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郝在今

“兵者，詭道也?！苯y(tǒng)兵打仗的人，無不擅長謀略。所謂謀略，其實并不神秘。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敝?，乃領軍之道；知彼，就是搞敵方的情報。一個合格的將帥，不能不重視情報保衛(wèi)工作。

毛澤東愛好并擅長軍事，可是，他卻不是個愛好秘密活動的人。“槍桿子里面出政權！”毛澤東在紅區(qū)轟轟烈烈打江山，白區(qū)地下工作的代表人物是劉少奇?！肮P桿子用來造輿論！”毛澤東洋洋灑灑公開發(fā)表文章，隱蔽戰(zhàn)線的領導人是周恩來。毛澤東一生，擔任過宣傳部長，擔任過軍委主席，卻從來沒有擔任過情報保衛(wèi)方面的職務。所以，研究毛澤東的生涯，往往忽略了這條秘密戰(zhàn)線。

其實，作為一位杰出的軍事家，毛澤東對制勝之道早有總結：“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边@是化用孫子之言，卻有所升華?！爸褐?，百戰(zhàn)不殆”，孫子說情報工作做好了可以避免失敗；“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毛澤東說情報工作做好了可以取得勝利。兩字之差，毛澤東對情報保衛(wèi)工作重要性的評價超過孫子！

這表明，毛澤東在情報保衛(wèi)工作上，也必然會下大力氣。

毛澤東其人，以創(chuàng)新為好，以自立規(guī)則為業(yè)。高度重視情報保衛(wèi)工作的毛澤東，應該會有自己的一套“武林秘籍”。

“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軍事家應該也是密戰(zhàn)大家

中國與美國，第一次當面較量是在朝鮮戰(zhàn)爭中。朝鮮戰(zhàn)爭，美國軍隊第一次不勝而歸。

人們不禁會問：剛剛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擊敗德國、日本的超級大軍，為何打不過一支裝備落后的軍隊？

誰能摸到底牌

朝鮮戰(zhàn)爭后，時任美國國防部長馬歇爾說：“我們認為什么都知道，而實際上什么也不知道。然而對方卻一切都知道。于是，戰(zhàn)爭開始了?！?/p>

把失利歸因于情報，有些依據(jù)。

美軍參戰(zhàn)后，一直擔心中國的動向，情報部門嚴密偵察，堅定判斷中國不敢出兵。直到中國軍隊已經在朝鮮領土上打贏第一次戰(zhàn)役，直到彭德懷已經設下第二個陷阱，麥克阿瑟還在許諾讓士兵勝利回家過圣誕節(jié)。

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7月13日，毛澤東下令中國戰(zhàn)略預備隊集結東北布防。就在朝鮮北方大舉南下的時候，毛澤東提前判斷美軍將在朝軍后方仁川登陸。中國大軍待命出征之時，毛澤東已經得知美軍將兵指中朝界河鴨綠江，甚至知道美國不會使用原子彈。

戰(zhàn)爭，總是一場豪賭。突然爆發(fā)的朝鮮戰(zhàn)爭，完全出乎中美雙方的預料?？墒牵瑒倓偨Y束國內戰(zhàn)爭的毛澤東，居然很快摸到對手的底牌；而馳騁世界的超級美國，杜魯門總統(tǒng)在中央情報局竟找不到一本毛澤東的軍事著作。差異真大。

毛澤東有言：“玻璃杯里押寶?！?/p>

有這樣一種賭博，把骰子扣在不透明的杯子里，雙方猜點決勝。如果有一方能夠把對方手里的杯子變成玻璃杯，那么，這押寶就是一押一個準！

毛澤東就有這個本事。

抗日戰(zhàn)爭，把日本變成玻璃杯，堅持14年反侵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把蔣介石變成玻璃杯，贏得最大規(guī)模的國內戰(zhàn)爭?！安ＡП镅簩殹?，這是毛澤東對情報工作的形象比喻。

日中、國共，那是舊怨宿敵，毛澤東搞了多年的情報。美國，這是個新來的對手，毛澤東也能一下將其變成玻璃杯。

主動接觸

毛澤東關注美國，不自朝鮮戰(zhàn)爭始。

1937年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弱勢的中國迫切期望有國際援手，這目標主要是蘇聯(lián)和美國。對于蘇聯(lián)，毛澤東十分熟悉，這不僅因為蘇聯(lián)支持中共創(chuàng)黨，還因為中國的東北向來是俄國和日本爭奪的戰(zhàn)略要地，那兩家有積怨可用！可美國就顯得遠些，即使在八國聯(lián)軍進攻中國的時候，美國也只是主張門戶開放，不要殖民地。無利不起早，美國寧愿在中日之間保持中立。

