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

一、破碎

少年程辛恨死了隔壁班的女生喬麥和她父親。

十五歲的那個夏天還沒過完，他的生活中就暫時失去了父親慈愛的眼神，隨之代替的是母親每夜流不完的眼淚和對他越來越嚴厲的要求。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喬麥的父親。

程辛原本有著一個和睦幸福的家庭，母親是位昆蟲學(xué)家。最近幾年來由于研究小組的成果顯著，他母親屢次被請到國外做學(xué)術(shù)演講。提起父親，那一直是程辛的驕傲，程父當(dāng)初從辦公室里的一個小科員到正科級科長，最后成為市委副書記。他一直兢兢業(yè)業(yè)，辦事認真負責(zé)，在市里頗有口碑。

可就是在眾人眼中奉為“兩袖清風(fēng)”的市委副書記在前不久的西郊開發(fā)案中收受了房地產(chǎn)的“送禮”。這件案子被查出時，當(dāng)?shù)氐娜罕姸嫁Z動了，當(dāng)時涉及的人員名單很多，款額也很巨大。程辛的父親不過只是其中的一條小魚而已。

不過再小的魚犯了錯，法網(wǎng)照樣難容。更何況這次接手審查案件的檢察官是在景城素以“鐵面無私”著稱的喬銘陽。他開始明察暗訪接著順藤摸瓜，最后把證據(jù)擺到了收取賄賂的官員面前，無從狡辯的他們選擇了坦白和承認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警車停在程家門口帶走程辛父親的時候，程辛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那么敬重的父親會犯下這樣的錯誤。父親平?？墒菑膩頉]有收取過任何人的禮物，家里雖然時常有人登門拜訪，可是向來被清高的父親拒絕了。所以即使父親身為市委副書記，家里也并沒有過奢侈的生活，反而很簡樸，就連父親每月的工資還不如母親科研經(jīng)費的十分之一。偶爾母親也會抱怨父親勞苦功高卻沒得到相應(yīng)的報酬，這時的父親就會嚴肅的給母親講一堆“我是共產(chǎn)黨員”之類的大道理。母親也就一笑了之……

這樣的父親，他怎么會……

警笛聲越來越遠，少年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卻怎么也追不上那輛把父親帶走的車。急速奔跑的他并沒注意到從旁邊駛過來的自行車，顧不上被自行車刮傷的少年爬起來又準備追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視線里再也沒有了警車的蹤影。

少年握緊拳頭砸向街道旁邊的榕樹，耳邊響起了父親走之前對他說的話：你以后一定要正直，一定要善良，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優(yōu)秀。爸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少年感覺心里像壓了塊烏云，漫天的憂傷和沉重快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二、嘗試

程辛在夏日的深夜里不安地醒來。夢中，他的四周充斥了一雙雙嘲諷的眼睛，還有報紙上鋪天蓋地有關(guān)父親的新聞報道。急促地呼吸后他轉(zhuǎn)過身看向窗外。

彼時，外面的天空烏云密布，正在醞釀一場大雨。世界瞬間白晝，又瞬間淪為黑夜，只有閃電游走于天地之間。

少年心里升起的不安和恐慌讓他把自己緊緊裹在被子里瑟瑟發(fā)抖。他不愿回想起這幾天街坊鄰居在他身后的指指點點，更不愿聽到耳邊回蕩著同學(xué)對父親的各種嘲笑。對比起以前大家羨慕和贊美的情形，他覺得自己快承受不了這種無形的壓力了。

俗話說：樹倒猢猻散。以前跟在父親身后那些阿諛奉承的人們也在看到他家的情形后繞道而過，學(xué)校里的玩伴和朋友都像避瘟疫一樣逃得很遠，他的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只有用沉默來對抗那些流言飛語。一個人默默的回家，默不作聲的聽完母親的哭訴和嘮叨，安靜的寫完作業(yè)，在同學(xué)們都去玩耍時待在教室看書。他想變得優(yōu)秀出色，只有自己努力做到父親的要求，那樣心里才會踏實一點，只有那些老師還在關(guān)心著他，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給他像以往一樣的關(guān)懷。

