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曦
自社工局宣佈,已將完成諮詢及修改的“家暴法”草案提交行政會審議後,近月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及批評,特別是社工局維持家暴“半公罪”的做法。
為此,5月有團體藉母親節(jié)舉辦家暴法論壇,討論相關問題。為受家暴婦女提供協(xié)助的善牧修會狄素珊院長、長期處理家暴案件的律師以及學者都認為,半公罪即原地踏步,不少受害人基於擔心失去經(jīng)濟支柱、單親家庭影響子女成長等理由,不敢提告,又或者中途放棄提告,結果很多個案是虐打、報警、銷案,個案幾乎再遭受嚴重虐打,再報警,再銷案,不斷重覆錯誤。
及後,一群社工學生在6月1日發(fā)起“支持家暴列公罪行動”,呼籲青年人及更多市民關注家暴立法。此外,由大學教師、心理輔導員、社工、社工學生及熱心網(wǎng)民亦在網(wǎng)上成立“澳門家暴立法關注組”,發(fā)起聯(lián)署行動,目標為“家暴零容忍、反對半公罪”,行動至今已有過千位網(wǎng)民響應。上述團體直指不將家暴列為公罪根本無法啟動現(xiàn)有草案的防治部分。
據(jù)資料顯示,第一次推出的《打擊家庭暴力犯罪》法案重點是將《刑法典》所載的“虐偶情況”獨立出來定為“家庭暴力犯罪”,並將有關情況由半公罪更改為公罪,並定義家庭暴力犯罪行為、刑罰、保護措施、公共部門以及含私人實體如何協(xié)作處理等。
家暴法草案最初的版本內(nèi)容較詳細更帶有阻嚇性,當時進行的諮詢文本也普遍得到社福界的支持,認同草案能有效打擊家庭暴力行為,社會也基本共識加強對已婚女性的保護。唯家暴犯罪由“半公罪”改為“公罪”較受社會大眾爭議,反對者憂慮因施暴者被判刑而令家庭破裂,永遠無法修補。面對反對聲音,婦女團體當時仍然表示支持,並建議可根據(jù)情況訂定多元化罰則,例如社會服務令、強制輔導等可行罰則以釋除公眾疑慮。
不過,及後有關當局將爭議條文連帶相關條文都一並刪除,只保留協(xié)作機制。根據(jù)家暴法草案的公眾諮詢總結報告,修改主要因為收集到的部分意見認為,將家庭暴力定為“公罪”,會加劇家庭成員之間的衝突,令家庭關係無法修復,最終導致家庭破裂而製造更多單親家庭;倘家庭暴力施暴人屬家庭中的經(jīng)濟支柱,其被起訴可能會令該家庭陷入經(jīng)濟危機。
其實,立法過程、法律生效等均反映社會的道德價值,況且家暴是暴力行為的一種,社會本來就認同被禁止,然而,將家暴公罪化,社會卻有聲音指公罪會令家庭破裂,這變相對暴力行為有著雙重的標準。當然,社會各聲音我們都要包容接納,但當保護受家暴婦女的團體、學者一再發(fā)出呼聲要求將家暴列“公罪”時,社會應仔細想想,反對家暴列公罪的理據(jù)中所指,判罪令家庭破裂是否合理,到底是“公罪”還是暴力行為破壞了家庭的和諧?
在探討上述問題前,我們首先要瞭解家暴的成因,以及為何家暴受害人主要是婦女,而她們受到家暴卻為何寧願苦忍也不願訴諸法律。答案從本澳及鄰近地區(qū)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可以發(fā)現(xiàn),婦女是家庭暴力行為的主要受害人,反映丈夫不當虐妻是一種犯罪行為,這與華人地區(qū)的傳統(tǒng)文化有莫大的關係。
家暴一再出現(xiàn),
源於父權社會的影響
根據(jù)統(tǒng)計資料顯示,香港2011年女性配偶被虐待的個案為2,616宗,臺灣為68,585人,而澳門方面,根據(jù)澳門婦女事務諮詢委員會2010年的《澳門婦女現(xiàn)況報告》,受訪的1,006名15至74歲的澳門女性居民中,有一成人是經(jīng)歷過家庭暴力,三個地區(qū)的家暴案件的受害人大部分為婦女。
澳門婦委會的報告發(fā)現(xiàn),六成以上認同“女生嫁個好老公最重要”、“男性應該是家庭的經(jīng)濟支柱”、“男人可以不做事照顧家庭”,近六成認同“女人應該要結婚生子”,超過四成認同“女生天生就應該由男性保護”。報告亦指出,半數(shù)以上婦女是家務勞動的承擔者,並自願將收入的大部分用作家庭日常生活開銷,也有相當數(shù)量的婦女為了家庭原因犧牲了正職工作,反映本澳婦女有“家庭觀念重,願為家庭付出”的特點。
