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俊斌

(中共廣東省委黨校科社教研部，廣東廣州，510053)

政治國家與公民社會的剝離是現(xiàn)代社會的重要特征，現(xiàn)代化進程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公民社會不斷發(fā)育并逐漸擺脫政治國家超常干預的過程。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伴隨著經濟、政治領域改革的深化和拓展，社會自治領域日益擴大，長期形成的國家與社會一體化模式正趨于解體，政治國家與公民社會二元性分化的歷史性變遷開始進行，一個現(xiàn)代意義的中國公民社會正在發(fā)育、成長和崛起。公民社會建構已成為當代中國重大的理論和現(xiàn)實議題。

一、公民社會的經濟基礎：市場經濟

當代中國公民社會的發(fā)育與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密不可分。公民社會以市場經濟為基礎，唯有市場經濟的充分發(fā)展，才會有公民社會生長的土壤，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公民社會。

(一)市場經濟造就公民社會

市場經濟對促進公民社會發(fā)展的基礎性作用主要表現(xiàn)在五個方面。

第一，市場經濟加速了傳統(tǒng)的同質性、整體性社會的解體，推動了國家與社會的相對分離，促進了社會階層的分化，為公民社會的生成和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前提。市場經濟的前提是企業(yè)必須成為擁有自主經營權的獨立法人，市場經濟的本質是通過市場機制進行資源配置，以市場反映的價格信號調節(jié)社會生產，鼓勵市場主體間優(yōu)勝劣汰的競爭，促進社會經濟發(fā)展。市場經濟的特征決定了市場經濟的主體——無論是獨立的個人還是形成組織的企業(yè)，在從事生產、交換、消費活動時都會竭力擺脫政府的家長式直接干預和控制，力求保持更多的不受政治權力支配的自由活動空間。市場經濟的這一內在要求為國家與社會的相對分離提供了動力，為公民社會的生成和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前提。市場經濟促進了社會階層的分化，使利益主體趨向多元化、異質化，使利益團體多樣化，市場經濟的發(fā)展為社會階層分化提供了最根本和最持久的動力。

第二，市場經濟為契約的運行提供了舞臺，為公民社會契約文化的生成提供了土壤。市場經濟條件下，主體必須具有獨立人格，享有基本權利，才能自主走向市場進行自由交換?！吧唐肥翘焐钠降扰伞保袌鼋粨Q中主體地位是平等的。主體的自由和平等是市場經濟存在和有效運行的前提。市場經濟是倡導自由競爭、優(yōu)勝劣汰的開放型經濟，商品交換打破了狹隘的時空限制，斬斷了傳統(tǒng)的宗法血緣紐帶，人們從“熟人社會”進入“陌生人世界”。商業(yè)是在血緣之外發(fā)展起來的，商品注定要“離家出走”，而且要“遠走高飛”。[1]人們通過商品交換互通有無，契約是商品交換的產物和形式。市場競爭使社會從按權力分配財富的零和博弈或負和博弈(權力是排他性的)走向按市場配置資源的正和博弈(positive-sum game，市場是可以共享的)。契約理念作為市場經濟與公民社會交往主體間自由公正和意志自律的產物，反映了市場經濟的基本精神，構成了公民社會的運作邏輯。公民社會正是以契約形式規(guī)范交往主體的行為，實現(xiàn)經濟活動的公平和理性。隨著市場經濟的成熟，使與之相伴的自由、平等、互利、共贏的契約精神得以升華，超越經濟領域，成為政治文化制度和社會秩序建構的普遍行為準則，并反過來成為推動市場經濟發(fā)展和完善的自覺力量。

第三，市場經濟激活了人們的物質利益欲求，并為個人或團體實現(xiàn)其物質利益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和平等的機會。人無論作為一個單獨的個體還是作為類，都有追求物質利益的欲求，進行物質生產活動是人的本質性活動。然而，人類對物質利益的追求和物質生產活動的進行是借助于生產工具在社會中實現(xiàn)的，所以這種欲求及滿足這種欲求的實踐活動必然受到科技水平和社會關系的制約，從而會在不同時代表現(xiàn)出差異性。物質利益原則是市場經濟的基本原則之一，也是推動其發(fā)展的主要動力。無論對于個人還是企業(yè)，實現(xiàn)利潤最大化都是投身市場經濟的基本追求。同時市場經濟社會也以效益、利潤、利益等指標衡量各市場主體的行為，并在客觀上決定了其社會地位。市場經濟不僅激活了人們對物質利益的欲求，而且為實現(xiàn)這種欲求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合法的途徑和平等的機會。市場經濟把人們帶入了實現(xiàn)個人和團體利益的色彩斑斕的世界，而這個世界為公民社會的成長創(chuàng)造了條件，提供了動力，鋪設了舞臺。

第四，市場經濟塑造了具有自主意識、平等意識、競爭意識、開放意識和公民意識的個人與團體，從而逐步形成并不斷強化著公民社會的自主性品格。市場經濟是市場主體平等進行交易的經濟，市場經濟健康發(fā)展的前提性條件之一是主體間機會和地位的平等，任何個人或企業(yè)既不享有行政、宗法特權，也不依權力、身份形成某種等級差別。在進行經濟活動時，每個市場主體都自由地進行選擇，自主地進行判斷，平等地進行交易，其行為不受他人和政府權力的強制，其選擇的后果也要由自身承擔。進行交換的市場也是開放的，市場經濟要求打破不利于自由交換的閉關自守思想和地方割據狀態(tài)。除了必要的法律規(guī)范之外，市場主體不希望政府過多的行政干預，甚至本能地排斥行政干預，它們主張自主交往、平等協(xié)商，獨立地解決市場經濟發(fā)展中出現(xiàn)的各種問題。市場經濟越發(fā)展，個人與團體的自主意識越強，處理社會交往的能力也越強，這樣，公民社會的自主性品格就逐步確立起來。[2]

發(fā)展市場經濟必然引發(fā)利益關系的大調整和利益格局的大變化，這將極大地激發(fā)出公民的政治參與意識和利益表達訴求。各利益主體為了維護自身利益，常常訴諸政治體制，以不同的方式介入政治運行過程。這一進程從根本上改變了傳統(tǒng)社會中在自然經濟、小農經濟基礎上的“臣民意識”(它以高度的依附和絕對的服從為基本特征)，發(fā)展了公民的自治、自主能力，培育和鍛煉了公民獨立的政治人格，塑造了公民的社會責任感和公共精神。公民積極廣泛地參與國家的政治生活，并主張其政治權利、表達其政治訴求，試圖通過影響政治系統(tǒng)的決策過程來提供維護自身利益的公共產品。

第五，市場經濟使人從作為群體主體的存在轉變?yōu)樽鳛閭€體主體的存在，造就了公民社會的主體。馬克思曾把人的歷史發(fā)展過程概括為三大階段:“人的依賴關系”占支配地位的階段；“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階段；建立在個人全面發(fā)展基礎上的“自由個性”的階段。[3](104)這三個階段表現(xiàn)為人的存在的三種主要形態(tài)。如把人當作主體，它們依次作為群體主體、個體主體和類主體。隨著經濟體制由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人作為個體主體存在的意義凸現(xiàn)出來。

