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
早晨,我的自行車車筐中又多了一束玫瑰。火紅的花朵雖有綠葉映襯,卻依然掩蓋不住一夜的疲憊和憔悴。
這已經(jīng)是我第四次遭遇玫瑰了。最初,我除了慨嘆玫瑰主人的奢侈浪費之外,并無他想。但當玫瑰接二連三地出現(xiàn)時,我才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作為一個已過而立之年的記者,除了會碼幾個字外,論長相,我只能算勉強對得起觀眾,論實力,經(jīng)常囊中羞澀。按說我本不該多想,但我畢竟是個俗人,明知這玫瑰不該和我有關,但心中仍存一絲幻想。
和大多數(shù)結(jié)婚已久的男人一樣,我也渴望平靜的生活里會有一些故事發(fā)生,最好是粉色的故事。
連續(xù)出現(xiàn)的玫瑰,恰似那投入心湖的石子,讓我的心漣漪千重。我把我認識的女子分類排隊,想讓她們對號入座,可始終尋不到答案。 但有一點我堅信,她一定是位溫婉可人或者雍容端莊的才女。因為,只有文字才是彼此欣賞的唯一理由。她雖隱于紅塵深處,卻與我私會夢中。她長裙曳地,明眸巧笑,在我的夢中恣意招搖……
玫瑰,成了我心底隱秘的憧憬。白天,我一改往日的萎靡拖沓,衣冠整潔、昂揚抖擻地工作;晚上,我會故意拖延回家的時間,即使在家里,我也會以鍛煉、買煙的名義下樓,只為那令人期待的邂逅。
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天晚上,當我在小區(qū)里徘徊,遠遠看見一輛小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入小區(qū)大門,一個女子走下車來,懷中的鮮花在暗夜中閃耀著光澤。
女人隱在樓房的陰影里,看著小車消失后,迅速走進車棚,再出來時,手里已沒了玫瑰的蹤影。而她,竟是我對門的鄰居。
這個結(jié)局顯然在我的意料之外,那些曾讓我遐想頗多的玫瑰不過是他人的棄物罷了。最后的一絲幻想就這樣破滅了,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
我上樓輕輕打開房門,屋里只有書房還亮著燈光。妻和女兒都伏在書桌上睡了。妻的手里拿著書,睡姿還保持著講解的樣子。
妻睡得很沉,我把書從她的手中拿下來,正想把她抱進臥室的時候,對面?zhèn)鱽砹瞬A榱训穆曇簦陟o夜里清晰而尖銳。
妻驚醒過來說,這是大雨前的雷聲。果然,對門的爭吵瞬間爆發(fā)。妻將臥室的門關上,嘆息:“他們這也叫生活?”我也嘆息:“這就是生活。”妻枕在我的臂彎里很快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我點燃一支香煙,在煙絲細切的燃燒聲中,我發(fā)現(xiàn)原來平靜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那天下班,忽然發(fā)現(xiàn)街上多了許多賣花的人。那些嬌艷欲滴的花朵,為空闊寂寥的街巷平添了許多暖意。今天是情人節(jié)!我突然決定,在這特殊的日子里給妻買一支玫瑰,為我精神上曾經(jīng)的背離,也為她多年來對我和家庭的艱辛付出。
這是相識以來我為她買的第一支玫瑰。走到家門前,我故意把門敲得山響。開門的是女兒。妻正在廚房中忙碌,滿屋子都是熗蔥花的清香,她甚至都沒有向我看一眼。
我的心一涼,索性把花塞到女兒手里?!皨寢尶炜?,爸爸買的鮮花好漂亮!”女兒喊叫著跑進了廚房。 妻怔了一下,蒼白的臉上忽然現(xiàn)出一抹紅暈,雙手在圍裙上使勁地搓了幾下,然后以近乎搶奪的方式從孩子手里拿過了鮮花。
我從壁櫥里翻出一只細小的花瓶,去衛(wèi)生間洗刷灌水。妻跟過來,從后面緊緊地擁住我,臉貼著我的背,就那樣沉默著。妻流淚了,淡淡的玫瑰花香里,我感覺到我的背濕潤了。
晚餐雖不豐盛,但妻做得很精致,佳肴之外,她還拿出了一瓶紅酒。那是我們結(jié)婚時朋友送的禮物,是一瓶塵封多年的美酒。
吃過飯,孩子睡了。妻收拾完家務,拉著我的手說:“出去走走吧?!蓖饷娴娘L雖還有些料峭,卻并不十分清冷,氣息中有了春的味道。妻挎著我的胳膊,頭倚著我的肩膀,我們行走的姿勢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還是那亮黑色的小轎車滑了進來,那天的一幕再次上演。望著消失在樓內(nèi)的女子,妻說,她每次約會回來都將鮮花扔掉,從不帶回家,也許她還眷戀著這個家。我說:“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妻說:“你從來不進廚房,從咱家廚房的窗口正好可以看到車棚的一角?!?/p>
那天晚上將近凌晨的時候,對門又發(fā)生了一場“戰(zhàn)爭”。那以后,我的車筐里再也沒有玫瑰光顧,對門也一直保持著寧靜。也許那個女人已經(jīng)懂得了放棄,也許他們已經(jīng)學會了相互珍惜,一切都將過去,我替他們感到寬慰。
一次不經(jīng)意的擦肩而過我才知道,對門已經(jīng)換了主人,而那對小夫妻離婚后早已雙雙搬離了這里。
此后,每逢節(jié)日或者是一些屬于我和妻的特殊日子,我總要買一支玫瑰,每次只買一支,這已經(jīng)成為一個習慣。因為,我終于懂得,婚姻之內(nèi),一支玫瑰足以讓彼此成為一生的情人,而婚姻以外,一支玫瑰卻足以讓夫妻成為永遠的路人。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