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仁河
局長愛下棋,手下自然聚了一幫棋簍子。稱之為棋簍子,其棋技自然不如領(lǐng)導(dǎo)。
局長參悟棋理幾近三十年,常言其下棋歷史少年橫車、青年飛炮、中年繞馬。我那時剛剛參加工作,下象棋也是初學(xué)。懵懵懂懂就問,怎么就少年橫車、老年繞馬呢?
局長手上一疊象棋子摞得老高,啟發(fā)我道,象棋子里面,哪個子最威風(fēng)?。?/p>
我說,當(dāng)然是“車”了,橫沖直撞。
又問,那個子火力最猛啊。
我說,那還不是“炮”。
什么子最詭銼???
我抓了抓頭,好像是“馬”欸。
局長敲了敲我的額頭,不錯,孺子可教也。旁眾哈哈大笑。
可是,可是這跟年齡有什么關(guān)系呢?……一旁看眾又是一陣大笑。
局長下棋亦如官場得失,越到高的境界或?qū)哟?,求勝求穩(wěn)的心理也越強。這也難怪,局長一把手當(dāng)慣了,平時都是高高在上,像個足不出營的老“帥”。
平時還好,身邊棋局無甚高手,局長與棋簍子們也下得酣暢淋漓。棋簍子中,領(lǐng)導(dǎo)對我頗為看中,戲言要重點培養(yǎng)我。每與人對弈,頭一把先讓我上場,在我弈至關(guān)鍵時予以點撥。我的棋藝提高之快,讓其他棋簍子驚羨不已。
一次,陪局長下鄉(xiāng)調(diào)研。車行至一偏僻孤村車輪胎被扎破了。司機去叫人修車。領(lǐng)導(dǎo)游興大發(fā),領(lǐng)了我往雞鳴犬吠的村落中走去。
走進村中,見一戶人家院中石桌上有一副采自天然的石雕棋盤、棋子。
局長便走進去歇腳。戶主是一個鄉(xiāng)村老中醫(yī),白發(fā)蒼髯頗有道骨仙風(fēng)。
老者見局長導(dǎo)對石棋稱奇不已,知道是同道中人。奉上茶水之后,于是誠邀局長弈局。
老規(guī)矩,局長安排我先上陣。老者哈哈一笑,坦然與我展開對弈。
老者棋局空靈大度,未卜先知。看似漫不經(jīng)心,好無法度,可是越到后來,越感覺其昔初布子之精妙。
我平時下棋就像玩拼攻城游戲,比的是火力和氣勢。可是今天碰到的對手,像是個太極高手。一絲絲、一層層,陷入了蛛網(wǎng)一般,不能動彈。
我的棋局越下越糟,我一邊擦汗,一邊瞥局長。
局長鎖眉冥思,心思似全不在棋局上。
我沒法,只好拼死廝殺,以搏局面好轉(zhuǎn)。不料想,敵人事先埋伏好了一樣,我只要撞上去,都是槍口。最后我全軍覆沒,除孤“帥”外一子不剩。
局長推開茶盞道,真是高手在民間。老先生,請指教!而后將我往旁撥開,親自上陣。
老者說,來者是客。請局長先手。高手過招講究個先手致敵,局長不做推讓,便搶先出招。
二、三十步之后,局長端“車”躍界,遣“馬”過河,棋局陣勢頗為寬闊。
老者也棋風(fēng)甚穩(wěn),依然只守不攻。
下至四十余步,局長在對方陣營里左突右沖,卻難尋契機致敵死命。看來局長遇到了我上盤棋同樣的問題。我在一旁,手心捏汗,有心想幫點什么忙,可是卻有力使不上。嘴巴啊在那里,作聲不得。
老爺子看在眼里,沖我呵呵一笑道,小伙子,熱了吧。我這里有把扇子,拿去扇扇。
我接過扇子,噼撲一通亂扇,順便幫局長趕去了一群嗡嗡亂飛的金頭蒼蠅。
局長嫌我扇扇子動靜太大,影響了他思路,不滿地斜瞥了我一眼。
我自覺地停下扇子,起身去看庭院中滿架的葡萄。
等我再度回到棋坪旁觀棋的時候,發(fā)現(xiàn)棋局起了大變化。原來為打開局面,局長遣“卒”過河。五個“卒”子不管不顧,在局長的指尖下自殺性地往前沖,老者對此自然是來者不拒,或兌或殺,一個不留。
如此一來局長棋路大開,便向老者展開凜冽的攻勢。老者也不吝子力,雙方“車”、“馬”、“炮”在一場場火拼中全部兌盡。
硝煙散去,再各自計算子力。
局長發(fā)現(xiàn)自己這方已無任何可用之子,“仕”、“象”均不能幸免。而老者這邊尚存小兵一枚。
余下的棋就不消說了。局長窮途末路之際,一聲嘆息后棄子認輸。
臨走時,局長悻悻然向老中醫(yī)討教棋理。老爺子坦然道,無非閑敲棋子落燈花,打發(fā)無聊人生而已,哪有什么棋理。
局長心有未甘道,我看了許多象棋書,定式背了很多。布局、中盤、殘局的書也觀摩了不少,怎么棋老是沒長進?……顯然局長這次是真心請教。
象無腳法,棋無定式。老爺子捋髯吐語,說道,眾生平等、善待兵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