市場經濟肯定人作為獨立的個體而存在。為了使商品生產和交換得以進行，作為商品所有者的個人必需擺脫各種社會限制和束縛，能獨立自主地走向市場、按照自己的選擇去進行競爭，追求自身的目標。從人的存在的歷史發(fā)展角度來看，人作為獨立的個人存在及相應的個體主體的出現(xiàn)是一種進步。正是由于獨立的個人的無盡追求(即使這種追求可能懷有自私、貪婪、欺詐等惡的動機)才使人的潛力得以較充分發(fā)揮，從而推動了經濟的發(fā)展和歷史的進步。[4]市場經濟所造就的擺脫了人身依附關系的個人(即商品生產和市場交換中具有獨立自主權的個人)為公民社會的存在和發(fā)展提供了主體條件。

(二)公民社會反作用于市場經濟

市場經濟與公民社會的相互關系和作用不是單向度的，市場經濟孕育和造就公民社會，公民社會為市場經濟的良性運行提供社會基礎。強大、活躍的公民社會是市場經濟成功的重要保證。

第一，公民社會為市場經濟發(fā)展提供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公民社會的生成為市場經濟運行的有序化和理性化奠定了基礎。成熟的公民社會不僅能夠使相對獨立的經濟主體免受政治權力的侵害，而且能夠為經濟發(fā)展提供公平競爭的市場環(huán)境。公民社會成員經濟行為的自主性和經濟地位的獨立性以及公民社會與政治國家兩者之間的適度制衡為市場經濟提供了富有活力的制度安排和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市場環(huán)境。公民社會組織培育的理性、自治的公民社會成員作為經濟主體能自覺地遵守法律規(guī)范，進行自我管理，履行經濟義務。公民社會理性化、法制化的自我調節(jié)機制是市場經濟健康、有序發(fā)展的重要保障。

第二，公民社會組織蘊藏著巨大的就業(yè)潛力，是解決就業(yè)問題不可或缺的領域。在公民社會組織健全的發(fā)達國家，第三部門已經成為推動經濟發(fā)展和解決社會就業(yè)的一股重要力量。根據美國約翰·霍普金斯非營利組織比較研究中心對全球22個國家的研究表明，第三部門已經成為一個1.1萬億美元的產業(yè)，相當于世界第八大經濟大國，領先于巴西、俄羅斯、加拿大和西班牙等國；雇傭了近1900萬名全職工作人員，相當于各國最大私營企業(yè)就業(yè)總和的6倍多，非盈利部門的就業(yè)人數占所有非農就業(yè)的近 5%，占所有服務行業(yè)就業(yè)的10%，占所有公共部門就業(yè)的27%，高于這些國家的公用事業(yè)、紡織制造業(yè)、造紙和印刷業(yè)或化工制造業(yè)的就業(yè)人數。[5](9?12)據民政部最新統(tǒng)計數據，截至2009年3月，我國的民間組織總計約41.46萬個，其中社會團體 23萬個、民辦非企業(yè)單位 18.3萬個、基金會1614個。[6]我國公民社會組織在解決勞動就業(yè)問題上的作用日益顯現(xiàn)。

第三，公民社會具有規(guī)范行業(yè)行為和穩(wěn)定經濟秩序的功能。首先，獨立與自治是當代公民社會的重要特征，成熟的公民社會組織對規(guī)范市場主體的行業(yè)行為，提升其行業(yè)自律能力和水平具有重要作用。其次，公民社會組織還經常發(fā)揮調解員的作用，它通過工會、行業(yè)協(xié)會等組織運用民間談判或協(xié)商的方法，可以參與解決勞資矛盾、行業(yè)糾紛等問題，能夠參與協(xié)調和化解經濟發(fā)展中的一些矛盾和沖突。最后，公民社會組織所具有的中介性質，使其能夠對政府和市場起到有效的監(jiān)督和約束作用，這也是維持一個國家正常經濟秩序、促使其健康有序發(fā)展所必不可少的。

第四，公民社會是推動經濟改革與經濟發(fā)展的重要力量。公民社會組織積極參與各種經濟改革，為經濟發(fā)展和經濟政策的制定出謀劃策，激發(fā)了人們參與市場經濟的主動性和創(chuàng)新精神，這不僅有助于確保國家經濟免于停滯，而且有助于經濟生活的繁榮與健康發(fā)展。[7]當公共權力不再直接干預經濟領域的具體事務之后，公民社會承擔了相應培育自由市場、完善經濟機制、彌補市場失靈、造就自主的市場主體等重要職能。公民社會組織能對市場經濟起一定校正作用，它不僅為市場經濟的發(fā)展提供智力支持，而且為其提供倫理資源。西方發(fā)達國家市場經濟的發(fā)展歷程表明，在市場經濟催生公民社會之后，離開了公民社會的能動作用，市場機制就難以有效地、持續(xù)地發(fā)揮其主導性效應，這充分說明兩者是相互作用、相互促進的。

二、公民社會的政治環(huán)境：服務型政府

就政治環(huán)境而論，公民社會的建構必然要求建設以社會管理和公共服務為核心，其邊界和職能受到嚴格的制度化規(guī)約的服務型政府。改革開放開啟了政府變革的歷程，此歷程仍在不斷的艱難推進之中。政府變革需要在政府職能、政府模式、政府權力和政府治理等多個層面實現(xiàn)范式轉換。發(fā)展公民社會，建構服務型政府必須實現(xiàn)的四個根本轉變。

(一)在政府職能上，從管制型向服務型轉變

政府一誕生就承載著人類對于安全、秩序、自由和尊嚴的夢想。現(xiàn)代政府管理的主要目標是維護社會政治穩(wěn)定，規(guī)范社會政治生活，保障公民合法權利。長期以來，中國傳統(tǒng)的政府模式突出強調管制職能，忽視服務職能。然而，自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公民社會的成長、社會自主性的增強、民主政治的完善和執(zhí)政水平的提升，政府管理中的管制成分正在日益減少，而服務的比重則日益增多，從管制型政府向服務型政府轉變已經成為政府體制改革的重要目標，這也是發(fā)展市場經濟、建構公民社會和走向政治現(xiàn)代化的必然要求。

服務型政府是堅持以公民為本位、以主權在民為基石、以公共服務為宗旨、以公共治理為主軸、以公共利益最大化為目標的現(xiàn)代政府模式。建設服務型政府意味著保障公民的基本權利、增進社會的公共利益成為政府管理的主要責任，政府主要通過對公民的服務而不是對社會的管制來維護執(zhí)政地位、提升執(zhí)政水平。建設服務型政府要求在運作方式上摒棄管制型政府的官本位，堅持公民本位。服務型政府體現(xiàn)著公民權利第一性，公民權利是國家權力之本，是行政權力之源，政府應當始終是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的忠實代表者和堅定維護者。

