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喬

2011年的冬天格外冷，在京郊順義的一條山谷里，九點半才見著一點太陽光，而不到下午五點，微弱的光芒便向山后隱沒了。

《精忠岳飛》總監(jiān)制唐季禮，每天都是最早到片場的人，他知道大家都很累，但仍希望他們能在七點鐘開工。但空蕩蕩的片場，只有一人一車，車燈孤零零地照著雪地。他看看表，差一刻鐘七點，心里安慰自己稍稍睡一下等等。再睜開眼睛，半小時過去，天色仍然黑，又冷得要命，沒有人來。他憂心忡忡地盤算著時間和進度，照這樣工作節(jié)奏，一個月至少要打掉十天折扣。

“那時候覺得自己很沒人性，看到大家來了，早餐還沒吃，我就逼著他們換衣服。因為我知道我再不盯著，這戲就拍不完。錢的事且不說，六七百工作人員和演員的調(diào)度，重要角色演員的檔期配合，上千口人的盒飯，幾百匹馬的糧草……導演會累，工作人員會累，發(fā)電機突然停電了，突然又來了場大雪跟山外聯(lián)系不上了，這都要等，而等就是錢！”唐季禮說。然后他打了個比方，說明細節(jié)的重要?！盀槭裁催x這條溝，意境還不是最重要的，因為這里的路是細沙路，要照顧人和戰(zhàn)馬的安全，就算跑起來摔倒，也不至于摔殘了或摔死了。所以做這么大的項目，沒有一個經(jīng)驗成熟的制作組是拿不下來的?！?/p>

因為頭兩個月拖了進度，戰(zhàn)爭場面多，現(xiàn)場情況復雜多變，多年的制作經(jīng)驗起了作用，唐季禮決定改變拍攝計劃，把原本A、B兩組分工拍攝，增加了一個C組，變成三組人馬同時開動，三個月后才把前期耽誤的進度追回來。他說真正松口氣是在五個月后，春暖花開了，劇組轉(zhuǎn)戰(zhàn)到無錫，他終于有心情去賞賞荷花。

“現(xiàn)在看我笑著說這些事，開拍頭兩個月我的心都涼了，任何一個小失誤都可能出現(xiàn)大事故，責任都在我的肩膀上?！碧萍径Y說。連日宣傳通告下來，他的雙眼熬得有些紅。

因采訪在片方的后期工作室進行，看到屋角摞著不少塑料箱子，里面是岳家軍將士們的盔甲戰(zhàn)衣，箱子上都標著名號：岳飛、韓世忠、岳云、梁紅玉……而電腦屏幕上，黃曉明飾演的岳飛正在岳家軍將士面前誓師：“我，岳飛，相州湯陰人！我家鄉(xiāng)天高萬仞，地厚九重！麥穗厚得可以站人！我們出生長大，魂牽夢繞的地方，怎能讓賊寇信馬游韁？弟兄們！向著家鄉(xiāng)出發(fā)！”

“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畫面上岳家軍將士儀仗嚴整，喊聲蕩氣回腸，看著不由心中熱血涌動，仿佛一場驚心動魂的征戰(zhàn)，正在開始。在7月4日四大衛(wèi)視聯(lián)播之前，數(shù)萬計看過此版預告片花的網(wǎng)友，形容自己的感受是——“燃爆了！”

時至今日，若不是記者追問，唐季禮并不想說拍攝過程中的波折，他認為觀眾在意的不是這個。而他從心中種下這個情結(jié)將近20年時間，能夠讓首部反映民族英雄、也是他個人偶像岳飛的故事播出，讓電視熒屏從此有岳飛這一忠孝節(jié)義的完美男人形象，他已是十足欣慰。甚至這部劇播出后反響如何，是否會載入中國電視劇史冊，唐季禮統(tǒng)統(tǒng)不去想。他只想告訴這個時代的人，無論何種生活方式的開啟，有些精神永不過時。

向偶像致敬的方式

不少人記得，唐季禮曾大動周章籌備電影《岳飛》，但中途折戟。

據(jù)說，《精忠岳飛》審批過程長達八年，先后聽取了岳家后人、岳飛研究學會、民族委員會、國家重大題材小組、廣電總局等各部門意見。

在劇本創(chuàng)作中，編劇丁善璽先生（獲48屆金馬獎終身成就獎）于2009年11月病逝，他生平最大的心愿是執(zhí)導電影《岳飛》，但未能如愿。后來的劇本是唐季禮與編劇團隊在丁先生的基礎上進行的二度創(chuàng)作。

唐季禮的合作伙伴張建中說，他是一個從不言棄的人。

作為有著純熟商業(yè)電影理念的香港電影人，唐季禮有不少好作品，他本人從香港殺入好萊塢，再轉(zhuǎn)回國內(nèi)，特別在動作片領域樹立了自己的一脈風格。又因為商業(yè)上的成功，反而情懷這種精神層面的東西，被擠壓在不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

