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嚴碧華 張子琦
岳宣義的慈善轉(zhuǎn)彎
□本刊記者嚴碧華張子琦
上任伊始,岳宣義把“官府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改成了“法援大門朝難開,有理無錢請進來”。
岳宣義的辦公室位于北京西城區(qū)天寧寺橋旁一棟簡陋老式樓房的頂層。這座只有4層的房子還保持著當年作為招待所時的格局,沒有電梯,樓梯有些陡峭,房間狹小,裝修簡單。
除了墻上掛著的3幅字畫和一張用來練習書法的桌子,整間辦公室連一盆裝飾用的大型植物都沒有,簡樸得有些寒酸。
“首先歡迎你們冒著大雨來,感謝你們對我們基金會的支持?!敝袊稍饡硎麻L岳宣義笑著對《民生周刊》記者說,語帶鄉(xiāng)音,中氣十足。
1962年夏,臺灣海峽形勢驟然緊張。19歲的岳宣義被保送到北京上大學,但是,在“上學服從參軍”的號召下,他投筆從戎,開始了長達38年的軍旅生涯。這是岳宣義人生第一個“大轉(zhuǎn)彎”。
岳宣義所在的部隊是應急機動作戰(zhàn)部隊?!叭绻袘?zhàn)事和大事,不管東南西北都要去?!痹佬x說。1979年,他作為某團指揮員之一參加自衛(wèi)還擊保衛(wèi)邊疆作戰(zhàn);1998年,他同軍區(qū)其他領導率領部隊參加長江抗洪搶險……“作為和平年代的軍人,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硝煙,保衛(wèi)過人民生命財產(chǎn)安全,感到很榮幸、很欣慰?!睂τ谧约旱能娐蒙?,岳宣義這樣總結。
1999年底,岳宣義迎來了個人生涯的第二個“大轉(zhuǎn)彎”,用他的話說就是“放下了打豺狼的槍,拿起了反腐敗的劍”。當年,根據(jù)中央領導要在部隊選調(diào)一批正軍級干部到國家機關工作的指示,已經(jīng)有5年正軍職少將軍銜的岳宣義,受命擔任中央紀委駐司法部紀律檢查組組長及司法部黨組成員?!暗搅说胤剑粋€人都不認識,加上紀檢工作很難做,一切都要重新學起,從頭干起?!彼f。
從此,反腐敗這把劍,岳宣義一拿就是近9年。2008年,66歲的岳宣義想退休了?!鞍凑詹筷牭恼f法,我這是‘超期服役’,工作47年,累了,想休息了,也把位子滕出來,讓給年輕人。”岳宣義選擇了主動請辭。不過,他向往的“拋卻紅塵多少事,詩書任我寫乾坤”的清閑時光,卻沒有隨著退休通知一起到來。
2011年,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面臨換屆,司法部領導找岳宣義談話,希望他能接受基金會第三任理事長一職。堅辭之后岳宣義最終還是服從了。他臨危受命,再一次經(jīng)歷了“大轉(zhuǎn)彎”?;貞浧?年前的選擇,岳宣義朗聲笑著說:“按照過去講的比較有黨性的話,就是革命戰(zhàn)士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
同年4月,岳宣義正式接任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理事長一職,又一次重頭開始,做起了慈善事業(yè)。從事行政工作多年的岳宣義,“習慣做決定發(fā)指示,好像沒求過什么”,但從事基金會的工作后,“求人捐款”成了他的工作重心。“每天同錢打交道,慈善這個彎轉(zhuǎn)得最急最大?!彼f。錢才行。基金會的錢從哪來?只能朝別人要?!痹佬x說。
但是,“要錢”談何容易。雖然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有著令很多同行羨慕的公募資格,又有7家國企作為理事單位,但募集資金仍然是岳宣義最擔憂的問題?!把肫竺磕杲o我們捐助的金額不是固定的,要是不‘跑斷腿,講干嘴’,很可能去年給了,今年就不給了,或者去年給100萬,今年只給50萬?!边@樣的情況岳宣義3年來經(jīng)常碰到?!吧焓只墸瑹o論你行為多么高尚,都免不了遭人白眼。一問人家要錢,尊嚴就少了幾分,就得鞠躬,就得彎腰。”岳宣義感慨。