他心里深刻地認為，造成這一切的是喬麥的父親，他連同喬麥也一并仇視。

聽著外面漸漸變大的雨聲，他現(xiàn)在開始要醞釀一個計劃了，少年黑亮的眸子漸漸暗了下去。

不過，他還沒開始嘗試怎樣接近喬麥，喬麥就已經(jīng)主動來找他了。

清脆的下課鈴聲剛過，同學(xué)們都蜂擁而出玩游戲，只有程辛還坐在書桌前專心的算題。這時隔壁班的喬麥帶著幾個同學(xué)聚集在他面前。

我們想和你成為好朋友，聽說你手風(fēng)琴拉的很不錯。我們誠意邀請你參加周末的愛心表演活動，為那些孤獨的老人送去快樂！喬麥一臉誠意的看著他。

程辛心里一震，連頭都沒抬，虛偽！

吃了閉門羹的喬麥并沒有打算放棄，她把邀請函放在書桌上后才帶著她的朋友們離開。

程辛這才抬起了埋在習(xí)題冊里的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教室和操場上嬉戲追逐的同學(xué)，沒人知道他心里充滿了渴望。

最近幾天喬麥很奇怪；停放在校園里的自行車胎每天都會被扎壞，書桌上的書總是平白無故的丟失，抽屜里會憑空多出一條小蛇，假老鼠，甚至是一堆垃圾，有時候她甚至得小心翼翼地檢查板凳，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圖釘刺傷。

很多同學(xué)都開始看不下去，決定幫她揪出這個“惡作劇者”。她雖心里充滿了委屈，但依然為那些惡作劇的制作者辯解：他也許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漸漸這類事情出現(xiàn)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喬麥也就淡忘了……

三、矛盾

程辛最后還是選擇參加喬麥的“愛心義演隊”活動。他帶上了父親曾經(jīng)當(dāng)做生日禮物送給他的手風(fēng)琴和儲蓄罐里大部分的零花錢。

公交車上一群少男少女們歡快地唱著歌，趁大家興致高昂時，喬麥也積極獻一首《最初的夢想》，清脆甜美的歌聲引得大家陣陣喝彩。窗外明媚的陽光照進了車內(nèi)，燦爛的微笑和活力讓同學(xué)們高呼“青春萬歲”，程辛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樣的幸福和快樂才是他最想要的。

這次的義演活動辦得很成功，同學(xué)們的到來讓敬老院的老人們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大家在一起幫助打掃衛(wèi)生，洗衣服，表演節(jié)目。

義演小組的成員們紛紛要求以后要多來幫助老人們，讓他們晚年的生活里充滿快樂和溫暖。喬麥響應(yīng)了大家的建議。

你會和我們一起來嗎？喬麥轉(zhuǎn)向了程辛。

啊，我啊，以后有時間了就會來。程辛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答。他的心現(xiàn)在還沉浸在剛才的喜悅中，他拉的一曲手風(fēng)琴讓所有人都稱贊不已，很多老人都夸他很有天分。這是從父親走后，他第一次聽到那樣飽含真誠的贊揚，他的心里脹滿了喜悅。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去告訴父親。

就在大家準備收拾東西離開時，喬麥的一句話迅速炸開了鍋。

我的錢包不見了！喬麥著急的把包里所有東西翻了出來。

聽到此話的眾人都圍過來幫忙尋找她紫色的錢包，可是翻遍了書包的每個角落，都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是我不好，我對不起大家，包里還裝著剛收的班費和準備捐贈給敬老院的善款。喬麥帶著顫抖的哭音說。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人群中有人發(fā)出了很微弱的責(zé)怪。

喬麥都快哭了出來。但是更多的人都認為喬麥一向辦事很細心負責(zé)，不可能出這種錯誤。

程辛看到喬麥的委屈，心突然揪得很緊。

這個給你。這些都是我攢的零花錢，算是我獻愛心了。他掏出自己身上帶的那些錢。

眾人都用敬佩的眼光看著程辛。

孩子們，謝謝你們?yōu)槲覀儙淼目鞓?，也謝謝你們的善良，祝你們好運。收到喬麥送去的“善款”，老人們?nèi)滩蛔∫槐楸榈胤Q贊他們。

原來，自己所做的事得到認同和贊揚也會如此充實滿足。謝謝你，喬麥！程辛在心里默默感激。

回程的公交車上，眾人都疲憊地睡著了。只有程辛心里矛盾地掙扎著。喬麥站起來唱歌的時候，沒人注意到他迅速伸向她錢包的手，他隨手一甩，錢包就扔進了路邊的草叢，就像他扎壞她的自行車，丟掉他的課本一樣簡單。

他沒理由地恨喬麥，顯得越來越幼稚。喬麥帶給他的快樂和放松卻來得那么真實。醒來的喬麥看到他在思考問題，便很認真地問他：你長大以后的夢想是什么？

我啊，很小的時候一直夢想長大了要當(dāng)畫家，想畫出最美最漂亮的蜻蜓送給母親。因為母親一直想要永久保存它們飛翔的美?？墒乾F(xiàn)在，我一點也不想長大。程辛帶著一些憧憬說道。