政府職能從管制型向服務型轉變，要求不斷強化政府在三個方面的服務職能。第一，政府要積極提供更多的社會公共品，特別是在環(huán)境保護、生態(tài)平衡、義務教育、基礎設施、公共安全和社會福利等方面，政府要通過提供更多量、更高質的社會服務，來增進公共利益。第二，政府要日益放松對社會經濟事務和公民私人事務的管制，更多地讓公民和社會自主組織進行自我管理。第三，即使在政府必須履行管理責任的方面，政府也應當樹立服務意識和平等意識，而不是進行居高臨下的家長式管理。[8](127)真正做到“寓管理于服務之中”，政府的管理活動必須堅持以服務為導向。

(二)在政府模式上，從全能政府向有限政府轉變

摒棄計劃經濟時代的全能政府、建構市場經濟時代的有限政府已成為政府改革的重要舉措。

歷史經驗表明，全能政府可能在短時期內具有很高的行政效率，也可能暫時給人們帶來眾多福利。但它絕不可能允許市場代替權力在資源配置中起基礎性作用，允許勞動力和資本自由流動，也絕不可能帶來公民的自主和自治，帶來公民社會的成長，它與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的要求是背道而馳的。要發(fā)展市場經濟，推進政治改革，建設公共服務型政府，就必須實現(xiàn)從全能政府到有限政府的轉變。

區(qū)分有限政府和全能政府的根本標準在于一個政府在權力、職能、規(guī)模和運行上是否受到來自法律的明文限定，是否自愿公開接受來自社會的監(jiān)督制約，政府在逾越其法定邊界時，能否得到及時有效的糾正。全能政府是指政府自身在職能、權力、規(guī)模和運行方式上具有無限擴張、不受法律和社會有效制約傾向的政府模式。全能政府可概括為兩個根本特征：①中央高度集權。全能政府之下，一切權力集中于中央、中央政權高度集中于最高統(tǒng)治者手中。②社會泛政治化。政治權力全面介入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領域。國家與社會高度一體化，公共領域吞并私人領域，社會全面政治化。中央高度集權和社會泛政治化是全能政府模式下政治國家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全面控制社會的兩個方面，它們相伴而生、相輔相成。形象地說，全能政府就是政府及其政治權力無所不能、無所不管、無處不在。在社會湮滅于國家，權利依附于權力，公民自主性缺失的歷史境遇中，全能政府的存在幾乎是必然現(xiàn)象。

有限政府是與全能政府相對應的分析范疇。有限政府是職能、權力、規(guī)模和責任有限的政府模式。①政府職能有限。政府職能須嚴格限定在政治性公共領域，其要旨在于公共利益。主要是維護公共安全、進行宏觀調控、維持市場秩序、提供科教導向、管理公共事務和服務社會大眾，政府職能主要體現(xiàn)在彌補市場失靈。政府只“掌舵”而不“劃槳”，只當“裁判員”而不當“運動員”。②政府權力有限。有限政府是法治政府，政府權力有嚴格的邊界，必須依法行政，不得超越于憲法和法律之上。政府權力源于個人權利的讓渡，政府有保護產權、維護秩序、仲裁糾紛和保護弱勢群體的權力，政府在任何時候都不可侵犯公民的基本權利。建立合理的分權體制，在中央適度集權的基礎上，向社會分權，促進社會自主；向地方合理分權，維護地方利益，促進地方自治。③政府規(guī)模有限?，F(xiàn)代政府管理要求決策科學化，實現(xiàn)從人力密集型向科技密集型的轉變，有限政府應是一個機構精簡、人員精干和辦事高效的“小政府”。實行透明行政，公民對公共事務享有廣泛的知情權、監(jiān)督權和參與權。[9](27?30)④政府責任有限。政府通過確立責任機制強化對政府自身的限制，但人們在享有自由和權利的同時，必須承擔相應的風險和責任。政府必須保障公民的基本權利，但不承擔維護公民生存和發(fā)展的無限責任。

(三)在政府權力上，從高度集權向適度分權轉變

服務型政府是一個適度分權的政府。從高度集權向適度分權轉變包括兩個內在關聯(lián)的部分，其一是政府向社會分權，其二是政府間分權。政府向社會分權是政府間分權的基礎。①沒有政府向社會適度分權，政府間分權必然導致地方權力畸形膨脹，地方保護主義盛行，甚至地方政府自身成為利益主體，濫用職權、以權謀私。政府向社會分權即國家把本屬于社會的權力還給社會，是國家還權于社會、政府還權于民的過程，國家權力不再是唯一的必須絕對服從的權力。這要求以保障公民基本權利為宗旨，確定政府職權的邊界，并使之法律化、規(guī)范化。政府向社會適度分權，把政府不該管和管不好的事情交給社會，為市場經濟和公民社會的發(fā)展留下了足夠的權利空間，有利于克服反復出現(xiàn)的政府越位、缺位和錯位現(xiàn)象。它打破了傳統(tǒng)的以國家權力為管理社會唯一權力的格局，除國家權力外，還有與之并存的社會權力，它意味著權力主體的多元化，公民自組織、私營部門和國際組織等也成為不同層面的權力中心，它們分擔管理公共事務、提供公共物品和公共服務的職責。政府向社會分權也是增強公民的主體意識、自由意識和競爭意識，促進公民社會組織發(fā)展完善的重要舉措。政府向社會分權不是要弱化政府，而是在收縮政府職權的同時，增強政府能力，提高行政效率，在限制政府專斷權力的基礎上強化政府管理公共事務和提供公共服務的能力。其根本目的是建構合理的國家與社會關系架構，同步增強社會的自主性和國家的權威性，形成“強國家——強社會”，實現(xiàn)政治國家與公民社會的良性互動。

政府間分權是在政府向社會分權的基礎上，改變傳統(tǒng)的中央高度集權體制，建立和完善中央與地方合理分權機制。這首先必須界定中央與地方政府的職責權限，中央與地方每一層級政府間都有明確的職權界限，確立地方政府的地方治理主體地位，每一政府層級都有相對的地方治理自主權，實現(xiàn)有限自治。

(四)在政府治理上，從人治向法治轉變

中國傳統(tǒng)政治文化中人治思想源遠流長，且長期占主導地位?？鬃诱J為，國家的興衰取決于有無圣主明君，“為政在人，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禮記·中庸)孟子同樣認為，“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孟子·離婁)荀子在《荀子·君道》中更開宗明義指出“有治人，無治法”，即只有自覺致治的人，沒有自動致治的法?！胺ú荒塥毩?，類不能自行，得其人則存，失其人則亡。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本魇浅接诙Y義法度之上的，禮義法度是約束百姓的。法度只是君主“牧民”“馭民”的工具，且法度依附于禮義。它賦予君主、圣人超越法律之上的特權。人治的根本特征是權力至上，統(tǒng)治者意志至上。統(tǒng)治者支配著公共權力，權力依附于權力的擁有者?！拔ㄌ熳邮苊谔?，天下受命于天子?！盵10](128)人治之下，權力支配法律。它直接導致了法律與社會的分離，因為法律不體現(xiàn)民眾的共同意志，不反映社會的基本訴求。民眾不是基于保障自身權利發(fā)自內心地尊重和服從法律，而是基于權力的強制不得不服從法律。權力支配法律會導致法律對權利的限制和消解，權力借法律之助，侵犯甚至剝奪公民的基本權利。

