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 斌
(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法學院,湖北武漢430073)
如何實現(xiàn)權力制約、如何對權力實現(xiàn)有效導控是法學家、政治學家們長期探索的重要課題之一。眾所周知,“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jīng)驗。有權力的人們使用權力一直到遇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1]154,而且國家權力是非常危險的,因為權力行使者都是利益最大化和權力最大化的追求者,權力隨時都有異化的可能,而且這種可能性是實實在在、已被歷史所證明的,而強大的國家權力是個人力量所遠遠無法抗衡的。權力一旦被濫用,它給公民的權利和自由造成的傷害將是災難性的。在當代中國社會,由于權力和權利的對立造成了一系列社會問題,如最近發(fā)生的黑龍江上訪女子陳慶霞被關太平間事件①黑龍江上訪女子被關太平間續(xù):國家賠償將啟。http://www.yangtse.com/system/2013/02/09/016233836.shtml,2013-2-10。、吉林女子陳桂琴上訪事件②上訪戶陳桂琴遇到總理后的各種遭遇。http://news.qq.com/a/20120315/001085.htm,2013-2-10。等,前者的解決得益于媒體的幫助,而后者的解決主要是因為溫家寶總理的關注,但被圓滿解決的案例只是由權力與權利對立而產(chǎn)生的眾多危機中的滄海一粟,要從根源上解決這些問題,不能單純依靠媒體的幫助或者領導人的關注,而應該加強對權力運行的制約和監(jiān)督,將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因此有必要對權力實行法律上的導控,為解決權力的合法性危機尋求合理的進路。哈貝馬斯立意深遠、獨辟蹊徑,提出以建立在公共領域中的廣泛商談作為權力正當性的終極源泉,以合法之法為基礎的交往權力來導控政治權力的運行,這一獨特視角對我們有啟發(fā)意義。
尤爾根·哈貝馬斯(Jürgen Habermas)是當代西方世界久負盛名的哲學家和社會學家,法蘭克福學派第二代領軍人物,其理論高屋建瓴、博大精深,特別是其著作《在事實與規(guī)范之間:關于法律和民主法治國的商談理論》一書中對民主法治國建設精辟入里的分析,使我們感嘆于他對法哲學的精深造詣,他提出的交往權力理論對于實現(xiàn)權力的法律導控有重要意義。所謂交往權力理論,簡單而言就是圍繞著哈貝馬斯對交往權力及其相關概念所形成的推論性總結。
哈貝馬斯成長于德國納粹時期,同時其生活的時代又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由自由競爭階段向福利國家階段逐漸轉(zhuǎn)變的時期。哈貝馬斯的成長經(jīng)歷使得其對法西斯主義的專制暴政有切膚之痛,在此基礎上的對民主的熱切期盼和理性體悟絕非泛泛。德國是西方現(xiàn)代化的落后國家,在西方諸國的現(xiàn)代化追逐中,德國急功近利,民族主義的崛起使得國家權力極度膨脹。經(jīng)過俾斯麥的鐵血統(tǒng)治時代,在希特勒統(tǒng)治時期,民族主義達到巔峰狀態(tài)。這表現(xiàn)為工具理性占據(jù)了統(tǒng)治者的思維模式,政府把人民視為戰(zhàn)爭的工具。在工具理性思維的主導之下,人民成為了戰(zhàn)爭的武器,人權法治只能是戰(zhàn)爭和強權的奴婢。在法西斯統(tǒng)治之下的納粹德國,空有法律沒有法治,只有憲法而沒有憲政,政府和議會淪為獨裁者意志實施的工具。正是鑒于此,哈貝馬斯對政治權力與法律“合法性”的建構有深切的期待,這種期待寓于哈貝馬斯的商談民主和交往行動理論之中,由這種自我反思、自我批評、自我溝通的民主機制所孕育而出的政治權力只能是交往權力。