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所在的辦公樓,4層的地面還沒有立交橋高,窗外不時傳來轟鳴的噪音。
對此,岳宣義有自己的考慮,“現(xiàn)在國內(nèi)的慈善環(huán)境危機重重,我們的房子不能太好,否則別人會認為你把捐款用來弄房子了。車子也一樣,我們將就著用以前的,不買新的?!卑凑障嚓P法規(guī)規(guī)定,基金會可以從募集來的資金中抽取10%作為管理費,但法律援助基金會去年只用了不到5%的管理費。
從2011年至今,在國際金融危機和國內(nèi)慈善危機的雙重影響下,基金會募集資金的工作面臨著嚴峻的形勢。此時,岳宣義身上的軍人本色顯露出來,面對困難,他決定“滾著石頭上山”。他給基金會秘書處提出要求:追求崇高,奉獻法援;放下架子,撲下身子;不怕碰釘子,不怕丟面子;忍苦耐勞,忍辱負重,甘當困難群體的孺子牛。
在他的帶領下,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的募捐額在這場危機中不降反升,2012年突破2500萬元。而此前,基金會絕大多數(shù)年份的募捐額均在1000萬元至2000萬元之間徘徊。
“雖然我們基金會也是國字頭,但起步晚,而且救助形式也不像其他基金會那樣直接見效。在各種因素的影響下,我們募集資金額度小,還需繼續(xù)努力。”顯然,2500萬元并不是岳宣義努力的終點。
在岳宣義看來,開支情況完全公開透明,是理所應當?shù)氖?。而他的“理所當然”,卻恰恰是很多基金會所缺少的。
除了募集來的善款,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的資金還包括財政部下?lián)艿闹醒雽m棽势惫娼稹?009年12月,第一筆5000萬的公益金劃撥到基金會。2011年底,這筆錢增加到了1億元。加上中央財政每年通過轉(zhuǎn)移支付支持法律援助的2億
“基金會是干什么的?說得粗俗點,是為沒有法律飯吃的老百姓要飯吃的?!鄙先我潦?,岳宣義便把“官府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這句俗語改成了“法援大門朝難開,有理無錢請進來”,并將其作為法律援助基金會的工作理念。
“把有理沒錢的老百姓請進法律援助的大門,我們得有元,一共3億元。三分天下有其一,這1億元該怎么用?岳宣義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既然接下了擔子,就要把工作抓上去?!睂τ谠佬x來說,這筆專項用來辦理法律援助案件的資金一定要用在百姓身上,否則“下對不起百姓,上愧對領導”。他對“中彩金”的使用提出要求:“第一,管好,不出問題;第二,用好,發(fā)揮效益?!?/p>
為此,他們采取了“先辦案,后發(fā)錢”的辦法?!拔覀儗iT成立了中央彩票公益金辦公室。每一案件都要到辦公室進行審核,符合要求才撥錢,不符合要求就退回去重來,以保證資金的安全和有效?!痹佬x說。
不過,在實際工作中,嚴格管理也帶來一些新問題。岳宣義回憶,“工作量增加了,卻沒有增加編制,也沒有增加經(jīng)費,時間長了一些工作人員認為是‘額外負擔’,就懈怠了,甚至有怨氣,導致案件質(zhì)量下降,退補率很高。去年,法律援助基金會全國平均退補率達19.99%?!?/p>
2012年底,在經(jīng)過調(diào)研之后,基金會在安徽合肥召開會議,重點解決“退補率”問題。他說,“首先要解決認識問題,為老百姓服務是高尚的事業(yè)、奉獻的事業(yè)、光榮的事業(yè)。為百姓做好服務,他們就不上訪,不鬧事,也就穩(wěn)定了,這就是建設平安中國。如果退補率居高不下,我們就只能采取減少或收回資金的辦法;而對那些做得好的省份,我們則采取追加經(jīng)費的辦法進行獎勵。”雙管齊下,進入2013年,“退補率”普遍大幅度下降,第二季度全國平均只有1.29%。曾經(jīng)高達29%的重慶,第二季度已經(jīng)下降到0.2%。這讓岳宣義很是自豪。