建設公共服務型政府要求實現(xiàn)從人治向法治的根本轉變，把法律而不是把某個人或少數人的意志作為社會公共政治生活管理的最高準則。法治思想由來已久，古希臘先哲亞里士多德就明確指出“法治優(yōu)于一人之治”[11](167?168)。并且認為法治包含兩重涵義：“已成立的法律獲得普遍的服從，而大家所服從的法律又應該本身是制訂得良好的法律。”[11](199)即“法治＝法律至上＋良法之治”，這一精辟觀點至今仍為法治論者所傳承。法治作為一種現(xiàn)代治國方略，包含三個方面的核心思想。一是法律至上。這是劃分法治和人治最根本的標志，“凡是法律權威高于任何個人意志的治國方式都是法治，凡是法律權威屈從于個人意志的治國方式都是人治?！盵12](25?26)法治要求全體社會成員普遍地服從法律體系的規(guī)約，不得有任何個人、集團或權力超然于法律之上、游離于法律之外，它從根本上否定特權意志和特權現(xiàn)象。二是保障權利。公民社會的建構有賴于個體基本權利的有效保護。切實保障基本人權是法治的邏輯起點和價值前提。這意味著憲法和法律可以修改，但人的基本權利不可侵犯、不可剝奪，維護這些權利的目標不得背棄。法律必須根植于社會生活，反映多數人的利益和社會發(fā)展的要求，破除人民對權力的高度依附，塑造具有獨立自主人格和良好法治意識的新型公民。法律是否體現(xiàn)了這些原則，不僅是基于國家意志和利益的判斷，而主要是公民社會的多元價值評判經過公共領域，進行公開的、自由的、理性的討論而整合為公共輿論，進而通過政治系統(tǒng)成為制定法律和公共政策的依據和監(jiān)督力量。它不僅構成了國家權力的正當性基礎，而且為憲法和法律制度的變革開辟了道路。[13](167)三是制約權力?！胺傻幕咀饔弥荒耸羌s束和限制權力”。[14](371)“治權”是法治的重要功能之一，法治要求嚴格界定、約束和規(guī)范政府權力與政府行為，有效控制權力的自我擴張、自我腐化。法治要求政府不得違背其價值前提——保障公民的基本權利，直至最終把國家政治生活的基本規(guī)則納入憲法的軌道，使政府權力受到理性的、透明的、穩(wěn)定的憲法性規(guī)約，使憲法規(guī)定的公民基本權利得到真正的實現(xiàn)。

三、公民社會的文化蘊涵：契約關系

就文化特質而論，傳統(tǒng)社會以身份為根本特征，現(xiàn)代社會以契約為根本特征，當代中國公民社會建構是從身份走向契約的歷史進程。

(一)傳統(tǒng)社會的身份特性

傳統(tǒng)社會具有典型的身份特性。中國是一個有著數千年宗法傳統(tǒng)的社會，中國身份社會的發(fā)端可追溯至中華文明的“軸心期”——西周至西漢。在傳統(tǒng)社會，身份成為人們解決日常生活基本問題和有秩序生活的行為規(guī)則，此規(guī)則外化為思維傾向和行為傾向，它具有特定的結構和特征，且被制度化于社會生活之中。傳統(tǒng)社會具有的身份特性主要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

第一，社會結構呈現(xiàn)為“差序格局”。在此格局中，以人倫為基石，以己為中心，推出與自己產生社會關系的人群所發(fā)生的一輪輪波紋的差序。就像石子投入水中一般，愈推愈遠，也愈推愈薄。被圈子的波紋所推及的就發(fā)生關系，每個人在不同時間、地點所動用的圈子也是不同的。[15](24)除傳統(tǒng)的“五倫”之外，同族、同鄉(xiāng)、同姓、同窗，乃至門生故舊等都是重要的社會關系?！安钚蚋窬帧背揭?guī)則的束縛和一切制度化的秩序，成為人們處理社會關系的根本準則。這也是傳統(tǒng)社會中制度總是依人事更迭而突變，穩(wěn)定持久的理性化制度始終無法建構的關鍵所在?！安钚蚋窬帧蓖瑫r是一種配置社會資源的模式。這種格局使人與人之間自設樊籬，使社會分崩離析。

第二，身份是人們獲取特權的主要途徑。在身份社會，身份是決定人們地位尊卑、權力大小和義務多少的根本標尺。“人的肉體就能使人成為這種特定的社會職能承擔者。他的肉體成了他的社會權利。”[16](132)人一出生就被分為三六九等。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里，社會結構及其運作的基本單位是身份(等級)的，而不是個人的，身份生存重于個體的生理生存。身份的本質是強調尊卑、貴賤、差別、親疏，身份成了人與人之間的分水嶺和社會差別的總根源。身份是權力配置的根本標準，身份不同，權力有別。身份等級越高，權力越大，身份的等級決定著權力的大小和有無，身份使權力分殊化和特權化。

身份社會里身份所內蘊的先賦性、恒定性及其與權力的直接勾聯(lián)極大地消褪了社會發(fā)展的動力。身份高貴者養(yǎng)尊處優(yōu)、驕奢淫逸，他們無需通過自身的努力去創(chuàng)造財富，他們的血統(tǒng)使他們一出生就具有剝削和壓迫他人的特權；而身份低賤者天生注定做牛做馬、永不翻身，個人后天的努力改變不了與身俱來的卑微及受剝削、受壓迫的地位。整個社會沉浸在一種宿命論的氛圍中，人人安于現(xiàn)狀、不思進取，身份高貴者無需進取，身份低賤者無論怎樣進取亦是枉然。作為社會主體的個人普遍失去進取的動力，最終腐蝕的是整個社會前進、發(fā)展的動力。

第三，身份社會是典型的人治社會。身份社會維護的是一種以王權為中心的一元化、整體性政治體系?！巴跽呔渝窐O之至尊”，[17](29)任何法律和法規(guī)、組織和個人、心理與言行，均應以“忠君”為出發(fā)點和歸宿點。身份體現(xiàn)著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且是維護和強化人與人之間不平等的有力工具。這種主體社會地位的普遍不平等使法治的社會基礎蕩然無存，法律成了少數人保障其特權的工具。因人立法，不同身份的人適用不同的法。正所謂“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禮記·曲禮上)。這與法治的基本精神“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背道而馳的。身份關系的維護主要依靠的不是法律而是道德和習俗，且身份社會所實施的法也主要是用于駕馭百姓、維護既定的等級秩序的刑法。在身份社會，身份高貴者享有相應特權，身份低賤者無權，后者依附于前者，他沒有獨立的法律人格，特權階層的意志就是法律。以言代法、以言廢法、言出法隨等人治現(xiàn)象都在身份社會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

第四，身份社會的經濟基礎是自然經濟。自然經濟是一種以家庭為主要生產生活單位的家長制經濟。家長擁有生產生活的決策權和指揮權。國家是“國”與“家”的合一，“國”借助“家”而成之“國”。“家”的血緣親情、家庭禮教、依附順從使“國”具有了親和力、凝聚力和戰(zhàn)斗力。以血緣為紐帶的家族等次制度放大到國家就是社會的等級制度，君主專制制度是社會等級制度的政治外化。在家庭與國家這兩極之間，社會體系缺乏強有力的組織因素。

