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南

自從2012年“屌絲”誕生以來，越來越多的人“自愿”加入這一群體，他們渴望獲得社會的高度認可，但往往不知道該怎么去做

2013年4月1日，《中國互聯(lián)網“屌絲”用戶游戲行為調研報告》（以下簡稱“屌絲報告”）新鮮出爐。報告顯示我國“屌絲”人數(shù)達5.26億人。這意味著，在13.7億中國人口中約四成屬“屌絲”人群。互聯(lián)網業(yè)在愚人節(jié)迎來了一份非常雷人的調查報告。

自從2012年“屌絲”誕生以來，越來越多的人“自愿”加入這一群體，他們身份卑微、生活平庸、未來渺茫、感情空虛，不被社會認同。他們也渴望獲得社會的高度認可，但往往不知道該怎么去做，少數(shù)人的奮斗“逆襲”成功，會激起一波微瀾，卻也難以持久。

或許可以說，“屌絲”是一個群體的生存狀態(tài)，更是一種社會心態(tài)。在國人集體追尋“中國夢”的進程中，社會又該為這樣龐大的群體“共同享有人生出彩的機會，共同享有夢想成真的機會，共同享有同祖國和時代一起成長與進步的機會”提供怎樣的信心支持與前進動力？

群體膨脹折射的社會焦慮

阿城22歲，在二線城市一所三本院校念國際貿易專業(yè)。家境普通，母親原來是會計，后來下崗了，父親是工人，即將要退休。按照他本人的說法，自己不算屌絲，但若在女神眼里，便是下腳料了。他個子不高，體格也小，參照網絡上對于屌絲的定義，他也承認自己“矮矬窮占全了”。他時常這樣反復，期望不被看低，旋即又自輕自賤。

阿城在高中和大學時談過兩回戀愛。他曾做過最浪漫的舉動，是為第二任女友折紙飛機，然后寫上字，從樓頂扔給她?！岸际情L相與家庭普通的女孩?！彼麖娬{了不止一遍，“如果（她們）條件好，也不會搭理我了?！币苍浻龅竭^心中的女神。但是一位朋友告訴他，女神是個官二代，還關照他別動心思，因為配不上。

臨近畢業(yè)，阿城同樣加入求職大軍，父母希望他做公務員，他卻壓根沒打算考?！肮珓諉T競爭激烈，你沒關系，都過不了面試。”他所期望的薪資是每月2500元，他去面試過一份月薪1800元的工作，面試官說：“講講你在大學里參加的社會活動?！?/p>

“我想編一點，但不知道怎么編，因為沒有實際經歷，怕說了假話又被揭穿，那就完蛋了?！睕]有過硬的實力，也無膽魄，內心糾結，行動力卻孱弱，這是屌絲的秉性，也是致命傷。

而后面試官又提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結束了對談。阿城的結論是：對方沒有招人的誠意。但當他再度面試時，主動將預期的薪水下調了500元，變作2000元。

在中國，阿城的故事每天都在重復?！拔壹炔槐^，也不樂觀，只是每天早上睜開眼睛迎接新的一天，一個人努力過下去”。日本作家青山七惠在作品《一個人的好天氣》中如此描述，恰好迎合了“屌絲”的心態(tài)。

“屌絲”所反映的集體焦慮，不僅是文化問題，更是當下中國社會問題的折射。有學者認為，“它并不是簡單的青春情緒，而是現(xiàn)實社會矛盾不斷堆積的征兆?！闭憬髮W社會學系的大四女生孟令以“網絡上的屌絲現(xiàn)象”作為畢業(yè)論文的論題。她制作的問卷，收到近1200份回復。問卷的開頭即問：屌絲除了矮矬窮外，還有哪些特征？回答多是無奈、自嘲、不安與焦慮。在問卷中，她設置了這樣的問題：如果你不符合屌絲的特征，那么你稱自己為屌絲的原因是？很多受訪者回答：降低成功期望，心理學叫“自我設障”，這樣成功的話會感覺很好，失敗的話也沒那么不舒服。