中立的美國，尚未忘記觀察亞洲。1937年七七事變剛剛爆發(fā)，一個海軍上尉就匆匆來到美國駐華使館任職，剛好趕上上海的八一三事變。這位卡爾遜上尉，和美國記者斯諾一起在戰(zhàn)場上穿行考察，對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上海戰(zhàn)事剛停，他就提出要去華北考察中共領導的游擊戰(zhàn)爭。

中共領導人知道，這個官階不高的軍官，曾任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的衛(wèi)隊副指揮，這次來華，負有直接向羅斯福報告的秘密使命?？栠d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美國情報官。

八路軍總司令朱德和晉察冀軍區(qū)司令員聶榮臻熱情款待。在共產黨的地盤，卡爾遜可以去任何地方，看任何東西。

從山西到河北，從徐州到臺兒莊，親自觀察國民黨和共產黨的不同戰(zhàn)法之后，卡爾遜寫道：“我已經看到陣地戰(zhàn)前線的軍事行動，也看到游擊戰(zhàn)的前線，后者似乎更適合于中國的目標?！?/p>

這等于說，毛澤東的戰(zhàn)法優(yōu)于蔣介石。

情報，要求客觀；情報官員，最重視親眼觀察?？栠d親身到延安，接觸毛澤東，隨之向羅斯福報告：延安是中國自由之源泉。

情報官客觀，運用情報的高官不客觀。公開稱贊共產黨的卡爾遜，受到海軍上級的斥責，不得不辭職。美國官方的援華對象，只是執(zhí)政的國民黨。

可是，中共并未因對方的態(tài)度而放棄接觸。美國駐華第十四航空隊的飛機被日軍擊落，跳傘的美軍飛行員成為日軍追捕的目標。中共領導的浙東游擊隊冒險救下美國人，并千里迢迢送到大后方重慶。投桃報李，美軍為浙東游擊隊空投了一部電臺。情報員秦基挎著這部磚塊大的微型報話機，邊行軍邊偵聽，還破譯了敵軍的密碼。陳毅看到后，硬是把這部電臺上調使用，因為這部電臺在全中國最先進，不但延安沒有，重慶也沒有。這部情報電臺，也算是美中情報合作的見證吧。

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中共始終主動協(xié)助美方作戰(zhàn)。潘漢年領導的情報系統(tǒng)在上海拿到日本襲擊珍珠港的絕密情報，立即通過軍統(tǒng)方面轉達美方?？上В袊矫嫣峁┑那閳?，并未引起美方的足夠重視。在珍珠港吃了大虧之后，美方開始同中國的情報部門合作。美軍觀察組先到重慶，又到延安。架設情報電臺的天線，在重慶耗費七天，在延安當天完成。

毛澤東、朱德等中共領袖經常到美軍觀察組串門聊天，親如戰(zhàn)友。待到抗戰(zhàn)后期，他們還委托希契上尉給羅斯福帶信。

這封密信提出，美國攻打日本時，中共領導的八路軍山東根據(jù)地將提供合作。

當時，美軍尚未攻占太平洋島嶼，進攻日本本土的最近基地，只能是中國的山東。美軍計劃空降日本，正需要中共支持。

經過苦心經營，中共和美方的關系迅速好轉。延安特調情報專家鄒大鵬，到山東開辟膠東情報站，其工作方向，正是包括朝鮮、日本在內的東北亞。

對反法西斯統(tǒng)一戰(zhàn)線、同一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毛澤東通過主動、誠懇的情報合作，埋下理解和友誼的種子。

重點轉移

對于中共同美方的關系，蔣介石十分警惕，甚至以攤牌的方式，擠走了企圖軍援八路軍的史迪威上將。這樁公案，為蔣美關系留下陰影。

抗戰(zhàn)勝利之后，美方仍以中立的身份調停國共沖突，但不久就開始拉偏架了?？墒牵袕姶蟮拿绹龊蠖?，蔣介石還是敗退臺灣。

“誰使我們失去中國？”20世紀50年代初，美國政壇大爭論，結論是親共分子出賣美國利益。于是，美軍駐延安觀察組的謝偉思等人遭受迫害。痛定不思痛，錯了還要再錯。情報大國斷送自己的情報人才，這錯誤要到20年后由尼克松來糾正。