自然經濟是一種以狹隘地域為限的封閉型經濟。自然經濟社會人們大多自給自足，社會流動性很小，個人的活動空間極其狹窄，主要就是自己耕種的小塊土地和居住地，個人在狹隘的區(qū)域內終其一生。自然經濟的封閉性決定了身份社會必然是一個“熟人社會”。在“熟人社會”里重身份、尚經驗、重人情、尚禮教。論資排輩、長幼有序是最常見的現(xiàn)實表現(xiàn)。不同地域形成不同的“熟人社會”，事實上人們處于相互隔絕的分離狀態(tài)。

身份社會是與宗法血緣關系尚未分化和生產力水平低下的自然經濟相伴而生的。自然經濟必然產生身份拜物教和權力拜物教。它使個人具有高度的依附性：對家庭的依附，對土地的依附，對土地所有者的依附，對權力的依附，對權力擁有者的依附，直至對最高權力擁有者——君主的依附。這種高度的依附性使個體的自主、平等從根本上失去了成長的土壤。

(二)計劃經濟時期的準身份特性

與西方社會“傳統(tǒng)——現(xiàn)代”的二分模式不同，中國傳統(tǒng)社會向現(xiàn)代社會轉變中存在著一個以計劃經濟為根本特征的政治主導階段。與計劃經濟相適應、相配套的戶籍制度、單位制度和行政制度使這一時期呈現(xiàn)準身份特性。

其一，城鄉(xiāng)戶籍身份制度。1958年開始實行的戶籍制度將農村人口與城市人口嚴格區(qū)分開來。在全國普遍實行與之相配套的生活資源按戶籍定量、用票證供應制度，計劃性極強的人事管理制度和勞動用工制度。它們在城市與單位制緊密結合，在農村與公社制緊密結合，國家把所有的社會成員和生產生活資源置于強有力的行政控制之下。城鄉(xiāng)戶籍身份制度帶有很強的先賦性、穩(wěn)定性和職業(yè)范圍的有限性。[18]它造成了我國城市和農村相互分割的二元社會結構，控制農村人口向城市流動，將農民牢牢地束縛在土地上，失去流動的自由。城鄉(xiāng)身份壁壘束縛了占中國人口最大比重的農民的勞動生產、社會政治和文化生活的積極性與創(chuàng)造性。

在城市，人事管理制度和勞動用工制度把招工與招干，把工人的調動和管理與干部的調動和管理嚴格區(qū)分開來。在城市中基本形成兩種社會身份群體：干部與工人。在城市就業(yè)者中具有干部身份的人大約占1/6到1/7，其余的則都是工人身份。通常干部編制的待遇要遠遠高于工人，干部與工人兩種身份雖不具先賦性，但同樣極難改變。工人身份轉入干部身份，其難度不亞于農村戶口轉變?yōu)槌鞘袘艨?。干部與工人的劃分及與其密切相關的等級工資制形成了城市中的社會等級并建構了按等級分配資源的制度。它極大強化了城市中的行政管理，起到了維護社會分層和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作用。同時，它也束縛了作為城市就業(yè)主體的工人的生產積極性。

此種城鄉(xiāng)戶籍身份制度把所有社會成員劃入干部、工人和農民三種不同的社會身份群體，這是與身俱來的，很難因個人意志或后天努力而改變。每個社會成員在資源獲取上的差異，首先取決于這種先定的身份，這也使得社會分層結構和社會資源獲取呈“剛性”特征。

其二，單位身份制度。城市人口大多隸屬于某一單位，社會成員的身份差異主要取決于他與不同等級、不同類型的單位的關系。單位內部實際上形成了一個小社會，不同小社會之間差別很大。社會成員被組織到不同的單位之中，社會普遍單位化，社會資源的占有和分配也隨之單位化。個人不可能合法地大量占有社會資源，唯有將個人單位化，才具有獲取社會資源的合法權力。

單位也是國家行政系列的基本要素，是實現(xiàn)國家意志的根基，是國家政策的貫徹者。單位代表國家執(zhí)行強有力的社會政治職能：單位負責其成員的監(jiān)督、考核、獎懲和管理；單位負責分配住房；單位向個人提供廣泛的社會福利和保障；單位還是個人找尋歸屬感和心理依托的對象；單位有時也代表個人與國家談判或向國家表達利益訴求。單位本身的身份特征及與之相伴的在行政等級、資源、地位、聲望等方面的差異被直接對象化到其所屬成員身上。

其三，泛行政等級制度。1956年，在頒布城市干部級別和工資分層標準時，國務院以此標準為模本對其他機關、團體和社會體系做了等級分層。以干部行政等級垂直分層作為全社會分層的基礎和標準，并由此派生出全社會的分層體系。[19]整個社會都被泛行政等級化，“行政關系和行政地位在相當普遍的社會范圍內成為人們社會地位及其關系的結構性基礎，致使權力成為標志人們社會地位的重要外顯特征之一”。[20](140)

計劃體制將整個社會建構成一個超大型的科層結構，所有組織都被等級化和層次化，其頂端是權力中心，它通過自上而下的權力分布網，逐級控制數量遞增的下屬層級，不同層級擁有不同的權力。行政工資級別成為社會財產和收入分層的本位體系。與之相配套的還有一系列的福利、待遇、服務制度。泛行政等級制使社會的權力分層、聲望分層和收入分層三者高度一致，這也強化了官本位制本身。

(三)公民社會的契約文化

公民社會與契約精神內在關聯(lián)，公民社會的文化就是契約文化。在狹義上，“契約為一種合意，依此合意，一人或數人對于其它一人或數人負擔給付、作為或不作為的債務?！盵21](148)在現(xiàn)代，契約內涵已被廣義化。在經濟層面，它是社會公認的讓渡產權的方式，是創(chuàng)設權利義務關系的途徑；在政治層面，它是聯(lián)結政府與民眾的紐帶，是公共權力合法性的根源；在倫理層面，它是個人或團體信守承諾的道德體現(xiàn)。契約正逐步成為調整社會關系的根本行為規(guī)范。社會生活契約化體現(xiàn)著如下根本特征和價值追求。

第一，自由。自由選擇是現(xiàn)代市場經濟的基本原則之一。自由選擇原則在市場經濟的形成過程中逐步融入社會的法律體系和規(guī)則體系。經濟上的自由選擇制度的生成伴隨著市場經濟社會逐步擺脫教會、政府對經濟領域的支配性作用的過程。自由選擇是主體在契約和法規(guī)約束下自由意志的實現(xiàn)，自由選擇的存在和保障也是社會生活契約化的基本要求。

在契約社會，契約取代身份成為設定權利義務關系的常規(guī)手段。當事人不是依仗特權而是憑借自身的努力，通過自由競爭，自己設定權利、履行義務和承擔責任，自己主宰自己的前途和命運。每個人都可依法主張自己的意志，捍衛(wèi)自己的權利。社會關系契約化從根本上解除了人對人的依附，造就了獨立自主的個人，它從根本上解開了套在人們身上的枷鎖，激發(fā)了人們追求權利、創(chuàng)造財富的積極性、主動性。

