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

張超英是個不喜歡按部就班的東北姑娘，她放棄國內(nèi)的“鐵飯碗”，跑到愛爾蘭的都柏林去刷盤子，夢想著學好英語考所好大學。不知不覺，她在都柏林一家餐館里跟碗盤打了一年多的交道，洗盤子的技術練得順溜無比，可英文還是說得磕磕巴巴。

一天，大廚阿巴斯憤怒地對張超英說：“張小姐，你能不能把碗洗干凈一點?！睆埑驯P子拿過來一看，上面果然有塊油漬。她說：“這油明明是剛滴上去的?！卑退贡┨缋祝骸皬埿〗?，你為什么要這么說？”張超英輕蔑一笑：“阿巴斯，你看清楚了，在水里泡過的油漬是模糊的，而這塊油漬很透明，不就是清洗過后才滴上去的嘛?！卑退箽膺葸莸卣f：“中國佬，你的話有道理，但這并不能證明你洗的盤子有多干凈，沒準你根本就沒洗這盤子?！?/p>

張超英說：“阿巴斯，我做菜不如你，但我洗盤子的技術比你好多了?！卑退箽庋骖D滅，干笑兩聲，無話找話：“張小姐，你說話的聲音都蓋過我炒菜的聲音了。你們中國人為了省錢學外語，總愛說個沒完?！睆埑]著拳頭說：“阿巴斯， 你沒事兒找抽??！”阿巴斯驚得趕緊退了出去，張超英邊洗碗邊想著要另謀生路。

不知何時，阿巴斯又鉆進了廚房，站在張超英旁邊看她洗碗。張超英心想：他竟然來監(jiān)視我！張超英故意把盤里的水甩到阿巴斯的臉上。阿巴斯尷尬地擦了擦臉，說：“張小姐，下班后，我……我可以免費教你學英語?！迸聫埑⒉恍?，他又補充道：“我是語言碩士?！睆埑⒗淅涞卣f：“這算是道歉嗎？”

阿巴斯說：“我想，你也不愿意成為我眼里不受歡迎的人吧?！睆埑⒄f：“埃及佬，你有權處置我，但你不能在評判我的時候，把我跟我的祖國聯(lián)系在一起。否則，我會告你侮辱罪?！?/p>

阿巴斯一言不發(fā)，掉頭而去。

炒魷魚的厄運并沒有降臨到張超英身上。兩天后，她被調去做收銀員。她長嘆了口氣，以為自己脫離了水深火熱的境地，可經(jīng)理卻對她說：“你是大廚推薦的?！?/p>

張超英很氣憤，轉身去找阿巴斯，警告他，她不需要他的任何幫助。阿巴斯的反應出奇的友善，藍眼睛里滿含笑意：“張小姐，你能獲得這個職位是鑒于你的工作表現(xiàn)，而不僅僅是我的提議。作為大廚，我有義務替餐館挑選優(yōu)秀的員工?！睆埑⒄f：“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阿巴斯說：“我已經(jīng)告訴你了，這是我的義務?！睆埑⒄f：“那么我也有拒絕的權利。”阿巴斯急了：“張，你來愛爾蘭難道不是為了學習而是為了刷盤子嗎？請你不要拒絕這個適合你的崗位，你有什么不滿，可以沖著我來，不要把工作與私人恩怨糾纏在一起。”張超英被這番話打動了，低聲說：“謝謝你，阿巴斯?！卑退箘倓偦野档乃{眼珠又明亮起來。

大餅問大蔥：

我們一起蘸醬吃成嗎

張超英慢慢感覺到阿巴斯是個外冷內(nèi)熱的好人。為了答謝他的引薦，她邀請阿巴斯去她的住處吃一頓中國餐。

張超英一展東北姑娘的手藝，做了一桌面食盛宴。阿巴斯沒吃之前，用挑剔的眼光審視著，等他吃下第一口后，立馬被眼前的美食俘獲了。他放開肚子，吃得滿面春風。

張超英見他高興，就興奮地介紹說，東北煎餅分玉米面、大米面、小麥面等品種，煎餅不僅可以卷小蔥、大蔥，蘸醬，還可以卷各式炒菜，煎餅的用料比漢堡包的食材豐富多了；至于水里煮的餃子、干蒸的包子，都可以包各種蔬菜、肉類，就像中國人的肚量一樣，什么都能包容。