同時,哈貝馬斯生活的年代也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由自由競爭階段向福利階段轉(zhuǎn)變的時期。在資本主義的自由競爭階段,政府只扮演“守夜者”的角色,由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配置資源流轉(zhuǎn)、調(diào)解權利差異。但事實在于:市場本身有各種缺陷,諸如自發(fā)性、滯后性、盲目性;個人在形式平等的表象之下有各種實質(zhì)的不平等,因此在諸多不確定因素和各種風險的影響之下,個人在市場的博弈之中必然是事實上和總體上的弱者。面對這種狀況,國家政治權力開始導控和干預私權利運行的空間,改變了過去那種私人自主領域和公共自主領域相互封閉的狀況。我們應該看到,福利國家時代政治權力對個人權利的干預一方面有其必要性,可以消除自由放任資本主義時代實質(zhì)上的權利不平等的狀況;另一方面,政治權力對個人權利干預有其危險性,容易造成公權力和私權利的緊張和對立。所以哈貝馬斯認為:“對于福利國家科層機構之自由裁量空間日益擴展的一個反應,是在行政部門的決策過程本身之中建立新的參與形式和商議論壇,以避免出現(xiàn)不恰當?shù)淖晕揖幊态F(xiàn)象?!盵2]231哈貝馬斯交往權力理論的提出在一定程度上也解決了這種緊張和對立的關系以及避免那種“不恰當?shù)淖晕揖幊态F(xiàn)象”。
面對這種緊張關系,哈貝馬斯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利用公共領域中的交往行動產(chǎn)生交往權力,為法律和政治權力提供合法性,從而避免公權力和私權利之間這種緊張和對立的尷尬關系。他認為:“我們從權利引出用法律形式來組織的統(tǒng)治,這種統(tǒng)治的實施是應該同合法之法相聯(lián)系的。當然,一旦法律被反思地運用于默默地預設著的政治權力,事實性和有效性之間的張力就轉(zhuǎn)向了另一個向度:它又回到了法治地構成的政治權力的本身?!盵2]169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哈貝馬斯交往權力理論下的公民權利和國家權力之間既不是互相對立的關系,也不能不加區(qū)分。他們二者都由法律衍生而出,而這種法律應該是合法之法,公民權利在此基礎上得到發(fā)展和保護,國家權力藉此被有效地限制和導引,兩者形成了一種良性的相互的關系。這種和諧關系的建立有賴于商談過程之后的交往權力的形成,并且從此改變了權利與權力之間的對立緊張關系。哈貝馬斯所論及的交往權力實質(zhì)是政治權力的一種,但與之相較,這種權力來自于生活世界的日常交往,經(jīng)由公共領域的廣泛商談而被放大,并且最后由議會組織的程序過濾而定型為一種基于語用力量的政治支配力。這樣一來,原本肆意侵犯公民權利的政治權力由于其經(jīng)過了充分的民主商談過程而改弦更張并演變?yōu)榻煌鶛嗔?,自覺自愿地與公民權利和諧相處。
哈貝馬斯的商談法哲學以商談原則為核心,商談原則同時是交往權力產(chǎn)生的邏輯起點。哈貝馬斯所提出的商談原則旨在解決如何擺脫現(xiàn)代法律的合法性危機,并論述這個原則如何確保合法之法的產(chǎn)生,即商談原則產(chǎn)生了民主的立法過程,這一過程的產(chǎn)物是合法之法,而交往權力的實現(xiàn)又反過來借助于合法之法。“合法的法律產(chǎn)生于交往權力,而交往權力則反過來通過合法地制定的法律而轉(zhuǎn)變?yōu)樾姓嗔Α盵2]207。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商談可以看作是交往權力的孵化器。
