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想把這些故事寫下來。
他叫墨旭。
[1]
他有白皙的皮膚,溫柔的眼神,穿著格子襯衫。他成績優(yōu)秀,籃球隊主力,第一次跳高就刷新了校記錄。唯一不同的一點(diǎn)就是,他不是小說里的人物,他是現(xiàn)實(shí)生活中真實(shí)存在的男孩。
那時候剛被掛上“中學(xué)生”頭銜沒多久,班里彼此都還不認(rèn)識。一次課間,老師才剛剛跨出教室,一個留著“BoBo”頭的女生就幾步登上講臺,拍著講桌大聲宣布說墨旭我喜歡你我要追你。我們這群幾天前還被別人稱呼為小學(xué)生的小屁孩自然是震驚到不行。一瞬間,教室里每個角落都充滿了興奮的味道,后排那群男生立刻就像是被打了雞血似的上躥下跳“哦哦”地起哄,目光聚集中心是一個留著規(guī)矩學(xué)生頭,穿著白色T恤的小男生。那個被聚焦的男生慌了神,不安地扭動著頭,然后撥開人群跑出了教室。
這個叫墨旭的男生,真的像小說里的男主角一樣,被一群女生追捧著,無論在哪兒都有掩蓋不了的光芒。
[2]
后來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同桌。我發(fā)現(xiàn)原來“以貌取人”是個多么大的錯誤。
他的外表有多斯文,本性就有多頑劣。
他常常在我面前甩著他那不長的劉海,然后無比欠扁地對我說看哥多帥。可是我總覺得他甩頭的樣子特別像過年外婆殺雞時手里那只不停扭脖子掙扎的公雞。次數(shù)多了,弄得我一看到他甩頭就想把講臺上所有粉筆灰收集起來混合著放置幾天的牛奶攪拌發(fā)酵之后蓋在他的臉上然后笑著對他說來姐姐給你做個面膜。自從他聽我充滿感情地敘述完這個計劃,再盯著我躍躍欲試的表情后,每次在我面前甩完劉海就立馬閃人,留我在后面極為不爽地怒吼你脖子抽筋了?。??而他對我最好的報復(fù)就是在每次大小考測驗后揚(yáng)著他的試卷微笑地欣賞我對著我的成績單黯然神傷的樣子,然后假惺惺地仰天嘆息說唉,哥只考了XX分啊,怎么辦啊智商高也是一個問題啊。等我被他的感嘆刺激到忍無可忍的地步的時候我會順手抄起講桌上的膠水粗魯?shù)刈プ∷念I(lǐng)子吼同學(xué)你需要用這個漱口不?!他呲牙給我看說哥不需要,然后樂顛顛地把那張高分卷子“啪”地一聲拍在我桌上抱著籃球去操場了。
我一直都覺得我的淑女形象就是被他破壞了的,所以我一如既往地大吼:“墨旭!我要抄了你的家!”然后把他的書包從桌子里抱出來嘩啦啦把書倒在講臺上,再把他的按動筆全插在粉筆盒里,然后在他課桌和凳子上踩幾腳泄憤最后再把凳子倒放在他課桌上。閨蜜蕭瀟走過來,同情地看了一眼旭的課桌,輕輕地哀嘆一句“好可憐的”,然后到講桌上拿了一支粉筆,摩下粉筆灰均勻地撒在旭的課桌上,再彎腰優(yōu)雅地從自己課桌里拿出一瓶喝了一半的旺仔牛奶瀟灑地倒在桌面上,再抽出旭的按動筆像做化學(xué)實(shí)驗一樣攪拌使之加速溶解,最后以一副毫不知情的表情回到座位。一系列動作做得那是行云流水下手快狠準(zhǔn)沒有絲毫猶豫,留下我目瞪口呆的感嘆最毒婦人心,隨即覺得旭好可憐,作為他的同桌應(yīng)該幫助他展現(xiàn)同桌情誼,于是我淡定地拿過剛剛旭展覽的那張高分試卷,把它在混有粉筆灰和旺仔牛奶的桌面使勁蹂躪了一番,鎮(zhèn)定地壓在了凳子下面。
