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麗君

土，是陶藝的基本素材，也是在藝術上與曾明男關系最為密切的東西。如何把土變成深具藝術、有鄉(xiāng)土味道、有芳香和個人風范的泥土，是他一直以來努力的目標。

從藝30載，57歲出國留學，催生臺灣藝術大道……曾明男在陶藝路上努力前行，孜孜不倦，或許如他自己所講，這大概由命名就注定了。

放牛娃登月球

“整天不讀書，光做這些土尪仔，將來你要靠它吃飯是嗎！”急著下鍋煮飯的母親，看著爐灶里塞得滿滿的“泥塑動物”，生氣地罵道。沒想到，母親一語成真，曾明男真的將陶藝作為了一生的正業(yè)。

1937年，曾明男出生于臺灣澎湖望安島。對他而言，出生地似乎是一個宿命，女人種田，男人出海捕魚，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世襲。小學四年級時因天生喜歡美術，對充滿數(shù)目的數(shù)學很不喜歡，有數(shù)學的日子就逃學，后來干脆就休學當起了放牛娃。12歲那年，曾明男隨母親搭船到高雄，在那里他看到了城市的繁華，看到了除故鄉(xiāng)望安島之外的另一番世界?！耙郧芭旌砩隙键c煤油燈，我第一次看到電燈，又看到汽車、火車、寬闊的馬路、大船……那種感覺好像自己登上了月球般，很震撼！”曾明男回憶60余年前的感受，依然語帶興奮。

回到望安后，他不再當放牛娃，要求繼續(xù)上學。因為他意識到，唯有讀書才有機會擺脫宿命。他排除萬難，一路自籌學費，因自小愛好美術，他除了在國立藝專攻讀美工科，快60歲時還拿到了英國渥罕頓大學的美術碩士學位。

“將我名字的三個字拆解，你會發(fā)現(xiàn)有兩個‘田，‘八日，‘日、月和‘力。這樣可以解讀成：兩畝田、一周工作八日，日以繼夜，努力不懈。其中的‘兩畝田是我的作品和家庭，我總是每天忙個不停，一直很努力，大概由于命名就已注定了?！痹髂行Φ?。

挖掘自我文化

“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登上月球，地球就是我們的鄉(xiāng)土。從傳統(tǒng)文化的角度來看，大陸也是鄉(xiāng)土。但是身為臺灣人，臺灣將是永不變的鄉(xiāng)土?！痹髂幸徊揭荒_印地累積個人的功力和對臺灣陶藝的影響力，塑造他一向在強調(diào)的“自我文化，臺灣特色”。

陶瓷的制作過程分別為成形、施釉和燒制。拉坯為成形的重要步驟之一，但除了拉壞成形，曾明男也常以干裂、打擊、印紋、擊蝕等方法表現(xiàn)泥土的質(zhì)感，有別于只講求釉彩的創(chuàng)作方式，童年對于“泥土”深刻的記憶與情感，使他特別注重泥土的屬性，并藉以呈現(xiàn)作品自然的生命力，展現(xiàn)歲月刻畫的痕跡與流動感。

中國陶瓷傳統(tǒng)的表現(xiàn)重點大都放在釉彩上，曾明男也善于利用釉彩來表現(xiàn)陶瓷的肌理。早期他偏愛無光鐵紅釉，運用在詮釋生命的題材上；從1990年起，他開始喜愛藍寶石釉在陶板上帶來的明亮飽和色調(diào)，像極了在他記憶中那片最愛的海洋；近年來，除了把有半透明效果的青瓷釉使用在裂紋肌理的造型作品中，也大膽嘗試將繁體漢字書法運用在現(xiàn)代陶藝上，他善用書法的筆觸、線條，不管是具象還是抽象的作品，從其點、線、面、體都可以感受到其對書法“力道”的經(jīng)營。

“定州花瓷琢紅玉”是文豪蘇東坡對鐵紅釉的稱許。曾明男的《鐵紅罐》即以鮮麗的紅、漸次鋪展出淡黃與白，并于白色之處書寫草書，此處呈現(xiàn)如蟬翼般的細小網(wǎng)狀裂紋及光澤，展現(xiàn)出古典與現(xiàn)代的融合。《淑女》則是一件將草書線條表現(xiàn)于陶藝中的作品。作品中垂首的女子有著中國女性含羞帶怯的溫婉，流暢的線條、去除具象的枝節(jié)，簡約形塑出古代女子的風華。整體作品蘊含著靜、定之禪風。