唐季禮幼時習武，精通形意拳，打小聽父親講岳飛的故事，尤其聽到他戰(zhàn)無不勝的事跡，聽到岳家槍法、拳法的神通廣大，格外著迷。而他真正有意識地去了解這個人物后，打動他的不僅是他的文武雙全，而是忠孝兩全、情感專一，他在人格上的完美無缺。他認為，這樣的品格是國際化的，無論世界任何地方，正直、忠誠、孝順、清廉都是值得傳播的。

興起拍岳飛故事的念頭，是唐季禮在19年前完成《警察故事》、《紅番區(qū)》之后，跟嘉禾的老板做了提議。但當時嘉禾的巨星是成龍，成龍的電影形象實在深入人心，老板想拍岳飛之死，悲劇顯然與成龍?zhí)摰男蜗蟛环?，而唐季禮心目中屬意的李小龍則去世多年，因此這一想法只好暫時擱置。后來，唐季禮進入好萊塢，他一直在想，中國的影視文化有什么是能走得出去的？長期的海外工作經(jīng)歷，他了解外國人對中國人的誤解。雖然他的《警察故事》系列在美國小有所成，但小警察只是表面化的符號式英雄，沒有更深層次的內(nèi)涵。

2000年，唐季禮從美國回來，一次偶然機會在中央臺遇到岳飛文化交流協(xié)會會長，他們正有拍攝岳飛故事的想法。困難的是這個題材從未被批準過，歷史判定成了一個難越的坎兒。唐季禮預計先做部電影，分上下集，然后再做電視連續(xù)劇，因為與岳家人的接觸，唐季禮更深地了解著他的偶像。

“19歲從軍，從一個小戰(zhàn)士成長為將軍，生平大小戰(zhàn)役200余場，幾乎沒有輸過。他邊打仗邊練軍，軍費不充足，面對的敵人又那么強大，士卒卻個個能為他出生入死！他還能保持在文學、書法上的造詣，又極其孝順顧家，人格魅力令人仰望。但他去世時只有39歲，憑一己之力保住南宋一百年平安！中國四大發(fā)明中的火藥、指南針、印刷術(shù)，都來自南宋，這對整個世界文明都是貢獻極大的！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敬重嗎？他骨子里的精神和品格，難道不是最有現(xiàn)實意義的嗎？”

在采訪的大部分時間里，唐季禮都在講述他對岳飛的崇拜，卻只字不提他個人的創(chuàng)作情懷。誠然，岳飛的故事在中國民間流傳甚廣，尤以劉蘭芳的評書為最，而以岳飛為創(chuàng)作主題的小說、評書和電影作品中，能夠全景展現(xiàn)這一人物，也最容易傳播的，電視劇是最好的載體，而它的面世又是最艱辛的。

一邊敲各家的門，過各種各樣的審，一邊在劇本上不斷修改。除了要尊重歷史，更要寫出符合時下觀眾的審美習慣的故事。唐季禮說演員表上的人物就有一百多位，這樣一個龐大的敘事，用什么樣的結(jié)構(gòu)非常重要。在丁善璽的原稿上，他們用了兩三年的時間重新編寫。美劇講故事的方式，是唐季禮的手法之一。而電影的形式感，節(jié)奏感他純熟地運用到電視劇創(chuàng)作。尤其要摒棄非黑即白的人物性格模式，讓觀眾看到的是解讀歷史而非還原歷史。因此，整個故事展現(xiàn)了岳飛、秦檜、宋高宗趙構(gòu)、岳家軍將領等幾個主要人物的一生，以他們在南宋的政治和戰(zhàn)爭為背景，來表現(xiàn)中華民族的審美，弘揚愛國精神。

“所以對我來講，在做這個戲的過程中，我要保證戲的質(zhì)量，過程中的每一天都在克服困難。很多人會問我，怎么會請動這么多的大咖，這當然是已經(jīng)預想了會有很多困難，但必須堅持做！”

兩個“岳飛控”的一拍即合

二十年磨一劍的歷程，這樣一種特殊的向偶像致敬的方式，足以激發(fā)同道中人的共鳴。當唐季禮第一時間把岳飛的目標人選鎖定黃曉明，并說動他以片酬參與制作，更拿出一年時間練武習字，只因為他們心中，對岳飛的敬意和情感是共通的。

在開播盛典上，黃曉明看到《精忠岳飛》的片花，感動哽咽。他說：“岳飛是所有男人的榜樣，能演岳飛是我一生的榮幸。不管多苦，如果一切重來，我會毫不猶豫地再演一次?！?/p>

黃曉明坦言從小看過很多英雄故事，但他印象最深的是岳飛，一直把他當作偶像來崇拜，做演員有機會來演偶像，自然毫不猶豫。他嚴肅又認真地開著玩笑：“我在《精忠岳飛》里扮演的是‘精忠！”言外之意，“精忠”是岳飛這一人物的靈魂核心。

內(nèi)地小生眾多，唐季禮為什么選擇黃曉明？他先是玩笑說：“曉明是岳飛迷?。　?/p>

又說：“現(xiàn)在演員價格太高，我要打友情牌，先把老?。ǘ∽泳┻@些兄弟拉過來，加上我的制作團隊和吸引人的故事，就找人談嘛。說服曉明的過程真的沒費勁，我就講他是一號目標人物，他不來我就不拍了！曉明品德很好，他愿意為一部電視劇提前一年去練武術(shù)、健身、學書法，這是演員中很少見的。”

