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菊梅

有人曾說，一家企業(yè)能走多遠，不是取決于它的規(guī)模有多大或者前景有多好，而是取決于企業(yè)家的理想和胸懷。最近，原無錫尚德電力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長兼CEO施正榮與他一手創(chuàng)立的尚德公司成了這句話的最好注腳。

由于巨額債務到期無法償還，3月20日，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發(fā)布公告稱，依據(jù)《破產法》裁定，對無錫尚德太陽能電力有限公司實施破產重整。此前的3月4日晚，曾經風光無限的施正榮“被辭去”尚德董事長職務。3月5日，他在聲明中稱：“董事會廢除我的職務是錯誤且非法的?！钡珶o論怎樣，這位昔日中國首富、尚德創(chuàng)始人都已經失去了對企業(yè)的控制權，而這家曾經全球最大的太陽能電池生產商也迎來了事業(yè)的落日。

命中兩貴人

施正榮本姓陳。1963年，他一出生便“拯救”了兩個家庭——在同一天，江蘇省揚中市的一個村莊里，施家新出生的女兒沒能存活，已有一兒一女的陳家卻生了雙胞胎。當時三年自然災害剛過，許多家庭貧困不堪，多一張嘴都難以養(yǎng)活。由于施陳兩家關系不錯，施家便將陳家雙胞胎中的弟弟抱養(yǎng)過來，他便是施正榮。

施正榮早期的人生軌跡如同他的名字一樣，一路順利而且能夠光宗耀祖。自幼聰慧的他于1983年畢業(yè)于吉林大學，1986年又從中國科學院上海光學精密機械研究所拿到了碩士學位。此后，他相繼遇到了人生中的兩位貴人。

第一位是學術導師。1988年，風華正茂的施正榮以公派留學生身份赴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物理系留學，后師從諾貝爾環(huán)境獎得主、太陽能之父馬丁·格林。留學期間，他刻苦攻讀，先后擁有了10多項太陽能發(fā)明專利，并在1991年獲得博士學位。1993年，他加入澳大利亞國籍，成為了有車、有房、有幸福家庭的“三有”一族。

施正榮顯然并不滿足于科學家的小康生活，他有更大的野心。2000年，懷揣著40萬美元和多項專利技術，施正榮回國發(fā)展。他想做中國最大的太陽能光伏發(fā)電系統(tǒng)（簡稱光伏）企業(yè)，但需要800萬美元的資金支持。為此，他跑了國內七八個二線城市，但都對太陽能產業(yè)了解不多，沒有一個城市愿意投資。

正當施正榮幾近絕望時，第二位貴人出現(xiàn)了——無錫市原經委主任李延人。兩人一見如故，決定合作創(chuàng)業(yè)。借助李延人在無錫市政府與企業(yè)方面的人脈關系，施正榮在2000年創(chuàng)立了無錫尚德電力控股有限公司。

當時，全球光伏產業(yè)正處于大發(fā)展時期，施正榮把握住了好時機，趕在國內競爭對手之前，以中國制造業(yè)的成本優(yōu)勢擠進了已被歐美日企業(yè)占領的市場。在非洲、中東、東南亞等新興市場中，尚德自己設計的系統(tǒng)在價格上比西方企業(yè)低了20%—30%。

“我個人認為，施正榮讓全球光伏業(yè)的發(fā)展進程加快了15年?！币晃粨碛姓尘暗墓夥袠I(yè)研究員說，“從尚德2005年上市到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施正榮都是很風光的，處于行業(yè)頂尖位置。”

“有誰不要面子？”

2005年12月14日，尚德太陽能電力有限公司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施正榮的身家達到了23.13億美元——超過福布斯2005年中國首富榮智健與胡潤百富榜首富黃光裕。

2007年底，尚德產能實現(xiàn)360兆瓦，銷售收入超過100億元人民幣，公司市值突破百億美元，進入世界光伏前三強。

有了錢的施正榮很快做了兩件事情：在上海成立“施氏家族慈善基金”，主要關注氣候、環(huán)境等社會問題，交由太太張唯打理；在無錫新區(qū)修建尚德電力總部，請奧地利設計師出馬，在總部門口豎起了一面全世界面積最大的太陽能電池幕墻，它甚至成了無錫的標志性建筑。

據(jù)《南方周末》報道，當時尚德每年僅花在企業(yè)社會責任相關活動上的資金就接近6000萬元。倘若有活動要到北京舉行，用施正榮的話說，“直接訂釣魚臺國賓館就好了”。

尚德電力上市后，施正榮聘請了一批曾經在英國石油公司、西門子、拜耳等跨國集團工作過的職業(yè)經理人，這使得一家中國民營企業(yè)頗有跨國企業(yè)的特色：內部人士透露說，只要有一名外國人在場，施正榮就要求所有的高管必須講英文。2012年，尚德又進行了一輪人事調整，目前的高管大多數(shù)都是“空降”過來的外國人。