中國文化的核心是家庭倫理。從開始做陶藝到現(xiàn)在，曾明男作品的內(nèi)在意涵都是以此為主軸，如《全家?！贰ⅰ赌笎邸?、《羊家庭》、《洋洋得意》等?！赌笎邸肥撬?975年在邱煥堂陶藝教室學陶時的第一件作品。時至今日，這個題材始終不變。其中《全家?！肪褪撬钬撌⒚拇碇?，陶藝界無人不知。作品由公雞、母雞和一群小雞組合而成，淋漓盡致地詮釋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臺灣特色，因為“雞”和“家”二字的臺語同音，“全雞?！蹦钇饋砭偷韧凇叭腋！?，而一只雞就理所當然是“起家”。

曾明男喜歡以雞的造型來做作品，除了吉祥之因，還有個人的情懷因素。小時候很喜歡寵物，特別是小狗，但家境貧窮，養(yǎng)不起小狗，于是退而求其次，以小雞代替。在創(chuàng)作時，這種題材總是油然而生。他擅長掌握其動態(tài)與神韻，原因就在此。

陶藝對曾明男來講，“不僅是一種技藝、一種職業(yè)、更是一種語言，也就是我的代言人。如何使它具有我的個性、地域性、民族文化性和時代性，一直都是我追求的目標?！?/p>

臺灣藝術大道

身為臺灣陶藝推手龍頭，曾明男不僅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有鮮明特色，也在藝術推廣上不遺余力。不僅開創(chuàng)志上陶藝展，籌組臺灣最早的現(xiàn)代陶藝團體愛陶雅集，創(chuàng)設臺灣陶藝學會，更一手催生臺灣藝術大道。他常自嘲“雞婆”性難改。

20多年前，當時40多歲的曾明男賣掉位于臺北縣新莊兩間公寓，將賣屋所得的40多萬新臺幣全部投入與妻子為期一個月的歐洲之旅。異國的建筑、文化、景觀，深深感動了曾明男，他暗下決心：要在臺灣建立媲美歐洲的藝術聚落。

返臺之后，曾明男就開始尋找合適的地點，經(jīng)不斷尋覓，最后決定落腳南投草屯。他賣掉臺北市和平東路的房子，到草屯買了1200坪的果園，搭建房舍，做庭園設計，成立了個人陶藝工作室——虎山窯。同時，他積極走訪南投當?shù)氐乃囆g工作者，說明自己的理念，在大家支持下，臺灣藝術大道促進協(xié)會成立，“臺灣藝術大道”的概念也相繼誕生。

曾明男認為，南投從草屯的臺灣工藝所一帶，沿著中潭公路到日月潭，沿途風光明媚、氣候宜人，不但適合人居，各種自然景觀對需要靈感的藝術工作者十分有幫助；加上各項交通建設逐漸完成，往來這一帶十分便利。如果可以用各種方式邀請藝術工作者把工作室遷移到這一帶來，中潭公路沿線將會成為名副其實的“臺灣藝術大道”。

成形之后，國內(nèi)外民眾會因為有大量的藝術家聚集在這一帶而愿意從各地到此來一趟藝文之旅，觀光客涌入之后，會購買藝術品也會在當?shù)叵M。對藝術家而言，能夠獲得實質(zhì)的回饋來支持他們繼續(xù)創(chuàng)作；對國內(nèi)民眾來說，有一個非常便利接觸藝術文化的地區(qū)，對提升整體國民素質(zhì)大有幫助；對外國觀光客來說，臺灣的印象不再是殺蛇、檳榔，而是濃厚的藝術氣息……

然而，臺灣藝術大道不同于一般的硬體建設，五年或十年就告完成，它是一個大型而長遠的觀光藝術文化的大社區(qū)總體營造，是一種百年事業(yè)的永續(xù)經(jīng)營。經(jīng)過20多年的推廣，目前臺灣藝術大道區(qū)域內(nèi)已有20多名各類型藝術工作者買地，將近十名藝術家正式成立工作室，雖然還沒有達到曾明男理想中的50～100名，但也算小有成就。

不過，曾明男坦言，政府給予的協(xié)助始終不夠，沒有公權力介入，很多事情他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希望，相關主管機關能夠有魄力地為后代子孫做一些長遠的規(guī)劃，讓孩子們不必到歐洲，也能享受這種濃厚的藝術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