,叫他給你們獻出一點愛,他少喝一場酒,就夠你們吃半年的!”
這時候,朱興的車旁圍上了一大堆人。
朱興的買賣也做不成了。
有一個老者勸朱興說:“這位大哥,還是做買賣要緊,給他倆幾毛錢,打發(fā)走算了。”
還有一個小青年說:“別給他錢,他倆是討飯專業(yè)戶?!?/p>
朱興說:“娘的!我就不給他錢!他倆不怕累,就唱吧,大不了我這車桃不賣了!”
兩個安徽人也的確太執(zhí)著了,竟然越唱越起勁。唱完了愛的奉獻,又唱起纖夫的愛,然后又唱起社會主義好,再然后又唱起黃梅戲里的夫妻雙雙把家歸……
人群中就有人指點著朱興說:“這小子,像咱們沂蒙山人,有股子倔強勁兒!就不給他錢!看這兩個南蠻子什么下場?”
兩個安徽人沒歇一口氣,連唱了四五首歌,那個女的都唱得嘴上直冒白沫子,聲調也變沙啞了,男的也無精打彩地彈著吉它。
圍觀的人們也不停地起哄說:“再唱一個!再唱一個……”
突然,那個男的吉它聲嘎然而止,女的也緊閉了嘴,他倆之間好像有一種默契,誰也沒對誰說一句什么,就突然轉過身,走出人群,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連朱興都感到驚訝,朝著那兩個安徽人罵道:“娘的!有種的別走??!老子還打譜與你倆奉陪到底哩!”
看熱鬧的人群也掃興地散去了。
朱興又開始孤獨地守在車前……
轉眼間,又到了下午。朱興的桃還是沒有賣出去。有一個上海的客商把價格壓到了一塊五毛錢一斤,朱興一聽就來氣了,說:“操!你想買就買,不想買就算了!告訴你,這桃兩元錢一斤,少一分錢我也不賣!”
那個上??蜕陶f:“你這個人真怪,這桃都不鮮了,你還不賣,想等著桃爛了再賣???”
朱興說:“爛了我愿意!”
不知不覺中,天空突然變得黑暗起來,有一大片黑云朝這邊壓來,風也呼呼地吹著,已經(jīng)能聞到空氣里有一股潮濕的氣味。朱興朝市場上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集上的人變得稀少了,人們見要下雨,都跑光了。朱興后悔,還不如一塊五毛錢一斤把桃賣了,再不賣,就真的成了一車爛桃,爛桃就不值錢了??墒牵藗兌级阌耆チ?,現(xiàn)在連一塊五毛錢一斤,也沒有人過來問價了。朱興只好將這一車桃拉回去,明天降價處理。
朱興發(fā)動了車,剛想走,忽然想起村主任的媳婦杏花還要搭他的車回去。
“娘的!”朱興罵了一句,“都快下雨了,這娘們還不來?”
杏花沒來,朱興不敢走,只好又在車旁蹲下,等杏花。
過了一會兒,村主任的媳婦杏花打著一把小花傘一扭一扭地跑來了。天上已經(jīng)落開雨點子了。
朱興拿一塊塑料布頂在頭上,沒好氣地對杏花說:“你看都啥時候啦?你還回不回去???”
杏花說:“狗日的朱興,你發(fā)什么火,這時候走也不晚嗎?”
朱興說:“我這車燈光不好,還不知啥時能滾到家呢。”
杏花說:“啥時到家怕啥?有我陪著你,你還不覺得美嗎?”
杏花跳上車后,突然驚訝地說:“朱興,桃怎么沒賣?”
朱興說:“不想賣!”
杏花說:“不想賣,你拉這車桃來市場干什么?”
朱興說:“操!那些販子才給開了一元七的價,還有一個販子開了一元五。”
杏花說:“今年桃多,價格上不去,一元七一斤你應該賣,總比把桃拉回去爛在家里好吧?”
朱興說:“算了,都已經(jīng)這樣了,不說了,我明天把桃賣給果汁廠,他們收的是一元五?!?/p>
杏花說:“來回運費不是錢了?一頭犟驢!”
朱興開著車出了縣城,上了205國道,燈光很弱,但是,朱興還是把車開得飛快。車也顛得很兇,杏花實在是坐不穩(wěn)了,有幾次把杏花顛得跳起了老高,落下來的時候杏花就撲在了朱興的身上。
朱興朝她瞪了一眼說:“你不能抓緊嗎?”