唐季禮說岳飛文武全才，一代儒將，他的短暫的一生，國仇家恨壯志未酬，那種眼神里的悲憤，沉淀出來的男人味，與黃曉明的形象氣質(zhì)分外貼合?！皶悦魉艘埠苄㈨?，長得一臉正氣，穿甲持槍往那兒一站就是英氣逼人！”

的確，在接到唐季禮的邀約時，黃曉明一口答應下來，并將其視為一份榮耀和責任。不過，因為熒屏上沒有岳飛的形象可以借鑒，他完全靠自己的想象去揣摩人物。

“以前總覺得岳飛比較神話，自從真的去演岳飛之后，很多細節(jié)，我會非常仔細地去想，去揣摩。岳飛不是神，我做了很多人性化的處理。他會有無助的時候，會糾結(jié)于盡忠與盡孝之間，甚至會有恐懼?？赡荑F桿‘岳飛迷看后會有點不爽，但我相信一個有血有肉的岳飛，能讓絕大多數(shù)觀眾感到可信?！秉S曉明說。

為了塑造出形神兼?zhèn)涞脑里w，黃曉明不但習武練字，還為了保持健美身材調(diào)節(jié)飲食，甚至在拍攝前期，只吃白水煮雞胸肉。據(jù)唐季禮透露，他派了一個教練跟著黃曉明，拍戲間歇，斷斷續(xù)續(xù)進行了各種訓練。戲中岳飛的大量動作戲，大量馬戲，很少用替身，大多數(shù)是黃曉明親自上陣。

說起馬戲，黃曉明說最讓他頭皮發(fā)麻的是爆炸場面。 “一爆炸，馬就驚了，會撅蹄子，會狂奔。我經(jīng)常被馬掀翻在地上?！倍軅麑τ邳S曉明而言，更是家常便飯。

因此唐季禮說，曉明第一次聽到自己與譚晶對唱的片尾曲，看到那個畫面，他就哭了。“在這部戲里，我看到了曉明的成長，從我第一次見他，他還是學生，就覺得他長相屬于貴相，一生的命運都會很好。而他又這么勤奮，這么有斗志，他為了一個角色愿意折價，愿意去訓練，這是真心投入！”

Q：《影視圈》雜志社

A：唐季禮

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Q：這部戲的出品方非常多，融資的過程困難嗎？

A：因為戲本身質(zhì)量不差，所以比較順利，包括四大衛(wèi)視也有給投資。我覺得做事還是要用心，憑實力，我們?nèi)沃氐肋h。岳飛這個戲，并不是一個能夠復制的產(chǎn)品，希望以此讓中國電視劇走上另外一個層次。

Q：您說的要把這個劇推出去，那海外發(fā)行進行得怎樣？

A：日韓、歐美都在談，包括東南亞的幾個國家基本確定了購買，此外我們會剪一個符合歐美觀眾的版本。從制作角度來看，這是一個沒被批準過的，有著題材獨特性的作品，岳飛的精神是屬于全世界的，所以我們要積極拓展海外市場，做大宣傳，包括海報、音樂等都是按照電影的標準來做。其實，我們整個團隊是電影的底子，這樣的話我把電視劇的制作水平拔高，有一天我們達到《越獄》、《權(quán)力游戲》的標準，才能真正走出去。

Q：你有沒有擔心觀眾對歷史正劇的接受度，不少歷史正劇制作精良，但收視率一般。

A：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于心！做這么多項目，我從來不擔心這個。人家的歷史劇不好賣不等于我的不好賣！人家的警匪片打不進美國，不代表我打不到美國??！我們有足夠的自信，走在前面。我相信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一看就知道我們的投入，能看出來我們是誠意之作。岳飛給了我一個啟發(fā)，“銳氣藏于心，和氣浮于面，才氣見于事，義氣施于人?！?我是很幸運有這樣的機會，但是岳飛肯定不會使每個人都滿意，對于我來講，我覺得已經(jīng)盡我所能了，也算是完成我近20年的一個心愿。

Q：今年的電視劇市場比較低迷，去年初有了《懸崖》，年中已經(jīng)出了《甄嬛傳》，今年還沒有一部讓大家追捧的作品。

A：快了?。ù笮Γ?/p>

Q：你提到用電影的標準做電視劇，這會給行業(yè)帶來什么？

A：改變生產(chǎn)制作方式，適應潮流，我喜歡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一定是辛苦的，但可以從中得到經(jīng)驗，為未來的發(fā)展做準備。我覺得我們中國人永遠缺乏開創(chuàng)意識，做原創(chuàng)的東西沒有自信心，我希望自己保持開創(chuàng)的心態(tài)，明年我要做3D的電視??！我也希望以編劇、導演為主導的公司，要創(chuàng)作更有價值的、有社會意義的、具有開創(chuàng)精神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