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希強

通常只能打九九折的中石油加油卡最低打七三折，你信嗎？

這等好事，陜西的張大姐一開始也不相信。

但2012年5月，當一位綽號“卡妹”的女子確實從中國石油陜西西安分公司辦出這樣的大幅優(yōu)惠卡，并且確實能在中石油各加油站使用時，她信了。

但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幾個月之后，這所謂的打折加油卡竟成了吞錢的“怪獸”——她先后交了數(shù)百萬元巨款購卡，但到手真正能用的加油卡金額只有不足百萬——“搭進去”兩百多萬元。

張大姐只是眾多受害者中的一個。記者了解到，類似的受害者已超過50人。據(jù)部分受害者自發(fā)統(tǒng)計的數(shù)字，每人損失金額從幾十萬元到幾千萬元不等。而警方只是透露，涉案金額數(shù)億元。

現(xiàn)在，幾乎所有的受害者都認為“打折加油卡”是個騙局。意外的是，“卡妹”也自稱是“受害者”。

那施騙者究竟是誰？一筆筆購卡巨款去了哪里？

有受害者懷疑，“這是一個很大的‘局，卡妹也不過是局中的一個‘棋子?！?/p>

從“餡餅”到“陷阱”

今年39歲的“卡妹”真名陳靜媛，因能從中石油西安分公司辦出“貨真價實、全國通用”的打折加油卡，而被昵稱為“卡妹”。

身為西安某銀行職工的張毅君是最早通過陳靜媛辦卡的人之一。“一般情況下，去中石油西安分公司買加油卡，一萬元的卡要9900元，但找她最低能算到7300元，最高8500元，有時是8000元。她自稱在中石油‘有關(guān)系。”

“買卡的金額越大優(yōu)惠越大，額度小優(yōu)惠就少些，但比自己買還是劃算得多。”張大姐也告訴記者。

據(jù)多位受害者介紹，打折加油卡的辦卡模式是，先付款后出卡：買卡者將購卡款打進陳靜媛的個人賬戶，陳靜媛再將款項以現(xiàn)金方式轉(zhuǎn)入中石油西安分公司賬戶，以幾天到二十天為一個周期，循環(huán)出卡。

從2011年10月到2012年6月，張毅君從陳靜媛手里共拿了幾千萬元的加油卡，一直是“錢貨兩清”?！伴_始的時候我們也有過疑慮，每次辦卡都會去中石油西安分公司營業(yè)大廳，但‘卡妹每次也都坐在柜臺里面給我們辦理?！币荒臧氲臅r間里，陳靜媛積累了不錯的口碑。

多位當事人告訴記者，2012年6月，陳靜媛說中石油要清理小客戶，要求他們“立戶”，“至少要打上三百萬元，以后只給大客戶辦打折卡”，因為之前建立的信任，大部分人借錢、甚至借高利貸也都把款打了過去。

但這次，陳靜媛卻遲遲拿不出加油卡。大家覺得可疑，陳卻一直以需要協(xié)調(diào)高層關(guān)系、中石油內(nèi)部審計等理由搪塞，同時仍催促購卡者“繼續(xù)交錢”，“期間還給了大量空卡，說二十天后錢會到賬?！?/p>

2012年7月5日，所有經(jīng)陳靜媛辦的加油卡突然都不能用了。“去加油站加油顯示卡內(nèi)有錢，但就是不能用，卡被鎖了?！?/p>

幾乎與此同時，各加油站站長也接到中石油西安分公司“緊急”短信通知，“請各片區(qū)通知各充值點，我公司直屬點受‘雁塔區(qū)茶言密語飲品店委托掛失了一批車隊卡，現(xiàn)卡片在掛失階段，誰家私自解掛，誰承擔造成損失”。而“茶言密語飲品店”為陳靜媛名下店鋪。