在位于無錫總部的施正榮辦公室里，整整一面墻上都擺滿了他曾經獲得的各項榮譽，就連2008年被《財富》評選為亞洲年度經濟人物的雜志封面，也被鑲嵌在玻璃鏡框中擺放著。有人曾問施正榮，希望自己在公眾面前是一個怎樣的形象，施正榮的第一反應是“完美”，并解釋道：“有人說我要面子，可能潛意識里是這樣……可是有誰不要面子？”

愛面子的施正榮要做世界光伏產業(yè)的老大，但結果把尚德逼到了墻角。2010年，尚德做出將產能從1800兆瓦提高到2400兆瓦的決策，至此，尚德的產能、出貨量成為全球第一。“現(xiàn)在來看，這個決策對尚德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導致尚德的產能遠遠大于市場需求?！币幻x職的尚德前員工說。

瘋狂的產能擴張導致尚德債務劇增。與此同時，國內的競爭對手開始快速成長，而且成本更低?！巴瑯拥漠a能，尚德的運營成本是國內另外一家一線光伏企業(yè)的2至3倍?！币晃辉谏械鹿ぷ鬟^的人士對記者說。雙重夾擊下，尚德開始根基不穩(wěn)。

尚德帶來的警示

業(yè)內人士認為，產能擴張是個導火索，施正榮敗走麥城還有他自身難以克服的弱點。由于尚德的壯大及上市，公司的透明化運作讓施正榮沒有民營企業(yè)家的率性自由，因為所有事都要公告，所有的財務都必須審核，自己似乎沒有多少自由支配公司的權力。

根據(jù)《環(huán)球企業(yè)家》雜志等媒體報道：2006年12月30日，一家名為“亞洲硅業(yè)(青海)有限公司”(下稱“亞洲硅業(yè)”)的企業(yè)在青海省注冊成立，注冊資本5000萬美元。從2007年至2011年，尚德至少為其提供了15億美元無條件支付合約、1000萬美元的無息貸款、5億元人民幣擔保和近億美元的預付款項，并且在很長時間內是它唯一的客戶。

事實上，這家公司的實際控制人正是施正榮本人。2012年底，有尚德電力股東在美國起訴尚德高管，稱“公司高管為實現(xiàn)自身利益，挪用公司高達16.8億美元投資資金，資金使用用途包括給尚德電力CEO個人公司提供無息貸款等”。記者向代理此訴訟的美國羅森律師事務所求證時獲知，此訴訟已立案，調查正在展開。

這種利益輸送觸碰了投資人和董事會的紅線，并引發(fā)了尚德投資人對施正榮本人的巨大質疑。

2012年初，尚德出現(xiàn)債務危機。國家開發(fā)銀行決定繼續(xù)給尚德注資，條件是必須用董事長施正榮的全部個人資產做無限責任擔保。這意味著，如果尚德在融資后繼續(xù)資不抵債，債權方有權獲得施正榮的個人資產。施正榮拒絕了這一提議。無錫市政府也曾提出，希望施正榮退出在尚德的個人股份，讓無錫國聯(lián)接盤，這一設想也被施正榮拒絕。

有熟悉施正榮的人告訴記者，對于自己一手創(chuàng)立的尚德，施正榮應該有很深的感情，但尚德淪落到今天的境地他難辭其咎。如果他不把尚德的利益輸送給有關公司，資金鏈就不會那么緊張；如果他在尚德危難之際敢于用自己的個人資產作擔保，解救債務危機，尚德也不至于破產?；蛟S施正榮有自己的苦衷，但無論怎樣，當初毅然決然回國創(chuàng)業(yè)的他，已經從一位雄心勃勃的行業(yè)領袖變成一名自保為先的商人。

從昔日標桿到今天的破產重整，尚德的命運給中國的光伏行業(yè)敲響了警鐘。根據(jù)《經濟參考報》不完全統(tǒng)計，2012年，全國156家電池組件企業(yè)的太陽能電池產能占全球太陽能電池產能的一半以上。然而，2011年以來，外部需求大幅萎縮造成光伏產品價格急速下滑，多晶硅電池企業(yè)出現(xiàn)大面積虧損。根據(jù)中國有色金屬工業(yè)協(xié)會硅業(yè)分會最新統(tǒng)計，國內40多家多晶硅企業(yè)除6至7家上市公司外，其余已陷入全面停產狀態(tài)。從這個層面看，尚德的破產重整也是對整個行業(yè)的一個警示：市場供求才是那只看不見的手，任何無視需求的盲目擴張都將受到市場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