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火秀

摘 要：柯橋詩集《時光燈盞》展現(xiàn)了對原鄉(xiāng)精神圖譜的詩意構建，分別在時空兩個維度上構筑了大嶺背及大贛南的原鄉(xiāng)版圖，其核心意旨在于力圖通過原鄉(xiāng)體驗及敘事追尋一種理想的人生狀態(tài)與單純質樸的生活形態(tài)，詩集也因而展露出獨特的藝術特征與審美意蘊。

關鍵詞：柯橋 《時光燈盞》 原鄉(xiāng) 藝術特性 審美意蘊

“原鄉(xiāng)”，作為一個人類學概念，指一個宗系之本鄉(xiāng)，即是遠離故土的移民族群的原始故鄉(xiāng)。在文學研究中，“原鄉(xiāng)”不只是一個地理概念，它主要指涉“一種對原始故鄉(xiāng)的親情、血緣，以及習俗、文化的認同與回歸，是建立在民族文化心理基礎之上的民族故土、文化故鄉(xiāng)、精神家園。因此，‘原鄉(xiāng)意味著對一種習俗、精神與文化的繼承，并由此成為多元文化差異中的一種隱喻、一種象征”①。這也提示我們，原鄉(xiāng)形象的書寫，是“作家們創(chuàng)造的或直接呈現(xiàn)‘原鄉(xiāng)面貌，或誘發(fā)人想象‘原鄉(xiāng)面貌的審美形象。原鄉(xiāng)形象是一種極富有生命、文化、審美等多種意味的形象”②。在本文中，“原鄉(xiāng)”不僅指稱宗系之本鄉(xiāng)，是自祖輩以來居住過的地方，還導向個體文化精神或心靈中的始源，代表了個體所向往的生活意義的源頭、文化故鄉(xiāng)抑或心靈家園。本文擬對柯橋詩集《時光燈盞》③ 的文本分析，來探討柯橋詩作中原鄉(xiāng)圖譜的構建及其藝術特征與審美意蘊。

一

凡是優(yōu)秀的作家總能在作品中營構出風格獨具的藝術審美空間，給人耳目一新的特定文化地域的標識。如馬爾克斯的馬孔多鎮(zhèn)、塞萬提斯與風車之鄉(xiāng)、魯迅筆下的魯鎮(zhèn)、沈從文與神秘的湘西邊陲、孫犁與荷花淀、莫言與高密東北鄉(xiāng)等等，都表明獨特的文化地域及藝術世界具有極為重要的作用?？聵蛞云漤б獾牟徘?、充沛的想象，融匯現(xiàn)代人的思想、審美眼光，并通過詩歌這一“有意味的形式”來表達對歷史、社會、現(xiàn)實與人生的體悟，構建出一幅令人感動的原鄉(xiāng)圖景。

從空間維度來看，柯橋原鄉(xiāng)敘事經(jīng)歷了空間的游移與擴展，是從一個基點輻射至大原鄉(xiāng)的視界移接，即從大嶺背到大贛南原鄉(xiāng)版圖的詩性觀照。在《回不去的大嶺背》這一篇創(chuàng)作手記中，詩人一再表達他對生命原點及其寫作動力來自于生他養(yǎng)他的故土“大嶺背”：“我得承認，這二十幾年來，我的詩歌寫作的出發(fā)點和原動力，首先是生我養(yǎng)我的大嶺背、那里的親人和永遠抹不掉的記憶。他們是我一次次約會的對象，有時因為記憶，有時因為告別”，“大嶺背，我的一切皆由此而生發(fā)，你是我的萬源之源”。由此，在他的詩歌中，“大嶺背”中熟悉的人、事、物、景，便成了他寫作的豐富源泉與不竭動力。在《怎么反復說到了父親》《夏天之書》《一盞燈在時光中停了下來》《兄弟啊，他一瞬即逝》《走馬陂》《寫給鄉(xiāng)間的媽媽》《大嶺背小學》《開往老家的公共汽車》《青青的李》等詩歌中，表達了對生命原鄉(xiāng)的深情與摯愛。如在《如果一定要說出來》詩里，詩人將深切的愛與情感投注在這一生命原鄉(xiāng)，深愛著村莊中的每一個角落，“白墻上的黑窗”、“黑梁上的灰瓦”、遍地的“桃花”、“艾香”、“草叢中的堅果”等風物景致，也深愛著村莊的精神內質：寧靜、安詳、孤獨、寂寞與堅守，這一刻骨銘心的原鄉(xiāng)記憶，鐫刻在詩人心中，永難忘懷；《大嶺背小學》詩中，詩人描述大嶺背小學地處一隅，那么的“孤單”“寒冷”，猶如“昌廈高速路上的一個花骨朵”，那里雖然僅有“破爛的衣裳，烏黑的臉膛，甚至低矮的校舍”，但是，它能夠在狂躁時流中保持對知識、理想信念的熱愛與追求，頭發(fā)斑白的老師，使“我”接受了最早、最單純的知識啟蒙，并激勵“我”能夠在清貧閉塞環(huán)境中仍然懷抱對遠方、對理想的渴望與激情；《青青的李》一詩寫到詩人故土的春天以及“青青的李”，全詩用擬人的手法將四月“青青的李”的肢體動作與心理活動描摹得惟妙惟肖，它“用青青的眼/看羊擦肩//手挽清風/身披夢衣”，而對于成熟五月的渴盼尤為動心，“想著想著五月/臉就泛紅/那種叫甜蜜的東西/就從眼角滲了出來//虹做的耳環(huán)/露制的佳釀”，這一擬人化的藝術手法將“青青的李”青澀、嬌羞、柔情、憧憬等心理深動地呈現(xiàn)出來，詩作清新活潑，富有靈動跳脫的美感。