不要驚訝,我從來都不是一個狠心的人——是旭逼我的。
[3]
互相惡作劇是我和旭之間最大的樂趣。不過貌似每次戰(zhàn)爭都是由他自己挑起的,譬如說——
某日,蕭瀟拿出作為早餐的菠蘿面包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上邊被插了幾支粉筆。我和蕭瀟默契地轉(zhuǎn)身怒視旭,旭則一臉無辜地眨動他那雙大眼睛說哎呀,蕭瀟那是你的蛋糕嗎?還插了蠟燭呢你生日?。咳缓髮W(xué)著柯南推理的樣子一手撐著下巴自我感嘆道哎呀哥真的是奧斯卡影帝了。然后像躲瘟疫一樣高速閃出了教室。
蕭瀟的表情瞬間就嚴(yán)肅到不行,我明白這是她憤怒了,趕緊后退幾步躲開,仿佛她是一枚即將爆炸的定時炸彈。雖然我知道她這個時候比原子彈都可怕。
果然蕭瀟盯著旭很快消失的背影咬牙切齒詛咒墨旭你死定了!我聽著這種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句子心里發(fā)顫,覺得閻王都要快被她召喚出來了。
蕭瀟像我平常那樣熟練淡定地對旭進(jìn)行“抄家”,然后嘴角滿含笑意地把那塊菠蘿面包捏成一坨一坨地塞進(jìn)了旭的各種課本里,然后按老規(guī)矩把講桌上的粉筆灰倒進(jìn)了旭的書包。
像我這種見慣了各種“抄家”場面的人也著實(shí)覺得受到了驚嚇。我幻想了一下旭回來的樣子。
果真旭回來了之后,很淡定地想按以往那樣把書一樣一樣裝進(jìn)包里,但當(dāng)看見書頁里那些稀軟的,一坨一坨黃色的夾著菠蘿的面包的時候表情就變得像是剛剛把蕭瀟面包上邊插著的粉筆吞下了一樣。旭不淡定了,他惡心地“啊啊”地叫,僅用食指和大拇指把那些東西挑揀出來,又各種悲憤地抖著書包。
我轉(zhuǎn)頭過去瞄了一眼正低頭乖乖做作業(yè)的蕭瀟和她那“這事與我無關(guān)”的表情,仿佛看見了一個文靜的鄰家小妹妹。我認(rèn)真地告訴旭:“你很幸運(yùn),她手下留情了?!?/p>
后來大概過了一兩周,旭在某一天早晨揮著手憤怒地對我說:“你知道昨晚我拿出政治卷子來做的時候看見了什么!一塊發(fā)了霉的面包貼在上面!都綠了!”
我瞬間就覺得我快被班里其他女生鄙視的目光射穿了。
[4]
死黨阿美說我一定是喜歡旭。
她笑呵呵地說你裝什么呢,我們都看出來了。
我愣了。都看出來了?我喜歡旭嗎?我不知道。
我從來都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只是覺得旭他好像跟其他男生不一樣。只是當(dāng)旭拿我和當(dāng)時瘋傳喜歡我的男生開玩笑時我會莫名其妙地生氣,只是一想起畢業(yè)后就會分開就會隱隱地痛。
我問阿美,這是喜歡的感覺嗎?
阿美露出久經(jīng)沙場的老手表情笑著說當(dāng)然。
或許,我喜歡旭?他從來都是光彩照人,有那么多女生喜歡他。我也是其中的那一個嗎?
我像往常一樣拿手肘碰他說喂,你高中要考哪里。
他手撐著下巴微瞇著眼睛,像一只慵懶的貓。他說,哎,哥這么優(yōu)秀的人,當(dāng)然是去A中的重點(diǎn)班啊。
我假裝嘆了一口氣說,唉真不幸,看來姐以后還要跟你再次同班???
