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娟娟

玫經(jīng)歷過一些事情，浪尖上的，牢獄般的，錦緞似的，粗碗一樣的。玫也明白了一些道理，深深淺淺，俗俗雅雅。但玫唯獨沒經(jīng)歷過愛情。

玫見過很多精致的男人，因為見得多，沒經(jīng)歷過愛情的玫卻把男人和愛情都看透了。城市的高壓虛假讓愛情也像是受了催化，“砰”地一聲綻開，也“砰”地一聲頹敗。玫不需要在空虛中漂浮的感情，玫想等一個能捕捉靈魂的男人。

玫是大酒店的調(diào)酒師，上晚班時特別忙。玫是在一次忙碌的晚宴上認識軒的。

那天晚上是有些不一樣的。玫心神不寧，總感覺人群中有一束異樣的目光，如輕盈的小蟲落在她的臉上，手上，還有領(lǐng)口上。玫望向人群尋找，也只見些扭動的腰肢和造作的臉孔。但玫就是感覺得到有張目光制造的透明網(wǎng)將她罩住了，她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都不能逃脫。玫也像是有些著魔了，不自覺地在平時嫻熟快速的調(diào)酒手法里加進了緩慢優(yōu)雅的節(jié)奏，如同是在表演給那目光看。

于是，當軒走進柜臺，傾趴在桌面，雙手捻著細細的杯腳，一雙幽深飽滿的眼睛專注地定在她的臉上的時候，玫就知道被勾了魂。她在那雙費翔一樣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的臉，嬌若桃花。

軒帶著玫，驅(qū)車遠離塵囂，來到關(guān)外的大鵬海濱。

海濱的景致就是好，一路的風(fēng)景養(yǎng)眼舒心。青山綠水，鄉(xiāng)間果園，植物綠得純粹；鳥叫蟲鳴，清脆悅耳；有著鄉(xiāng)郊的純樸，也流淌著很現(xiàn)代的氣息；人少車少，看著眼靜，心也明朗。

他們都喜歡海。

軒說喜歡大海咆哮的樣子，喜歡迎著海風(fēng)，對著大海大聲地嘶喊。他說這才是暢快，是自由，是奔放。

玫說喜歡大海安靜的樣子，放眼過去，寬廣無邊，平靜蒼茫，把城市的狹窄、擁擠、嘈雜全都拋到九霄云外。

他們靠坐在一起，在一塊巨大的礁石上看海。海邊不是熙熙攘攘的喧嘩而是三三兩兩的人平靜生動地戲水捧沙；沙子很細膩，也有原始的粗糙；海風(fēng)清涼、濕潤，足以潤心神。

他們沿著沒有路徑的海邊走，目送著足畔的浪花奔來歸去，小蟹從石縫中爬出來，見人又迅速逃避。走到江臺前面，他們倒回來，互相握緊著雙手。

夕陽的余輝灑在海上，他們看見天的盡頭，大海競?cè)艟粕?，美麗清澈，一飲即醉?/p>

玫望著玫瑰海岸。

玫曾看見過一張巨幅的婚紗廣告照，一對戀人在桃花的映襯下幸福得無與倫比。玫沒有親見那片桃花，桃花島的景象在玫的想象中跟武俠片中演的一樣，幽靜祥和、繽紛絢爛；桃花島的愛情也跟武俠片中一樣，柔情蜜轉(zhuǎn)，至純至潔。玫說將來一定也要去桃花島拍婚紗照，在玫瑰海岸舉行海邊婚禮。

玫想著玫瑰海岸的時候，軒的唇堵了上來，把一片桃紅堵在玫的心里，花瓣上都是軒的影子。

現(xiàn)在，玫是個熱戀中的獨身女人。因為軒是個造型師，跟著劇組全國各地跑，一年中只有趁著幾次休假或者路過的機會來看玫。

軒再次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他們在大鵬的海邊度過了僅有的三天假期。玫又在軒的懷中想象著玫瑰海岸，說桃花島。但這個季節(jié)是不屬于桃花的，桃花島也不是隨便就給人進的，在玫的心目中，那地方跟舉辦著婚禮的教堂一樣圣潔。

玫跟軒熱戀了一年后的那個情人節(jié)，軒在北京打電話給玫，說等他忙完這個月就申請假期，去桃花島拍婚紗照。

玫的日子彌滿了桃花的香氣，心中每天都有鮮活的因子在跳躍，一切都那么美好。玫生存的力量源于內(nèi)心的愛情，一片絢爛的桃花在腦海里常開不敗。

玫比以前更加迷人了。

一個男人穿著名貴西服，開著豪華轎車，很成功地找到了一個機會，坐在她對面，試圖在調(diào)情之中追求她。

這無疑也是個內(nèi)外并重的男人，他抓住女人面對一個男人追求時產(chǎn)生的虛榮心，趁著戀人不在玫身邊的空隙，載著虛榮闖了進來。他調(diào)情的聲音悅耳動聽，目光看起來也專注多情，他也知道如何去捕獲一個女人的芳心。他真是一個優(yōu)秀的情人。