在契約社會里優(yōu)勝劣汰、適者生存取代了先天注定、論資排輩。個人的發(fā)展和成就不再是天生注定的，而是經由后天的努力和能力決定的。展現(xiàn)在每個人面前的都是一個開放的、多元的場景，每個人自己掌握和譜寫自己的人生。社會生活契約化為個體主體性的發(fā)揮提供了廣闊的舞臺，這也將極大地激發(fā)社會前進發(fā)展的動力。當然，社會生活契約化也并不意味著個人可以依據一己之意、一孔之見，為所欲為，契約在表征權利和自由的同時，也意味著義務和秩序。

第二，平等。平等是一種與等級特權、人身依附等存在明顯主奴或命令服從關系相對應的，反映主體間無差別屬性的主體狀態(tài)。契約社會以人與人之間對彼此平等社會地位的認同和尊重為邏輯出發(fā)點。締結契約是以主體地位平等為前提的，締約雙方地位平等，既不允許當事人把自己提升為他人的主人，也反對把自己貶低為他人的奴仆。契約社會反對專制、拒斥特權，把人們的平等要求普遍化。它既包含主體地位的平等、機會的平等、權益的平等，也包含主體及其權利受法律保護的平等。唯有在平等的前提下，契約之規(guī)定、締約之行為才不會向某方傾斜，契約之行為才能表達當事人的自由合意，契約之內容才能體現(xiàn)當事人的自由意志。契約內容應體現(xiàn)締約雙方或多方權利義務的對等，任何想通過契約活動或契約關系來損害、侵占或掠奪他人權益的企圖和行為，不僅有悖于法律，而且有悖于契約精神。明顯缺失公平構成允許當事人撤銷契約的補救條件，因欺詐、脅迫而達成的內含不平等內容的契約或損害、侵占或掠奪他人合法權益的契約，法律不僅宣布其無效，而且要對欺詐人、脅迫人給予沒收財產、處以罰金的懲罰。

社會關系契約化必然要求根除身份社會里形成的主人與奴隸、等級與特權、權威與依附、命令與服從等不平等的社會格局。人們在平等地位的基礎上形成某些基本共識、信守某些共同規(guī)范，契約成為人們心靈的通約。契約是人們在社會分工基礎上的基本交往方式，因而契約社會是一個互相協(xié)作的社會；契約是聯(lián)結個人與個人及個人與社會的紐帶，因而契約社會是一個有機團結的社會；契約使社會交往、變遷和整合機制理性化、制度化、規(guī)范化，因而契約社會是一個有序和諧的社會。

第三，法治。契約精神與法治思想密切相關，許多思想家把法本身就看作一種契約，法內在體現(xiàn)契約精神?，F(xiàn)代法治所內涵的人們對正義之法的渴望、對至理之法的認同、對至威之法的服從、對至信之法的信賴，正是源于契約當事人對公平利益的期待、對合理條款的認可、對合同義務的履行、對有效合同的信守的契約精神。[22]社會關系契約化是步入法治社會的必由之路。法律源于契約自由度的規(guī)定，法律不是限制契約自由而是要實現(xiàn)契約自由。法律的制定和實施必須以契約過程為中介，契約過程是人們表達自由意志的過程，是把自由意志注入并提升為法律的過程，也是國家意志與個體意志相結合的過程。依契約產生的權利和義務，一旦賦予其法律意義，其影響之廣之深是令人振奮的，尤其是對現(xiàn)代法治而言，它具有基礎性作用。公民社會與政治國家的分離、私人領域與公共權力領域的分離，必然要求法律從權力本位走向權利本位。契約和法治精神所具有的意思自治、主體平等、權利本位要求建立有限政府。在政府和個人之間存在契約關系，公共權力源于個人權利，政府的合法性源于對個人基本權利的維護和增進。雙方有各自的法定邊界，公共權力不得逾越其法定邊界，侵犯、剝奪個人的基本權利，治權(公共權力)是法治的重要內容。

保障權利、制約權力、使權利與權力和諧共處是法治思想和契約精神的共同追求。法治之下，沒有身份高低區(qū)分，只有合法非法之別。國家不再根據人的身份而是依據人的行為統(tǒng)一立法和公正執(zhí)法，只有在契約面前人人平等才可能有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治思想不僅反映了契約精神的本質要求，而且是契約精神擴展到政治、經濟、社會治理領域而廣泛存在的高級形式?，F(xiàn)代法治精神以主體自治為本源、以公平正義為內核、以合理規(guī)則為形式、以制度機制的有效運行為條件。契約精神需要法律的保護和法治的支撐。缺乏法律的確認和保護，契約關系就無法實現(xiàn)，契約精神也將失去意義。

契約關系是現(xiàn)代社會關系的一種存在樣式，是調整現(xiàn)代社會關系的重要手段，是社會與個人或市場主體建立在明確的目標指向、協(xié)調措施和行為規(guī)范基礎上的一種根本的交往規(guī)范，它具有整合、規(guī)范和協(xié)調功能，有助于形成穩(wěn)定的社會環(huán)境和良好的市場秩序。同時，基于雙方約定的契約關系具有合意性、自愿性和互利性等特點，它以雙方普遍接受和認同的規(guī)約為基礎，把雙方的平衡點和契合點作為彼此聯(lián)結的紐帶，以最大限度地體現(xiàn)雙方的基本利益，實現(xiàn)理性意義上的契約精神，這實質上是對獨立、自主、自由、平等、互利等理性精神的充分發(fā)揚。[23]

四、公民社會的基本要素

當代中國公民社會建構是從根本上突破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兩難困境(即社會自主性缺失和國家權威性不足并存)，實現(xiàn)自由與秩序相平衡、社會發(fā)展動力與社會發(fā)展環(huán)境相協(xié)調的重要舉措。當代中國公民社會建構的目標模式只能是政治國家與公民社會的良性互動，隨著其結構性要素的完善，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強國家——強社會”。

(一)經濟生活的多元化和相對獨立的社會

公民社會的發(fā)育與經濟生活的非政治化是相一致的。市場經濟要求經濟活動遵循價值規(guī)律而非行政命令，市場化必然會削弱政治權力對經濟活動的直接控制。在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的過程中，既要建立健全各類市場法規(guī)，加強市場監(jiān)管，維護市場秩序，保護合法經營和公平競爭，又要逐步削弱、抑制和防范以行政權力為基礎的地方保護主義和部門保護主義，使社會的微觀經濟活動擺脫行政權力的直接干預。多元化的經濟活動主體逐漸演變成公民社會基層經濟組織的穩(wěn)定性力量和全社會經濟生活的有序化力量，正是這種組織和力量構成公民社會的基本細胞和微觀結構。以市場為取向的經濟體制會解構中國傳統(tǒng)的政治經濟一體化、經濟生活單一化、利益主體同質化的局面，代之以經濟生活多元化、經濟利益分殊化、利益主體異質化的局面。改革前的中國是實行高度政治整合的同質性社會，盡管從全局看，迄今國家仍是社會資源的主要控制者，但“社會”亦成為控制資源的有力的、潛在的力量，開始提供影響個體生存和發(fā)展的領域和機會。以自由流動資源和自由活動空間為標志的社會自主性的顯現(xiàn)和相對獨立的社會自主領域的存在是建構中國公民社會的重要因素。