與此同時，中共在新中國建立之初即進行戰(zhàn)略調整，公安機關的總任務是：“完全學會和敵人作隱蔽斗爭，特別是同國際特務作斗爭?！边@國際特務，當然不會沒有美國的。情報系統(tǒng)提出：情報工作的重點轉向國外。這國外，當然包括韓國、日本、美國。

所以，在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的時候，毛澤東能夠及時拿到情報。

秘密較量

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美蘇劃定的三八線被突破，世界戰(zhàn)略格局將可能發(fā)生改變。

預先沒有得到情報的美軍駐日統(tǒng)帥麥克阿瑟，當晚就派了兩個情報官去臺灣。他大概是想起了珍珠港，中國人搞情報還是有一套的。

一度冷卻的美蔣情報合作，迅速升溫。

一個高級特務秦應麟順利地從臺灣潛入大陸，由于不攜器材而不易暴露。到了北京，這個特務從一名高級人士家中起出高級情報電臺，那是美國領事館撤離時預留此地的。

萬能情報員從北京發(fā)出密電，報告中國軍隊向北調動，可能入朝作戰(zhàn)！

美國情報官從香港發(fā)出指令，多國間諜聯(lián)手策劃炮轟天安門，企圖牽制中國援朝。

美國出設備、資金，臺灣出人，國共情報戰(zhàn)上升為國際情報戰(zhàn)！

較量的結果是，美蔣特務在大陸紛紛落網，美軍從中朝邊境退回三八線。

匆忙上陣的美蔣情報合作，沒能斗過深謀遠慮的毛澤東。

事密則成

朝鮮戰(zhàn)爭，兵戎相見，中美關系降到冰點。

到了20世紀70年代，國際關系出現(xiàn)微妙的變化。蘇聯(lián)的威脅，使中美雙方都有了改善關系的需要。

可是，打破僵局談何容易，雙方的任何一點兒接觸，都會在國內外引起軒然大波，導致意外事件發(fā)生。

美國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訪問巴基斯坦患病休養(yǎng)，不幾天卻突然出現(xiàn)在北京……這一牽涉國際政治格局重大改變的行動，居然瞞過了所有的情報監(jiān)視。

美、蘇、中，三國鼎立，中國最弱?？墒?，就連美蘇這樣的超級大國，也不得不驚嘆毛澤東的秘密戰(zhàn)法。

戰(zhàn)爭是世上最復雜的博弈，戰(zhàn)法是人類最具想象力的設計。

經過千難萬險的萬里長征，紅軍終于抵達陜北。身體休息，腦子不能休息，毛澤東組建紅軍大學，抓緊總結十年來的作戰(zhàn)經驗。

面對能征善戰(zhàn)的將領，毛澤東提醒：“中國古代大軍事家孫武子書上‘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這句話，是包括學習和使用兩個階段而說的，包括從認識客觀實際中的發(fā)展規(guī)律，并按照這些規(guī)律去決定自己行動克服當前敵人而說的；我們不要看輕這句話?！?/p>

不久，毛澤東給情報機關題詞：“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情報是第一戰(zhàn)斗力。

軍事家，應該也是密戰(zhàn)大家。

“隱蔽戰(zhàn)爭”——必須同時運用兩種戰(zhàn)爭方式

毛澤東重視秘密戰(zhàn)，其實也是被逼出來的。

毛澤東本來是個讀書人，本來喜好寫文章，本來熱衷群眾運動，可是，1927年蔣介石發(fā)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共產黨被國民黨打了一記悶棍。太天真就不能生存??！

毛澤東提出：“槍桿子里面出政權！”

同期，周恩來領導南昌起義，組建中央特科，一手抓槍桿子，一手握刀把子。

槍桿子是軍隊，刀把子是情報保衛(wèi)組織，一明一暗，都是強力組織。

半部電臺起家

槍桿子并不好抓，毛澤東率領的秋收起義部隊很難掌控，師長脫隊，團長嘩變，士兵逃亡，那是經常的事情。建立保衛(wèi)組織，正是鞏固部隊的一項重要措施。作為一支弱勢的新軍，還必須避實擊虛，如何探得敵軍虛實，又要靠情報。所以，舉起槍桿子的毛澤東，也得抓緊刀把子。

