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美
餐廳的名字叫隨緣居啊
蘇萊沒有想到,在離開這個城市前還能和陳明朗再次相遇。
其實在這三年中,她與陳明朗并不是沒有過交集。
一次,是分手一年的時候,她換了工作,為了搞好新同事的關(guān)系,請浩浩蕩蕩的隊伍吃飯。地點很難找,七拐八繞才看到“隨緣居”三個字的招牌。同事忍不住打趣,走這么遠(yuǎn)找一個飯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淵源?蘇萊愣了一下,忽然看見陳明朗剛好從正門里出來,她有點慌張,顧不得旁邊人的打笑,緊了緊身子半隨口半認(rèn)真地應(yīng)付道,只是喜歡這個飯館的名字。
隨緣居。陳明朗和蘇萊都很喜歡吃里面的鐵鍋雞。
還有一次,是蘇萊接到媽媽電話,蘇爸爸檢查出了晚期肺癌,蘇媽媽一直在電話里哭。掛了電話蘇萊一直在發(fā)抖,想都沒想地調(diào)出了陳明朗的名字打了幾個字:你在哪里?
怕稍微一遲疑就再沒有勇氣發(fā)出去。
幾乎是一夜未眠。而握在手里的手機并沒有反應(yīng)。第二天,她請了假,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起來,她覺得忽然有點憎恨陳明朗。盡管她從來沒忘,最后是她惡狠狠地對他說:“陳明朗,以后我再主動來找你,就從這個18樓跳下去,即使我們在馬路上偶然遇到,你就當(dāng)沒看見我。如果我實在忍不住,寧愿跳樓也要回頭找你,就算我再可憐再悲慘,你也不要理我不要給我哪怕一點點的機會。就當(dāng)我求你,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請你讓它成為最后一次?!?/p>
那個時候蘇萊以為,他與她的故事,到這里就真的結(jié)束了。
世間所有的相遇果然是久別重逢
蘇萊到宴席的時候正好趕上新娘新郎敬酒,已經(jīng)頗有醉意的新郎抓住她往一個桌子上拖,一邊端著酒杯一邊客氣地碰了碰那桌的某人。他大聲地說:“陳經(jīng)理啊,這是蘇萊,也是咱們老鄉(xiāng),大家好好喝一杯?!?/p>
蘇萊頓時有點尷尬,馬上舉了杯子,想了想放下手,不知道該說你好還是好久不見。
不知情的新郎還在絮叨:“蘇萊能干得很,馬上就要被派去管廣州的分公司,一去就是兩年啊?!?/p>
陳明朗微微一震,深深地看了蘇萊一眼。蘇萊知道他那個表情的意思,覺得事已至此這么糾結(jié)反而失了氣度,于是大大方方舉起了杯子:“陳經(jīng)理,這杯我敬您?!?/p>
老鄉(xiāng)新郎的公司蘇萊知道,非常大型的房地產(chǎn)企業(yè),而公司里有實權(quán)的陳經(jīng)理,年輕有為,是董事長的愛婿。
陳明朗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趁著熱鬧的間隙,直接拿了蘇萊手上的大高腳杯,一口就喝了下去。
卻因為對面的女人不知死活的輕輕一聲“我好像拿錯了別人的杯子”,而忽然間覺得胃里有東西要涌出來。
可能是上海最好吃的蛋撻
往前推三年,蘇萊一畢業(yè)就跟著陳明朗跑到上海。周末的時候去市中心看電影,旁邊的有個小小門店排了長長的隊,兩人不明就里地看熱鬧。牌子上面寫了句“可能是上海最好吃的蛋撻”,蘇萊笑嘻嘻地戲謔,這個“可能”用得極好。于是陳明朗硬是排了將近一個小時的隊,最后買了兩個。剛?cè)肟诘臅r候彼此對看了一眼,然后脫口而出,還真的可能是。
那個時候,青春大把,時光美好,日子雖然過得貧窮,但隱隱也覺得可能是最好的愛情。
陳明朗坐著不動,就這么默默地看著她,一直到蘇萊自己不好意思地晃過神來,然后吐了吐舌頭表示歉意。問她在想些什么,掙扎了半天終于開口,她說:“你幸福嗎?”
陳明朗一震,這句話他曾經(jīng)聽蘇萊對他說過。那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是他們分手后的春節(jié),恰逢高中同學(xué)聚會,大家知道他閃婚的消息有些詫異,正好蘇萊沒去,自己就成了大家打趣的對象。結(jié)果散場后在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遇到蘇萊,他板起臉來第一句話就是我結(jié)婚了,她笑盈盈接了句我知道,過了許久終于蹦出坑坑洼洼的一句:“你覺得幸福嗎?”