首先,我們必須在深刻認識現(xiàn)代法律合法性危機的基礎上,體悟到商談的重要性?;仡櫸鞣椒ㄕ軐W的歷史,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法律的合法性最早源于神靈的權威(例證包括中國古代“天子”之說;中世紀西方“君權神授”理論;伊斯蘭教國家“政教合一”觀念),繼而又求助于政治權力,新自然法學建議重新引入自然權利來解決法律的合法性危機。哈貝馬斯認為:現(xiàn)代法律早已擺脫了宗教權威的束縛;而“法律賦予國家權力以合法性,法律合法性又源于國家權力”這一循環(huán)往復式的悖論無法令人信服,法律與政治權力相互構成的扭曲關系必然導致法律合法性和權力合法性的雙重危機;新自然法理論所虛構的自然權利本身都無法證成,又談何為法律提供合法性源泉。要解決法律的合法性危機,我們無法求助于神靈的權威,也不應該從法律的道德性出發(fā),更不能陷入政治權力與法律相互授權的泥潭,我們只能基于非建制公共領域中的廣泛商談,才能最終使得法律的合法性獲得證成。
其次,我們應該看到商談原則如何確保合法之法的產(chǎn)生。哈貝馬斯認為:“機會均等地參與意見形成和意志形成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公民行使其政治自主、通過這個過程公民制訂合法的法律——的那些基本權利?!盵2]150按照他的觀點,一種主張如果能夠經(jīng)受適當商談程序的檢驗,它就具有了規(guī)范上的有效性,所以每一個法律共同體的成員都應采取主體互動的視角,相互理解、不斷溝通,最終達成共識,在此過程中換位思考,將心比心,推己及人,推人及己,對共同矚目的議題在理性的商談、深度的溝通和充分的討論之后,達成理解和共識。上述商談程序細致校驗的過程在立法層面上的實踐必然會產(chǎn)生合法之法,因為這時法律合法性的來源就在于這種基于交往理性的程序主義民主之下的商談過程,在此過程中誕生的合法之法必然具有深厚的社會基礎和巨大的群體力量。
最后,我們自然可以體悟到商談之于交往權力的重要性:商談原則下的民主立法程序產(chǎn)生合法之法,而合法之法與交往權力之間實質(zhì)上仍然是一種相互構成的關系。但是這種關系又區(qū)別于以往兩者之間那種扭曲的相互構成的關系,這是因為從根本上來說有商談民主這一合法性的終極來源。下文圖示也直觀有力地說明了這一點。所以說商談足以稱之為交往權力的孵化器。
哈貝馬斯認為:“因為人們主權不再集中于一個集體之中,不再集中于聯(lián)合起來的公民的有形的在場,或者他們聚集起來的代表,而是實現(xiàn)于具有理性結構的協(xié)商和決策之中。只有以這種匿名的方式,它的處于交往之流的權力才能把國家機器的行政權力同公民的意志鏈接起來?!盵2]168交往權力的形成有賴于商談活動的有效開展,因而也就離不開商談的發(fā)生地——公共領域。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公共領域是交往權力的發(fā)源地。
哈貝馬斯在他的教授資格論文《公共領域的結構轉(zhuǎn)型》一書中,系統(tǒng)論述了公共領域這一概念的相關內(nèi)涵。他所指的“公共領域”實質(zhì)是一個在國家與社會二元分立結構下的便于公眾意見交流的社會生活領域。這一領域具有獨特的時空性,在時間上限于資本主義民主社會,在空間上介于政治權力領域和私人權利領域之間,同時也是溝通二者的橋梁。它身兼政治權力的批判地和私人權利的宣傳域,同時又致力于跨越個人和家庭的藩籬,對抗并最終影響轉(zhuǎn)化政治權力[3]50。哈貝馬斯科學概括了公共領域的特征:首先,公共領域以“日常語言”為交往手段。這使得公共領域中的交往階層空前廣泛,交往行動最小程度地受到限制。同時,這也使得公共領域植根于日常生活世界,不至淪為精英和貴族的專利。其次,公共領域以“相互理解和允諾”為交往目的。此處的“理解”并非簡單的言語理解,而是觀點的相互同意以至最終可以達到彼此的允諾,建立在理解和允諾基礎上,就產(chǎn)生了哈貝馬斯所謂的“語內(nèi)行動力”。最后,公共領域以“開放、互動”為交往品格。哈貝馬斯認為:“這個空間原則上是一直向在場的談話伙伴或有可能加入的談話伙伴開放的。”[2]446這表明公共領域是開放的,它最大限度擴展自己的施為空間;它也是互動的,通過人們的爭論,最終達成允諾,這一過程就是語內(nèi)行動力形成的過程。