情報還是有的，周恩來已經部署情報員打入國民黨特務機關。1930年12月蔣介石發(fā)動對江西蘇區(qū)的第一次“圍剿”，兩個月前，錢壯飛就在南京偵獲作戰(zhàn)部署。可是，這情報從南京送到江西，卻要經過漫長的路途，重重的關卡。

為了提高情報傳送效率，必須使用無線電通信。可是，無線電臺是國民黨政府嚴格管控的物資，共產黨買不到。

在上海，周恩來指示李強，四處購置配件，自己動手組裝電臺。中共的第一部現(xiàn)代化通信設備，就是這樣“攢”出來的。

在江西，毛澤東指令全軍：繳獲敵軍電臺！龍岡大捷，俘虜敵軍總指揮張輝瓚，繳獲電臺當然不在話下?？墒牵t軍戰(zhàn)士看到那個閃光鳴叫的家伙以為是個怪物，一槍托下去，這電臺不能發(fā)報了。所幸還能收報，于是，紅軍的無線電通信事業(yè)，就從這半部電臺起家。

不要以為毛澤東不重視科技。紅軍俘虜了國民黨軍隊的幾個技術人員，毛澤東親自接見：“無線電是個新技術，你們學了這一門很有用，也很難得。”自愿參加紅軍的王諍和劉寅心情振奮，上機工作第三天就從敵軍無線電信號中發(fā)現(xiàn)敵軍部署。

1931年1月28日，紅一方面軍朱德總司令、毛澤東總政委發(fā)布關于《調學生學無線電的命令》。第一期訓練班，毛澤東親自給學生上課：“無線電通信是我們的千里眼順風耳?！?/p>

敵人也有耳朵，不能讓他順風。毛澤東生怕紅軍也像敵臺那樣大意泄密，在作戰(zhàn)中不準隨意使用電臺發(fā)報，不發(fā)報時就把發(fā)射管摘下來裝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抓大放小，毛澤東把無線電技術偵察當作大事，抓得很細。

3月，中央特派伍云甫、曾三、涂作潮，攜帶密碼到達江西。從此，江西蘇區(qū)同上海中央溝通無線電聯(lián)系，情報瞬間可達。

紅軍運用無線電偵察手段，收聽公開電訊，編制參考消息；偵聽敵軍通信，獲知戰(zhàn)場情報。這種工作方式同以往的人力偵察不同，圈內稱為技術偵察。1931年就開始運用技術偵察手段，中共的科技情報起步不算晚。

與此同時，蔣介石以為紅軍根本沒有電臺，指揮作戰(zhàn)經常使用明語通話，導致大量泄密。而毛澤東正在進行情報手段的革命性飛躍。

小米加步槍的毛澤東，其實比蔣介石更重視高科技。

發(fā)現(xiàn)“寶杯”

毛澤東不僅重視科技，還有措施。

1931年6月，毛澤東又下令專撥一部電臺用于偵察，此臺不再負責通信工作。專職偵察臺效率奇高，抄收了大量敵軍電報。可是，敵軍此時已經發(fā)現(xiàn)紅軍有了電臺，開始使用密碼電報。抄到電報看不懂，情報還是不準確，紅軍總部的諜報科長曾希圣整日琢磨破譯密碼。

1932年10月，紅軍設立二局，專職負責無線電技術偵察。一局作戰(zhàn)，二局情報，這地位夠高的。11月16日，二局破譯第一份密碼電報。

從此，在紅軍面前，敵軍不再有秘密。毛澤東夸贊：“和蔣介石打仗，我們是玻璃杯里押寶，看得準，贏得了！”二局人員得意地說：“我們是搞‘寶杯’的！”

有了“寶杯”，紅軍作戰(zhàn)更加主動。第四次反“圍剿”作戰(zhàn)，朱德和周恩來按兵不動，等到二局偵獲情報才突然出擊，痛擊敵軍吳奇?zhèn)ゲ俊?/p>

失利引起警惕，蔣介石專門請外國專家編制密碼“特別本”，可還是被紅軍破譯了。1933年紅軍慶祝八一建軍節(jié)，二局副局長錢壯飛繪制了一幅“百美圖”，紅軍已經破譯了100個敵軍密碼！1934年八一建軍節(jié)頒發(fā)紅星獎章，二局兩人得獎，曾希圣二等，曹祥仁三等。紅軍優(yōu)待技術人員，毛澤東每月津貼5塊大洋，可技術干部王諍50塊大洋！