有人說，“屌絲”就是新一代的阿Q，在精氣神上甚至不如阿Q，阿Q強詞奪理得多么理直氣壯?！拔覀兿惹啊饶汩煹亩嗬?！你算什么東西！”——這就是阿Q的精神勝利法，而阿Q精神，似乎已經成為國人的隱性DNA?？墒?，而今“屌絲”連強詞奪理都不敢。

有心理專家分析稱，“屌絲”焦慮情緒最突出之處在于，他們當中很多人是從農村考上大學出來的，家里對他們有很高的期望，他們要買車買房。而在中山大學亞太研究院教授朱崇科看來，今日社會利益集團成型，大量中下層社會出身的青年擠不進上升通道。孟令用SPSS（統(tǒng)計產品與服務解決方案軟件）工具，分析了她所采集的問卷數(shù)據。她感受到：“對屌絲認同感強的群體，選擇的極端選項多很，他們急于自證，十分迫切?！?/p>

一份有關部委針對畢業(yè)后低收入大學生聚集群體的調研報告顯示，接近九成的“蟻族”屬于“窮二代”。有評論認為，這些青年人是相對弱勢的城市群體，在高收入行業(yè)，或許缺乏競爭力，但他們最缺的是社會資源和家庭背景?！盎閼僦械默F(xiàn)實壓力，加劇了這個群體的焦慮情緒?！敝猩酱髮W中文系副教授、中山大學性別教育論壇負責人柯倩婷指出。“屌絲”的狂歡背后有明顯的失落情緒。在這樣群體性失落的大環(huán)境中，社會前進的動力又將在哪里？

自嘲背后的自卑

按照網絡上通行的說法，“屌絲”一詞出自百度貼吧的李毅吧，是李毅吧的網友面對嘲弄而欣然接受的稱呼。

通常來講，“屌絲”是這樣一群人——他們大多出身貧寒之家，沒有更多的背景，他們有的很早輟學打工，有的寒窗十二載考上大學，畢業(yè)后才發(fā)現(xiàn)與理想相去甚遠……他們從事著苦與累的工作，拿著并不豐厚甚至是微薄的報酬，在繁華的城市里勉強分得一杯羹。

他們多指年輕男性，他們出身卑微，他們稱自己的工作為“搬磚”，他們愛“女神”也愛幻想，卻缺乏行動力，想做而不敢做；他們內心虛榮，卻又不屑“高富帥”而故作清高；他們自卑、自賤卻也自以為是；他們善良卻也懦弱。

來龍去脈不再贅述，大家所公認的是：“屌絲”代表一種放低自身姿態(tài)、非暴力不合作的語境。雖然帶有濃重的自嘲味道，實質上卻背負著深深的自卑。

很多人被歸入屌絲的陣營：韓寒和李毅都自稱“最正統(tǒng)的屌絲”；奧朗德當選法國總統(tǒng)，立刻被譽為“屌絲打敗高帥富”。再往前推，魯迅筆下的阿Q當然是徹頭徹尾的屌絲，他的精神勝利法正是屌絲生存的利器；《紅與黑》中的于連也是屌絲，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甚至有人追溯到古希臘時代，說犬儒主義代表人物第歐根尼是屌絲的鼻祖，被嘲笑活得像條狗，他卻一點都不惱。

這么對號入座固然不免有簡單粗暴之嫌，但以犬儒主義為內核進行考量，確實是有跡可循的。有些人是自愿屌絲，有些人是被屌絲，他們在被標簽化的同時，也表明了一種拒絕主流的不合作態(tài)度。

改變不了世界，就只好改變自己的世界觀。之前人們是向外部世界宣戰(zhàn)，成了憤青，上世紀60年代，西方年輕人用搖滾樂、性解放、嗑藥等表示他們的反叛，“所有偉大的時代都有一個小宇宙在熊熊燃燒”（作家高軍語）；但小宇宙旺的人更容易死掉，偉大的時代也不再來，經濟疲軟，也就多了很多內心貧弱的loser或曰敗犬。他們退回到內部世界，自娛自樂，用各種方式治愈自己：裝宅，裝萌，裝小清新，然后就是自甘墮落地裝屌絲。

有一個值得關注的現(xiàn)象，就是穿越小說乃至穿越劇的盛行。在架空的時空里，他們或者憑一己之力成為老大，或者得到了現(xiàn)實世界所沒有的帥哥和妹紙；但到了后來，穿越小說衍化成覆蓋范圍更廣的穿越劇，事情就不一樣了。