那時他有點慌亂,沒來得及細(xì)想就馬上回答:“哦,結(jié)婚挺順利的?!闭Z調(diào)盡量聽起來讓人覺得不像是答非所問。但對面的人并沒有揪著他的尾巴,順著他的思路幽幽地問,結(jié)婚還有不順利的?他輕松地笑了一下說,我媽挺高興的。
看她迅速沉默下去,他想伸手拍拍她,卻終于沒有。擺了擺手囑咐,你要照顧好自己。沒想到她反而抬起頭,惡狠狠地紅著眼說:”陳明朗,我們以后都不要見面,即使在馬路上碰到也要裝作不認(rèn)識,如果哪天我忍不住找你,就算我再可憐再難過,你也不要理我。陳明朗,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p>
他一直記得她當(dāng)時的表情,是那種徹底豁出去的氣勢。這三年來不是沒有過念想,手機號碼刻意換掉,但還是忍不住去他們以前喜歡的飯館,每次看見蘇萊從前面經(jīng)過,他總是煩躁地想起她最后那決絕的表情,最后只得沉默地離去。他捫心自問,陳明朗,此次此刻,你還想要什么,還能做什么?
一個人留在這個銅墻鐵壁的城市
現(xiàn)在事隔三年又遇到,他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總是充滿不甘求而不得的少年,有了岳父的支持,他習(xí)慣了輕松地收獲。若說完全沒有遺憾是假的,可是,如果叫他從頭過來選,他不覺得自己會有什么改變。所以他淡定地笑了笑,坦然地說:“我不能說很幸福,但我得到了當(dāng)時追求的東西,我很滿足。”想了想,他竟然忍不住回問了一句,“你呢?”
對面的姑娘竟忽然間笑了,她說:“還記得莉蓮蛋撻嗎,招牌上寫著可能是最好的蛋撻。這么多年過去,我再也沒有嘗過它,我覺得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忘了它的味道,但是無論我什么時候記起吃的那時候的美好心情,我都覺得,那就是最好吃的蛋撻?!?/p>
“陳明朗,我過得很好?!?/p>
蘇萊起身徑直走了出去,完全忘記了這一場熱鬧的婚宴還沒有結(jié)束,陳明朗看著她臉上的倨傲,忽然想起了那半年的時光。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吧,陳明朗嘆了一口氣幽幽地想。他們住那種廉價的民工房,工作上有著這樣那樣的不如意,回來后看到蘇萊學(xué)著做菜討好他。不是沒有感動,可是更多的,是氣不打一處來的郁悶。比起她現(xiàn)在這般的低聲下氣,他多么懷念她當(dāng)初的神采飛揚。有時候聽她順口說起公司里的美眉攀比的趣事,他開始分不清她的表情是羨慕還是輕視。某天晚上他望著除了一張床的所謂的真正的家徒四壁的房間,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不應(yīng)該是這樣。隔天他就著一個理由跟老板大吵了一架,然后他對蘇萊說,我媽生病了,我回家一趟。
他甚至提不出來分手的理由,于是縱容蘇萊一個人留在這個銅墻鐵壁的城市,最卑劣的,是留下了他平時總是對蘇萊說的話,我相信你,一個人可以做許多事。而這些事是哪些事呢,修馬桶、換工作還有別的,例如,終于接受他去相親并迅速閃婚的事實。
心臟突然間被某種東西擊中
已過大半場的酒席越來越熱烈,有好事之徒慫恿新郎跟伴娘喝交杯,爺們氣的新郎大大咧咧地問自己的媳婦介意不介意,新娘一臉狡黠地說你去啊。周圍的人起哄得更厲害了,新郎不敢相信地問了一句:“真的?”然后再反復(fù)地確認(rèn)了一句:“你不后悔?”卻看到新娘一個栗子敲在新郎頭上說:“人生要是不后悔,那該是多么無趣啊?!?/p>
起哄的人在一瞬間全愣住了,卻在沉默的幾秒之后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陳明朗在劇情反轉(zhuǎn)的一刻覺得心臟突然間被某種東西擊中,他覺得好像看見了新郎吻了新娘,又好像看見了是他與蘇萊擠在一起吃蛋撻。
2013年4月26日,蘇萊上了飛往廣州的飛機。同一天電影《致青春》上映。陳明朗和蘇萊在兩個不同的城市里看了凌晨的首映場。影片結(jié)束的時候蘇萊忍不住跟被拉去同看的同事吐槽,“這哪里是致敬自己無悔的青春,分明是對年少時候愛過的男生不滿意,所以徹底地把他們拍成人格破產(chǎn)如花似玉?!倍氉匀ビ^影的陳明朗在陳孝正問鄭微“我還可以重新愛你嗎”的時候濕了眼眶,沒有人看到。
也許每個人的青春愛戀并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每天每夜,有人如鄭微一樣,不愛了就勇敢抽身;有人如阮阮一樣,為愛死于車禍;有人像黎維娟一樣改名換姓覺得愛并不重要;也有人像施潔一樣失去愛就變得瘋狂??墒恰ぁぁぁぁぁび袥]有一種愛戀,回念起來,都覺得不后悔,不遺憾。
但那該是多么的無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