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站在暖色的花下,靜靜觀想虛渺的世界,立于等待的生命中,翹首仰望這若即若離的夏。我與暮夏,總是親密而又疏離,季節(jié)的顏色,嫩得有些不真實,調(diào)色板上靜靜地躺著一片綠葉,陽光如同牛奶般潑灑在樹葉上,讓人隱隱有些心疼。
我想,這就是所謂的日光傾城吧。
好久沒有赤腳漫步于壟上,隨手拈一根狗尾巴草湊在鼻尖,粉色的裙擺如同大朵盛開的薔薇,偶爾沾帶些露水,倒也逼真。青瓷鎮(zhèn)的麥浪很青,覆蓋至我的腳踝,俯下身已被淹沒。往事的湖畔,我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里去。若我是青瓷鎮(zhèn)的一抔塵土,我便再不想離開,離開這世外桃源。
“陸程心,回來啦!”身邊潔白的風(fēng)車呼呼地轉(zhuǎn)動,絢爛的仲夏,一個白色的身影越過層層麥浪,聲音由遠及近,帶著在水一方的意蘊。
回頭,人影一點一點清晰,定格。
“汶夏。”然后便沒有了然后。
突然,阮汶夏抱住我,聲音有些顫抖,“你這丫頭,終于肯回來了!我等你好久……”沒過幾秒,她突然掙脫我,眼角還殘留幾滴淚水。她似乎有些慌張,連忙替我整理弄亂的衣襟。我拉住了她的手,無言。
在多年未見的發(fā)小面前,我竟變得有些失落。
是不是那些笑著鬧著的時光早已過去了呢?告訴我,汶夏。童年時代的每個仲夏,你我每次相遇,你從不會直呼我的大名,而是隔著一片麥田,在溝渠的另一端大叫“心心”;你我每次相遇,你從不會這樣盛大地擁抱我,只是在我耳邊輕淺地說著悄悄話,在我明白之前先癡癡地笑;你我每次相遇,你總是嘲笑我像個瓷娃娃邊說邊抓一把土抹在我臉上逃開去。什么時候你我變得如此疏遠、如此敏感了呢?
抬頭,我的時光沙漏在慢慢消逝,那年暮夏,那年青春,如同一尾紅鯉從指尖滑過,我終是回不去那歲月了。
“去我家吧?!便胂睦∥业氖帧L爝厯u曳著我與她暖色調(diào)的裙擺。
[(二)]
古樸的紅木桌上擺著三杯芒果冰。
庭院中斜栽的君子竹中閃過一個高高的身影,熟悉的聲音軟軟的,如同融化了的芒果冰貼在耳際,蹭得耳朵有些微微發(fā)癢。“陸程心,我原以為你再也不會來這里了?!闭朕D(zhuǎn)頭看看是誰,汶夏迅速地用雙手蒙住我的眼睛。
“猜猜誰來啦?”“還用猜么,這個聲音僅是夏越版權(quán)所有?!边h處高高的身影似乎走近了,爽朗的笑聲振動了一小片天空。
出乎意料的,阮汶夏竟然沒有把手拿開,而是湊在我耳邊用毛茸茸的聲音說:“心,嘗一口芒果冰吧?!?/p>
夏越早已端起冰涼的玻璃杯送到我嘴邊,我憑著直覺摸索到杯子,手心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他修長的手指,心微微的有涼意擴散開來。時隔六年,我想象不出六年前同一個院子里,同一個玻璃杯內(nèi)芒果冰的味道。嘴角一揚,芒果與栗子粉的獨特風(fēng)味在舌尖輕輕打轉(zhuǎn),不,還有一種不易察覺的味蕾,是……
我放下杯子,雙手顫抖著移開汶夏的手,兩片嘴唇抿著,說:“芒果冰加了牛奶?”
“是啊。”夏越彎下身來把玩著玻璃杯,杯里的液體泛起星星點點的光芒,因為有些泡沫沉浮在鵝黃色的芒果冰中,我的心里卷起一波波漣漪。
難為他們,還記得。
我粲然一笑,整齊的發(fā)茬被調(diào)皮的風(fēng)兒吹起,繞了個彎兒。喧囂的浮華褪去,天邊的晚霞收斂起最后一絲的光。誰說青春遺失在年華的信件里,它是被粗心的我們存放在漂流瓶里,暫且寄往彼岸,只是,暫且而已。
[(三)]
“真的要走嗎?”汶夏的眼里有藏不住的落寞。
“嗯。”我云淡風(fēng)輕地笑笑,轉(zhuǎn)頭看向提著一大堆行李的夏越,倏然有些忍俊不禁,他狼狽的樣子竟從沒見過。他也回轉(zhuǎn)凝眸,我卻偏轉(zhuǎn)過頭,忍住笑向汶夏要了一包紙巾扔給他。他摘下眼鏡抹了抹汗,一副極不好意思的模樣。
我伸出手來,想從夏越手中接過沉重的行李,“給我吧,怪重的?!彼豢s手躲了開來。
“好不容易才來一趟,怎么能讓你拿行李?”
還是一笑置之,空氣有些緊張,像是被壓縮了。
汶夏撩起我及肩的長發(fā),在我腦后扎了一個馬尾,然后熟練地替我盤起發(fā)辮。我卻覺得腦后沉沉的,一摸,原來是一枚淺紫色的水鉆夾子,做成了討人歡喜的蝴蝶結(jié)形狀。
“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在集市上看到這枚夾子挺配你的,便思量著買下,卻不知何時能見著你,每天傻傻地望著窗外,真的把你盼來了。”汶夏故作輕松地說著,卻掩飾不住沙啞的嗓音。
我張開雙臂抱住她,將她攬在懷里。距離如此之近,可以聽到她的呼吸,可以感覺她毛孔的收縮,可以看到她晶瑩的淚滴四處飄散。我將臉埋在她棉布制成的短袖上,似乎一切都戛然而止。
我沒有去看夏越的表情。
火車的鳴笛聲霸道地響徹蒼穹。
[(四)]
我終究還是走了,離開了那個世外桃源般的青瓷鎮(zhèn)。
我永遠忘不了站在火車車廂邊汶夏與我執(zhí)手,不愿放開,直到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沒有像小說中描寫的那樣追著火車大喊我的名字,因為她早已無力。
而夏越,一人佇立在候車室,以高深的目光目送我,一如六年前我的離開。
青瓷鎮(zhèn)的風(fēng)景繚繞在沿街,手中只有一枚紫色發(fā)夾,卻足以祭奠那些年的青春。
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站在山巔大喊:
再見,那年暮夏。
再見,那年青瓷。
再見,僅屬于我的你們……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