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開仕

今天是公休日，下午送孩子去學畫畫，出發(fā)時就有點遲了，大約五公里的路程，盡管驅(qū)車前去，也耗時將近半小時，一路上左沖右突想趕點時間，無奈市區(qū)部分路段封堵，路上車輛前阻后擁，自認為騰挪車技嫻熟，此時也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送了孩子后，離接孩子的時間還有近兩小時，如回家后再過來，恐怕把時間都消磨在路上了。這幾年大同城市面貌巨變，道路寬廣，高樓林立。我決定利用這個時間在附近走一走，領(lǐng)略一下周圍的風光，放松一下心情。不知不覺我來到了向陽東街，馬路上車來車往，道路兩旁商鋪聚集了許多人，好繁華的一條街??！用目光拔開路邊的人群，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棋攤?？纯聪孪笃灏?，這樣時間會過得很快的，因為我也是酷愛下棋的。

清明節(jié)剛過，塞北的天氣還有幾分寒意，但也阻擋不住春天的腳步，正值三點多鐘，太陽正面對著向陽東街，暖洋洋的，這是不是向陽街名字的由來呢？我來不及多想，走近棋攤俯身觀看。兩個對弈者都是席地而坐，一位年長者有六十多歲，面朝太陽氣色紅潤，脫了一只鞋墊在屁股下邊；另一位年紀四十上下，直接盤坐在地上，看樣子像打零工的在這小憩。圍觀者有三四個人，或站或蹲。棋局的形勢很明朗，老者丟了一馬，士象殘缺而且少卒，已呈敗勢，然而老者面露微笑，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好像對輸贏毫不在乎，我想這可能是街頭下棋的最高境界吧，輸贏是次要的，關(guān)鍵是以棋為樂。到了最后幾著，是該結(jié)束的時候了，老者早已心中有數(shù)，不再把棋走下去，仍然面帶微笑，而是把屁股下的那只鞋拿出來準備穿上，眼神從棋盤轉(zhuǎn)向那只鞋，然而發(fā)現(xiàn)那只舊皮鞋的鞋幫早已開了膠，不知是原來的，也不知是剛才壓的。笑問圍觀者是否還能修復，人們都說能。老者說了句“你們接著下”準備離去，或許是本來就腿腳不靈，或許是坐久壓麻了雙腿，起身時略顯吃力，有圍觀者拉了他一把，老者蹣跚地從棋攤離去。從頭到尾老人顯得那么愉悅、那么悠然、那么淡定，我不禁心生敬意。

中年弈者招呼其中圍觀的人再戰(zhàn)，好像他們原來就相識，早有五十左右的中年人已搶坐到對面，車馬奔騰，炮火紛飛，又一番酣戰(zhàn)開始了。這時圍觀者已有七八人，圍觀者都是鐵桿棋迷，都為自己看好的棋手支招，我也加入到支招的行列?，F(xiàn)場好不熱鬧，人聲鼎沸，好像要把馬路上的喧鬧聲淹沒似的。我支的招剛開始沒人聽，漸漸地我的招被用上了，以至后面的招全都聽我的了。棋局很快發(fā)生了變化，我支持的這一邊雙馬炮戰(zhàn)對方的雙炮殘象，棋諺“雙炮鈍如?！保瑢Ψ礁緮巢蛔‰p馬炮的猛烈進攻，很快就敗下陣來，最后被馬后炮絕殺。那兩位弈者可能有事要走，推讓要高手們下，隨起身離去，有幾位圍觀者抱怨說要是聽他們的招就不會輸。

這時候一位老者沖著我說：“小伙子，來，咱們下一盤?！蔽姨ь^一看這老者大約七十多歲，頭發(fā)花白，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精神矍鑠，目光如電。這個棋攤我以前沒來過，周圍的人都不認識，但以前聽說向陽街有一象棋高人，很少有人能敵，人送雅號“鐵門栓”，因每次下棋都要用鐵門栓絕殺對方而得名，可見向陽街乃藏龍臥虎之地。聽到有人叫我小伙子，這是久違的聲音了，歲月已在我頭上種下了不少白發(fā)，七十多歲的老人這樣稱呼應該差不多吧。從圍觀的人對老者的態(tài)度和老者的說話可以看出，此人是附近棋攤的高手，是有很高威望的。我仿佛感到這位老者身上的殺氣，就像武俠小說中描寫的高手。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我的身上，剛才你支招不是可以嗎？剛才的勁頭哪去了？下盤試一試，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一溜。我的心頭微微一震，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這時離接孩子還有不到半小時的時間，下一盤時間差不多。面對老者的邀請，我未敢示弱。一來盛情難卻，二來免得讓人小看。看著老者，我說：“來，下一盤，我還有事。”

眾人讓出了位子，我擠身蹲下，老者坐自帶的馬扎。老人執(zhí)紅棋我執(zhí)黑棋擺好，老人讓我先行，我推讓老人先行，常說“紅先黑后，輸了不臭”。再三推讓后，老者先行。

老人首著兵七進一，仙人指路具有投石問路之意，布局的戰(zhàn)術(shù)靈活性較高，具有剛?cè)岷畹奶攸c，并蘊藏著能攻善守的強大威力，我估計這位老人的中殘局可能比較厲害。應對仙人指路我喜歡用卒底炮，這也是象棋比賽中的流行變化，在以往的比賽中我曾用過幾回，戰(zhàn)績還滿意。紅第二著炮二進二巡河炮，這是個老式變化，黑卒3進1威脅紅七路底相，紅馬八進九邊馬……之后我迅速出動大子搶戰(zhàn)有利位置，布局完成后，紅棋由于中間先補了仕相，而雙車不明，相比之下黑棋子力靠前，雙車都已開出，明顯處于優(yōu)勢。進入中局，紅棋覺得如一味糾纏下去，幾乎沒有勝算，遂破釜沉舟，力求一搏。紅躍馬過河，直奔臥槽，無奈黑子力位置俱佳，逼紅馬換了一象一士，之后紅極力反撲，始終找不到破城之路。眼看進入殘局，黑車馬炮多卒，紅缺一炮少雙仕，黑方已呈勝勢。在下棋過程中，這位老人始終都神情淡定，從容自若，我突然覺得老人身上的一種氣質(zhì)，一種面對生活的態(tài)度。人們常說，人生如棋，需要我們細細去品味。此時，我覺得離接孩子的時間差不多了，我拿出手機看看，竟然有妻子督促接孩子的未接電話和短信而沒有聽到，我起身向老人告辭，因為沒有下完，我表示歉意并提意和棋。圍觀者閃出一個口子，我順勢而出，去接孩子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和兒子談論下午在棋攤上的見聞，又想起那兩位下棋的老者，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了生活，下棋是快樂的，生活也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