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德
(宜興214221)
流派突出、風格穩(wěn)固,歷朝歷代,名家輩出,精品紛呈。紫砂所受的關注更是盛譽不斷,“貴重如珩璜”(佩玉)、“珍重比流黃”(黃繭織的絹)、“賦于雕漆”、“價凝璆琳”(美玉),說法不一,但表達的意思都是一個,即“人間珠玉安足取,豈如陽羨溪頭一丸土?!庇惺穼崬樽C:周樹《臺陽百詠》里說:“供春小壺一具用之數(shù)十年則值金一笏?!泵鞒茱w語:“景陵銅鼎半百清,荊溪瓦注十千余?!闭f的是景陵銅鼎五十錢可以買到,荊溪的砂壺卻價值一萬多,《茗壺圖錄》甚至還記述了“明制一壺,值抵中人一家產(chǎn)?!笨梢娫缭诠糯鷥H從貨幣價值而言,紫砂壺早已身價不菲。
宜興紫砂壺的價值,自然不在于那小小一抔堪比黃金的“富貴土”,也不僅僅在于制壺藝人們精湛高超的制壺技藝。歷史文化的融入,尤其是將文人士子熱愛的詩詞、書畫、文學、篆刻、金石等等藝術融于己身后,紫砂壺的身價便是一日千里,“價埒金玉,而且為四方好事者收藏殆盡?!弊仙皦匾呀?jīng)超越泥胎土質(zhì)的實物器皿,成為一種文化符號的象征,一種精神氣質(zhì)的寄托,一份情懷風韻的遙想,一種藝術而獲得了永恒的生命。賞一把壺,是賞一位大師高超的制壺技藝,更是賞一把壺內(nèi)在的精神氣韻、內(nèi)在的文化韻味。
圖1三足如意壺
時大彬的“三足如意壺”(見圖1),整個壺器的造型和壺名“如意”的寓意,相合得可謂是天衣無縫?!叭缫狻?,原是人們?nèi)粘I钪械囊环N搔背工具,后來衍生為吉祥的祝義,深受人們喜愛,佛家便常有手持如意的菩薩像。如意作為原始的搔背工具,它的頭部造型呈彎曲回頭之狀,被人賦予了“回頭即如意”的吉祥寓意。后來,因“君子比德如玉”,便又有了玉如意的誕生。玉如意,將玉的堅潤不渝美德與如意的吉祥寓意結合,使之成為了具有中國特色的吉祥文化的典型器物。史料記載:梁簡文帝蕭綱時期,“腕動苕花玉,衫隨如意風”,玉如意已經(jīng)成為隨身佩帶之飾物。至明、清時期,如意在造型上又由柄端直狀變?yōu)殪`芝形、云朵形等多種形狀。頭尾兩相呼應,造型美觀華麗,更好地呈現(xiàn)了“如意”之美好祝福的寓意??滴跄觊g,如意儼然成為皇室身份、身價的象征,皇帝、后妃無人不愛,寶座、寢殿也常常擺放如意,以示吉祥順心。如意,成為一種祥瑞祝福的象征,已是毋庸置疑的了。
然而,紫砂壺作為飲茶的實用器皿,若將之模擬成如意形狀,自然是不切合實際的,為使一把紫砂壺器堪當“如意”這一美好壺名,聰明智慧的紫砂藝人們,將如意之“形”、“神”分離,別具匠心地抽取了如意“神”的部分,將之融入了紫砂壺器中,使紫砂壺通身遍布了一層“如意”別有的祥瑞仙氣,從而巧妙地傳達出了“如意”這一美好寓意,堪稱名副其實。時大彬的“三足如意壺”便是其中不可多得的佳作。
通觀全壺,壺身豐滿,三足鼎立,大耳圈把,長三彎嘴,柿蒂紋蓋;整個壺氣場渾厚端莊、大氣磅礴,儼然一派仙氣祥和之象。三足之勢,古有評論:“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現(xiàn)代幾何學中也有類似理念,即三角形是最穩(wěn)固的圖形。故而“三足如意壺”棄用平底造型而采用三足造型,顯然是含有“三足鼎立氣象穩(wěn)”之美好寄寓;再觀壺身,豐滿圓融,這和唐代“以肥為美”的觀念基本一致,寓意的也是一派富貴之象;壺把肥大圓整,仿若一只福態(tài)大耳。在古代民間的說法里,大耳是福,故而古代佛家的菩薩雕像中,“福耳”現(xiàn)象屢見不鮮;壺流細長屈曲、姿態(tài)昂揚,氣韻神采與古代青銅“三足兩耳鼎”之“耳”頗為相像。時大彬在創(chuàng)作此壺時,必定也是考慮到與壺底三足“遙相呼應”、“兩兩相望”的效用,故而做此選擇,使整個壺更現(xiàn)“三足鼎立”之升平氣象。
柿蒂紋,興起于春秋戰(zhàn)國,流行于漢代,因其花紋形狀類似柿子分作四瓣的蒂而得名,故又稱柿蒂形紋。《酉陽雜俎》一書中寫道:“木中根固,柿為最。俗謂之柿盤。”自然實物的柿蒂肥大厚實,從柿花開落后,隨著果實的生長,柿蒂一直緊緊護托著果實,直到果實的成熟都難分難離。因而,柿蒂也就常常寓意家族部落、國家群體的堅實牢固、人丁興旺、祥瑞傳承。柿蒂紋一經(jīng)設計成裝飾形紋,就廣受人們喜愛。時大彬選擇柿蒂紋作為壺蓋花紋,必是寓意升平富貴、一派祥瑞,天長地久、綿綿無期。
“往者不可留,來者猶可追”。大師的風范不僅教于一時,也將垂及千秋。作為今人的紫砂愛好者,時代在進步,信息在發(fā)展,面臨的機遇更多、挑戰(zhàn)也更大。如何從古人的風范里學到制壺的精華,也不失為一種立足之道。時大彬的這把“三足如意壺”無疑向世人傳達了這樣一個意念:藝術和生命一樣,其價值都在“靈魂”,都在“神”。一件紫砂壺器要想成為有生命價值的藝術品,其內(nèi)涵、寓意、神韻,有時往往超越了它的形式。作為新時代的紫砂藝人,如何更大程度地發(fā)掘出壺器的內(nèi)涵和神韻,將是我們需要花大氣力探索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