杏花格格地笑說:“狗日的朱興,你假正經(jīng)什么?你難道真不喜歡我了?”
朱興說:“你現(xiàn)在是村主任的老婆!”
杏花說:“村主任的老婆怎么了?你怕啥?村主任都在外邊玩女人,你就不敢跟村主任的老婆好嗎?”
朱興說:“讓村主任知道了,還不把我的蛋摘掉!”
杏花又格格地笑說:“朱興,你真不是一個男人,這點膽量都沒有!”
朱興不說話了,心想:“操!我要跟村主任的老婆好上了,村主任還能叫我在村里活下去嗎?村主任還不變著法子整我呀!再承包土地,他會把最薄的土地分給我,點個電燈,他會叫村電工把電閘拉了,畫個地基,他會百般阻撓,我怎么敢跟村主任的老婆好呢?”
朱興一邊想著,一邊開車,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外邊的雨下大了。
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落了下來,辟哩啪啦地打在車棚上,雷聲也一陣緊一陣兇地在耳邊炸響,路面上的雨水成了流。朱興明顯感覺到車輪子像在油面上打滑,方向盤有幾次都不聽朱興的使喚了。
朱興立刻減慢了速度,車不像剛才那樣顛簸了,杏花也不再一蹦一蹦跳得老高。
杏花現(xiàn)在可以坐穩(wěn)了,她的肥大的屁股能緊壓在朱興的右腿上。但杏花覺得遺憾,朱興還是把車開得快一點好,把她顛得一蹦老高,東倒西歪,她就有理由一次次地撲在朱興的身上。
杏花見朱興板著個面孔也不搭理她,心里就來氣了。杏花想:“狗日的朱興,你是不是聽說我和馬副鎮(zhèn)長好,你心里就氣恨我?就吃醋了?你哪里知道,我和馬副鎮(zhèn)長根本就不好。馬副鎮(zhèn)長干我,是因為馬副鎮(zhèn)長要叫王五當村主任?!?/p>
杏花又想:“其實,我和王五也沒有什么感情,他整天在外邊玩女人,早不把我當人看了,我在他眼里連一條狗都不如??墒?,朱興,你不應該像王五那樣對待我,你畢竟是愛過我的。如果我當初不嫁給王五,說不定就是你的老婆了?!?/p>
杏花想了一會兒,又瞅了一眼朱興,她看見朱興也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但是,杏花此時猜不出朱興在想什么?
其實,朱興想的事情,就是他那五畝桃園。
那天中午,朱興的女人對朱興說:“我看見今天早上村支書和村主任在咱家的桃園邊轉來轉去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
朱興說:“你別疑神疑鬼的,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呢?”
女人說:“會不會不叫咱們承包那片桃園了?”
朱興說:“咱的承包期還不到哩。”
女人說:“我聽見有人說,村主任已經(jīng)放出話了,說那片桃園過去定的承包費太低,今年桃園要實行招標承包,誰出的價高讓誰包。”
朱興說:“怕啥?咱們就跟他們競爭。”
女人說:“怕是競爭是假,不叫你包是真?!?/p>
朱興說:“不會吧?”
女人說:“過去不是有這樣的例子嗎?”
朱興也擔心起來,因為朱興的那片桃園剛承包了五年,前年才開始掛果,現(xiàn)在正是旺果期。朱興為了那五畝桃園,都從銀行貨了好幾萬的款,還沒收回本錢呢。如果不叫包了,不就賠大勁了。
朱興對女人說:“不行,我得先活動活動?!?/p>
女人說:“活動一下行嗎?”
朱興說:“我覺得沒問題?!?/p>
女人說:“那你就快去??!”
到了晚上,朱興就來到村主任王五家。朱興和王五是老同學,小時候關系挺不錯,和別的孩子打架,要是王五吃虧了,朱興就會幫王五,要是朱興吃虧了,王五就會幫朱興,他倆團結的就像一個人。就是王五當了村主任之后,開始擺起臭架子。不過,人家現(xiàn)如今是村主任了,也應該有一個臭架子,如果再和鄉(xiāng)親們嘻嘻哈哈的,說話就沒有威信了。
可是,朱興沒有想到,王五對別人擺臭架子,對他也擺起臭架子。王五對朱興的到來竟然愛理不理的,甚至連個座也沒讓,不耐煩地朝朱興說:“朱興,你找我有事嗎?有事你就快說,我馬上要到鄉(xiāng)里去開個會?!?/p>
朱興說:“其實也沒有什么話要說,我只是想來看看老同學?!?/p>
王五說:“本村本土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有啥好看的?”