哈貝馬斯基于對實踐理性的批判得出了交往理性的優(yōu)勢,而交往理性的這些優(yōu)越特性成就了交往權力的理論品質(zhì),即交往權力形成過程中的基于廣泛商談的多主體互動和主體之間的真誠性。
實踐理性最早源于康德的論述,他認為:人類理性從功能層面劃分有兩種,即具有認識功能的理性和具有意志功能的理性??档掳押笳叨x為實踐理性。哈貝馬斯認為:基于單個主體的實踐理性由于無法同特定的文化生活形式和政治生活秩序建立聯(lián)系,因而只能是“獨白式的理性”,然而“交往理性之區(qū)別于實踐理性,首先是因為它不再被歸諸單個主體或國家——社會層次上的宏觀主體。相反,使交往理性成為可能的,是把諸多互動連成一體、為生活形式賦予結構的語言媒介。這種合理性是銘刻在達成理解這個語言目的之上的……”[2]4。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超越實踐理性的交往理性不再以單個主體為中心,而是形成于主體之間的互動關系。這種互動關系雖然無法像實踐理性那樣為我們提供行動規(guī)范的源泉,但是卻包含了一個預設式的內(nèi)涵,即“交往行動者必須承擔一些虛擬形式的語用學前提……承擔對話者具有的對己對人的責任能力,也就是自主性和真誠性”[2]6。這樣一來,交往理性就超越了傳統(tǒng)哲學的桎梏,不再囿于從客體出發(fā)被動式地尋求的單一維度,而是從多個主體之間的互動出發(fā),實現(xiàn)了普遍性和個性的統(tǒng)一,目的理性和價值理性的統(tǒng)一,從而有助于商談活動自主、真誠地進行,保證了合法之法的順利形成,也就在源頭上為交往權力的產(chǎn)生提供了推動力。如果沒有交往理性貫穿于這一過程,沒有交往理性指導之下的商談和立法過程,交往權力也就無從產(chǎn)生。因此,我們完全可以說:交往理性是交往權力的理論品格。
在原始的氏族社會,由于國家尚未形成,權力導控無從談起;在奴隸制、封建制社會,統(tǒng)治者崇尚集權統(tǒng)治,國家權力往往寄予個人權威之上,他們不愿也從來不對公權力也即自己掌握的權力進行導控;進入資本主義社會之后,民主、法治思想漸入人心,這些思想開啟了對權力導控的道路,從此以后,對國家權力導控的研究成為西方政治哲學、法哲學長期關注的焦點之一,相關理論眾說紛紜,但是在哈貝馬斯看來,影響最大的只能是自由主義與共和主義兩種進路。
自由主義的進路是自由資本主義時期的產(chǎn)物。此種權力導控的進路在早期的資本主義時代通過限制公權力施展的領域和空間保障了市場主體的自由競爭,賦予了個體活力和斗志,捍衛(wèi)了人權和法治,極大促進了經(jīng)濟和社會的發(fā)展。但是,隨著社會的進步,自由資本主義進路的缺陷也不斷暴露出來,即通過保護消極自由、個體自由,只能保證社會競爭形式上的公平,而實質(zhì)上,個體因為先天的、能力上的各種差異本身就不是處于同一起跑線上,一味地關注形式公平只能造成實質(zhì)上的不公平。
