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迎新
文君無論從哪方面看,都不像警察。
再瘦小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有一種飄飄蕩蕩的感覺,就像掛在衣架上一樣。一副深度近視眼鏡從沒下過鼻梁,可謂形影不離。用手無縛雞之力來形容他也很恰當。一次,停車場的一輛自行車擋住了道,他拎了幾次,硬是沒動得分毫。旁邊的幾個女孩子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才分到縣局時,哪個部門都不愿接收他。最終,臨近退休的辦公室郝主任出面解圍了,說:“跟我吧,只要拿得起筆就行。”
辦公室也不是好待的。比如深入罪案現(xiàn)場,了解第一手情況,拍照和采集信息,然后迅速寫出新聞稿件。好幾次任務,文君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給推了。他實在是怕。一想到罪案現(xiàn)場,腦海中就滿是電影電視里血淋淋的畫面,渾身雞皮疙瘩立馬就起來了。
郝主任發(fā)現(xiàn)緣由了,親自帶著他上陣。那是一樁殺人碎尸案,文君站得遠遠的,就是不靠近,手里拿個相機,好半天不動一下。郝主任催了幾次,文君嘴里應著,腳步磨蹭來磨蹭去,人還在三米開外。
郝主任火了,一把抓住文君的胳膊,一用力,差不多把文君整個人兒給提了起來,幾乎是要扔出去了。文君還沒脫離郝主任的手,身子就已經軟塌塌地倒了下來,緊接著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那碎尸有沒有進入文君的眼簾,只有自己知道了。
一個警告處分使文君無地自容。在公安局,文君是最孤獨的人,誰都不愿意跟他交往。文君也不敢面對別人,走在路上,見到對面有人來,就匆匆低下頭,稍稍繞出一個小彎,快步擦肩而過。
站在鏡子前,文君一遍遍撫摸著帽子上的警徽、肩上的警銜、胸口的警號,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君和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亞非在大排檔喝酒。亞非喝白酒,文君喝啤酒,亞非喝下半瓶了,文君也是半瓶。這半瓶啤酒對于文君,已經是史無前例的破天荒。亞非問文君有什么心事。文君說,喝酒。說完,端起酒杯,向亞非示意一下,就仰脖往嘴里倒,倒了好一會兒,酒卻沒少多少。亞非便笑,邊笑邊喝,很隨意地小抿一口,一杯酒沒了。
隔斷排檔有吵鬧聲,有罵聲,有杯子和碗砸在地上的聲音。文君拔腿過去,只見一個流里流氣的小青年,搖晃著,一臉奸笑,正對兩個女孩子動手動腳。文君上前一步,說道:“請注意你的言行,好嗎?”細聲細氣的,怎么聽都好像兩個好朋友在溫和地商量著什么事。
那家伙斜了一眼文君:“你算哪根蔥?敢管老子的事?”
文君不溫不火,回答道:“我是警察?!?/p>
那家伙笑了,笑得肆無忌憚:“就你?警察?哈哈哈!”說著,手就伸過來摸文君的臉。
“請放尊重一點兒!我是警察?!边@回,語氣稍稍硬朗了一點兒,但還屬于細聲細氣的范圍。
“好!有種。今天老子就逗警察玩玩兒?!痹掃€沒說完,手已經抓住文君的頭發(fā)。
文君站立不住,差一點兒跌倒。他想反抗,可在對方的控制之下,怎么也使不上勁。
亞非火了,上去就是一拳,打在對方的鼻子上,鮮血直濺。那家伙不再耍狠,罵罵咧咧地跑了。亞非火冒三丈,沖著文君大叫:“你還是警察的后代嗎?你爸死不瞑目?。 ?/p>
文君的淚水下來了,站在那兒,任其酣暢淋漓地淌。亞非走了,丟下文君孤零零一個人,好久,才默默離開。
這是一樁持刀挾持人質案。刑警隊全員出動,文君趕到現(xiàn)場時,剛剛形成包圍之勢。人質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奶奶和一個幼小的孩子,在一幢拆除了一半的宅子里。綁匪是個青年人,極其冷靜,兩把鋒利的砍刀分別架在兩個人質的脖子上,稍一用力,就會血濺五步。他任何條件都不愿和警方談,警方也根本沒有機會發(fā)動攻擊。
一小時、兩小時……快大半天了,老人和孩子已在崩潰的邊緣。終于,劫匪有要求了,讓送吃的,但必須是人質的親人,而且必須赤身裸體地送?,F(xiàn)場指揮員很興奮,也很犯難。這是個機會,可應該如何把握呢?
文君請戰(zhàn),并說出自己的計劃。幾個領導一碰頭,平時最果斷的人也下不了決心。郝主任替文君說話了,與此同時,溫暖的大手撫在文君的肩上,瞬間一股暖流遍布文君全身。
文君過去了,撲通跪在地上,淚水漣漣地向劫匪提出一個小小的請求,說老母親有心臟病和高血壓,眼看快不行了,希望能給活著的老人家拍一張照片作遺像。話說完,是一連串的響頭砰砰地往地上磕。
劫匪勉強同意了。一絲不掛的文君捧著面包和水,脖子上掛著數(shù)碼相機,一步步,緩慢地靠近。
食物放在地上,劫匪檢查過相機,再交給文君。文君顫抖著舉起相機,近些,再近些。咔嚓一聲響,閃光燈的強光瞬間覆蓋了劫匪,就在劫匪一愣神兒的工夫,槍響了。劫匪搖晃了兩下,倒在了地上。
同時倒地的還有文君。戰(zhàn)友們迅速圍上前來,他嘴里不停地重復著四個字——
我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