朱興說:“是啊是啊,我給村主任捎來了幾瓶好酒,是我那個在城里當醫(yī)生的小舅子送來的,想叫你嘗嘗。”
王五斜眼一瞅,是兩瓶茅臺,就笑了。
王五說:“你看你看,還客氣個啥?老同學有什么事,盡管說吧?!?/p>
朱興說:“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桃園的事?!?/p>
王五一揮手,阻止朱興繼續(xù)說下去。
但是朱興不放心,還是說:“你給我一個準信啊?!?/p>
王五拍了拍朱興的肩膀說:“我心里有數(shù)?!?/p>
王五說著往外走,朱興也知趣,趕緊和王五分手了。
朱興想著這件事,也無心搭理杏花。
其實,杏花打心里很喜歡朱興。杏花讀高中的時候,和朱興談過戀愛,那時候兩個人鉆進了學校旁邊的小樹林里,手拉著手,都發(fā)過誓,要做一對白發(fā)夫妻。但朱興家窮,王五家有錢,杏花的父親不喜歡朱興,喜歡王五,杏花在父親的逼迫下,只好忍痛割愛嫁給了王五。后來,杏花跟馬副鎮(zhèn)長睡覺,那件事在村里傳遍了,也傳到朱興的耳朵里,朱興就很看不起杏花,見了杏花就躲得遠遠的。但是,朱興不知道杏花跟馬副鎮(zhèn)長睡覺,都是王五出的壞主意。王五是一個官迷,一心想當村主任。王五覺得要想當上村主任,就得在鎮(zhèn)里找一個靠山,有了靠山,才有當村主任的保證。王五想了好幾個晚上,想起馬副鎮(zhèn)長在鎮(zhèn)上是分管黨群工作的,他平時和馬副鎮(zhèn)長的關系又不錯,馬副鎮(zhèn)長頭年又死了老婆,看見了女人那一雙眼睛都直勾勾的,王五的鬼腦子一轉,就想出了這個傷天害理的鬼主意。
王五笑瞇瞇地對杏花說:“杏花,你想不想叫你的男人出人頭地呢?”
杏花說:“廢話!哪個女人不盼自已的男人出人頭地?”
王五說:“那好!村里馬上就要搞選舉了,你給我?guī)蛡€忙,我想當村主任?!?/p>
杏花就笑了說:“王五, 你是不是哪根神經(jīng)出了毛???你想想,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幫你什么忙?”
王五說:“你能,你去和馬副鎮(zhèn)長睡覺。”
“什么?”杏花怒了,說:“王五,你還是一個男人嗎?你連自已的老婆都不要了?你簡直豬狗不如!”
王五也怒了,說:“杏花,你聽著,你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但你必須照我說的辦!”
杏花說:“我要是不照你的辦呢?”
王五說:“你還記得你哥是怎么死的嗎?”
杏花說:“是被狗日的村主任逼死的!”
王五說:“村主任為什么能把你哥逼死?”
杏花突然煩惱地說:“你別說了!”
杏花想起哥哥,他死得太慘了。哥哥那年蓋房子,蓋在村主任家的前面,村主任說哥哥的房子蓋得比他家的房子高了一塊磚,壓住了他家的風水,叫哥哥把房子拆了重蓋。哥哥說你別拿村主任的官兒壓人,憑什么叫我把房子拆了重蓋,我就不拆,看你怎么了我?村主任說:那好,咱們走著瞧!村主任就把鎮(zhèn)里管鄉(xiāng)建的主任叫來,鄉(xiāng)建主任又把派出所的警察叫來,然后鄉(xiāng)建主任說哥哥的房子蓋的超出了宅基范圍,違反了城建法規(guī),必須強行拆除。哥哥不服,上法院打官司,結果鄉(xiāng)城建拿出一張圖,說哥哥的地基越出了線,必須退到線里頭去,人家有證據(jù),哥哥拿不出證據(jù),官司打輸了,房子也強行被拆了。哥哥覺得活得太窩囊了,明明蓋的時候,是按照他們劃的線蓋的,現(xiàn)在又成了越線,心里窩著一股子氣,又沒有地方發(fā)泄,就喝了一瓶農藥,扔下老婆孩子走了。
杏花一想起這件事,就恨得咬牙切齒,發(fā)誓要給哥報仇。杏花對王五說:“王五,我聽你的!你說吧,只要你能把那個狗日的村主任搞下來,叫我怎么辦,我就怎么辦!”