多位當事人稱，被中石油西安分公司鎖住的加油卡金額共約1300萬，當他們到中石油西安分公司詢問時，得到的答復是“誰給你們辦的卡找誰”。

而他們找到陳靜媛，陳的回答是，這一批卡的芯片有問題，要收回去重新弄——在一一統(tǒng)計卡內(nèi)金額后，很多人把卡都交了出去。

這批總額約1300萬的卡交出去就沒再回來，他們手中的空卡也沒能如數(shù)充值。

按受害者的說法，因為付款后沒給加油卡，或者給的是空卡，加上被中石油西安分公司鎖定不能用的加油卡，他們的損失加起來約有億元。但這一數(shù)字記者未能得到證實。

2012年末，在多位“非常擔心”的大客戶“陪同”下，陳靜媛前往北京中石油總部“協(xié)調(diào)”。

2013年1月23日，陳靜媛從北京“逃走”。一天后，張毅君等多位受害者報警。

2013年2月25日，陳靜媛被西安警方抓獲。

購卡款項被指全部流入

中石油西安分公司

受害者們損失的金額去了哪里？

在受害者眼里，陳靜媛一度被認為是“行騙者”，但當越來越多的受害者聚攏在一起交流分析，他們漸漸又否定了最初的判斷。

張大姐告訴記者，在2012年7月5日之后，因為陳靜媛既交不出加油卡又退不了錢，她也曾前往質(zhì)疑、“逼問”，陳答復出了點情況，加油卡肯定能辦下來，并給她出示了房屋、汽車、金銀首飾的抵押合同及借的高利貸手續(xù)，“她說這樣做就是為了先還那些催款或催卡催得急的人，孩子有病都沒錢看——在被警方從湖北武漢抓到的時候，她連賓館都沒錢住甚至連飯都吃不上，有這么狼狽的詐騙者嗎？”

張毅君也告訴記者，他查知，在2012年6月25日到7月5日短短的10天時間內(nèi)，購卡者向陳靜媛的個人賬戶上打了約5000萬元，“如果她蓄意行騙，為什么不攜帶幾千萬款項逃跑？這也說不通?！?/p>

更重要的是，他們掌握的證據(jù)顯示，他們打到陳靜媛個人賬戶的錢，“確實全部進入了中石油西安分公司賬戶”。

此前，因為擔心受騙，張毅君說他曾質(zhì)疑“卡妹”陳靜媛，購卡的錢進入她個人賬戶，如何證明這些錢進入了中石油西安分公司？陳靜媛現(xiàn)場從中石油西安分公司財務(wù)部門給他拿來了銀行流水相關(guān)賬單。

記者看到，其中一張時間為2012年6月28日的中國工商銀行網(wǎng)上銀行電子回單顯示，一筆195萬元的款項以“現(xiàn)金”方式存入了開戶行為北大街支行西大街分理處，戶名為“中國石油天然氣股份有限公司陜西西安銷售分公司”的賬號，這張單據(jù)上同時蓋有該公司“票卡銷售中心”公章。

而張毅君通過“內(nèi)部關(guān)系”在對陳靜媛賬戶和中石油西安分公司賬戶比對后，有了更為驚人的發(fā)現(xiàn)。

他告訴記者，通過工商銀行內(nèi)部人員查看，“陳靜媛賬戶上每少一筆錢，相差約一分鐘，中石油西安分公司賬戶就會多出同樣數(shù)目的一筆錢。而且，是在工行同一個網(wǎng)點，由同一個柜員操作?！?/p>

“這說明，陳靜媛確實把收來的卡錢，全部打進了中石油西安分公司賬戶?！?/p>

而據(jù)陜西當?shù)孛襟w報道，在陳靜媛被控制后，警方查詢其個人賬戶也發(fā)現(xiàn)“根本沒錢”，“錢去了哪里還在調(diào)查”。

從“卡妹”被抓至今已三個月時間，警方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是怎樣的？記者前往西安市公安局蓮湖分局采訪，負責媒體接待的政工科曹金生告訴記者，此案“涉及金額巨大，非常復雜，上面有要求，不接受任何采訪”。