經濟生活的多元化和相對獨立的社會并不是要盲目限制或取消政治國家的功能，堅持國家的宏觀調控是推進經濟市場化的重要保證。在經濟全球化時代，后發(fā)型現(xiàn)代化國家的國家利益更易受到強國和跨國集團的侵害，我們比以往更需要國家和政府作為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強大后盾。但國家宏觀調控和政府干預的目標在于保障市場調節(jié)機制更有效的運行，更好地促進經濟市場化，而不是為了滿足政治國家自身應用公共權力或某些強勢利益集團的需要。這是政治國家在社會經濟領域抉擇如何退與不退、怎樣有所為有所不為的理性原則，這是權衡國家宏觀調控和政府干預行為是否合理的基本標尺。

目前，在中國公民社會建構進程中起主要作用的是政府主導的“自上而下”的路徑。當公民社會組織軟弱而且強大的國家面對一個相對軟弱的社會時，國家實際上充當了“政治建筑師”的角色。為了使公民社會建構中“自上而下”的力量占主導轉向“自下而上”的力量占主導，充分發(fā)揮社會自身力量在公民社會建構中的作用，這必然要求進一步實施政治改革，比如逐步上升直接選舉的層級和提高社區(qū)自治的程度。國家在社會力量成長的初期扮演積極主動的角色，它對社會力量的培育及其發(fā)展方向負有責任，但并不是、也不可能是所有的使命和公民社會建構的全過程都必須由國家主導來完成，國家應逐步推動并激勵社會，提高社會解決自身問題能力。公民直接廣泛參與和社會自我組織應成為公民社會建構的重要目標。當公民社會逐步走向成熟之時必然推動政府重新尋找自身的合法性基礎，一方面公民會堅持只有社會而不是政府自身才能夠為政府進行合法性論證、提供合法性基礎，另一方面政府必須從政治體制變革中提升合法性，其中政治民主化是關鍵。毫無疑問，后發(fā)現(xiàn)代化國家政治民主化的完整實現(xiàn)只有在社會機體發(fā)育健全，社會空間內部基本完成理性化過程的情況下才有充分的基礎。[24]

(二)自主的個人和社會組織

保護私有產權制度的確立使作為利益主體的個人、社會集團獲得了經濟上的獨立性，經濟上的獨立性必然導致社會生活中的自主性。目前，個人自主性增強，社會力量、角色群體日漸活躍。個人自主性增強主要表現(xiàn)在二方面。其一，個人受組織、身份制約日趨弱化，其二，個人尋求自身生存和發(fā)展的機會和領域日益增大。利益主體間形成權力與義務相一致的契約性人際關系紐帶。其中企業(yè)家階層和知識分子群體是中國公民社會的中堅力量。

在傳統(tǒng)體制下，國家與企業(yè)間的各類中間組織極不發(fā)達，尤其是服務組織殘缺、流通組織單一，迫使企業(yè)辦社會、機關辦社會、學校辦社會，嚴重影響了社會資源的有機組合和有效配置。我們必須大力培育新的適應市場經濟發(fā)展要求的各類組織，通過明晰產權和建立市場法則為其成長奠定基礎，并逐步實現(xiàn)其社會化、規(guī)范化和專業(yè)化。在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和政社分開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強農村各類村民自治組織的建設，推動農村自治力量的發(fā)展和自治能力的提高，也是強化社會權利和增強自治能力的主要舉措。在社會生活多元化的時代，個人和國家間存在一股強大的社會中間力量，它就是公民社會里獨立自主的社會組織和機構。它包括經濟性組織，如經濟實體(企業(yè)、公司)、行業(yè)組織；政治性組織，如政黨、壓力集團等；民間自愿組織，如俱樂部、教會、學校等。自主的社會組織是公民社會中執(zhí)行政治社會化功能的組織和機構，是溝通政府和公民的橋梁，是聯(lián)結政府和公民的紐帶，是培育個體自主性品格的舞臺，是社會生活多元化的中堅力量。這種組織形態(tài)的規(guī)模和獨立程度標志著公民社會的成熟程度。當前，對于社會組織的成長政府應發(fā)揮好兩個方面的職能，其一是著力建立一個規(guī)范的社會組織監(jiān)管體系，其二是采取各種措施增強社會組織自主發(fā)展的能力。

20世紀80年代以來，自主的社會組織在國家所釋放的自由空間大量涌現(xiàn)，這源于政府和民間力量的雙重推動。一方面，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化社會生活日趨復雜，國家已無力對繁雜多樣和層出不窮的社會問題進行全盤管理，不得不借助民間力量進行自我管理、自我約束；另一方面，社會分層日益增多，新生的社會群體希望通過自己的組織聯(lián)合維護自身的利益。在國家與個人之間的中間地帶，如果沒有眾多良性的社會組織存在，就會有邪教、黑社會之類的惡性團體填補國家控制外的社會空間。因此，積極培育良性的社會組織是整個社會健康、有序發(fā)展的重要舉措。隨著中國自主的社會組織的壯大和成熟會使中國的公民社會成為有序化、理性化、穩(wěn)定化的和諧社會。那時政府的更迭，政治權力的轉移等政治社會的變動都不再會對社會生活其它領域產生大的震蕩和沖擊，而會在一種有序的狀態(tài)下運行。

有學者在研究中國的農村問題時指出，目前中國部分地區(qū)的農民與當地政府的矛盾和對立十分尖銳，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農民還沒有形成能夠真正代表自身利益的組織或渠道來表達其利益訴求，并疏導沖突、化解矛盾。在不存在社會利益組織的地方，團體的愿望和要求就難以得到表達，其結果是長期累積的矛盾和沖突以其他形式——突發(fā)的不滿、犯罪或者集體的破壞性行為——表現(xiàn)出來。為了緩和社會矛盾、促進社會發(fā)展，有必要允許利益組織的存在，從長遠來看，利益組織和協(xié)會的存在是社會民主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也是必然的現(xiàn)象。與其消極地控制社會利益組織和協(xié)會的產生和發(fā)展，不如積極主動引導其發(fā)展方向，使其為政府和民眾服務，[25]發(fā)揮其聯(lián)結政府與民眾的橋梁和紐帶作用，為緩和和化解社會矛盾服務，為疏導社會沖突服務，為促進社會的穩(wěn)定、有序與和諧服務。

