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寶劍
自幼學書,臨近不惑,了無所成,惶愧多多。然近年來于書學一道,頗有進益,故作此自述,與諸君分享心得,亦用以自勉。王靜安《三十自序》有云:“舉前十年之進步,以為后此十年、二十年進步之券,非敢自喜,抑亦自策勵之一道也?!蔽译m不敏,亦懷此念。
約三十歲之前,喜追求意趣,然而字中無筆,頗不耐看。字中無筆,蓋由臨帖時囫圇吞棗,不得微妙處。后平心靜氣,臨王、顏、蘇、黃、米諸家行書墨跡,看一筆寫一筆,甚而寫一筆時,看、寫往復數(shù)次,雖不能流暢,卻對古人筆法頗有會心。及至獨自揮運,雖行筆如風,亦能不失于簡單。又有一晚,忽覺將東坡行書與北魏《石門銘》寫到一起,亦碑亦帖,從此行書略有自家體段。
亦常作楷,寫歐、寫柳總難如意。后受啟元白先生影響,臨習智永《真草千字文》墨跡,方知用筆之趣。重新審視唐碑,能見先前所不能見處,所謂“透過刀鋒看筆鋒”也。眼中之點畫,由僵硬變而為柔和,由沉重變而為靈巧,由支離變而為顧盼。及至臨寫之時,方知先前作楷,乃由點畫“搭建”結構,而古人楷法,全在由點畫“生成”結構。又,唐碑之結構,人多視之為正,然細審之,其中不乏奇趣。近日臨習唐碑,頗能注意其險絕之處。對唐楷有所會心,遂極服膺趙子昂。趙氏為真得唐人之筆趣與結構者,歐、顏、柳、趙并稱,良有以也。
亦常作草,曾臨習《十七帖》《書譜》《自敘帖》《小草千文》諸帖,乃至近人王瑗仲、于右任。雖字形略帶古意,然作大幅草書頗感艱難。后作大字時,棄“五字執(zhí)筆法”不用,少用指,多運以肘腕,乃得筆力,使轉如意。又苦于字字孤立,行氣不能連貫,乃臨習黃庭堅草書數(shù)月,略得用筆、結構、章法相互生成之妙。作草之時,一字寫完,方知下一字如何寫,難以預設。“意在筆先”固然有理,然此“先”乃是剎那之“先”,而非遙先安排也。此理用于行、楷,復使行、楷之章法愈加豐富統(tǒng)一。
偶亦作隸,憶數(shù)年前于云南文山度假時,忽覺清人伊墨卿之隸與黃牧甫之印頗有相通處,故擬其結字之法;又參以《西狹頌》之開闊,用筆稍加靈巧之趣,遂略出新意。此乃巧思之所得,然于漢碑用功甚少,故根基殊為薄弱。數(shù)年之后,當另有新境。
每覽昔年之作,愧不自勝,而憶及當初躊躇滿志之態(tài),亦覺可笑。數(shù)年后之我視今日之我,亦必如此。董玄宰嘗自許為“隨波逐浪書家”,蓋多見古人法帖,悠游其中也。我雖淺陋,亦愿隨古人波,逐古人浪,終或有得于書道之一二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