不過記者了解到，與“卡妹”辦加油卡直接相關(guān)的中石油西安分公司原票卡中心顏某、經(jīng)辦人蒲某已被警方檢方帶走調(diào)查。

“卡妹”也是受害者？

“卡妹”手中大幅“優(yōu)惠”的加油卡究竟是怎么辦出來的？陳靜媛經(jīng)手的1300萬元加油卡為何被鎖定？

事發(fā)后，眾多受害者把矛頭指向了中石油西安分公司。

張毅君告訴記者，2013年4月，中石油西安分公司紀委許書記、票卡中心主任等曾和受害者一方的五位代表進行會談，這次會談給張的感覺“像是在套話，看我們手里有多少證據(jù)”，而“我們問‘陳靜媛一共辦理了多少卡，2012年6月25號以后進了多少錢，公司鎖了我們1300萬的卡錢到哪里去了等問題，對方都沒有正面回答，”只說“交給辦案民警處理?！?/p>

多位打折加油卡受害者透露，陳靜媛案發(fā)前一直可以自由進入中石油西安分公司業(yè)務(wù)柜臺，面向顧客操作電腦親自充值，可以為客戶直接開具發(fā)票，經(jīng)常在業(yè)務(wù)柜臺交付加油卡。

但中石油西安分公司紀委許書記明確告訴記者，“陳靜媛不是我們的員工，只是一個客戶”。當被問到卡妹作為“客戶”緣何能“站柜臺一年多”時，許書記表示具體情況也不太清楚，只推說此案已由西安市公安局蓮湖分局立案偵查。

記者注意到，在陜西當?shù)孛襟w的報道中，警方曾表示“中石油西安分公司脫不了干系”。

張毅君等受害者也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在陳靜媛提供的流水賬單中，購卡者款項從其個人賬戶進入中石油西安分公司，采取的是“現(xiàn)金”存入——而按財務(wù)制度要求，大額交易必須使用轉(zhuǎn)賬。“為什么陳靜媛不直接把錢轉(zhuǎn)賬過去呢？中石油西安分公司不可能不懂財務(wù)制度，”他們認為，這里面可能存在“貓膩”。

就“卡妹”辦打折加油卡的相關(guān)問題，記者前往中石油西安分公司采訪時，出面接待的紀委許書記均拒絕回應。

另一方面，陳靜媛也自稱是“受害者”。

在多位當事人提供的——2013年除夕陳靜媛寫給“因此事因我而不幸的人”的“親筆信”中，“卡妹”稱“沒有藏錢”，還“借了265萬的高利貸”，從北京逃出不是“怕死”，“是為了找一些證據(jù)，為自己、為這個事拿出相關(guān)的東西”，“證明我也是受害者”，“給大家一個交代，我沒騙你們”。同時還稱“手上有相關(guān)的照片，錄音”，不想做“替罪羊”，“已經(jīng)給陜西省紀委的各位領(lǐng)導發(fā)出了舉報信”。

“卡妹”自稱受害者到底是真的還是放出的煙霧彈？背后是否真有隱情？記者致電陳靜媛的姐姐試圖了解情況，但被告知“不清楚”。記者分別致電陳靜媛的婆婆和大姑，未果。

就陳靜媛自稱的舉報信情況，記者致電山西省紀委核實，但在紀委辦公室接線人員告知相應部門電話后，記者多次撥打始終占線。

記者了解到，陳靜媛以涉嫌詐騙被抓不久后因懷孕取保候?qū)?。記者試圖采訪“卡妹”本人，但其親屬暫未透露陳的聯(lián)系方式。

張毅君等人認為，實施詐騙的可能并非陳靜媛?！斑@背后應該有個更大的‘局，‘卡妹也不過是局里的一個棋子?！?/p>

但怎樣的一個“局”能讓本應受益的“卡妹”也傾家蕩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