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少東

中共“一號機密”如何奇跡般保存下來

文/董少東

一批沒有紙邊的文件，靜靜地躺在中央檔案館中。它們習慣上被稱作“中央文庫”，兩萬余件檔案，囊括中共早期的幾乎所有重要文件。

中央文庫是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座中央級秘密檔案庫，堪稱中共早期記憶的“一號機密”。從1927年中央文庫建立到1949年上海解放，在長達22年的動蕩歲月和戰(zhàn)火硝煙中，中共“一號機密”就秘密存放在十里洋場的大上海，隱匿在國內外反動勢力的眼皮底下。22年中，十余位地下黨員接力守護著黨的“一號機密”，三人為之付出了生命。

“備交將來”

1927年，蔣介石、汪精衛(wèi)發(fā)動反革命政變。中共中央機關被迫轉入地下，秘密工作委員會在上海成立，并下設文件保管處，中央文庫就此建立。

時任中共中央秘密工作委員會負責人的周恩來，直接領導著中央文庫的工作。瞿秋白受命起草了一份《文件處置辦法》，在草案最后，瞿秋白加了一個總注：“如可能，當然最理想的是每種兩份，一份存閱（備調閱，即歸還），一份入庫，備交將來（我們天下）之黨史委員會?！痹凇皩怼眱勺峙赃?，瞿秋白打上了著重的圈點。

從此，在舊上海的白色恐怖中，一批忠貞不渝的共產(chǎn)黨人，開始了保護“中央文庫”的艱苦卓絕的事業(yè)。

張老太爺

中央文庫的第一位保管人是中央秘書處文書科的科長張唯一，代號“張老太爺”。張唯一保管中央文庫時才30多歲，只因辦事沉穩(wěn)才贏得了“老太爺”的尊稱。

1931年4月，時任中央特科主要負責人的顧順章被捕叛變，使中央文庫岌岌可危。幸而，顧順章叛變的消息被中共地下黨錢壯飛截獲，及時通知了周恩來。周恩來派人緊急通知張唯一攜帶文件轉移。張唯一連夜將20余箱文件分幾次運往自己家中，中央文庫躲過一劫。

但中央特科負責保管的檔案此時處在暴露邊緣。周恩來派陳賡等人到處尋找。最終確認，中央特科的這批檔案已被徹底燒毀，總算未落入敵手。經(jīng)此一險，兩個文庫僅存一個，中央文庫更顯得彌足珍貴。

不久，張唯一奉調為中共上海執(zhí)行局、后上海臨時中央局秘書處的負責人。中央文庫交到了第二任保管人陳為人的手中。

孩子還好嗎

陳為人是老黨員，曾兩次被捕受盡嚴刑，始終嚴守黨的秘密，后經(jīng)組織救出，是一位久經(jīng)考驗的同志。他和妻子韓慧英是從假扮夫妻作掩護而最終走到一起的革命伴侶。韓慧英也是老黨員。

1932年正式接手文庫后，陳為人將“張老太爺”家的文件，秘密搬至自己家中——一棟獨門的三層小樓房：他將第三層改為閣樓，靠里墻做了一堵木板墻，兩墻當中存放文件。

陳家無論春夏秋冬，閣樓上總有一個不熄的火爐。領受保管中央文庫的任務時，夫妻倆就曾立誓：“定以生命相護，寧可放火燒樓，與文件俱焚?！?/p>

20世紀30年代，上海地下斗爭更為險惡，因地下聯(lián)絡點遭國民黨特務破壞，張唯一被捕。兩天后，不明情況的韓慧英照舊前去接頭也被捕。韓慧英被捕后，裝作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農(nóng)村婦女，被嚇得哭個不停。她用老家河北的口音說，自己是經(jīng)介紹來這家做傭人的，第一次登門，其余一概不知。

國民黨特務還是把她關進了監(jiān)獄，一年多后才釋放了她。而張唯一則一直被關押到國共第二次合作，1937年才被黨組織救出。其間受盡酷刑，未吐露半點機密。

吃不飽飯的老板

就在韓慧英被捕不久，上海小沙渡路合興坊15號搬進了一位新住戶。他就是化名張惠生的陳為人。陳為人聯(lián)系不到組織，更不能找外人，只能咬牙租下了這棟屬高檔住宅的二層小樓。陳為人裝作有錢的老板，對每月30銀元的租金毫不在乎。殊不知，這已讓他食不果腹。最后，陳為人把二樓的家具變賣一空，甚至鐵皮罐頭都賣光了，可一樓的擺設仍維持著一個老板的“表面文章”。

1936年初，韓慧英出獄，幾經(jīng)輾轉，好不容易找到了陳為人，一家人終于團聚。通過一位地下黨員，韓慧英與黨組織接上了關系。他們這才知道，受黨的委托，“瘦子”也在到處查訪陳為人和中央文庫的下落。