在詩集《大嶺背》原鄉(xiāng)的敘事中，尤為感人的是故鄉(xiāng)親人的書寫。詩人將父輩們原生態(tài)的生存情狀與內心世界展露出來，展現(xiàn)對父母親至深至切的愛，他飽含淚水地敘述了父母親艱辛、勞碌的一生，寫他們的善良、質樸與堅韌，也寫了對雙親離世無盡的悲痛與永遠的遺憾，詩作充盈著一種尖銳的痛徹心扉的疼痛感。如《一盞燈在時光中停了下來》一詩中，回憶了兩年前的一個夜晚，想起那夜的燈光，想起父親，以及他“一場動容的大笑/眼眶中溢出的淚水/過后的羞澀”，父親的率真與淳樸在大笑中展露無遺。然而，這種酣暢淋漓的快樂卻永久地消逝了，父親的過世，“帶走了我的歡語/和尖叫”，至此生死兩隔，留下無盡的悲傷與遺憾；《怎么反復地說到了父親》寫到了對父親永久的懷念，“怎么反復說到了父親。說到了/父親墳上的青草。草尖上的露水/怎么反復說到了童年。說到了饑餓/整夜的哭聲。怎么反復說出了疼痛和感傷/說出了淚水”，對于父親深切懷念不因時間久遠而減輕，相反，有關父親的記憶卻清晰如昨，那愛與痛如影隨形，始終不曾遠離?！蹲唏R陂》寫了勞苦一生的母親，山路崎嶇的走馬陂見證了母親的艱辛與勞苦、痛苦與悲傷，走馬陂也掩蓋了母親“豆蔻的年華”，青春的容顏，“蓋住了午夜的悲哭她早起的腳步”，而如今，“走馬陂帶走了一切/轉了一個彎，又一個彎/徘徊在母親的墳前/守著我一生的幸福和追憶”。全詩將母親勤勞、善良、堅韌以及她承受的痛苦、午夜的悲泣描述得真切、飽滿，透露出生活的艱難與不易，詩句語言如泣如訴，感人至深。