此外,根據(jù)資料顯示,外地出生的本地女性人口有123,141是來自廣東及福建,佔整體女性人口48.9%。雖然男女平等在澳門已倡議一段時間,而且不少婦女已打破“男主外,女主外”的傳統(tǒng)外出工作,但從上述數(shù)據(jù)可見,澳門婦女的價值觀和在家庭的角色仍因其成長環(huán)境而深受父權觀念影響。
一方面,父權觀念往往使婦女在家庭角色處於從屬位置,形成“男尊女卑”、“出嫁從夫”、“家醜不外傳”等傳統(tǒng)對女性不平等的價值觀念,造成部分婦女有“自卑”、對男性極度依賴等心態(tài),受到傷害也不敢求助,也不知道如何面對。另外,父權社會中,“重男輕女”的觀念亦令現(xiàn)時中壯年的婦女學歷相對男性較低,使得這些婦女的社經(jīng)地位亦較男性低,這從本澳門婦女大多從事非技術工人、文員、博彩服務及服務銷售人員等學歷、技術要求及工資都相對較低的職業(yè)可得到印證。婦女社經(jīng)地位較低強化了對男性的依賴,就算婦女想過離婚,但當想到日後的自己的生活,特別是仍要撫養(yǎng)子女的婦女,害怕自己與孩子無法生活,生活需要便成了她們最優(yōu)先的考慮,即使被虐也被迫忍受。
另一方面,父權觀念造成社會對夫妻關係的刻板印象,認為 “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寧教人打仔,莫教人分妻”,錯誤以為上述暴力行為也只是家事,不應多事,這間接認同“男尊女卑”的價值觀念,合理化了家庭暴力行為。
以上說明了為何現(xiàn)實中總有被虐婦女放棄追究或多番容忍家庭暴力行為的例子出現(xiàn)。歸根究底是源於父權觀念的影響,令婦女不理解自身的權益,而且亦因其社會經(jīng)濟地位較低,對男性過度依賴,害怕自己沒有能力獨自生活,再加上法律保障的不足,大大增加女性配偶遭受家庭暴力對待的風險,也成為婦女求助的思想包袱。
暴力行為,社會的道德掙紮
根據(jù)聯(lián)合國頒佈的《消除針對婦女的暴力的宣言》第四條所載,應全面擬定能促進保護婦女免受任何形式暴力行為傷害的預防性方法和各種法律、政治、行政及文化性質(zhì)的措施,並確保不致因法律、執(zhí)法方式或其他幹預行動方面缺乏性別敏感性而出現(xiàn)使婦女再次受傷害的情況。顯然,家暴法草案的修改不僅倒退,亦違反了上述宣言的原則,因為以半公罪給予受家暴婦女“選擇權”是無助解決問題。
因此,將家暴公罪化,讓公權介入其實是符合國際做法、體現(xiàn)社會對暴力行為的道德標準及針對普遍受家暴婦女基於各種憂慮而選擇啞忍配偶的暴力行為的問題,免除受家暴婦女的思想包袱及壓力的有效辦法。
不過,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大部分婦女事務諮詢委員會委員都認同以“維護家庭完整性”及保護機制作為立法重點。該委員會委員林佩嫦表示,大部份委員認同現(xiàn)時“家暴法”法案的取向,法案採用半公罪,可確保婦女具有選擇權,用家庭調(diào)解等方法解決問題。這再一次印證,父權觀念仍然深深影響著澳門社會,社會對家暴行為存在掙紮。
然而,現(xiàn)實中家暴其實不是簡單的家庭糾紛,受家暴婦女也不是一時意氣便向社會求助,反而更多是經(jīng)歷多年,甚至十年的受家暴經(jīng)歷,最後決意離婚。事實勝於雄辯,既然公罪並不能解決所謂“家庭事”,難道交由夫妻倆便可解決?傷害積累下來,家庭關係不會更易破裂?同樣打架,為何黑社會兩個幫派打架,警方便即時“拉人封艇”?
社會可能會擔心家暴列公罪會令家庭破碎,但保護措拖其實也是公權力的介入手段之一,與將家暴列公罪是殊途同歸,首要做的是以保護受虐者的人身安全及權益為目標,其次再談修補家庭關係及其他支援等。不過,兩者差別在於,“半公罪”的話,若受害人因各種理由而選擇啞忍,又或者施虐者不同意的話,政府、社工、心輔等專業(yè)對施虐者仍是無從介入,協(xié)助夫妻認識及解決家暴背後的問題。
同樣,社會道德的掙紮亦體現(xiàn)在,現(xiàn)時部分反對家暴列公罪的人卻支持虐兒公罪化,若性侵或虐兒的是其家人,當告上法庭也是有可能令家庭破裂,難道親子關係不比夫妻關係重要?到底社會的道德標準在哪呢?
既然社會認同對暴力是零容忍的話,我們也必須認清事實,破壞家庭是暴力行為本身,而不是以施虐者和被虐者的關係區(qū)分。家暴公罪化不是要清官審理家事,而是讓社會知道,甚麼是社會不容許的行為,並藉公權公平處理暴力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