雨仍然下得很大,天也黑得嚇人。微弱的燈光幾乎被雨水淹沒了,一兩米遠的前方就看不清楚了。朱興把兩只眼睛瞪得牛蛋大,車開得更慢,也更加小心謹慎。
杏花肥大的屁股還是緊緊地壓在朱興的右腿上。壓得久了,朱興感到那個部位都變得熱呼呼的。那種熱呼呼的感覺也讓杏花很難受,就有了一種熱血沸騰和心急火燎的騷動,就恨不得撲進朱興的懷里。
杏花在黑暗里瞅了朱興一眼,只看見一個紅點在空中閃耀著,那個紅點映出了一張毫無表情的臉。杏花對那張臉十分地惱怒。杏花想:你狗日的朱興難道真得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冷血動物嗎?你他媽的那個球真得被人家閹掉了嗎?我就不信你朱興不是一只饞腥的貓,連快到嘴邊的獵物,都無動于衷?不行,今天晚上我就要試一試,看我到底能不能治服了你?
突然,杏花雙手緊緊地捂住肚子大喊道:“朱興你狗日的快停車!”
朱興吃驚地說:“杏花嫂子你喊什么?”
杏花說:“不行啦!我的肚子疼得厲害!我快要死了!你快找個地方停下車,找個地方讓我歇一歇!”
朱興說:“前不著店,后不靠村,又這么大的雨,你讓我在哪停車?”
杏花說:“前邊快到九女嶺了,那嶺上有一座廟,好朱興,我求你了,你就在那里停下車吧?!?/p>
朱興就加快了速度,朝著嶺上猛沖過去。
那是一座空廟,過去叫九女廟,里邊擺放著送子觀音,據(jù)說不孕的夫婦來這里燒幾柱香,求求送子觀音,然后把香灰包回去當藥吃,就能保證生個胖娃娃。
朱興開車來到廟門前停下車,攙扶著杏花進了破廟。正好廟當央有一堆草,草上還鋪了一張破草席子,可能是要飯的人在這里住過,朱興就叫杏花躺在草席上。
杏花躺下后,還是大聲地叫著:“狗日的朱興,我都疼死了!”
朱興瞅著杏花,卻束手無策。
杏花又叫道:“朱興,你在看我的熱鬧嗎?等我疼死了,王五也饒不了你!”
朱興說:“ 杏花嫂子,是不是盲腸炎?”
朱興上中學的時候得過盲腸炎,知道疼起來的滋味不好受。可是,這個地方前不著店,后不靠村,想扔下杏花一個人回去找醫(yī)生又不放心,朱興只能眼瞅著杏花叫喊著,心里卻干著急。
杏花叫喊了一陣子,忽然住了聲,兩只火辣辣的眼睛瞅著朱興說:“狗日的朱興!你傻了嗎?你就不能過來給我揉揉嗎?”
朱興說:“村主任嫂子,我往哪揉呢?”
杏花指著肚子說:“揉這呀!”
朱興很為難地說:“村主任嫂子,我,我……”
杏花突然像鯉魚打挺似的從地上翻起了身,往前一躍,兩只手就緊緊地摟住了朱興的脖子,嘴里邊喊著:“狗日的朱興!你快干我?。】旄晌野 ?/p>
朱興猛地打了一個冷顫,接著一切都明白了。
朱興狠狠地推開杏花,說:“杏花!你這是干什么?”
杏花突然哭了,邊哭邊說:“狗日的朱興,你好無情?。 ?/p>
朱興一見杏花哭得十分傷心,就換了口氣說:“杏花,其實過去我也很愛你,但你現(xiàn)在是村主任的老婆,我不能再愛你了。”
杏花說:“你怕啥?這里前不著店,后不靠村,又沒有人。”
朱興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杏花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誰知?”
