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崎
第一次見呂敏的時候,張輝在電臺做一檔節(jié)目的主持人。
那個夏天的下午,她很貿然地闖進工作室,穿著短褲、球鞋、白T恤。汗還在額上流著,俏皮的短發(fā)使她看起來很有活力、很精神。她迎著大家的目光,簡短地說:“我是財大的應屆畢業(yè)生,喜歡電臺這個工作,過來投份簡歷?!彼哪虞p松自在,好像在說“老師,我來交作業(yè)”一樣。聲音很清脆,帶著夏日陽光的攻勢,敲砸在開著冷氣的工作室里的每一處空間。
兩個星期后,張輝主持的那檔節(jié)目的文章便由呂敏來寫。他不定期地收到她發(fā)過來的文字,這些文字溫婉細膩,好像一條清透緩流的小溪,兩旁長滿了不知名字的花兒,總是在落英繽紛的時候,男女主角在小溪旁邊含情脈脈卻沒有言語。故事里的男主角總是有一雙憂傷的眼睛,如一汪清水,越往里面看,水流動得越快,然后變得很深很深,使人情不自禁地陷下去。
漸漸的,張輝習慣了靠在窗前看呂敏下班離去的身影,她在故事里面總是透露著對某一個人的深深眷戀,可是她的身體卻輕松得好像從來都是只有自己一個人,說聲“走”便可以馬上上路。她的背影讓張輝看到了義無反顧、一往無前。
這樣的一個女生讓張輝很困惑:在自己對她好奇的揣度中,她的身影已經潛伏到他的大腦里,不分時間,肆無忌憚。
張輝正式認識呂敏是在自助游協(xié)會的聚餐里。會長說:“這是呂敏,這是張輝?!彼麄儾]有握手,只是彼此看著笑了笑。聚會結束后,張輝送呂敏回家。張輝說:“你寫的故事很平緩動人,只是你故事里的人物都可以在生活中找到原形嗎?”其實他真正想知道的是,那個眼睛會說話的男生是誰。呂敏雙手伸了個懶腰,徑直在路旁的椅子上坐下,毫不在意地說:“那些都是自己生活圈子里的一般人而已,然后加工,成全了理想中的完美人物形象?!睆堓x陪他坐下,她卻望著天空的圓月說:“每次看到月圓就想到了浪費?!彼步又袊@地說:“是啊,現(xiàn)在已經沒有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在燈火喧鬧中抬頭看一看美麗的月亮。”呂敏很開心地笑了——他是第一個沒有問她為什么看到月圓就想到浪費的人。
回到家后,張輝一邊洗澡一邊哼著歌。夜里,他一會兒夢見自己與呂敏花前月下把酒談心,一會兒夢見和她在家里做飯吃。張輝醒來的時候,嘴角還帶著微笑,美好的心情如花,花開的地方是辦公室靠窗能看得到呂敏下班身影的椅子上。
張輝想,等今天她寫的故事播完后,自己就可以以說說她的故事為借口,開始第一次約會。
呂敏這期故事的題目叫《離散》,最后的結局是,男孩買了機票要去北京看女朋友,在機場看著人流奔涌、步履匆匆,突然間覺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和無助。一個人生活尚且不能安穩(wěn),怎么去承擔兩個人的生活?于是,他把機票退了,給女友發(fā)了一個短信:“我買了去你那兒的機票,又退了,就當我去看了你又回來了。我們還是分開的好。”
這個故事讓張輝想到了大學同宿舍的嘿嚀,這就是他的故事嘛!他從機場回來后就不吃不喝地看著一個米黃色的海螺,看完了睡,睡醒了又看。這樣過了三天,三天后他把胡子刮了,一個人跑到南京旅行了一個禮拜。
再次見到呂敏的時候,張輝試著問:“你認識嘿嚀?”
