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欣

自從父親患病后，他的一切都是由我來決定的。

父親患的是嚴重的尿毒癥，需要每周三次的常態(tài)化血液透析，當?shù)氐臈l件不允許，我就在市郊附近給父母貸款買了一處一樓住宅。買一樓有優(yōu)惠，贈送前后小園，各自十多平方，可以作為活動場地也可以種菜養(yǎng)花。我想讓在農(nóng)村生活習慣了的父母，能少些陌生多些樂趣。

那是還在飄著雪片的清明時節(jié)，父母極不情愿地搬到了這里。走走看看，高樓林立，車輛穿行，出入時保安喊住驗證身份，沒有了大黃狗搖著尾巴的陪伴，他們整日抽緊了臉，多數(shù)時間就縮在屋內(nèi)。他們的目光常常越過高聳的樓宇望向遠方，我知道他們必是還在懷念原來的日子。于是我討好般地提醒他們說：前后的小園可以種菜呢！父親低頭不語，母親說：你爸說了，都沒有屁股大。

父親每周三次去醫(yī)院，每次都是早晨去，中午回。省城的醫(yī)療條件技術(shù)水平還真是不錯，像在縣城醫(yī)院里突然發(fā)生的休克等意外情況一次也沒有出現(xiàn)。只是父親的臉色還是那么灰黑，回到家就在床上躺著，走幾步就喘不上氣。

我特意帶著禮品求問了幾次主治醫(yī)生，醫(yī)生笑笑說：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又根據(jù)電視廣告里仙風道骨般的老教授的宣傳，郵購了一些中藥和補品，可是父親還是沒有什么起色，母親憂郁地看著父親，偷著問我，你爸怎么不見好轉(zhuǎn)呢？需要慢慢來，我安慰著母親說，心里卻在暗暗擔心。

轉(zhuǎn)眼，風就越來越柔和了，天氣也越來越溫暖，我就動員父親母親出去走走。我陪著他們。干瘦的母親扶著傴僂的父親圍著小區(qū)慢慢地走動。母親說：草都出來了。父親舉目，見小區(qū)里的草坪稀疏的有了綠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去看看我們的小園吧！

小園里冒出了說不出名的一簇一簇野草，父親的眼里有了亮光，對母親說：種點什么呢？母親說：你說了算。父親說：那就前園子種黃瓜、豆角、辣椒、大蔥、白菜；后院子種柿子、茄子、絲瓜。我忙說：種菜很好啊，可以鍛煉身體，但是你們千萬別自己弄，我給你們雇好農(nóng)工，你們就等著收獲就行！父親看我一眼，悶著頭不再吭聲。

我在縣城上班，所以只有周末才能回來陪他們。記得那個周末我回來的時候，樹木已經(jīng)長出黃黃的嫩葉了。進到家門，屋里沒有人，我以為他們出去溜達去了，抬眼透過窗戶，看到他們正在園子里忙乎著什么！進去一看，園子里不見一棵雜草，田壟整齊，土壤濕黑松軟。父親手握著鋤頭坐在旁邊歇息，母親彎腰撿拾著碎石瓦塊?？吹轿谊J進來，滿臉的驚訝，父親竟然笑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笑，笑得有些得意，有些孩子氣。

這些不是你們自己弄的吧？我問。就是我們自己呀！母親說：你爸和我在附近市場買的農(nóng)具，把壟打好了，準備種菜了。我不是說好雇人的么？我心疼地看著父親，責怪道。你爸非得要去，我也攔不住。我們走一會兒歇一會兒，反正也悶得慌。母親說。你看，你爸不是挺好的么？似乎是為了證明母親的話，父親站起身又操起鋤頭。可千萬別累著?。∵@病就怕累??！我急忙攔住父親，接過鋤頭，放下。種菜的事你們就不要再操勞了，我已經(jīng)雇好人了。你們得聽話啊！都七十多歲了，別不服老??！其實我很想說別逞能啊。有時候父母的舉動、思維常常令我又急又氣，十分難堪。

第二個周末我回來的時候，帶著我雇的農(nóng)工準備種菜。那個農(nóng)工還帶著各樣的菜苗。屋里也是沒有人，園子里也沒有人，不過，此時的園子竟然已是像模像樣的農(nóng)家小園了。壟臺上是綠綠的菜苗，壟溝里流淌著清水。另有兩塊隔離區(qū)域，一塊區(qū)域里，淡綠色小白菜擁擠著，像一堆爭先恐后的孩子，高舉著手；另一塊則是濃綠色的大蔥，像茁壯成長的青年人。地上是一根澆水用的軟管，還有小股的水流緩緩流出，看來是剛剛使用不久。