奮斗，為了夢想努力“逆襲”

對于“屌絲”來說，成功也有著特定稱謂，名為“逆襲”。打開網頁，隨處可見這樣的帖子?！皫讉€月的辛苦打拼 屌絲逆襲成功 求賀電”“80后屌絲大學男打拼日記（我的真實經歷）”“開貼、記錄本屌絲離開大四川去佛山打拼的日子”……無數(shù)焦慮的屌絲在日復一日的打拼中爭取實現(xiàn)屬于自己的“逆襲”。

2012年9月，中學保安訾立的故事引人關注。1985年，訾立出生在牡丹江市海林農村。中考時，他是所在學校唯一一名考上縣里高中的學生。因為家庭條件不好，為了幫父母減負，他高二時輟學，到處打工，因為從小喜歡畫畫，他無比羨慕設計師的工作，不甘心永遠做力工。2011年，訾立從老家來到大慶一所中學半工半讀。經歷一次失利，2012年高考，訾立以620分，比一本線高106分的好成績，被天津大學化工專業(yè)錄取。

訾立完成了人生的極速飛躍，但“訾立效應”才剛剛開始。新生文藝晚會上，他在臺上與大家分享感受：“我只是一個‘屌絲，但我沒有沉淪和抱怨，在社會最底層的工作中，始終對知識充滿渴望，對大學有無限向往，只不過是通過堅持和不斷努力，以及大家的支持，完成了一次小小的逆襲而已?！?/p>

上海社科院城市與房地產研究中心副主任戴曉波也曾用自己的經歷舉例：“工作了3年，我成了高考恢復后的第一屆大學生，4年本科3年研究生，28歲走出校園時，一窮二白，和父母家人5口人擠在一間房子里住?！痹诠ぷ鬟^程中，戴曉波因為能力、資歷、社會地位等各方面因素的不斷上升，先有小房子然后住進了大房子?！拔宜懔艘幌拢髮W畢業(yè)后一共搬了10次家。生活本來就是這樣，走出校門就想擁有高收入乃至買房、置業(yè)，這種想法才是真正的空中樓閣?！?/p>

2012年11月29日，在國家博物館，當選中共中央總書記不久的習近平在參觀“復興之路”展覽時第一次闡釋了“中國夢”的概念。2013年十二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閉幕會上，他再次在講話中系統(tǒng)闡述“中國夢”。使“生活在我們偉大祖國和偉大時代的中國人民，共同享有人生出彩的機會，共同享有夢想成真的機會，共同享有同祖國和時代一起成長與進步的機會……”成為更多人相信未來的曙光所在。

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高富帥”的夢想，而所謂“中國夢”，就是讓每個草根都懷有成功之心、奮斗之志，同時讓他們在實現(xiàn)夢想時有制度的保障。這種制度保障，往往意味著需要對草根們不滿意的現(xiàn)狀進行改革。為政者也需要看到，言為心聲，每個網絡流行語的背后都是社會變革與發(fā)展的風向標，唯有順風而動才能把握住時代的脈搏，把我們所生存的時代和社會，變成一個有夢想并可能實現(xiàn)夢想的時代和社會。

任何一個“有夢想”的國家都會有一套調整權力與財富流動的機制，讓草根也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在不同的社會階層上流動，讓一個有夢想的人盡可能實現(xiàn)夢想，社會才可能和諧，國家才會有發(fā)展。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的成功之路讓很多人艷羨，一個沒有權勢背景的黑人窮小子能夠上名牌大學，競選參議員，進而當上總統(tǒng)。這樣的案例本身就是對無數(shù)草根的激勵。一個社會只有保持階層的縱向流動，才會充滿活力，否則，權力與財富就會依照血緣的紐帶與通道橫向流動，進而閉合為一個封閉的小團體，草根失去了向上流動的機會，草根二代、三代大量涌現(xiàn)的時候，社會階層的固化就會讓草根失去奮斗的信心與夢想。一個沒有夢想的人必然是消沉的，一個沒有夢想的社會必然充滿了絕望。

責任編輯 董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