玫望著他的眼睛，也深邃似秋湖一樣的眼眸，卻從中看見一園絢麗的桃花，戀人的影子閃現(xiàn)在朵朵花瓣上，萬花筒似的變幻。

玫淡然一笑，昂起頭來。她知道她已經(jīng)具有戰(zhàn)勝男人勾引的力量。

男人用轎車帶她到玫瑰海岸，又帶她到開滿小小玫瑰花的花園。玫仍然只看見桃花，嗅著花香看見軒。

男人還用物質(zhì)勾引她，他把玫引向超級市場，準備為她的存在而打開鼓鼓囊囊的錢包。玫嘴角泛著笑優(yōu)雅地拒絕了。桃花島那么清靜純潔的地方，怎么能有金錢的惡俗氣息呢？

愛情始終伴隨著玫與男人約會，男人把她帶到了一切約會的場景之中去。他帶著玫，可玫的靈魂并不在他車上，更不在他心靈之中躍動。玫之所以跟他走，只是想試探一下，那條美麗的海岸線在她心中是否已是世上最美的風(fēng)景？

男人用盡了一切辦法，玫也沒有給予他一個進入愛情光環(huán)的機會。她心蕩漾深處，有著軒給予她的光環(huán)，愛情施展了魔力，她已被罩在玫瑰海岸中，另一個男人無法將她的影子捉住。

玫將軒的形象嵌在玫瑰海岸，裝在記憶的相冊中，只要她用手翻拂，就會展現(xiàn)出來，幫助她戰(zhàn)勝任何男人的勾引。

等待軒的日子里，玫也常常遠離市區(qū)，一個人在大鵬海岸追尋軒的足跡。那條孤獨、清靜的路程上，玫一直和自己的心靈對話。

玫駐足在玫瑰海岸的門口，想象著桃花島，想象中她身穿潔白的紗裙輕舞其中，桃花紛飛。玫又坐在礁石上看海，想著某年某月，能在大鵬有個家，與軒依偎一起，在每天黃昏日落的時候，看夕陽染紅海天，夜色緩緩降臨；聽漆黑夜幕下浪潮的聲音，一浪又一浪打碎心房……

那年桃花開的時候，軒沒有回來。軒說，婚紗照等明年桃花開的時候再拍吧！我們的照片也要美得無與倫比。

然而，桃花的時節(jié)又過了。軒仍沒有回來，連玫打去的很多電話都沒接。

初秋的時候，軒給玫寄了一條白金的手鏈和一封信。軒是喜歡自由和奔放的，終不肯被一條海岸線困住。

玫習(xí)慣地在礁石上坐了半天，目光迷離，恍恍惚惚，生出縱身一躍的念頭。

玫站起來。海風(fēng)吹大了。咸濕的氣息撲在臉上，玫深深吸了一口。強風(fēng)之后會是雷雨嗎？大海會怎樣對待狂風(fēng)暴雨？

大海，它敞開胸膛，伸手把嘶吼的雷電接住，迅速地埋藏在心底；它叫巨浪去安撫狂風(fēng)，任它們翻滾嬉戲；它讓暴雨融進血液里，變成了身體的一滴。它從容面對，瞬間就平息了一切。

玫臨海佇立，感覺這場風(fēng)雨更像是大海為她輕嘆的一口醒腦的精氣。

玫又望向遠處，一些漂流物在浪里翻來翻去?；蛘撸松磺械牟蝗缫猓拖袷呛Ｉ系钠魑?，接受它，容納它，吞沒它，一切就改變了，平靜了，過去了。

掠了一下額前亂發(fā)上的水滴，玫眼望著海水與天相接的地方。天低水藍，藍藍的海水蕩漾在眼里，心跳緩緩的、悠悠的。玫的心也像剛經(jīng)歷了一場風(fēng)雨的大海，寬了、靜了。

玫把濕了的裙角收攏在手里，使勁一擰，然后用力抖開。扣在腕上的手鏈甩了下來，卻沒有落入海里，給巖角掛住，搖搖欲墜，閃著光。

玫望著它蕩了一會兒，想著大海的寬容，又想把它撿回來。

玫移腳向前傾的那一霎那，一個渾厚的喊聲：

“小姐，別！”

沒等玫回過頭去，一個男人寬大的手緊緊拉死了玫的手臂。他幾乎是撲過來的，慌忙一躍，腳步急切，絆到了石頭，膝蓋磨得一片血肉模糊。

這是一個大鵬本地客家小伙，頭發(fā)上還滴著剛才的雨水，憨黑的臉上，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小伙子原在一塊伸出的巨巖下靠船躲雨，望見玫久久呆立的異樣，迅速登岸，疾步奔過來。小伙子說，小姐，人心應(yīng)似大海，容納便成美好。

愛情一直都在玫瑰海岸。

隔年桃花盛開的時候，玫跟客家小伙子走進了玫瑰海岸的桃花島。人面桃花相映紅。穿著潔白的婚紗，玫臉上的表情幸福得無與倫比。

玫辭了酒店的工作，在玫瑰海岸的婚紗攝影中心做了一名化妝師，把愛情海岸的色彩，勾畫在每一對戀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