這一次比上一次還讓我驚訝，這是父母栽種的么？去哪里買的苗？又是如何去的？水管在哪里弄來的？又是怎樣連接到水龍頭上的呢？這時我才想起還有后邊的園子，他們會不會在那里？

繞到后面，果真看見父母在那里呢！父親蹲在壟溝里插苗，母親拎著水桶，在身后給苗澆水。父親穩(wěn)穩(wěn)地栽一棵，母親就仔細地澆一舀水。此時夕陽西下，忙碌的父母身上鑲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我給了農(nóng)工一點小費，打發(fā)他走了。母親有點歉意地看了我一眼說：你看，這不是挺好的嘛！

吃晚飯了，父親吃得很香，吃了滿滿一碗。我沒想到他的食欲這么好。母親說：苗是我和你爸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買的。什么！農(nóng)貿(mào)市場？哎呀，得有兩里路呢！你們怎么去的？父親說：走著啊，走一陣歇一陣。我痛惜地責備說：你們非要自己動手也行，那怎么出門不打出租車呢？父親說：我們慢慢走，浪費錢干啥？我沒事兒。我問：那水管從哪弄來的？水管呀？母親吞吞吐吐地說，正好附近工地有，我就管人家要了一截……平時我總是叮囑母親不要撿路上的東西也不要管別人要東西。但我此刻心里說不出的感覺，自然也說不出責備她的話?？吹礁赣H身體的好轉(zhuǎn)和他們生活的充實，我很欣慰。但同時內(nèi)心也酸酸的。

第三個周末我回來的時候正趕上吃晚飯，桌子上擺著嫩綠的黃瓜、大葉的白菜、小葉的生菜、尖尖的辣椒。母親炒了一碗雞蛋醬，桌子上米飯熱氣蒸騰。青菜的清香，雞蛋醬和米飯的噴香讓我快要流出口水。母親說：這些都是我們自己家里的菜，沒有化肥，沒有污染，吃吧！這些都是我們家園子里的？我瞪大了眼睛。正好父親回來，他臉色紅潤，手里拿著一根長黃瓜，笑著遞給我，說：這是園子里最大的一根黃瓜了，你吃吧！大黃瓜很脆很水，有一股淡淡的泥土味，不像市場上賣的黃瓜，一股化肥味。母親說：大夫說了，你爸的各項指標越來越正常了。真的么？真的！父親興奮地說。

那頓飯很香很香，父親母親和我都非常高興，邊吃邊聊，直到天黑。

睡到半夜，我被隆隆的雷聲驚醒。掀開窗簾，外邊暴雨如注。閃電瞬間，我突然看到園子里一個傴僂的身影——是父親！我來不及打傘，急忙奔了出去。爸！你快回去！我把衣服罩在父親的頭上。得把園子里的排水管道的閥門打開，要不園子就被淹了！父親花白的頭發(fā)已經(jīng)淋濕，前面的頭發(fā)打成綹擋住一只眼睛。你快回屋，我去！你不知道在哪！拉扯間，父親已經(jīng)找到了墻角的大閥門，還沒等我伸手，閥門已經(jīng)打開，沒了腳脖的水嘩嘩流淌出去。

我擔心父親一定會感冒的，我甚至決定周一請假，領(lǐng)父親去醫(yī)院。對于血液透析病人來說，體質(zhì)虛弱得很，沒有什么免疫力，怕累怕涼。一點小小的原因，都可能引發(fā)嚴重的并發(fā)癥。

那一夜我沒睡好，為父親的健康胡思亂想。迷迷瞪瞪睡過了頭，醒來的時候，已是七點多了。強烈的光線透過窗簾的間隙迸射進來。拉開窗簾，艷陽高照。

這時，一個場景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母親正把躲雨的盆花一盆盆搬回到園子里，父親則蹲在那里挪動著花盆，整齊地排列著。嬌艷的花朵映得他的臉上容光煥發(fā)。