為什么？蕎麥疑惑。

大人不過是有了錢的小孩。他們用錢支配著自己想要的一切也用錢滿足著自己的愿望。甚至有時候，他們讓我覺得可怕。程辛用世故的口氣說著無關(guān)自己的事。

呵，我與你恰好相反呢。我長大了，就要當(dāng)個成功的企業(yè)家，去掙好多好多的錢，去幫助那些流離失所的孤兒和無人照顧的老人。喬麥豪邁地說道。

呵呵，那祝你成功??！喬大富豪……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喬麥伸過手揪住了少年的耳朵。

啊……一聲叫聲驚起了停在樹上棲息的鳥兒。

四、成長

晚自習(xí)結(jié)束后，同學(xué)們紛紛抱著書離開了自習(xí)室，只有程辛沒有動。有同學(xué)和他打招呼后匆匆離開，他停頓幾秒鐘后又開始寫那封給喬麥的信。

此時此刻他的心里充滿了對喬麥的愧疚。

就在那次義演活動結(jié)束后，他陪媽媽去看望了父親。在與父親的談話中，他才明白了爸爸走之前對他說“爸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是什么意思。

媽媽幾次去國外做學(xué)術(shù)報告回來后，就和父親商量為了程辛以后有個好的未來，建議在他高中畢業(yè)后送他去國外留學(xué)。可是高昂的費用卻讓他爸媽發(fā)愁了。

于是有房地產(chǎn)商知曉了情況后便登門“送禮”，在對方不斷的說服下，程辛的父親心動了，收下了那筆為兒子做未來“敲門磚”的錢，卻未料到會因此斷送自己的一世清譽。

少年嘆了口氣，像經(jīng)歷了長久的壓抑而獲得的解放那樣輕松。

他收拾完書桌后出了教學(xué)樓，被燈拉長的身影漸漸融入夜色中。

在經(jīng)過一條巷口的時候聽到了呼救聲，少年聽出是喬麥的聲音后，沒多想就沖了進去。圍住喬麥的三個男生看到?jīng)_進來的少年后，先是一愣。接著開始對他動手，少年使出全身的狠勁向來人踢腿，每一下都很用力，可最終寡不敵眾，“英雄救美”變成了被人毆打。

聞訊趕到的治安隊制止了這場廝打，聽了少女的解釋后帶走了那三個男生。

喬麥趕緊扶起了躺在地上的少年，并幫他擦去嘴邊的鮮血。

你身上有好幾處傷口都在流血，先去我家吧？讓我姥姥給你上點藥。喬麥提議。

少年默認了她的建議。

喬麥的家不算大，不過因為院子的原因顯得很寬敞。

房間收拾的干凈整潔，院子里放置的玉蘭花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

少年用羨慕的口氣對喬麥說，你媽媽真棒，房間布置得好別致。

喬麥的眼神瞬間變得很憂傷。我媽媽在我十歲那年就去世了，這是我姥姥弄的。

五、蜻蜓

書桌上放置著一個精致的蜻蜓標本，在玻璃的相框里裝裱著，蜻蜓振翅欲飛的姿態(tài)栩栩如生。程辛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發(fā)現(xiàn)下面刻著個“程”字……莫非是送給我的？

姥姥給程辛擦紅花藥的時候，程辛忍不住開口，姥姥，那蜻蜓是喬麥做的嗎？

可不是嘛，她帶著朋友去郊外捕了一下午才逮到幾只。回來花了好幾天才做好，后來又請人把它裝裱了起來。說是要送給一個好朋友……

好朋友！好朋友！喬麥居然把我當(dāng)做好朋友。聽到這句話，程辛心里開始波濤洶涌。

姥姥，喬麥真是個善良的人！

姥姥擦藥的手停頓了下，深深地嘆了口氣。

可是這娃命苦啊，媽媽因為車禍走得那么早，她爸爸因為工作長年累月在外忙，這孩子從小就懂事。

像是提起了傷心事，姥姥忍不住擦了擦眼淚。

姥姥你放心，喬麥是我的好朋友，我們都不會讓她再受一點傷害和委屈，我們會在她身邊保護她！程辛認真而堅定的樣子讓姥姥開心地笑了。

喬麥送程辛出門時，程辛伸出了自己的手，喬麥，我是你的好朋友嗎？

喬麥意識到他的意思后，把手伸過去，緊緊地握住。

微風(fēng)輕拂過他們稚嫩的臉龐，夏夜的螢火飛舞在少年的身旁，閃爍著耀眼的光，抬頭，盛夏夜晚的滿天繁星都在向他們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