他鄙視地看了我一眼說你那成績,上得去嗎。
對啊,我這成績,上得去嗎?
我說,你愿意繼續(xù)和我做同桌嗎?
他不在意地一揮手說誰愿意啊,看到你就夠了還同桌?
我就那樣毫無征兆地哭了,耳旁聽見他著急地問我怎么了。
是啊我怎么了?我不是最討厭動不動就哭的人了嗎?可是我就是這么莫名其妙地哭了,我就是覺得眼淚爭先恐后地沖出眼眶,忍也忍不住。
我聽見旁邊的同學(xué)問旭,說旭你是不是開什么玩笑開大了?旭的聲音聽起來不知所措,他不停地說沒有啊沒有啊。
[5]
然后我們就畢業(yè)了。
畢業(yè)那天,我和蕭瀟,阿澤還有旭,到路邊一個小攤上去吃燒烤。
那是晚上,沒有月亮,星星卻很好,小城鎮(zhèn)的天總是黑得透明,像小時候吃的那種能把舌頭染黑的魔術(shù)水果糖,那些星星就像是撒上去的糖晶,很童話的樣子。
蕭瀟一邊吸溜著韭菜一邊說不要客氣我請客。我站起身到附近商鋪里去給大家買飲料喝。
我站在貨架前猶豫要喝什么的時候,蕭瀟跑過來湊在我耳邊給我說,旭他知道你喜歡他。
我拿飲料的手頓了頓,說,他怎么知道的?
因為阿美也喜歡旭啊,畢業(yè)后她去告白,旭說只是把她當(dāng)作朋友。后來阿美對旭說阿藍(lán)也喜歡你,你喜歡她嗎?
然后呢?
然后旭說他知道,但是他一直不敢說破,怕以后連朋友也做不得。
我很平靜,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我會這么平靜,就像是聽到蕭瀟只是對我說一句再來一串韭菜吧那么簡單。我拿了飲料付了錢,走到他們那邊去。
大家都玩得很High,沒有人去糾結(jié)不愉快的事情,大家都互相挑對方的缺點(diǎn)進(jìn)行善意的諷刺,開一些根本不好笑的玩笑,但我們都在笑,笑得很大聲。明明很真實(shí)的場景看起來卻像是一場假面舞會。
我搖晃著手中的飲料和旭干杯,說哎小子,做我弟弟吧。
旭一時沒想出用什么話來反擊,愣了一下。
我喝了一口可樂,說我本來就比你大啊,來,叫姐。
旭猶豫著不知所措,就像是我第一次見他時那個樣子。
我纏著他讓他叫我姐,阿澤他們也讓他叫我姐,甚至拿出了手機(jī)準(zhǔn)備錄音。
旭終于動了動嘴唇,極不情愿含糊不清地叫了一聲——“姐?!?/p>
我慷慨地拍了拍他肩膀,說小子,姐以后罩著你。
[6]
我們慢慢步入高中,不是同班同學(xué),再也沒有人嚷“墨旭我要抄了你的家”,而測試卷發(fā)下來后再也沒有人拍著我腦袋罵我“笨”然后炫耀自己的成績。
偶遇阿澤。阿澤突然問我說,你初中的時候是不是喜歡墨旭?
我搖頭說不啊,他是我弟嘛你忘了?。?/p>
阿澤笑了笑,神秘地對我說,你知道那次我和他玩真心話大冒險時套出他的話嗎?他說他那個時候喜歡蕭瀟。
哦。
墨旭說他那個時候喜歡蕭瀟。
我笑了一下,和阿澤說拜拜。
其實(shí)那又怎樣呢?年少時的喜歡,甚至于連是不是喜歡都不確定的我該以怎樣的態(tài)度去面對呢?
既然不知道,那就讓它隨風(fēng)去吧!那個完美的如小說里男主角的少年。
至少現(xiàn)在我還可以跑到隔壁班一巴掌拍在他桌子上說走啊,今中午姐請你吃飯。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