這個早晨真是無比壯美。

園子里的鐵藝柵欄，攀爬著一叢叢喇叭花，水粉色的花朵頑強地高高翹首，探出園外。園外是小區(qū)里栽種的法國梧桐樹，在晨風中舞動。幾只鳥嘰嘰地叫著，飛來飛去。

我終于明白，大城市的生活，先進的醫(yī)療，高檔的補品，甚至兒子的關(guān)心，對父親的作用微乎其微，而這個小園子，讓父親找回了自尊、信心、快樂和健康。

失落的QQ好友

忙碌間突然想到你，那個剛剛添加不足一個月的QQ好友。

記得第一個晚上的交流熱烈而誠摯，彼此互道“88”，站起身，腰酸背疼，家人已是沉沉睡去。

你曾說：我會給你介紹一個文藝評論的專家，給你的作品一個評價；我說，好啊，正愁不知道自己的價值呢！評論寫成，讓我送你一件禮物吧！你回說，不必，要是得到你贈送的作品就OK了！

我曾說，會不會展開你的空間呢？因為當兩個人交流時，封鎖的空間會讓對方感到不被信任。你說，那你加我的微博吧？我搜了你半天，找到你的名字，卻不是你。你笑說，我是新浪微博?？墒俏疫€沒有注冊，于是開始注冊，笨拙得很，大約2個小時吧，終于找到你，我擦著汗，欣喜地和你打招呼。你愛狗狗，愛美食，愛看電影?？墒悄愕南嗥瑳]有你的氣質(zhì)，你的神韻。你的發(fā)言卻透出你的活潑，善良、浪漫、純真。

我曾給你發(fā)一句話：喜歡聽你的津津樂道。 你給我回了一個問號。我說，你的名字不是叫津津嘛！你才頓悟。你從天津到北方來，所以你就叫津津么？名字真好聽。我沒有問你，想有一天再問你。

如今想到要問你了，我先責問自己，怎么這么多天沒有聯(lián)系呢？

急切尋找你的影子 ，記得那是一個可愛的粉色的小豬頭。然而從上滑到下，再從下滑到上，沒有你！再仔細地找一遍，是不是備注姓名變了呢？再找了一遍，還是沒有。

心里忽然有點兒慌亂。有緣相識就要珍重??！怎么這么不小心弄丟了一份友誼呢？是QQ系統(tǒng)的故障么？還是我不小心拉黑了你呢？一下子想到你的新浪微博，可以在那里給你留言??！登陸微博，看到你美麗的側(cè)影，我大大咧咧地留言：學妹，怎么把學長踢了呢？相信你看到后會立即把我添加的。可是我等到了半夜，你沒有加我。信息符號閃爍時，我一陣驚喜，然而不是你。

郁悶了好幾天，思考著如何找到你的QQ號碼。目光在桌面游移，突然想到那個本本。那天會議的間隙，坐在身邊的你，在我那個本本的一張空頁上，微微歪著頭認真地寫下你的QQ號，字跡娟秀，如同你本人。

拿著本本，著實興奮，急忙翻找。哈哈，真的在！

又急忙申請， 在驗證信息里輸入：學長。

幾天過去了，滿大街柳絮亂飛，沸沸揚揚的，心緒有點煩亂。

打開電腦。登陸QQ，沒有你的任何信息。到你的微博里瀏覽，幾天前你還在那里發(fā)言，怎么會看不見我的留言呢？

終于明白，我失去了一個網(wǎng)友，一個剛剛認識的朋友。不是疏忽，不是技術(shù)故障，而是拒絕。

可是為什么拒絕呢？好端端地認識了，聊得很好，就這樣斷了，到底怎么了呢？我還等著文學評論的專家呢！你不是期待著看我的作品么？

回想一下，哪里出了問題呢？在那個文壇代表聚會的場合，我和你相鄰。走進會場時我就想，要是能挨著美女坐該多好！這想法對于現(xiàn)代男人來說很正常啊，但當我真正地挨著美女坐下，沒有一絲惡念，真的沒有。閑談中還得知我們是同一所大學畢業(yè)，只是相隔幾屆，你笑說，那你是學長嘍！我笑說，那你是學妹嘍！帶著你的號碼和你揮手告別，想到在圈子里多了一個文友，這是比參加會議還寶貴的收獲。

沒有任何壞腦筋，真的沒有，現(xiàn)在也沒有。我可不是色狼。

只是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拉黑被戒備，很失落，還有點憤然。

你曾說，老公是同學。是你老公我學弟吃醋了么？又為什么要吃醋呢？是因為我?guī)洑獾念^像么？還是因為我的作家身份應該避而遠之呢？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可笑之外，還有什么可能呢？還有什么不妥的言談么？

望著QQ上的那些好友，那些形態(tài)各異的頭像，我就想，不管是身處什么圈子，來自什么地域，人和人之間要是多一份友善、信任；無論是誰，要是多一個可以交流的朋友，生活將是多么充實，人生將是多么美好，社會將是多么和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