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汪治華,安徽人,現(xiàn)居廣州。廣東省作協(xié)會員。
在《詩刊》、《詩林》、《詩歌月刊》、《詩潮》、《中西詩歌》、《中國詩歌》、《作品》、《廣州文藝》、《廣州文藝大觀》、《振風(fēng)》、《華夏詩報》、《詩選刊》、《綠風(fēng)》等刊物發(fā)表詩作300余首?!吨袊略娔觇b》及其他一些詩歌年選收入其作品。
出版有詩集《大海的聲音》、《云的故鄉(xiāng)》。
想去遠(yuǎn)方
我所未知的一切,都是我的遠(yuǎn)方
遠(yuǎn)方從未走遠(yuǎn),它只是思想里的頭發(fā)
長了又剪,剪了又長
從未到達(dá)的遠(yuǎn)方,滿臉掛下的雨水
無法認(rèn)清的容顏,讓未知
改變了模樣
大海的沉默
想要沉默,便來看看大海
無論多少話語,不過是海上的幾滴雨
注視它,每一波海浪都值得讀
——最天然、最干凈的語言
讀懂它,在它睡著而你醒著的時候
讀懂它,在它醒著而你醉著的時候
最真實(shí)的情況是,沒有人不生活在海中
需要沉默,并且需要默默無聞
做魚,沉潛在海底,夜里的
無聲的海底。搖曳著珊瑚之光
樹 下
那棵樹 一直站在自身的陰影里
帶著不斷累積的重量。
夜晚 我一身黑衣 鉆到陰影下
覺得自己 還是有些白
一只黑鳥,將部分黑暗帶走
它盤旋,在水面
它的叫聲是紅的
樹葉嘩嘩作響??床灰姷?/p>
無數(shù)的手,在黑暗中鼓掌
風(fēng)吹過去,聲音傾向一邊
風(fēng)吹過來,聲音又回來
以無法覺察的速度
生長的無數(shù)指甲,抓向空中
空,靜默,使這棵樹越長越高
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嘩嘩之聲
靜下來聽,整棵樹
突然啞在一瞬之間,發(fā)出聲音的
是更遠(yuǎn)的樹
和更高的天空
想 象
在一片葉子中,沿著暗藏的經(jīng)絡(luò)
我們竟然也可以
走得如此之遠(yuǎn)
想象在盡頭,將我們納入
一種純粹之中
無物質(zhì)空間,一束光
在渺茫處存在
它掃射,沖破過去、現(xiàn)在
和將來的界限
它熄滅,到達(dá)掌心
想象耗去了我們
畢生的經(jīng)驗(yàn)
不可想象之物
在那種純絕對的狀態(tài)下,才會到來
你聽,那一滴
最細(xì)微的水的聲音
在最靜謐的夜里,被無限放大
又被無限縮小
雪
惟一的雪,覆蓋住千萬種事物
一切都有了短暫的同一面:
光彩柔和,單一,卻不限于
并且復(fù)雜于所有的色彩
輕盈,讓所有不該沉重之物
在瞬間飄移,若有若無
雪,在流水之上
與鐘聲交切而落下
留出最大的空白——
一種無法言說之大美
有限,彌漫在無限里
比一切生命都更有生命力
沒有人敢在雪中呵斥
除非他自取其辱——
雪,在空曠里下著,產(chǎn)生時間
讓我們能靜下來,傾聽
最潔白的聲音
停不下來的城市
也在雪中停下,凝望群山
一種極其簡單之物
統(tǒng)轄了所有的復(fù)雜性
天人合一的神奇
忘卻自己,是一切意義的終極體現(xiàn):
雪看見我們?nèi)缤挛?,在風(fēng)中顫抖
比雪還冷,冷得發(fā)光
謬 論
我時而空洞,時而虛偽
此時我并不存在
存在,是一種缺陷
每件事物所立之處,都是一個
空氣中的洞
一種靜態(tài)的自我,叫孤獨(dú)
我的孤獨(dú),會行走
常會想起一些人、一些事
這是不干凈的孤獨(dú),偽孤獨(dú)
孤獨(dú)與存在,是當(dāng)?shù)皻に榱?/p>
盲人手上淌著的蛋黃與蛋清
所謂精神,是那種見到事物前后的體溫
它會尖叫,并劃傷身體
天空一直空著存在
大地只能是大地
填滿各種縫隙的人,具備假象
我累,我就是木頭
我躺下,我成為大海
時間的指針,指向邊緣
一些人,被拖入地老天荒
永不毀滅
影子,被收集疊加,層層郁結(jié)
沒有風(fēng),能讓它們散開
存在,就是驅(qū)盡了體內(nèi)之寒
它結(jié)殼的冰衣,帶著火紋
失 憶
她,一個暗號,站在樹下
神情不很清晰
但做夢般的微笑,像酒,浮在臉上
她說:把你那些少得可憐的記憶
勻給我。我噎住。轉(zhuǎn)身回跑