在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的網(wǎng)站上,每個月都會通報一次“中彩金”和其他款項的使用情況。在岳宣義看來,開支情況完全公開透明,是理所應當?shù)氖隆6摹袄硭斎弧?,卻恰恰是很多基金會所缺少的。
2012年,“慈善新兵”岳宣義做了一個讓周圍人都捏了一把汗的決定,已經(jīng)70歲的他決定親赴藏區(qū)調(diào)研基金會的工作情況。
當年5月,岳宣義到陜西、四川調(diào)研,8月到新疆調(diào)研。這次他到西藏,從昌都經(jīng)林芝、拉薩到日喀則,10天時間,4000多公里行程,常常一整天都在路上。這次調(diào)研,岳宣義和他的團隊翻越了3座海拔超過5000米的山,這種很多年輕人都不能適應的工作強度,岳宣義卻“沒有多大負擔”。
“既然接下了這個擔子,就要盡力做到最好。我們基金會在西藏做了兩個項目:一個是‘中彩金’,去年給了100萬,我得去看看他們做得怎么樣;一個是‘1+1’法律援助志愿者,15人,我得去看看這些拋家舍業(yè)的年輕人,給他們打打氣?!?/p>
所謂“1+1”就是一個律師和一個法學院校的大學畢業(yè)生的組合?;饡磕陱臇|部招募律師,團中央有關部門從應屆法學院校的大學畢業(yè)生中招募大學生,到全國無律師或者律師嚴重短缺的貧困縣,開展志愿服務。
岳宣義介紹,截止2009年,我國還有212個縣沒有律師?!笆袌鼋?jīng)濟就是法治經(jīng)濟,百姓的法制觀念提升了,他們希望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問題,可是沒有律師,這顯然是個問題。所以團中央和司法部發(fā)起了這個項目,我們基金會具體組織實施。”
項目開展以來,取得了一系列成就。2012年4月,“1+1”法律援助項目被授予中國政府慈善領域最高獎“中華慈善獎”;9月,被中央創(chuàng)先爭優(yōu)領導小組評定為全國“100個特色做法”。
不只是上級的肯定,這個項目也深受百姓歡迎,這更讓岳宣義覺得光榮。他舉了一個牡丹江發(fā)生的案例。有個老太太,丈夫去世了,兒子關在監(jiān)獄里,媳婦懷有身孕,全家靠她一個人拾荒為生,更不幸的是,兒媳的房子被判給了前夫。就在她們走投無路時,老太太聽說法律援助中心可以幫窮人免費打官司,于是就找來了。
“經(jīng)過審核,她符合我們的要求,我們委派了一個叫張勉的女律師幫她打官司。在法院已經(jīng)終審判決的情況下,張律師用9個月的時間硬是把案件翻了過來。這個老太太在座談會上非常激動,說人世間的酸甜苦辣,自己一生品嘗過酸苦辣,這是第一次嘗到甜。”
談到案件,就不能不提到志愿者。談起這些志愿者律師,岳宣義如數(shù)家珍?!坝幸粋€叫馬蘭的北京女律師,在甘肅山丹縣服務一年,又在西藏服務了兩年,從‘山丹花’變成了‘格?;ākm然今年她本人仍然要求留在西藏,當?shù)卣蚕M芰粝?。但考慮到她的實際情況,我們把她派到了海南?!?/p>
“志愿者無私奉獻,我們就要盡力做好他們的保障工作?!彼f,如今,“1+1”法律援助項目已經(jīng)開展了5個年頭,這些志愿者的足跡遍布全國19個省、800多個縣?!奥蓭熧Y源短缺的縣還多著呢,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岳宣義說。
岳宣義笑稱自己的工作是“5+2”、“白+黑”,“周末加班加點是常事,為了工作方便,特意在家里裝了傳真機?!?/p>
這和他理想中的退休生活相去甚遠?!耙话阆裎疫@樣的人退休后都會把自己的一生總結一下,寫個回憶錄什么的,但因為基金會,實在沒有時間,留下些許遺憾。退休了還繼續(xù)做善事,維護老百姓的權益,覺得很舒心。現(xiàn)在,我飯吃得香,覺睡得香,感到很開心?!?/p>
□編輯趙慧□美編王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