她臉上閃著訝異,他補充道:“他是我大學的室友,很像《離散》的主人公。”她目光有點縹緲,站在樹影覆蓋的地方,幽幽地說:“在他16歲生日時,我把自己最珍愛的一個米黃色的海螺送給他。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的目光未曾離開過他的身邊。后來,他就像《離散》那樣逃避了我。”
張輝的心開始疼痛起來,為她的凄然,也為他自己。自己的暗戀就這樣被不經意地拒絕了,仿佛滿懷興奮地拿起筆,卻發(fā)現(xiàn)已經被人搶去了心中的萬語千言。張輝不知所措地站在夜色中,安慰她說:“他是愛你的?!比缓缶桶押賴搹臋C場回來的情景給她回憶了一遍。
呂敏舒了口氣說:“是啊,他是愛我的,只是放棄了我。這兩年來我都在等,等著他來到我身邊,或者等自己淡忘他。我一直在努力。”
張輝的心還是在繼續(xù)疼痛著,他很想對她說“讓我來幫你一起努力吧”,可是他卻說:“愛情像病菌一樣,要有其生存環(huán)境,順其自然啦。明天和你一起打臺球吧,你的簡歷上寫著喜歡的運動就是打臺球。”然后在心里自嘲著,幫忙是不需要說出來的。他很慶幸等到了她一個釋然的微笑,呂敏的眼睛開始從回憶里調焦過來,說:“好吧,我不會手下留情的,希望你不會輸?shù)锰珣K!”
嘿,怎么會不輸呢,愛情里先喜歡的就注定要輸?shù)?。如果把什么都輸給心愛的人,就等于贏得了世界。
結果,張輝打臺球輸給了呂敏,陪她在露天的冰吧里吃了一晚上的冰淇淋。
打那以后,張輝覺得自己居然學會了矯情,晚上10點故意在QQ上跟呂敏說:“哎,晚飯又沒有吃,餓死了。”然后就等著她嗔怪著催促他去吃夜宵才磨蹭著去泡一包面。這樣他覺得會比較有親密的感覺。
呂敏告訴了張輝關于嘿嚀的事,連他生病的樣子都表達得很清楚,這樣仿佛把心里的嘿嚀倒了出來,而張輝往里面住了進去。
她似乎習慣用和張輝的相處去替代想念嘿嚀。決心是一件可怕的力量,哪怕是感情。決心忘掉,即便曾經刻骨銘心,也會變得云淡風輕。
然而,張輝卻說:“你那么想他,我叫他來見你。”
發(fā)送出這句話,他無奈地閉上了眼睛。愛情不是爬泰山,只要一步一個臺階就能到達山頂。
那晚他沒有等到呂敏回話就睡了。
呂敏滿臉委屈地對著電腦流淚,好像有人帶她去桃花源逛了一圈使得她流連忘返后,卻告訴她那是虛擬的。
哭完后,她對著電腦給電臺打最后一篇文章,寫的是她和張輝的故事。故事的男主角就叫張輝,她寫著他給她帶來了習慣,卻轉身走了。
張輝第二天睡眠不足地看了郵件,除了呂敏的那篇文章外還有她寫給他的一封郵件,很簡單的一句話:我走了,告訴你一聲。
信并沒有說她到哪里去。張輝開始在心里流汗,趕到呂敏的宿舍已經是人去樓空了。手機那邊傳來電話客服系統(tǒng)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為空號。”他頹然地回到工作室,雙目盯著天花板看,心里只想著一個問題:到哪里去找她?他想不出任何一個地方,就趴在桌子上撐著發(fā)軟無力的身體。是他自己把呂敏從身邊推走的。
他開始接著呂敏的那份工作干,寫自己和呂敏的故事,他試著相信她無論走到什么地方都會關注他,關注他主持的節(jié)目。故事表達了他對她的全部感受和滿滿的喜歡,并且希望有一天她能回來。
他還在每天練習著微笑,因為呂敏說,最美麗的愛情是這樣開始的:男生微微笑著,緩緩伸出雙手,輕輕地擁我入懷。他希望再見到她的時候,他能笑著表達出自己這般想念著她的愛情。
終于如他所料,呂敏關注著他和他的節(jié)目。
從泰安寄過來一張明信片,說:我爬泰山的時候扭傷了腳,要不要來接我?
他激動地拿著明信片,笑著快步在屋里從這兒走到那兒,又從那兒走到這兒。最后,被椅子絆了一下他才想起該馬上收拾東西出發(fā)去泰安。在上飛機前,他打電話到電臺請假,路上拿著鏡子看,就怕笑得不好。
他們在泰山頂上開始了美麗的愛情,那一刻,所有的思念和揣度都安詳在彼此貼身的懷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