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我思存
外面下著雨,立秋后的第一場雨。風吹來有絲涼意,秋天真的來了。
寫字樓的中央空調(diào)壞掉了,好在氣溫適宜。于是所有的辦公室都開著窗子。桌上的紙張被風吹得嘩嘩響,不然盼兮不會覺得特別安靜。其實辦公室里一直都是這樣的。只不過開空調(diào)的時間永遠比開窗的時間多,頂上的燈不分晝夜地亮著,一天天根本沒多大區(qū)別。時間是凝固的琥珀,生生將人與世界隔絕。
其實樓下要熱鬧一點,大廳般開闊的辦公室,那些半人高的粉藍色隔板擋不住歡聲笑語,電話鈴聲此起彼伏,一派生機盎然。
樓上是行政區(qū)域,刀光劍影,暗藏殺機。早上她這樣說的時候,黎勝霆哈哈大笑。
他笑起來很好看,濃濃的眉頭完全舒展開來,眼梢唇角都是笑意。
這男人太好看,禍害人間。
盼兮早就知道,卻義無反顧毫不遲疑,如撲火的那只蛾。
不是沒有掙扎,盼兮一度下了決心,以為可以結(jié)束。第二天他氣定神閑地主持會議,倒是她神情恍惚,漏聽他大段的講話。結(jié)果開完會后她不得不借秘書的速記來影印。
復印機的光芒壓在蓋底,一趟趟滾過去,仿佛熨在她心上。她獨自留下來加班,直到收到他發(fā)來的手機短信:“我愛你,如同愛食物里的鹽?!?/p>
對別人說的都是甜言蜜語,對她說的卻是咸咸的,愛她如鹽。這一絲咸卻比所有的蜜糖都要甜,于是她甘之如飴。
盼兮漸漸有點信了,三年里他換了兩輛車、一任秘書,度過四次假,還搬了一次家,沒有改變的似乎就是她。
當然還有他的妻。
盼兮見過她一次?,F(xiàn)在想想真有點滑稽,她和盈袖去吃韓國料理,見著黎勝霆,盈袖輕輕地提醒她:“那邊好像是黎先生?!?/p>
“我知道?!彼燮ざ紱]抬,“旁邊是他太太。”
他錢夾里有一張全家福,所以她認得。后來勝霆帶著她走過來,盼兮鎮(zhèn)定自若,微微笑著問好:“黎先生,這位一定是黎太太吧?!?/p>
竟然連一絲心虛也沒有。
黎太太很美,嬌怯怯的,尖瘦的瓜子臉,眼睛楚楚動人,弱不勝衣。盈袖后來說笑,說是像《紅樓夢》里說的美人燈似的,風吹吹就能壞掉。
她的笑也是淺淺的,說:“鄒小姐,沒想到你這么年輕漂亮。”
不知是不是語帶雙關(guān)。再遲鈍的妻子也會有著奇異的第六感,她沒作聲,黎勝霆笑道:“你也這樣覺得?第一次設(shè)備報關(guān),他們?nèi)氯碌揉u工來。等來一看,我還以為她是鄒工的秘書。每回對客戶介紹,人家永遠不信她竟是我們的技術(shù)總監(jiān)。”
盼兮微笑著聽,那天的朝鮮冷面放多了鹽,太咸了。盈袖叫了餐廳經(jīng)理來,訓得人家唯唯諾諾,連忙賠禮道歉,又打折又送泡菜。
黎勝霆沒哄她,他確實愛她如鹽。少了淡而無味,多了難以下咽。
不多不少在食物里,才會恰到好處,如畫龍的那點睛。
外面的雨還在下,直下得人心意闌珊。窗外的那種樹叫法國梧桐,紛紛揚揚的落著葉子,如黃色的小手掌,脆而薄的黏在地上,漸漸讓水潤濕了,開始發(fā)軟。
明天不知道還會不會再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