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冰
《史記》是由一位兩千一百多年前出生在黃河龍門的“倜儻非常之人”寫就的,它是一部體系完整、規(guī)模宏大、視野開闊、見識超群的百科全書式的歷史巨著。司馬遷用傳神的筆墨寫活了一個個歷史人物,用博大的心靈詮釋融合著民族的精神,他思想觀點的卓越成為后人取之不盡的歷史文化源泉,滋養(yǎng)著中華文化的沃野曠疇。
《太史公自序》中說:“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經(jīng)》,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明確寫史記的最終目的是效法孔子,說道理,明鑒戒。史學(xué)家在“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修史宗旨下,將全書編寫成猶如“二十八宿環(huán)北辰,三十輻共一榖,運行無窮”的一個相互配合有機整體。就縱橫交錯的敘事網(wǎng)絡(luò)而言,記載人事,不限于帝王將相等統(tǒng)治階層這一中心,而把社會各階層人物納入視野,豐富而全面,充分體現(xiàn)了史學(xué)家借歷史的形式來發(fā)表自己的“一家之言”的寫史特點,其中的伯夷、屈原、管仲、韓信等歷史人物的描寫,千載如生,反映了司馬遷的人生價值觀。
《伯夷列傳》為《史記》七十列傳之首,合傳了商末周初伯夷叔齊二人的事跡。這兩個人本是莫須有的,有說是兩個“士”,有說是“孤竹君之二子”,而在《史記》中也說“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益彰”,可見,司馬遷也知道伯夷的生平始末不可信。那么,伯夷叔齊二人又有哪些事跡呢?
首先是二人在其父孤竹君去世后,拒絕接受王位,讓國出逃;及至武王伐紂時,叩馬而諫,曉之以“孝”“仁”;待天下宗周,二人深感食周粟而恥,采薇而食;將死之際作歌以明志,于是餓死首陽山。如果我們說司馬遷寫作《伯夷列傳》的主要目的仍是對人物資料的整理,而文本中夾雜的大量的議論則表現(xiàn)了太史公對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爭權(quán)奪利、互相殺戮的譏諷,對現(xiàn)實社會是非不分、黑白顛倒現(xiàn)象的憎惡,同時傳達了對兩位人物的道德評判,為了正義的持守而舍生取義,最終“求仁得仁”??鬃诱f“道不同不相為謀”,司馬遷是否借伯夷之事頌揚積仁潔行、高風(fēng)亮節(jié)的品格呢?
屈原是戰(zhàn)國時期的政治家,也是我國最早的大詩人?!肚袀鳌芬杂洈⑶绞论E為主,字里行間充滿對屈原的才干的推崇,對屈原遭遇的不平,對屈原人格的崇敬,對不公平世道的悵惘。
作者敘述屈原作《離騷》的原因是這樣的:“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饞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币驗槌淹趸栌关澙?,對外則親齊親秦搖擺不定,對內(nèi)則寵任奸佞,聽信讒言,屈原雖有遠大的政治眼光和卓越的政治才能,并沒得到長久的重用。他為了堅持自己的理由,挽救楚國的危亡,起來斗爭。當他的政治理想破滅之后,在他的祖國淪喪后,屈原毅然“自沉汨羅以死”。屈原是極端的,是決絕的,把人格理想看的比生命更重要,面對舉世混濁的殘酷現(xiàn)實,主動迎接死亡,以死來體現(xiàn)生命的意志和尊嚴。而司馬遷在遭遇李陵之禍后,忍辱茍生又是為什么呢?“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接受宮刑,發(fā)憤著書,不僅洗刷了恥辱,更昭示了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屈原以死明志,司馬遷以生踐志,他的“悲其志”就是對屈原思想的深刻理解,從而在情感上產(chǎn)生共鳴。
孔子曾經(jīng)評價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豆苤倭袀鳌分?,以主人公表白的形式交代了他不得志時與鮑叔牙的交往。經(jīng)商得利時常自己多拿,謀事卻使對方處境更加艱難,從政被貶斥、作戰(zhàn)逃跑從不受小覷,事君受辱被鮑叔牙理解為不羞小節(jié)。這段文字記敘了管仲早期的坎坷生涯,實為后來任政齊相時“令順民心”、“善因禍而為福,轉(zhuǎn)敗而為功”打下了堅實的人生閱歷基礎(chǔ),同時也反映了管仲在人生價值觀上的取向——建功立業(yè),顯赫天下。
“君子有所為而有所不為?!表n信為布衣時,怒絕亭長,食漂母飯,受胯下之辱,他屈辱中的自尊,受恩時的自信和抱負以及堅韌的個性,構(gòu)成了韓信特有的精神氣質(zhì),映照其一生。正如蘇軾所說,“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到后來封壇拜將,井陘一戰(zhàn),濰水之役,在楚漢之爭中屢建奇功,可以說沒有韓信就沒有漢王朝。他在困境中掙扎,草莽中崛起,戰(zhàn)斗中奮起,實為有“大勇”的豪杰之士。然而,這位既有軍事家才能,又具政治家風(fēng)度的淮陰侯卻在勝利中沉淪,落了個夷三族的下場。司馬遷認為韓信夸功恃才,沒能恭謙退讓,以致功勛不能與周朝的周公相比,享受后世子孫的祭拜,這樣的評語蘊含著作者多少的唏噓,多少的激憤!扼腕為韓信,悲情誰英雄。
縱觀《史記》中的七十列傳,《太史公自序》為最末一篇,也就是說對作者而言,那便是自己的“列傳”。他曾這樣解釋寫列傳的宗旨:“挾義俶儻,不令己失時,立功名與天下,作七十列傳”,在司馬遷看來《史記》的成書表明自己已“立功名于天下”,《史記》成書的過程也是司馬遷對“立德”“立名”“立言”三不朽經(jīng)典理念的進一步詮釋。
不僅如此,史學(xué)家還把他的生存觀融入到自己的作品,無論傳記的是王侯將相、國戚朝臣,還是游俠刺客、士農(nóng)工商,司馬遷用史學(xué)家的良知,文學(xué)家的筆觸描寫一個個鮮活的歷史人物,讓讀者“讀其書想見其為人”。陳勝起義前愿為國而死,起義時宣言“舉大名”;公孫杵臼面對“立孤與死孰難”的命題,“請先死”,程嬰則留存撫育趙氏孤兒;荊軻在易水河畔就車而去,抱定必死之心,義無反顧;藺相如敢于冒生命危險叱責(zé)秦王,卻處處避匿,不與廉頗發(fā)生沖突以傷害國家元氣。這些人物與伯夷等先賢,在歷史進程中凸顯的優(yōu)秀品格和高尚靈魂,滲透了司馬遷對歷史人物的深刻解讀,他們在生死關(guān)頭及重大凌辱面前如何抉擇的事跡也各自體現(xiàn)了他們對“不朽”的追求,如歷史天空璀璨的群星,迸發(fā)出耀眼的人性光輝,仍令后人血脈賁張,精神振奮!
[1]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8.1.
[2]韓兆琦.史記通論[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0.
[3]韓兆琦.史記解讀[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