阿巴斯豎起大拇指說“Good”，但是下意識里，他仍流露出一個埃及男人的驕傲：“張，我們埃及大餅不比你們中國的面食差?！睆埑⒁娝^真，于是臉上故作嚴正：“阿巴斯，你說的是真的嗎？”阿巴斯說：“埃及大餅也可以蘸醬吃?！彼呎f邊拿了棵大蔥，蘸了醬，張口嚼，頓時辣得他眼淚鼻涕齊出。

從洗手間出來，他仍面不改色地說：“我喜歡這味道，像我們埃及的太陽?！睆埑⒁娝麜r不時地露出埃及情緒，便說：“我們中國的太陽也很熱辣！”阿巴斯知道自己言語冒犯，忙撫額頭：“張，我們地球人面對著同一個太陽?！闭f完，他們相視大笑。

這次樂趣橫生的宴請不但征服了阿巴斯的胃口，還讓他對張超英這個“傲慢”的東方姑娘佩服得五體投地。一股溫暖彌漫全身，他想走進這個姑娘的心里。

情人節(jié)，張超英收到一束玫瑰，卡片上的落款是Dido。她心想，這不就是阿巴斯的英文名字嗎，他又要搞什么鬼！于是她跑去找阿巴斯，直言相問：“阿巴斯，你為什么送我花？”阿巴斯的臉紅了。他沉默了半天后，才一字一頓地說：“I like you！”這句話鉆進張超英的耳朵里，猶如響起了一串炸雷。這個比她大8歲的埃及人竟然說喜歡她，這不是天方夜譚嗎？張超英慌亂地說：“我……考慮一下?！?/p>

阿巴斯乘勝追擊，繼續(xù)給張超英送花，還逗她開心。漸漸地，張超英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身上有著成熟穩(wěn)重的魅力，跟他在一起很開心。

對于女兒的終身大事，遠在萬里之外的張超英父母一刻也沒有放松，他們頻頻來電催促女兒回國。張超英故意說要找個外國男朋友，父母聞言，勃然大怒，他們認為女兒要是找了個洋女婿，多半就不回國了。

張超英陷入兩難境地，她怕自己情到深處難自拔，到頭來傷害了彼此，于是跟阿巴斯總保持著距離。阿巴斯苦惱萬分，他不知道這個熱情洋溢的女孩怎么一下子又冷若冰霜了。

中秋來臨，阿巴斯特意送了個月餅給張超英：“張，這是我特意為你做的，你嘗嘗?！睆埑⒁Я艘豢冢还擅垡饬魈试谧炖?，可是她卻說：“阿巴斯，我不喜歡這味道?！?/p>

阿巴斯惶恐起來：“張，你們中國的月餅不是代表著團圓甜蜜嗎？”張超英說：“你不怕我長胖啊？”阿巴斯額頭冒汗：“胖才美啊，你們中國唐朝人愛胖，我們埃及人今天還愛胖，由此可見，我們的文化是相通的?！睆埑]想到阿巴斯東拉西扯，胡謅出這樣的道理來，便說：“你不要胡說八道?！?/p>

阿巴斯把手放到胸前，說：“我向真主發(fā)誓，我沒有騙你?！彼哪樧兂闪酸u紅色：“我們埃及人最忌諱的一句話就是‘你長得像根針。你知道埃及艷后吧，她可是出了名的美人，我想她應該挺胖的?！睆埑⒄f：“那你是希望我變胖咯？”阿巴斯說：“不，不。埃及人是因為愛吃甜食，所以胖子多，其實太胖了也不好?！睆埑⒄f：“別老是提你們埃及埃及的，還有，我們是不可能的?！卑退寡劾餄L出了淚水：“張，我不是壞人，慢慢你就會知道了?！闭f完，他黯然離去。張超英心里涌出一股悲涼，她知道，自己不“斬釘截鐵”的話，到頭來會害人害己。

阿巴斯沒有就此罷休。當晚，他給張超英發(fā)了條短信，列舉了幾條他適合當她男友的條件：第一，我們都來自文明古國，背景相同；第二，我能教你英文、埃及文；第三，我會烹飪。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你。

看完短信，張超英心里很高興，但仍表示要考慮，同時她也向阿巴斯透露了她父母可能不同意他們交往的想法。但阿巴斯堅信，只要他愛的人也愛他，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

跟阿巴斯在一起，張超英感受到了另一種文化。阿巴斯把埃及精神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會認真地烹調食物，會用摩托車載著她去兜風，還會給她講神奇的傳說。他的生命力讓張超英景仰、癡迷。他們心心相印，早已沒了距離。