其實，從“大嶺背”走出去的詩人，不僅突出對于“大嶺背”的情感體認與身份認同，而且，還表現(xiàn)出大原鄉(xiāng)即“贛南”④ 的拓展書寫，這應該是詩歌中一個重要的思想動向。在這一“贛南”原鄉(xiāng)的敘述中，詩人顯然將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人文景物納入寫作視野，因此，這一地域也就具有了文化空間的獨特意義。在《贛州》《郁孤臺》《濱江大道》《紅井》《九堡寫意》《圍屋》《嗩吶張》《漫畫羅琪》《與線裝的蘇維埃史冊中走出的紅謠相遇》《紅土地》《凝視土地》《紅楓林》《紅杜鵑》《翠微峰》《金精十二峰》《翠微九章》等詩篇，都展現(xiàn)出詩人對于贛南大原鄉(xiāng)空間的深情厚誼。如《贛州》一詩中，將贛州特有的自然風光、人文景觀、季候風華等納入自己的視野，詩中寫到了大庾嶺古驛道、翠微易堂、三百圍屋、陽孝本的墓、通天巖、白塔、古城墻、八境臺、贛州八景，寫到了贛州的市樹：榕樹，寫到了章、貢兩江，寫到了贛州那潔白清寒的冬季，也寫到了那報春的鷓鴣，那鋪天蓋地向人們涌來的綠，那撩人的春色。視野開闊，境界高遠，從歷史遺存寫到當下，從自然風景寫到人文逸事，從去冬的蕭寒、雪的潔白寫到嫵媚的春光、蔥蘢的春景，富有歷史縱深感，又具有現(xiàn)場真實感，形象生動、意趣盎然。又如《郁孤臺》一詩，以南宋時期的辛棄疾駐節(jié)贛州書寫的一首千古名詞《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作為開頭，揣摩詞人當年登臺望遠、抒發(fā)國家興亡的感慨，壯懷激烈，欄桿拍遍，卻無人能懂，然而，居士豪邁凜然的風骨仿如“一尾魚，劈開千里贛江”。全詩蘊藉深沉，飽含詩人對稼軒居士“無人會，登臨意”的情感共鳴以及在亂世保存高節(jié)大義的深深敬意。《翠微九章》以寧都的翠微峰風景區(qū)為描寫對象，以翠微峰七千萬年的蒼茫歷史作為開篇，大氣恢弘，氣勢磅礴，詩人面對歷史浩渺、莊嚴無比的翠微峰，深深地為其感動，進而，詩人表達了成為雄壯闊大的翠微峰巒中一分子的心愿，“讓我進到你的懷里讓我住到你魂魄”，“請在你的身體里留一點空間”，“讓我擁有你七千萬年的一瞬吧/讓我擁有你四百二十六米身軀的萬分之一”。在這一首詩里，不僅寫了翠微群峰亙古的歷史、有關它的美麗動人的神話，還有它秋天極至動人的容顏，群峰的風姿與韻味，以及生命渺小、人生有限的慨嘆，內容宏闊豐富。

詩人在原鄉(xiāng)精神圖譜的時空遷衍中，淋漓盡致地袒露內心深切的熱愛、歡愉、悲傷與缺憾，對大原鄉(xiāng)圖譜的詩意想象與自由穿越，思想也因此得以擴容、精神得以提升、心靈的豐富性得以充分鋪展。

二

柯橋在景致、風物、人情等為內容的原鄉(xiāng)圖譜構造中，有意識地突破特定地域性文化標識，力圖表現(xiàn)社會人生的普遍性與永恒性。在詩人筆下，大嶺背或大贛南不是簡單意義上的生命原鄉(xiāng)，而是充滿寓意、寄托作家情感和想象的精神與文化意義場域，即對理想人生狀態(tài)與單純質樸生活形態(tài)的守候與追尋。

對于詩人而言，理想人生狀態(tài)就是如西西弗斯一樣，永遠“在路上”永無止境的追求，展現(xiàn)詩人那種“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的抱負與襟懷。這一精神旨向使詩人對于馳騁疆野、追求生命釋放與自由的駿馬情有獨鐘，在《奔馳在詩刊封面的一匹白馬》《凜厲的白馬》《一匹棗紅的馬》《除夕的馬》等詩中，都展現(xiàn)了積極進取、永不懈怠的奔馬的禮贊。如《凜厲的白馬》一詩中，凜厲的白馬一如“長風中跌宕的音樂”，那奔騰矯健的姿勢，那“骨子里的火焰”深埋于抒情主人公的心底，自童年起，那“騰空的心跡一覽無余”，自此“相伴天馬行空”，帶著希望，帶著祝福，奔向遠方；《奔馳在詩刊封面的一匹白馬》中，以一本詩刊封面上的白馬作為描摹對象，觀察周詳，描繪細膩，“白馬/由西部向東方/劈開八萬里春風/劈開深邃的農歷古老的河流/進入詩篇進入詩的內核”，如閃電一樣奔馳的白馬極富吸引力，帶給“我”詩的靈感，視野的開闊與不懈向前的動力。可以說，奔馳的“馬”已經(jīng)成為一個核心的意象，構筑了詩人最為內在的精神特質，是詩人灑脫不羈、勇往直前精神的生動寫照。

如果說寫“馬”僅僅是間接書寫自己人生追求的話，那么在《我不愿停止》這一首詩中，詩人則直接地袒露了自己的“生命不息，奮斗不止”的宣言?！拔也辉竿Ｖ?我擁有堅實的大地/擁有廣闊的天空和不會輕易說出的靈魂/我可以在黑暗與光明的拐點用靈魂的堅毅和剛強/說出風說出雨說出遠山、河流與人類的疼痛和夢想”，“我不愿停止/我渺小但我可以丈量大地的偉岸/我還必須去穿越夏天的蟬鳴冬天的霜白/我要征服腳下的坎坷和蒺藜來證明我的存在/我要讓幸福在血汗和苦難中盛開/我弱小的軀體感受到大地的震顫和愛情”，詩人這一不斷奮發(fā)有為、建功立業(yè)的人生姿態(tài)，使他能夠洞徹人生的種種際遇，并深信前進的力量是無可阻擋的。正是因為有這種堅強不屈的意志與奮發(fā)圖強的精神支柱，詩人才能在雙親離世、老屋坍塌、現(xiàn)實的繁忙瑣碎中，以樂觀、堅韌、執(zhí)著的信念承擔了一切痛苦，并將這種苦難視為靈魂凈化的必經(jīng)之路，從而擺脫俗世的煩惱，鼓起“再出發(fā)”的信心與勇氣。