與此同期，美國國務卿下令取消“黑屋”，從事密碼破譯的情報專家雅德禮下崗了。

搞情報也要重視科技人才。

“打著燈籠走夜路”

科技不是萬能的，情報也不是萬能的，只有準確的軍事情報，并不能保證一定打勝仗，還需有運用情報的統(tǒng)帥。紅軍第五次反“圍剿”作戰(zhàn)失利了，“左”傾領導撤掉毛澤東的指揮權，只憑主觀意志指揮作戰(zhàn)，不重視情報。

被迫長征的紅軍內外交困，所幸，還沒有走投無路。雖然上海的人力情報中斷，但紅軍還有無線電技術偵察手段。此刻，二局正處于巔峰狀態(tài)，敵軍電報發(fā)一個抄一個，敵軍密碼出一個破一個。

突出重圍，二局發(fā)現(xiàn)敵軍部署的漏洞，紅軍從縫隙中鉆出。

通道轉兵，最高領導層爭執(zhí)不下，毛澤東靠二局情報說服大家。

情報最客觀，即使是“左”傾狂熱的人物，也不得不服從客觀現(xiàn)實。熟悉二局的毛澤東用情報說服大家。遵義會議后，毛澤東更直接指揮曾希圣偵察情報。

可是，毛澤東重新指揮的第一仗卻沒打好。土城戰(zhàn)斗，進攻的紅軍被敵反攻，連總司令都提槍上陣了。幸虧二局在戰(zhàn)場上偵獲情報，敵軍部署有變。毛澤東趕快下令撤出戰(zhàn)斗，統(tǒng)帥意志也得服從情報。

毛澤東的權威再次受到挑戰(zhàn)。打鼓新場之戰(zhàn)，他主張不打，可其他人都主張打。孤立無援的毛澤東又靠情報說服了周恩來，說服了大家。

四渡赤水是毛澤東一生的得意之筆，30公里小范圍內紅軍進進出出，硬是把敵軍調開，騰出一周時間巧渡金沙江。這其中也有運用情報的奧妙。三渡時刻，敵軍已經合圍，紅軍找不到突圍空隙。曾希圣用紅軍電臺給敵軍發(fā)報，冒用蔣介石的密碼指揮周渾元和吳奇?zhèn)蓚€縱隊讓出通路。

萬里長征，艱險無比，毛澤東指揮紅軍突出重圍，從此確立統(tǒng)帥地位。

屬下將領稱贊：“毛主席用兵真如神！”

毛澤東笑道：“紅軍長征是打著燈籠走夜路?！?/p>

不說自己是燈塔，卻說情報是燈籠，可見情報工作之重要。

不過，打這個燈籠，還須有得力之人。最高統(tǒng)帥，必須善于運用情報手段。

“魯班石”

走夜路不能沒有燈籠，毛澤東身邊不能沒有二局。

草地紛爭，那也是毛澤東一生中的危局，誰都不知道張國燾會下什么狠手。毛澤東帶領少數(shù)部隊星夜北上，行前特意通知：“帶上二局！”

葉劍英讓曾希圣、曹祥仁、鄒必兆三人先走，自己殿后。那三位，都是紅軍中破譯的高手。

紅軍勝利到達陜北后，毛澤東接見二局全體成員，對二局工作予以高度評價。紅軍缺糧，毛澤東親筆寫信：“無論如何要給二局工作同志解決糧食?！濒斞竿腥私o毛澤東捎來臘肉，毛澤東把這高級食品轉送二局。破譯專家蔡威病故，軍委頒布津貼規(guī)定，確保技術人員的生活條件。紅軍電臺里有人私自同國民黨部隊電臺通話，此乃通敵殺頭之罪，毛澤東卻悄悄按下了。此人以前是國民黨軍隊的技術人員，不懂紅軍紀律，可以諒解。這個開明的政策，使技術人員安心紅軍工作。技術人員安心，紅軍戰(zhàn)士卻不一定安心，有人要求離開二局上戰(zhàn)場。毛澤東親自找他們談話：“你們是保證紅軍打勝仗的單位?！?/p>