朱興說:“還有村主任知?!?/p>
杏花說:“他怎么會知道?”
朱興說:“村主任有一百只眼睛,有一千只耳朵,除非你什么事也別做。你只要做了村主任就會知道。”
杏花說:“朱興,你今天晚上就把我干了,你看王五明天能知道嗎?”
朱興說:“我還是不能干你啊村主任嫂子?!?/p>
杏花說:“馬副鎮(zhèn)長都能干我,你就不敢干我?”
朱興說:“村主任嫂子,你別逼我了。你想我又不是太監(jiān),我能不想干你嗎?我現(xiàn)在就恨不得干了你,可是我不能干你啊,村主任嫂子,咱們還是回去吧?!?/p>
杏花說:“朱興,你就真這樣心甘情愿回去?”
朱興說:“不這樣,還能怎么樣?”
杏花說:“朱興,我實話告訴你,已經(jīng)有人在打你的桃園主意了,用不了多久,你那五畝桃園,就屬于別人了。”
朱興一驚:“杏花,真有這事?”
杏花說:“沒有這事,我能瞎編嗎?書記的小舅子,早盯上你的桃園了,書記和王五已商量好了,過幾天,桃園要重新承包,承包是假,就是想從你手里奪回桃園,你競爭不過書記的小舅子?!?/p>
朱興說:“不可能,那天王五都答應我了,說他心里有數(shù)。何況,我還投資了幾萬元?!?/p>
杏花冷笑著說:“王五的話,你也信?再說,你投資的錢,誰知道?人家要收回桃園重新承包,地是村里的,村里說了算?!?/p>
朱興說:“那,那怎么辦?我回去再找王五?”
杏花說:“你找他沒用,他和書記一條心,你還不如找我。”
朱興說:“找你?”
杏花說:“對,找我,我叫馬鎮(zhèn)長為你做主。馬鎮(zhèn)長聽我的,只要馬鎮(zhèn)長說一句話,桃園還是你的?!?/p>
朱興不吭聲了。
杏花說:“朱興,你沒聽明白我的話?”
朱興說:“聽明白了。”
杏花說:“那你還不趕快干我??!”
朱興說:“我,我們全家,就,就指望那五畝桃園了?!?/p>
杏花說:“朱興,你又裝什么糊涂?”
朱興說:“杏花嫂子,我……”
杏花已經(jīng)等不急了,她突的撲向朱興,伸出兩只手去扯朱興的褲腰帶,朱興卻感到有一股寒冷刺骨的北風朝他吹來,一直吹進了他的心窩里,他心窩里很冷很冷。他雙手死死地抓緊褲腰帶,不讓杏花解開。他還用一雙冰冷的目光瞅著杏花。那冰冷的目光也叫杏花感到心寒,杏花的兩只手從朱興的腰上滑了下來。
杏花終于恨得咬牙切齒地說:“狗日的朱興!你不是男人!”
那天晚上,朱興到家的時候已是下半夜了。才百把里山路,朱興竟然走了整整四個多小時。
進村后,村子里已經(jīng)黑乎乎的,但是朱興怕村主任王五多心,沒敢把杏花送到王五的家門口,送到離王五家還有十多米遠的地方,在一棵大榆樹下停下車,叫杏花下車了。朱興還叮囑杏花說:“杏花,你千萬別對村主任說,你是跟我的車進的城。
杏花這時候已經(jīng)很看不起朱興了。杏花說:“你放心吧,我說跟狗進的城,也不會說跟你進的城!”
朱興又說:“杏花嫂子,其實你的好意我領了。”
杏花有些傷心地說:“朱興,都這時候了,還說這些廢話有什么用?”
朱興說:“杏花,那桃園的事,你還幫我嗎?”
杏花說:“你還想著桃園的事?”
朱興說:“我哪能不想呢?沒了桃園,我還指望什么?沒了桃園,我借銀行的貨款怎么還?我就指望這五畝桃園,我們全家老小也都指望這五畝桃園?!?/p>
杏花說:“好吧,朱興,看在咱們過去的份上,我?guī)湍氵@一次,你快回家吧!”
朱興說:“杏花,我謝謝你了?!?/p>
可是,杏花一扭頭,打著小花傘消失在雨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