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揚
得知徐秉方先生由家鄉(xiāng)常州翩然來滬,我便專程去看他。去之前,他說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我。踏進“博愛竹齋”,剛剛坐定,未及寒暄,我便問究竟是什么好消息。徐先生笑瞇瞇地說:“我父親的一件作品被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收藏了?!卑?!徐素白先生的作品入藏大都會,真是好消息!那么,這消息從何而來?
原來,一位常州籍朋友在紐約參觀大都會博物館時偶然見到了這件作品,十分激動,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徐先生,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在大都會博物館里意外見到令尊的一件‘月季蜻蜓留青竹刻筆筒。作為一個常州籍的上海人,我能在大都會博物館看到當代常州人的作品,感到非常激動和喜悅?!彼d奮地繼續(xù)說道:“走在紐約街頭,我似乎覺得自己比路人高了一截。”這位朋友還拍了照片,通過電子郵件發(fā)給徐先生。徐先生一看,確是父親的作品,自然十分高興。
我忍不住問徐先生:“那您有沒有作品被國外博物館收藏呢?”他說:“巧了,也有一件,是去年才知道的。”去年春夏之際,上海博物館舉辦了一個“竹鏤文心”竹刻藝術特展,同時還舉辦了一個竹刻藝術國際研討會。正是在這個研討會上,大英博物館館長帶來一組館藏中國歷代竹刻的幻燈片,其中有一張正是徐秉方先生的留青臂擱“螳螂捕蟬”。
眾所周知,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和大英博物館均名列世界四大博物館,它們收藏有豐富的中國歷代藝術品,而對于入藏當代藝術品,他們則是慎之又慎。徐氏父子的留青竹刻能分別被這兩大博物館收藏,既說明了博物館對留青竹刻藝術的重視,也可見徐氏父子的藝術成就。
那么,這兩件作品是怎么被兩大博物館收藏的呢?徐先生搖搖頭,說:“我也不清楚?!辈贿^,雖不清楚這“去脈”,但對這兩件作品的“來龍”,徐先生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那件‘月季蜻蜓筆筒是父親心愛的作品之一。他在上海工作時,我曾提出要把它帶到常州去看看,他不同意。父親逝世后,他的一些遺物一度由我保管。上世紀70年代末,我結識了文物鑒賞大家王世襄先生。王老表示,他也是竹刻愛好者,收藏了一批古今竹刻,遺憾的是還沒有我父親的作品,希望能收藏一件。我當時覺得,王老不僅是一位竹刻愛好者,更是這門藝術的推廣者。在計劃經(jīng)濟年代,人們生活大都比較貧困,竹刻藝術很少有人問津??紤]到這樣的情況,我根據(jù)王先生的心愿,就將這件父親的‘月季蜻蜓筆筒讓給了他。2003年,中國嘉德推出的‘王世襄藏品專場拍賣中,這件作品出現(xiàn)在拍場上?,F(xiàn)在它走進了大都會博物館,可謂最佳的歸宿?!?/p>
王世襄先生與徐秉方先生的交往,我是聽說過一些的。王先生對推廣竹刻藝術用力甚勤,對徐先生的作品也推崇備至。他在給徐先生的信中曾說:“當代竹人,閣下提高最多,獨步當時,無可爭辯?!庇衷魑娜缡窃u價徐先生的留青山水作品:“秉方繼承家學,專攻留青,四十以后,藝大進。巧用竹筠,有新的突破,不獨于見刀處現(xiàn)神采,更求在模糊朦朧不見刀處生變化。不然,對此彌漫滃郁,滿幅煙云將不知如何措手矣。”大都會博物館展出的這件徐素白先生的作品,竟然曾是王世襄先生自珍之“儷松居”長物,真可謂佳話一樁。
那么,徐秉方先生那件被大英博物館收藏的“螳螂捕蟬”臂擱,背后又有著怎樣的故事呢?徐先生娓娓道來:“那是上世紀80年代的事。當時人們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家用電器還沒有普及。一位香港朋友來訪,見我的家境比起香港來差了許多,于是返港后買了幾件家用電器,包括當時在內(nèi)地很時髦的收錄機、彩電等送給我。我激動之余,考慮用什么回情。知道朋友很喜歡我的竹刻,雖然當時竹刻沒有市場,也無行情。但我只能用自己的勞動成果回這份情。我的回情之物正是這件‘螳螂捕蟬。1992年,一向只拍賣民國以前工藝品的香港佳士得,破例拍賣了這件作品。沒想到,最終的藏家是大英博物館?!?/p>
徐氏父子的這兩件留青竹刻作品究竟是如何走進兩大博物館的,似乎已經(jīng)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榮登世界頂級藝術殿堂,充分說明了留青竹刻的藝術品位和藝術價值。在如今越來越龐大的收藏隊伍中,有許多人往往很注重工藝品的材質(zhì)而忽視了文化內(nèi)涵。竹材雖再尋常不過,竹刻卻向為文人雅玩。高水準的竹刻作品,其撲面而來的文人氣息,又豈是他物可比?
我出生于竹刻之鄉(xiāng)嘉定,自幼對竹刻別有興趣。這些年來,也見過許多竹刻作品,其中有不少出自高級工藝美術師、竹刻家之手,但真正讓我眼睛一亮的作品極少。直到偶然的機緣,看到了徐先生的留青山水作品,那真是過目不忘。王世襄先生之“獨步當時”之語絕非虛言??上驳氖牵焓狭羟嗪罄^有人,第三代傳人文靜、春靜的作品之高妙絕非所謂的“竹刻家”所能及。但是她倆極為低調(diào),不爭頭銜、不評職稱,全心沉浸于竹刻技術的鉆研之中??梢哉f,她們的作品比起乃祖乃父來,在不少方面又有精進。我曾在一篇文章說過:“論竹刻之各種技法,圓雕、透雕、浮雕、薄地陽文、陷地深刻等,皆呈式徽之態(tài),今人之作,難尋前人韻致。唯留青一門,在徐氏三代手上,已超越先賢。對此,當有充分認識,并珍視之?!睂?,她們的作品會不會隨著祖、父的足跡,步入世界級殿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