文化水平不高的青年戰(zhàn)士，很難理解技術偵察的作用。毛澤東就講了一個建筑大師魯班的故事。一座大石橋即將落成，可橋拱中央還差一塊石頭，怎么也找不到合適的。這時魯班來到，親手打出一塊石頭，不大不小正合用！這塊石頭，就叫“魯班石”。二局就是紅軍的魯班石。

所有人都懂了，無線電技術偵察，軍隊戰(zhàn)斗力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大擴編

毛澤東對情報部門的領導，既高屋建瓴，又細致入微。二局上下精神振奮，不斷偵獲重要情報。

1936年12月12日早晨8點，二局電臺偵獲西安事變的消息。

這個情報，預示中國政治格局的大轉變。日本侵華，國民黨和共產黨有了共同的敵人，出現(xiàn)合作的可能。

面對新的情況，情報保衛(wèi)工作是應該增強還是應該削弱，大家意見不一。

張國燾提出，應該取消保衛(wèi)機構。

國民黨來人到邊區(qū)，特別提出要考察二局。

看來，有人糊涂，有人清醒。

就在國共開始合作后的1938年，蔣介石把國民黨的特務機構升格，從“處”升“局”，中統(tǒng)局和軍統(tǒng)局大力擴編。戴笠在內部傳達蔣介石訓令：“日本是疥癬之患，共產黨才是心腹大患?！?/p>

此刻，中共中央的相關部門卻相當精簡，中央保衛(wèi)部部長杜理卿作了題為《關于部隊、地方、白區(qū)的保衛(wèi)工作和情報工作》的專題報告。1939年2月，中共中央決定成立中央社會部，統(tǒng)管黨政軍情報保衛(wèi)工作。中央社會部系統(tǒng)實行全覆蓋，兼有以往中央特科和國家政治保衛(wèi)局的權限。

新的斗爭形勢，賦予情報保衛(wèi)系統(tǒng)更加重要的使命。

3月18日，毛澤東在中央社會部的大會上講話指出：“我們要消滅敵人，就要有兩種戰(zhàn)爭：一種是公開戰(zhàn)爭，一種是隱蔽戰(zhàn)爭?！?/p>

“調查研究”——情報分析的科學方式

毛澤東多年領軍打仗，卻從不佩槍。他十分重視情報保衛(wèi)工作，卻很少操作技術性工作。曾希圣和曹祥仁破譯密碼時，周恩來和朱德經常參與，周恩來提著馬燈，就密碼編制提供專業(yè)意見，朱德熟悉軍事術語，還不忘布置夜餐。可毛澤東呢？遍數(shù)他一生的職務，秘書、部長、委員、書記、師長、政委、主席……鮮有與情報保衛(wèi)工作相關的。

那么，毛澤東對情報保衛(wèi)工作，是否只領導不動手呢？

其實，毛澤東也是個情報內行，專業(yè)——情報分析。

看報讀書

毛澤東最著名的情報分析案例，就是憑借一張報紙，找到紅軍長征的落腳點。

愛看報是毛澤東的習慣。在江西蘇區(qū)，指派部隊攻打城鎮(zhèn)，任務不是搶錢而是搶報紙。長征剛剛落腳，毛澤東就親擬條例，組建流動圖書館，安排中央領導輪流閱讀，圖書管理員是情報干俊李克農。秘密黨員劉鼎在張學良身邊負責聯(lián)絡，毛澤東向這位住在大城市的同志索要物品，要的不是食品藥品而是書，還特別提醒不要戰(zhàn)術學書籍而是要戰(zhàn)略學書籍。

如此酷愛讀書看報，并非書呆書癡，毛澤東這也是在搞情報。

報紙報道國民黨軍隊在陜北“剿匪”大勝，毛澤東從中發(fā)現(xiàn)，陜北還有一塊蘇區(qū)，牽制敵軍兵力很多。這說明陜北根據(jù)地實力不弱，可以作為長征的落腳地，于是決定紅軍北上。

毛澤東索要戰(zhàn)略學書籍，那是為寫作《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做準備，要總結十年內戰(zhàn)的經驗教訓。

情報，不止存在于秘密文件中，報紙、刊物、書籍中也蘊藏著大量信息。情報界公認，80%以上的情報，來自公開信息。毛澤東讀書看報，就是在分析整理公開信息，那正是標準的情報工作。

“臟活兒”與 “干凈活兒”