與“向前進”不懈追求的人生姿態(tài)相應的是詩人追求一種安適坦然、簡單幸福與樸實無華的生活形態(tài)。如《麻雀》一詩中，以一種閑適悠然之心觀望著麻雀一只一只直至成群結隊地停在樹枝、屋頂或干草堆上，它們快樂地飛起又落下，“把地上的葉片，翻過來又翻過去”，詩人領悟“它們把我的人生徹底翻開了”，并由此體會“平凡的快樂，活著的意義”。詩人崇尚簡單素樸的生活方式，在書寫親情、愛情的篇章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如《愛情就這么簡單而平淡》，對于兩人傾心相愛、無欲無求的純粹自然心境刻畫出來，“我們在一起/僅僅在一起/有目光交談用手勢交談/我們的話語明了又平淡”，而相愛的過程更是值得珍惜，“我們同乘一條船/同耕一畝責任田/互贈綠蔭 溫暖 安寧/和一些平平淡淡的安慰/平平淡淡的勇氣和力量”。詩中洋溢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詩情，是一曲永結同心、相濡以沫、生死不渝的愛情贊歌，感人肺腑。詩人“保持簡單的生活平靜的幸福”（《桃花辭》）的生活態(tài)度，使他能夠抵御來自外界的干擾、煩憂以及孤獨，所以，當無法“回到平靜的寫作上”（《聽歌》）、當體驗到“我在世人的眼中多么卑微”，而“想見我愁容的人已極少”（《能想見我愁容的人已極少》）的時候，向內心回歸，向寧靜的幸福、簡單的心境的回歸，無疑是應對人生負累最好的安慰劑。

柯橋詩歌雖大多取材于故鄉(xiāng)，視野卻并未局限在狹小的天地里，他把鄉(xiāng)土質料和鄉(xiāng)土氣息同社會生活的實質、人生情態(tài)與生命意義有機地結合起來，將一般的鄉(xiāng)土人情描寫轉化為對生命“存在”的體悟，對原鄉(xiāng)的追尋中寄寓著對人生、對未來重構的想象。正是在這一層終極意義上，“原鄉(xiāng)”成為詩人的圖騰，他的“神祉”，原鄉(xiāng)經(jīng)驗與記憶，構成了柯橋的文化立場、情感基礎，由原鄉(xiāng)出發(fā)探求健康、自然的人生形式，彰顯本土文化推陳出新的文學實績。

三

柯橋基于原鄉(xiāng)體驗的藝術建構，展現(xiàn)出獨特審美特征，突出表現(xiàn)在史與詩、虛與實的融會貫通與自覺運用。在詩集中，他用現(xiàn)實主義事理邏輯對客家族群歷史、個體生命史、父母親生活史、情感成長史等進行重新編碼，將實錄精神與藝術想象力、審美創(chuàng)造力密切聯(lián)系，從而突顯了歷史與藝術品質的并置。而這一藝術效果的取得無疑容納了詩人對描摹對象的主觀化、感性化的藝術處理，融入了詩人獨出機杼的詩意創(chuàng)造。其實，從歷史的真實到文本的真實，它一般都經(jīng)歷“歷史的主體化（心靈化）和主體的歷史化這樣一個雙向交流的、主客異質同構的奇妙復合體”⑤ 階段，其間主觀化的因素是十分明顯的，它可以使歷史在審美想象中得以激活，而真正成為一種充滿審美智性的敘事。如《凝視土地》，此詩生動地展示客家族群波瀾壯闊的遷徙史，呈現(xiàn)客家先民如何披荊斬棘、奮勇當先，終于在贛南這片土地上扎根，“我們的祖先手持刀斧、犁鋤和槍矛/帶著火種帶著熱望踏塵而來/他們走過原野山川走過生命/他們從未走出土地/是土地托起他們苦寒的命運微薄的希望/是土地托起他們艱難的足跡貧寒的尸骨”，凝視土地，“祖先灼熱的目光迎面而來，灼痛年輕的心”，土地因而具有“凝重而質樸、偉大而超然的意義”。詩作回顧了客家族群艱苦卓絕的遷徙歷史，并對當下對土地過度的開發(fā)掠奪提出警示。通過這一樸實、人性化敘述，尤其是融入了詩人情感體驗、價值判斷與藝術想象，在史與詩、虛與實等一系列關系處置上有新的追求、藝術旨趣，使人們在耳熟能詳?shù)臍v史中獲得了異常獨特的審美體驗。《圍屋》中以“千百朵千年不敗的花啊/平靜、粗獷、熱烈”來形容客家人的住所“圍屋”，進而回憶客家的風餐露宿，千里跋涉的歷史，“幾千里遷徙輾轉/硝煙的征程/對戰(zhàn)火離亂的嗟與嘆/對團聚和平的夢與幻/連同祖先的骨頭和呼吸/深深植入這荒蠻的江南/風化成一闋闋凄壯的民俗風謠”，接著，詩人以鑲嵌穿插的藝術手法將“圍屋”與“二十四個節(jié)氣”、“十萬水稻開花的聲音”同構，將“時尚”“工業(yè)”與“農事”并置，而“圍屋”“無論從哪一個角度攝入/都是一部史詩最好的封面”，全詩通過多種意象的并置，構成一種整體復調式的審美效應。