生命的終點

“瘦子”是中央特科上海負責人徐強的代號。陳為人和徐強約定在一家飯店接頭。

與黨組織恢復了聯(lián)系，陳為人的精神和經(jīng)濟負擔都大為減輕。也許是終于放下了心頭重擔，他的生命之火，在使命完成之時，耗盡了最后一絲光亮。

徐強在第一次接頭時就發(fā)現(xiàn)陳為人沉疴日久，安全轉交文庫后，黨組織安排陳為人住院。可是沒多久，他就回家了，理由是怕引起懷疑。知道真正原因的只有徐強和李云夫婦。

李云現(xiàn)已是百歲高齡，是唯一在世的中央文庫保護人。新中國成立60周年時，李云在一次紀念活動中憶起陳為人：“黨組織讓他住院，他說，‘我現(xiàn)在不能工作，不能再花黨的經(jīng)費了?！趺磩穸疾恍?。我們只能找醫(yī)生去他家里治，最后還是沒治好?！?/p>

1937年3月13日晚，陳為人重癥病發(fā)，年僅38歲的陳為人在守護中央文庫4年后與世長辭。這個使命，繼續(xù)在其他人手中傳遞著。

絕好藏身地

從1937年起，中央文庫由上海中共地下情報系統(tǒng)的徐強和李云保管。后來這個任務交給了地下黨工作者周天寶。周天寶只與徐強單線聯(lián)系，身份極其隱蔽。此外，周天寶的姨父是招商局大員，在大上海是一位頭面人物。當時在法租界順昌里，整條弄堂20多棟樓都是他姨父的私產(chǎn)。中央文庫就被周天寶存放在姨媽家的二樓。

法租界成了中共“一號機密”的絕好藏身地。即便日本侵略者，對租界內的這些舊上海上層也有所忌憚。中央文庫“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在日軍統(tǒng)治下的上海安然無恙。

1939年，主管中央文庫的徐強、李云奉調延安。文庫交由負責情報工作的吳成方領導，隨即遷址。1940年秋，老地下工作者繆谷稔接任文庫保管人。

1942年的一個夏夜，吳成方忽然趕到繆谷稔家，帶來一個壞消息：他們之間的交通員小鄭被日本憲兵隊抓去了。小鄭名叫鄭文道，他知道文庫保管人的聯(lián)絡方式，危險陡然而至?？删驮诳姽蕊蕚滢D移之時，吳成方又給他傳來了危險解除的“好消息”，只是這是用生命換來的。鄭文道被捕后，從押運囚車上跳車自殺未果，被搶救過來。到了日本憲兵隊，他趁敵不備又跳樓自殺，用生命的代價嚴守了黨的秘密。

不久，繆谷稔因肺病病倒，中央文庫交給了最后一任保管人陳來生。

卸下重擔的繆谷稔，撤出上海，返回江蘇老家休養(yǎng)，卻一病不起。繼陳為人之后，繆谷稔成了為保護中央文庫耗盡心血的第二位地下工作者，逝世時年僅39歲。

完璧歸黨

陳來生接手中央文庫的時候只有23歲，是歷任中央文庫保管人中最年輕的一位，也是保管時間最長的一位，他前后保管文庫長達7年之久。

陳來生接手保護中央文庫時，正是日本侵略者在上海統(tǒng)治最嚴酷的時期。如何把20多箱文件從繆谷稔家安全運出來？陳來生采取了“小魚鉆網(wǎng)眼”的辦法。

陳來生動員親戚，扮作小商販，利用竹籃、面粉袋等暗藏文件，每人每次只帶幾份。他們七拐八折，繞過一個個明崗暗哨，竟從未被盤查。經(jīng)過了一個多月的轉運，才將所有文件安全轉移。中央文庫被存放在陳來生親手改造的閣樓里。檔案被沿墻整齊地從地板一直碼到頂棚，外面釘一層木板，糊上報紙，看不出任何改動的痕跡。而且夾壁墻被塞得嚴嚴實實，即便用手敲，也聽不見空心層的聲音。

抗戰(zhàn)勝利后，1946年5月，周恩來率中共代表團赴南京開始國共談判。其間，周恩來派代表團成員、曾任中共中央南方局秘書長的劉少文親自去上海轉運中央文庫。

不久，國共談判破裂，內戰(zhàn)開始，中央文庫暫停轉移。陳來生照舊將文件封存在夾壁墻中。這一封，直到1949年解放，到了當年瞿秋白為中央文庫定章程時所說的“將來”。

1949年9月初，陳來生親自押著一輛膠輪車，將全部檔案送到中共上海市委組織部，由市委轉交華東局辦公廳。上海市委組織部當即開具證明：“茲收到陳來生同志自1942年7月起所負責保管的從我黨誕生時起至抗戰(zhàn)時止的各種文件、資料，計104包，共16箱”，“未受到霉爛、蟲蛀、鼠咬等半點的損傷?！?/p>

1950年2月，中共中央華東局將再次清點登記、分裝16箱的中央文庫文件送至北京，上交中共中央秘書處。至此，中央文庫全部移交給中共中央。

摘自《人民文摘》（201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