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香

一根釣竿，一彎銀鉤，一只做工古樸而精致的小馬扎兒，一個人面對一江寒雪，構(gòu)成了一幅孤獨凄美的冬日風(fēng)景畫。

也許是去年深秋，或者前年初春，在行色匆匆的上班途中，這幅畫便已映入了我的眼底。畫中的主人是個年近古稀的老者，落寞得就像一棵生長在呼蘭河畔的千年老樹，風(fēng)過雪落，唯有靜默。

事實上，這幅畫是活的。那個老者姓宋，和我同住在一個小區(qū)，雖交談不多，可彼此還算熟悉。當(dāng)年，他曾在這座不大的小城里混得很是風(fēng)光。大約6年前，他的老伴因病去世。獨身鰥居兩年后，他去了趟南方。再次回來，人清瘦了許多，也變得沉默寡言。至于其中發(fā)生了什么，他從未跟人提及。

這年深冬的一天，我在單位忙得焦頭爛額，心情糟糕透頂，回家后又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和老公大吵了一架，隨后摔門而出，賭氣跑向河堤。

高高的堤壩之上，寒風(fēng)過臉，冷硬如刀。四下一望，我又看到了獨自垂釣的老宋。在白皚皚的雪野里，在冷冷清清的冰面上，他的身影宛若一尊守候孤獨的雪雕。

宋叔，這么冷的天，魚會上鉤嗎？

實在無處可去，便踏踩著吱呀作響的積雪走到了老宋身邊。

魚簍里，空空如也，釣竿也如凍住般一動不動，好在老宋終究不是雕塑，他扭頭沖我笑笑，轉(zhuǎn)移了話題：心煩？吵架了？

能不煩嗎？繁忙枯燥的工作，瑣碎無休的家務(wù)，老人需要贍養(yǎng)，孩子需要照料，還有壓得人幾近窒息的房貸……不知從何時起，我發(fā)覺自己變成了一只陀螺，諸種壓力像極了鞭子，一股腦地抽打在我身上。我只能從早到晚，日復(fù)一日，一刻不停地高速旋轉(zhuǎn)，直轉(zhuǎn)得頭暈?zāi)垦?，身心疲憊。這樣的生活，我不知道還要繼續(xù)多久，也無法確定我還能堅持多久。

見我臉色難看，悶頭不語，老宋一手擎竿，一手握起冰镩戳碎行將凝固的薄冰，問：你喜歡冬釣嗎？

我回答得很干脆：不喜歡。

年輕人，估計沒幾個喜歡釣魚，特別是冬釣。隆冬時節(jié)，霜雪蓋地，破冰垂線，忍寒挨凍，很多時候守上大半天，都難見魚標(biāo)晃一下。如果不是心中煩悶，我也絕不會來河邊散心。

沒錯，你散的是心，我釣的也是心。老宋抬眼望向雪光映襯下的夕陽，似在自言自語。也便是在那日，我聽到了一樁屬于老宋的陳年舊事。

故事的情節(jié)很簡單，簡單到只用幾個詞便能概括：青蔥歲月，一條路，兩個人，永遠(yuǎn)的錯過。老宋說，那時，他天天騎單車上班，非常享受一路飛馳的美妙感覺。在下坡路的路邊，有一座被柵欄圍攏著的農(nóng)家院，院子里，經(jīng)常有個梳著麻花辮的女孩沖著他笑。老宋說，飛速沖過時，他偶爾也會向女孩招招手，炫耀一下大撒把的車技。一來二去，他暗暗喜歡上了那個女孩。誰料，就在他辭了工作下海經(jīng)商前，曾鼓足勇氣去過那座宅院，只可惜，院主人已搬往他鄉(xiāng)。

后來呢？我問。

后來，我做大了生意，娶妻生子，日子過得倒也安穩(wěn)。老宋有些出神，說，直到4年前，那條曾走過無數(shù)遍的道路要擴(kuò)建，兩側(cè)的房屋均被拆除，他又記起了那個農(nóng)家女孩。許是造化弄人，有一次，他隨團(tuán)去南方旅游，碰巧遇到一個老鄉(xiāng)。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自是多了幾分親近。聊著聊著，老鄉(xiāng)又給他介紹了幾個同鄉(xiāng)人。其中，居然就有那個當(dāng)年的女孩。只不過，昔日如花麗人，今已鬢發(fā)蒼蒼。唏噓之余，“女孩”一絲羞紅竟飛上了“女孩”刻滿滄桑痕印的臉：搬家那天，我看到你騎車過來，就想和你說幾句話，可你快得就像一陣風(fēng)，真快，一眨眼就沒了影。

聽得出，如果慢下來，停一停，老宋的人生很有可能會是另外一番情形。可是，他錯過了。一時錯過，便是一世。我問：你后悔嗎？

起初，有點后悔。如今，倒覺得是一種念想，一種慰藉。老宋笑了：人生在世，為了生活得更好一些，忙碌并沒有錯，但應(yīng)該學(xué)會駐足，學(xué)會珍惜。

得失由心，甘苦隨性。思忖良久，我終于恍然：苦悶也罷，開心也罷，生活總要繼續(xù)，日子總要一天一天地過下去，房貸也不會因心境而增減。與其縲紲纏身，急急匆匆地趕路，倒不如放緩腳步慢一點，讓浮躁的心靈沉淀下來，靜靜品味那些美好的生活片段，欣賞欣賞沿途的風(fēng)景。如同老宋，一竿一簍，獨對白雪與寒江，他釣的不是肥美的江魚，而是夕陽晚霞，是恬然閑適的心境；不是寂寞與孤獨，而是一段雖已塵封卻永遠(yuǎn)鮮活動人的往事……

〔責(zé)任編輯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