共和主義的進路是福利資本主義時期的產(chǎn)物。共和主義的思想濫觴于亞里士多德,充分體現(xiàn)于盧梭的《社會契約論》之中。共和主義視域中的主體不再是單個個體,而是個人、社會、國家相融的宏觀主體,其關注點也不再是消極自由而是積極自由,國家權力不再默默無聞甘當“消極守夜人”,而是扮演“巡邏警”的角色。共和主義的權力導控進路寄希望于公民通過公共參與來實現(xiàn)自身權利,通過群體合作來實現(xiàn)全體公民的互利,認為:既然公權力是在公意掌控之下的,那么私權利就沒有保留的必要和被侵害的危險。恪守古典自由主義的學者對此堅決反對,哈耶克甚至認為這是一條“通往奴役之路”,他進一步闡釋“法治下的自由意味著經(jīng)濟自由,而經(jīng)濟管制,就像對取得任何目的所必需的工具的管制一樣,會對一切可能的自由構成限制”[4]299。這種擔心并非毫無道理,因為此時的公權力侵入到人們生活的各個領域,雖然也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但是私權利必然淪為公權力任意處置的對象,往往會出現(xiàn)“多數(shù)暴政”或者“集體專政”。
以上所論兩種權利導控的進路雖然各有優(yōu)劣,但是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將公共自主和私人自主割裂開來,將公權力和私權利對立起來,因而在哈貝馬斯看來不能有效地實現(xiàn)權力導控的目的。
哈貝馬斯交往權力理論的價值就在于開啟了對權力的法律導控之新進路。按照哈貝馬斯的觀點,權力腐敗實質(zhì)是政治系統(tǒng)內(nèi)部行政權力的膨脹和自我編程,打破了權力的分立與均衡的結果。哈貝馬斯主張用交往權力來對公權力進行有效導控,防止權力腐敗,規(guī)制權力運行,遏制政治權力的“自我繁殖”①此處的“自我繁殖”應與上下文中“自我編程”所指相同。參見哈貝馬斯《在事實與規(guī)范之間:關于法律和民主法治國的商談理論》第231頁,三聯(lián)書店2003年版。。正如其所言:“行政權力不應該自我繁殖;它的再生產(chǎn),應該僅僅是交往權力之轉(zhuǎn)化的結果。”[2]185所謂“自我繁殖”是指面對不斷增多的專門社會問題,立法機關窮于應付和無能為力之時,行政機關超越憲法和法律的授權自己決定了權力運作的方式和范圍,甚至自己制定權力運作的新規(guī)則。
哈貝馬斯的交往權力理論對于傳統(tǒng)的權力導控理論的重構首先表現(xiàn)為一種繼承,繼而是一種發(fā)展,從根本上是一種超越。哈貝馬斯交往權力理論繼承了自由主義重視個人自主和共和主義倚重公共自主的傳統(tǒng),也繼承了民主、法治、人權這些基本的進步理念;哈貝馬斯交往權力理論發(fā)展了代議制民主,形成了商談民主;哈貝馬斯交往權力理論超越了法律與權力的扭曲關系,從根本上重構了權力導控理論,具體來說表現(xiàn)如下:
第一,這種思想將原本混同或者對立的私人自主與公共自主統(tǒng)一了起來,也改變了公權和私權水火難容的局面。自由主義時時對公權力保持警惕,絞盡腦汁用各種辦法來牽絆公權力的運行,在預防公權力對私權利侵犯的同時也阻礙了公權力對私權利的保護之路。共和主義則完全無視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的界限,用宏觀的整體主義壓制多元、抹殺差異,最終使私人自主受到公共自主的吞噬。對此,哈貝馬斯倡導以商談論的視角對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關系進行重構,既要使二者保持獨立的地位,又要改變相互割裂和對立的局面,實現(xiàn)兩者的良性互動和發(fā)展。
第二,哈貝馬斯交往權力理論發(fā)展了代議制民主,形成了商談民主?!懊裰鲝钠湔Q生以來就被人們無休止地歌頌和贊揚,這是因為民主被賦予了人類最真摯的對真理追求的執(zhí)著情感。誠然,民主制度是人類政治文明的結晶,是由無數(shù)先賢智者的智慧和廣大人民的社會實踐孕育而成的一朵奇葩,它在理論上成功解決了精英階層和平民階層觀點對立時的困局,民主多數(shù)決的原則是迄今為止我們找到的國家議事規(guī)程的最優(yōu)模式”[5]。然而,“民主”一詞指涉豐富,意蘊復雜,同時包括代議制民主和商談民主。