詩集在梳理家族史、父輩史、生活片段史等方面，用理性審度歷史的同時也十分強調主體感性的作用，并將其內化為形象生動、具體可感的藝術形象。如展現(xiàn)出生存的艱難與勞苦一生的父親形象，紀實中融入了詩人主觀抒情化的幻象。《夏天之書》即是表現(xiàn)出色的一首詩，詩人運用繁復的意象來渲染父親勞動而清苦的一生，“鐮刀、鋤頭、犁耙”是父親勞作的工具，在田間地頭，在大暑烈日下，父親仍在勞作，“烈日已把他身上的水分烘干”，只看見父親“干巴巴的嘴唇/和喘息”，在每一次豐收的背后，都凝聚了“父親滂沱的淚水和隱蔽的嘆息”?？傮w上看，詩集中表現(xiàn)對象是父輩們生活本身，詩中寫到一些鄉(xiāng)村的日常圖景都是真實的、原生態(tài)的，沒有任何詩意的點綴與修飾，但又無不容納詩人主觀化觀照與個性化的藝術提煉。如寫父輩們種地、收割稻子，寫母親在田間的勞作等等場面，淋漓盡致地揭示了父輩的清貧與艱辛，同時，詩中的這一苦難描寫，并沒有沖淡詩人的情感溫度，相反，在詩人看來，生活的苦難使親情更溫暖，而親情也使苦難有了某種深邃的質地，在柯橋筆下的原鄉(xiāng)，共構著一個交織著苦難與溫情、快樂與感傷、愉快與痛楚的真實鄉(xiāng)土，令人感動。

總之，在柯橋的詩歌世界中，大嶺背與大贛南分別是其主要意象和故事得以展開的中心場所，寄寓著詩人對理想生存狀態(tài)與美好生活方式的詩意想象，是一種自覺而有益的美學建構。當然，這其中也浸染了一種“再也回不去了”的時光之殤，這也提示我們原鄉(xiāng)體驗及敘事的吊詭與悖論，即在“回不去”的理性認知下，如何保有著情感上的回望之愛，這無疑值得認真思考與深入探索。我們也期待并相信詩人能夠創(chuàng)作出更多的詩歌精品，以取得更大的創(chuàng)新與突破。

① 鄭靖茹：《一個語言原鄉(xiāng)者的艱難跋涉——從〈血脈〉看阿來小說中的族際邊緣人》，《中國藏學》2006年第1期，第105頁。

② 黃萬華：《原鄉(xiāng)的追尋——從一種形象看20世紀華文文學史》，《人文雜志》2000年第4期，第55頁。

③ 柯橋：《時光燈盞》，二十一世紀出版社2012年版。文中有關柯橋詩歌均出自此書，不再另注。

④ 贛州位于贛江上游，江西南部，俗稱贛南。現(xiàn)轄1區(qū)2市15個縣和一個經(jīng)濟技術開發(fā)區(qū)，是江西最大的行政區(qū)，江西的第二大城市。大嶺背屬于贛州下轄的寧都縣的一個村莊。贛南是多元文化的融合，有江南宋城、紅色故都、客家搖籃、世界鎢都、稀土王國、臍橙之鄉(xiāng)等美譽。

⑤ 吳秀明：《論歷史真實與作家的主體意識》，《齊魯學刊》1990年第2期，第8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