進入抗日戰(zhàn)爭時期，國共兩黨再次合作，共產黨由地下走上地面，由非法變成合法，在大城市設立八路軍辦事處，公開活動。毛澤東再要看報，就不用派兵去搶了?？墒牵瑖顸h特務卻不愿見到這種狀況，西安八路軍辦事處的少將代表宣俠父被暗殺了！

怎么辦？最直接的手法是報復。共產黨是做地下活動的行家，早已在國民黨高官身邊潛伏高手，你殺我的宣俠父，我也可以殺你的胡宗南！

出乎意料，共產黨只是提出抗議，并未出手刺殺。難道西安這個八路軍辦事處是吃素的？

共產黨在西安的秘密情報活動，分為三線部署：公開的八路軍辦事處，秘密的陜西省委，絕密的西安情報站。吳德峰領導的秘密情報組織早已潛入西安的國民黨政權機構，只是，沒有搞刺殺爆炸，卻在搞調查研究。

西安情報站就陜西地方黨政軍機構的狀況，提出一份有數(shù)據(jù)分析的調查報告。毛澤東根據(jù)有關情報，向中央政治局提出《關于目前形勢和黨的政策的決定》，全面分析國內外各種政治勢力，甚至指明國民黨內部政學系親日而黃埔系抗日堅決。據(jù)此分析，中共中央作出決策，根據(jù)地的政權組成實行“三三制”，吸收堅決抗日的國民黨員參加。

毛澤東的政策選擇，不是靠拍腦袋，而是基于調查研究。可是，這調查研究是公開進行的活計，又與密戰(zhàn)何干？

在密戰(zhàn)圈內，有兩種“活兒”之稱。“臟活兒”，指暗殺、下毒、爆破等非法行動；“干凈活兒”，指交友、報刊分析等合法方式。調查研究，就是一種“干凈活兒”。

蔣介石做“臟活兒”起家，年輕時親手暗殺陶成章，1934年還暗殺抗日名將吉鴻昌。這次西安暗殺，內里是怕宣俠父策反他的心腹大將胡宗南。

“臟活兒”不得人心。宋慶齡、魯迅、楊杏佛等社會名人，公開抗議蔣介石大搞特務活動。特務立即報復，暗殺了楊杏佛。這又激起更大的反彈，社會輿論紛紛譴責蔣介石搞特務統(tǒng)治，到了舉國抗日時期，對這種骯臟行徑更是舉國共憤。

與此同時，本是靠地下活動起家的共產黨，卻有著民主、廉潔的好名聲。這是因為，共產黨的情報工作，專做“干凈活兒”。

“干凈活兒”？

文質彬彬的調查研究，有暗殺爆炸那么有效嗎？

寫報告也是搞情報

毛澤東可以說是中共黨內最重視調查研究的人。

《毛澤東選集》中第一篇《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是一份分析報告，《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是一份調查報告，《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么能夠存在？》也是一份調查分析報告。毛澤東總是說：“了解情況是決定政策的出發(fā)點?！痹诿看沃卮鬀Q策之前，毛澤東似乎都要作調查、寫報告。面對黨內存在的一些爭論，毛澤東提出“反對本本主義”，甚至主張“沒有調查，就沒有發(fā)言權”。

調查研究，難道真的如此重要？

1938年，日本特務機關組織大規(guī)模的人力撰寫《支那抗戰(zhàn)力調查》。撰寫報告者反復研讀毛澤東的文章《論持久戰(zhàn)》。日本高級情報官認為：任何一個情報機關，如果能拿出毛澤東這樣的報告，那就是國際頂尖情報成果。

原來，調研報告就是情報。

這“調查”“報告”出自日語，屬于社會科學方法。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國民黨的調查統(tǒng)計局，都是大牌特務機構。美國的蘭德公司，至今還在制作大量的情報分析報告。

毛澤東擅長調查研究這種情報工作，年輕時親自走，親自看；中年以后沒有條件走，還要親自談。彭真從晉察冀邊區(qū)到延安，毛澤東組織中央政治局聽匯報，從1941年6月4日到8月21日，連續(xù)聽取7次！之后，中央稱贊晉察冀邊區(qū)是模范根據(jù)地，向全國各根據(jù)地推廣經驗。