其中,代議制民主內(nèi)涵中又包括一個重要的內(nèi)容:“關涉大家的事需得到大家的同意”,即公共權力的使用應該以廣泛的“同意”為基礎。但是代議制民主中的“同意”并非直接的、明確的“同意”,而是間接的、模糊的。這是因為代議制民主是公民選舉代表來掌握國家權力,公民的民主權利主要體現(xiàn)在選舉代表的權利上,然而公民對于所選舉出的代表行使決策權的情況并不直接掌控,就算公民可以依據(jù)法定程序罷免代表,但是這種罷免是事后的,依然不能保證新選舉出的代表符合稱職的標準,況且依靠個別代表來準確反映每個公民的心聲本身就不具有現(xiàn)實性,所以說代議制民主下的這種“同意”只是直接同意某代表擁有代表的資格,每個公民對于代表所具體決策事務的“同意”只能是間接的、模糊的。商談民主并非完全否定代議制民主,而是對其的一種發(fā)展,或者說是“揚棄”。商談民主在代議制的基礎上加入了“公共領域”商談的這一程序,在集中了公共領域意見和建議的基礎上,通過議會立法將這些意見和建議付諸實踐,這樣就保證了公民對于具體決策事務的“同意”是直接的、明確的。
第三,哈貝馬斯的交往權力理論通過法律合法性的證成賦予公權力以正當性。哈貝馬斯認為現(xiàn)代法律正遭受著合法性的危機,法律合法性的問題從來都沒有得到過有效的解決,這也同時造成了權力正當性的危機。因此,要賦予權力以正當性,必先解決法律合法性的危機。哈貝馬斯在他的法哲學巨著《在事實與規(guī)范之間:關于法律和民主法治國的商談理論》中對法律“合法性”的來源進行了一番梳理:在氏族社會,法律的“合法性”來源于神的權威,人們對神的虔誠敬畏轉(zhuǎn)化為對法律的接受認同。進入現(xiàn)代社會之后,神靈的權威被顛覆,世俗化的“祛魅”使得宗教再也不能為法律的合法性證成提供幫助。秉持自然法理論的學者認為法律可以在自然權利中尋找法律“合法性”的來源,法律實證主義者則堅持現(xiàn)代法律的合法性來源于法律本身,或者說是法律制定背后所隱藏的政治權力。哈貝馬斯認為:這些理論都無法成功解決現(xiàn)代法律的合法性危機,最終會使得法律與政治權力之間出現(xiàn)一種扭曲的相互構成的病態(tài)關系。對法律合法性來源的緘默必然會使得政治權力正當性的獲得成為一個問題。因此,必須重新尋找法律合法性的來源。商談民主可以擔當這一重任。
哈貝馬斯的交往權力理論為法律的合法性尋找到了終極的來源,即商談民主,通過商談民主所制定出的法律才是“合法之法”,與這種“合法之法”相關聯(lián)的交往權力本身就是廣大民眾基于公共領域中廣泛商談之后的產(chǎn)物,因此,權力與權利之間天然具有和諧融洽的關系,對權力的法律導控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實現(xiàn)了。
[1]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上冊[M].張雁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2]哈貝馬斯.在事實與規(guī)范之間:關于法律和民主法治國的商談理論[M].童世駿,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3.
[3]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的結構轉(zhuǎn)型[M].曹衛(wèi)東,等,譯.上海:學林出版社,1999.
[4]弗里德里克·馮·哈耶克.哈耶克文選[M].馮克利,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
[5]閆斌.網(wǎng)絡言論自由權憲政價值初探[J].理論月刊,20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