我的失憶,從河水污濁開始
很多樹木,長出寂靜的枝丫
她忽地,又站在前方,說:
把你那些沒用的力氣,還給我。
我退回,以手擋風(fēng)
我常常是自己的累贅
她是她簡單的自由
那時,風(fēng)吹一邊,花開八面
那里,天天開心,溪水不驚
晚 語
事隔多年,人經(jīng)百事
常常泛起青光
去歲,一只貓看到幼蛇,尖叫
今春,我見到一條
白白的蛇蛻,卻目光堅(jiān)定
我已能從一些犬吠里
聽出人聲。只是我仍然要
壯著膽子,路過每一條狗
每一條狗,一定也是壯著膽子
路過我。那一段段
所行之路,都在犬牙中交錯
如今環(huán)視四周,不需任何提示
我就能直接
看到萬物的答案,這不免令我恐慌
我想我一定是老了
堅(jiān)守內(nèi)心那么多年
到最后無心可守
常將幻覺中的嘀嗒
當(dāng)成自己的心跳
一種光出來
另一種光,被壓住
光與光,在黑暗里行兇
一個人出來,千萬人成為背景
故事被說出,更多的故事,便有了母體
一座城池,養(yǎng)活了一萬畝莊稼
月亮?xí)r而明晃晃
活。一個人活,千萬人
朝著同一個方向,活
群山如獸,擁擠,沉默而無語
黑路英雄
黑夜的路上,撞見曾經(jīng)想見的人
未必求得心靈相通
各自不吭一聲,往更黑的路上走
英雄黑路。黑路英雄
該放下的,都放下
放下心、手、石頭
做夢用的眼鏡
放倒來時的路
曠野里,一棵樹
已經(jīng)放下了歷史的鳥鳴
和蝴蝶的翅膀
到黑夜中去
撞見鬼,不要惺惺相惜
撞見動物,不要說人話
只用那綠綠的眼睛,逼視對方
雨在下
仿佛過往的時間,都懸疑在高處
一滴雨,經(jīng)過萬千朝代的壓榨
落了下來。一落,它就落成了一串
被擠出來的風(fēng)
也進(jìn)入雨,飽含著風(fēng)霜的雨
數(shù)萬年之后,天空將下沉
將無限接近大地和眾生
天地相連,連成一座
密實(shí)的時間黑塔
重,文化歷代,道德成鐵,太重!
將來的那時,我們將真的無法
走到塔的外面去?,F(xiàn)在能走出去
像一種臆覺,在有氣息的草地,踏青
雨在下,它在某種程度上
等同于花,開了一次
等同于我們
想進(jìn)入雨點(diǎn),厲聲嚎叫
想念可及
想念可及的地方,并不是伸手可及
你起于微末之間
伸手可及的地方,并不是撫摸可及
閉上眼睛,在天亮之前收起夜晚
在江水快要漫堤的時候,收起兩岸
無處可及的手
是江水的蔓延和收之即放的黑暗
舊金山的月亮
這顆月亮,它不夠亮
只是它亮的時候,人也很亮
它是暖白色,柔軟而親近
它一定是人間的月亮
不需要仰望,從安第斯山脈一路走過
它仿佛與我們平行,掛在耳邊
“一個人要仰望多少次,
才能看得見天空”
有相當(dāng)部分的孩子,已經(jīng)戴上了老花鏡
看不見它是方還是圓,或許月亮
這玩藝,在他們那根本不存在
我竟然要大膽想象著
去貼一下她的臉——
她從我們每個人的心中升起
在真實(shí)的天空,平和而安靜
黑
在黑處睜著眼,只會更黑
閉上。休息。
卻看見眾多東西
漂浮在深淵之上
事物的邊角,被光所消耗
黑封住世界,保存白
黑中萬物,心臟外露
血管里流動著黑色的光
伸出手,以手感知
所觸碰之物,盡皆微微顫抖
黑是什么?黑是一些聲音的消逝
黑是一個人,獨(dú)處在
黑風(fēng)中,閉上眼睛,所得到的
白色的一切
死亡很輕
哼一哼他曾經(jīng)念叨過的字
以融雪般的嗓音
不要觸及其中的艱難
一個人死了
只是寂靜的暗影,慢慢覆蓋住
他的身體、鼻子和嘴巴
能夠說“晚安”的人,都是能夠
早起的。永恒,從來都不可彌合
命中最從容的一次
合上雙眼。那積攢了一生的
越來越強(qiáng)的
視死如歸的信念
最終被實(shí)現(xiàn)
寂靜哦,那塊石碑
將所有的聲音,都悶在里面
我看到了吉光,看到了羽毛
旋轉(zhuǎn)啊,它能抵達(dá)的最遠(yuǎn)之處
仍然是寂靜的邊緣
時 記
青春之燈,照亮暮雪
羞于說出,拙于陳詞
剛進(jìn)入傷口就退出
淺嘗輒止的人生
恐懼使我們生存
生存又使我們勉強(qiáng)生活
燈光穿過螺殼里的道場
我們終于消耗掉對方
在日歷上推進(jìn)時間
在密碼中相互愛憐
責(zé)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