調查研究出報告，毛澤東是專家。

基礎科研

擅長寫調查報告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像毛澤東這樣把調查研究提到理論的高度。

1941年初，皖南事變爆發(fā)，中國共產黨再次遭遇蔣介石的突然襲擊。顯然，情報工作沒能到位。

吸取教訓，中共中央頒布兩個決定，7月1日發(fā)布《關于增強黨性的決定》，8月1日發(fā)布《關于調查研究的決定》。此外還有組織措施，組建中央調查研究局，負責敵我友諸方的調查研究工作，局長由毛澤東兼任。這個中央調查研究局局長，可以說是毛澤東一生職務中，唯一同情報保衛(wèi)工作相關的職務。因為，這個中央調查研究局的下屬單位有中央社會部、軍委二局、中央政策研究室等單位，包括所有中央級別的情報保衛(wèi)部門，卻又不限于情報保衛(wèi)部門。

延安時期，毛澤東的調查研究已經從個體行為上升為系統(tǒng)工程。中共中央《關于調查研究的決定》被列入中央社會部的《干部必讀》手冊。中央社會部設有書報股，出版專門刊物《書報簡訊》。延安每月?lián)艹?00塊銀洋，到敵占區(qū)購買報刊。晉察冀邊區(qū)社會部派人潛入北平、天津，定期購買大量報刊，人背馬馱運到山西。晉綏社會部設有運輸隊，將報刊轉送延安。

書報之中有情報！日本報紙《朝日新聞》刊載：“從日本華北軍發(fā)表昭和十八年（1943年）年度綜合戰(zhàn)果中，充分說明了過去以重慶軍為對手的華北軍至今已完全轉變?yōu)閽吖矠橹行牡氖聦嵙?。”延安《解放日報》立即轉載，刊登《敵人口中的八路軍》一文，有力地駁斥蔣介石對八路軍游而不擊的造謠。

毛澤東親力倡導，調查研究成為全黨的風氣。延安市公安局詳細調查延安的城鄉(xiāng)接合部，寫出《延安新市鄉(xiāng)調查》，為社會管理打下基礎。

“情況明，決心大?！泵珴蓶|把調查研究作為決策的基礎前提，已經提高到哲學理論的層次。

情報分析，有應對個別事件作出的具體判斷，也有把握戰(zhàn)略趨勢作出的基礎研究，就像自然科學研究分為應用科學研究和基礎科學研究一樣。調查研究，可以說是一種基礎性的情報分析整理工作。

立規(guī)矩

毛澤東對調查研究的重視程度，常人難以想象。

1940年，毛澤東從延安致電重慶，要求周恩來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各省搞上層調查，調查大地主、大資產階級、高級將領，每省數(shù)十人至數(shù)百人。

解放軍轉戰(zhàn)陜北期間，毛澤東穿行于30萬敵軍之間，身邊只有幾百名警衛(wèi)?？删驮谶@么小的編制內，還增設了一個調查科。部隊行軍頻繁，今晚住這個村，明天就可能到另一個村莊?？擅康揭淮澹还軙r間多緊，科長慕豐韻都要親自作調查，弄清這個村莊的社會情況。

每臨戰(zhàn)略轉變，先行調查研究。

解放戰(zhàn)爭期間，毛澤東要求各戰(zhàn)略區(qū)定期向中央提供全面報告。打仗那么緊張，誰還有空寫文章？林彪拖延不報，毛澤東連電催促，還表揚及時報告的鄧小平。毛澤東就此提醒全黨的高級干部：“在全局上在共同性上好好思索一會兒，而這種思索則是一個領導同志所不可缺少的。缺少了此種思索，領導工作就會失敗?！?/p>

毛澤東堅持立下規(guī)矩，把調查研究作為全黨干部的一項基本功。

解放戰(zhàn)爭勝利，準備接管城市，各地都輪訓干部，學習資料就是調研報告。華東局準備的上海社情資料，竟然有數(shù)千萬字之多。由于有了這么周到的情報準備，土包子干部進城，眼不花，頭不暈。

情報工作也是科學，毛澤東致力于情報工作的科學化。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將中央的情報機構命名為“調查部”。須注意，這名稱同蘇聯(lián)的克格勃和美國的情報局都不同，這體現(xiàn)出毛澤東對調查研究的極度重視。當年延安的小小書報股，發(fā)展成為龐大的科研院所。作為浪漫的詩人，毛澤東有言：“未見未聞的，連夢也不會做?！崩寺南胂笸茖W的調研，兩種思維方式可以融于一體。

多年養(yǎng)成習慣，調查研究已經成為毛澤東的生活方式。病情嚴重得說不出話，毛澤東還用手勢示意：要看有關日本首相三木的參考資料。（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