大蔥配大餅：幸?？吹靡?/p>

2010年5月的一天，阿巴斯獻上求婚的戒指，張超英伸出了手，一切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阿巴斯迫不及待地要去中國拜見岳父岳母，張超英心里卻一直在打鼓。她怕回到沈陽，父母會給這個異國的毛腳女婿臉色看。阿巴斯打趣地說：“你們中國人伸手不打笑臉，更何況我是他們的女婿。丈母娘看女婿，可是越看越喜歡的喲。”“你就臭美吧！”張超英的擔憂被他的幽默打散了。

一到沈陽，阿巴斯就跟丈母娘套近乎，用蹩腳的中國話喊“媽媽”。他跟岳父喝酒則是一口一杯，來實的。張超英示意他少喝點，他反倒說：“跟爸爸喝酒，怎么能不喝完呢?！币慌缘膹埜笜妨?。

隨后阿巴斯認真地跟二老說：“我的老家宰海卜雖然沒有沈陽的一個區(qū)大，但是在海邊，海很大?！睆埜竼枺骸靶枰覀儙褪裁疵幔俊睆埑屩f：“不用了，阿巴斯已經(jīng)出錢買了家電，房子也有一套，而且那里是旅游勝地?！蹦赣H還是擔心他們將來的生活，阿巴斯則表示：“媽媽放心，我能做吃的，張跟著我不會餓著，而且我還可以去教書?！边@時張父在旁邊笑著說：“我女婿能文能武??！”大家都笑了。阿巴斯不知道大家笑什么，也跟著笑，笑過后神色莊嚴地說：“還有最重要的一條，我發(fā)誓我不會再娶第二個?！?/p>

張超英沒敢把這句話翻譯給父母聽，免得他們有后顧之憂。媽媽見她神色有異，便問：“你剛才拉他衣角是什么意思，他剛才說了什么？”張超英只好跟父母說實話：在埃及，男人是可以娶幾個老婆的。頓時，阿巴斯從大家的臉上看到了晴轉多云，他忽然明白了過來，著急了，嘴里念念有詞不斷禱告。張父說：“好了好了，我們相信你。”阿巴斯傻笑了一下，一溜煙鉆進了廚房里。

2011年春天，阿巴斯和張超英終止了在愛爾蘭的學業(yè)，回到小鎮(zhèn)宰海卜舉辦婚禮?；楹螅麄冊谠缀２返娘L景區(qū)開了間西式糕點房，不過主內(nèi)的不是張超英，而是阿巴斯的小媽（阿巴斯父親的第二個女人）。張超英閑不住，阿巴斯非要她閑著，因為在埃及，女人是不應當拋頭露面的，否則男人會被認為養(yǎng)不起女人，被人看不起。

后來由于政治原因，埃及的旅游業(yè)受到影響，阿巴斯的西式糕點房少了外國客人的問津，眼看就要關門了。有了愛情卻沒有了面包，是留在家鄉(xiāng)等待機會，還是去愛爾蘭繼續(xù)學業(yè)？阿巴斯陷入煩惱之中。張超英察覺到丈夫的失落，追問他為什么。阿巴斯說，埃及有句俗話：男人不要把心中的煩惱告訴妻子。

張超英生氣地說：“親愛的，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無論是貧窮還是富貴，我都跟定你了。”阿巴斯眼含熱淚：“張，我要去學校教書。”張超英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教書，我看你還是做跟食物有關的工作吧。”阿巴斯說：“可是，親愛的，我們現(xiàn)在只有死路一條。”張超英說：“我不是神，不需要被你供著，我可以試著賣中國大餅。”阿巴斯說不過妻子，只好妥協(xié)了。

揉面、發(fā)面、入鍋，再發(fā)酵、烘烤，每一個程序都有三四個小步驟，一鍋大餅出爐。甜中帶酥，酥中帶脆，蘸一口花生醬更是滋味無窮。很快，周邊的居民都被這物美價廉的食物吸引了。有人問阿巴斯，這餅叫什么名字？阿巴斯熱情地回答：中埃甜餅，它象征著我和妻子的愛情甜甜蜜蜜。

生意順風順水，去年春天，張超英和阿巴斯開了第三家連鎖店。張超英生日那天，阿巴斯主動把財政大權交給妻子。張超英問：“你不怕別人說你怕老婆嗎？”阿巴斯眨了眨眼，說：“我肯定不是全埃及最怕老婆的男人，但絕對是全埃及最幸福的男人！”

（摘自《女性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