中國的公民社會組織已經取得了長足的發(fā)展，但它還存在巨大的發(fā)展空間。有關研究表明，目前中國社團組織成立登記門檻過高在相當程度上限制了社團組織的發(fā)展，我國每萬人平均擁有社團組織數量為1.45個，而法國為110.45個，美國為51.79個，巴西為12.66個，印度為10.21個，均遠高于中國的現(xiàn)有水平，[26](105)中國社團組織人均擁有量嚴重不足。一旦政府降低社團組織成立登記的門檻，規(guī)范對社團組織的監(jiān)管，中國社團組織的發(fā)展就將迎來一個新的高峰。就社團組織活動地域范圍來看，中國社團組織以草根性和地方性社團組織為主。從清華大學 NGO研究所的調查來看，被調查社團組織中有 68.7%的活動范圍在一個縣、市、區(qū)范圍內， 8.6%的社團組織活動范圍在一個省范圍內，僅有1.1%的社團組織活動范圍在兩個或兩個以上省范圍內，這與我國嚴格限制社團組織跨地域活動范圍密切相關。且我國大多數社團組織成員較少，屬于小型社團組織，北京大學中國社會團體研究中心對北京、浙江兩地社團調查發(fā)現(xiàn)1000名以下會員的小型社團占社團總數60%左右。從支出規(guī)模來看，清華大學NGO研究所的調查表明， 1998年幾乎90%以上的社團組織的支出規(guī)模都在50萬元以下，有5%的社團組織每年支出額甚至在1000元以下，而每年支出額在 100萬元以上的社團組織還不到2%，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目前中國社團組織實力的弱小。[27](43,44,59)有學者對中國的全國性社團按功能進行分類，結果發(fā)現(xiàn)其中學術交流類社團占總數的48%，業(yè)務管理類社團占28%，文體聯(lián)誼類社團占11%，利益代表類社團為 6%，而公益服務類社團僅占6%。[26](114?115)在 48家利益代表類全國性社團中，有27家社團是為優(yōu)勢群體服務的，有17家是為中間群體服務的，只有4家是為弱勢群體服務的，這與我國成立社團門檻過高(政治門檻、資金門檻和會員人數門檻)密切相關，只有優(yōu)勢群體才有條件完全滿足這些成立門檻。[28]

(三)科學界定和規(guī)范國家權力

不可諱言，如大多數發(fā)展中國家一樣，在中國國家權威性不足和社會自主性缺失的問題也同時存在。要解決這些問題并充分發(fā)揮國家權力的積極作用，就要從法律與制度上科學界定和規(guī)范國家權力。中國作為發(fā)展中的社會主義國家，其國家權力的設定必須同時遵循三個方面的標準，即現(xiàn)代國家的普遍要求、發(fā)展中國家的特殊規(guī)律和社會主義國家的本質要求。在社會主義社會中，國家權力與社會權利之間的關系不存在根本的對立，國家權力源于社會權利且必須服務于社會權利，這是界定和規(guī)范國家權力的理論前提。科學界定和規(guī)范國家權力是現(xiàn)代國家的普遍要求，社會主義國家應當更加自覺和徹底。中國作為發(fā)展中國家正處于社會轉型過程中，新舊問題和矛盾眾多，社會自治力量弱小，難以立刻承擔其社會自治的任務，因此我們必須增強國家能力、提升國家權威。但這不是簡單地擴充國家權力，而是要使國家權力的配置和運行趨向合理化、規(guī)范化和科學化。國家權力要實現(xiàn)從傳統(tǒng)的直接控制向間接管理轉變、實現(xiàn)從傳統(tǒng)的微觀控制向宏觀管理轉變。

社會主義社會增強國家能力、提升國家權威的根本目標是為了更好地服務社會大眾，要實現(xiàn)這一目標，國家權力必須切實履行好如下四方面的職能。第一，國家是實現(xiàn)人民當家作主的政治形式和政治保障，是實現(xiàn)人民民主專政的工具。通過逐步建立完善的、以國家還權于社會、國家回歸社會為實質和目標的政治制度，通暢的民主參與渠道和必要的專政工具，保障人民參政、議政，真正體現(xiàn)人民的國家主人地位，有效監(jiān)督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活動，切實推進社會主義社會民主化進程。第二，國家是社會生活的“公共服務者”。國家通過提供包括社會公共安全、公共設施、環(huán)境保護、社會保障、公平的教育機會和條件、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等，對社會公共事務進行管理，為公民的社會公共生活提供服務。第三，國家是社會經濟生活的規(guī)范者。國家提供制定、執(zhí)行各類法律法規(guī)，約束和制止社會經濟生活中的不公平、不公正、觸犯他人利益、集體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的現(xiàn)象，通過各種經濟杠桿、法律手段和必要的行政手段，合理引導和規(guī)范市場主體行為，對社會經濟生活實施宏觀管理。第四，國家本身是社會經濟生活的重要成分。這主要體現(xiàn)在社會主義國家作為所有者、生產者和消費者直接參與市場。國家是國有生產資料的所有者，其任務是通過合理方式實現(xiàn)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生產者的身份是通過國有企業(yè)實現(xiàn)的；消費者身份則主要體現(xiàn)在政府訂購行為上。國家權力四方面的職能應該明確區(qū)分，而不能相互混淆。尤其是要將國家所有權與經營權、行政管理權與經濟管理權、經濟生活的調控權與經濟生活的參與權嚴格區(qū)分開來。[29](230?231)

(四)法治體系的完善和政治文化的重構

法治的最基本理念是政治國家必須依照憲法和法律行動，而不得逾越其界限，其重心是對政治國家的約束。因此，當政治國家統(tǒng)攝公民社會時，是不可能有真正意義上的法治的，而只能是人治。同時，法治是法治國家和法治社會的有機統(tǒng)一，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法治是“治官”與“治民”的統(tǒng)一，是治權(國家權力)與治利(個人權利)的統(tǒng)一。法律既要防止權力的濫用，保障人民的權利；又要防止權力的異化，使權力依法行使。法治之法一方面用來治理國家權力，另一方面法律形成后應當維護其至高無上的權威并受到社會成員的普遍遵守。社會組織也必須嚴格依法運作。其一，社會組織需要法律確認其相對獨立于政治國家的自主地位。其二，社會組織內部管理應當依據合法的章程和制度實行有效管理，實現(xiàn)自我服務、自我管理、自我監(jiān)督和自我發(fā)展。

要達到政治國家與公民社會的良性互動，必須轉變政府職能和改革政府機構。政府權力必須從廣泛的社會經濟領域撤出，把市場的權力還給市場，把社會的權力還給社會。政府應著力解決職能界限內的事務，而不能逾越其界限侵吞公民社會，有限政府是有效政府的前提。

市場取向的改革和公民社會的發(fā)展必將改變中國傳統(tǒng)的家國同質同構的全能主義政治文化，重構新的政治文化觀念體系。公民社會的政治文化以契約觀念為基石并衍生出寬容性、責任性、權利性和妥協(xié)性；強調政治國家與公民社會、公共權力與私人生活、政治關系與社會關系、社會公德與個體選擇間的區(qū)別；注重培育個體的尊嚴與自主意識，培育公民的守法意識和社會的法治精神，弘揚社會公共道德準則。社會成員所尊奉的不再是唯美主義的烏托邦式空想，而是社會民主政治生活逐步趨向更好境界的現(xiàn)實的、合理的愿景。社會成員對政治參與不是非理性的狂熱抑或極端冷淡，而是伴隨著理性的約束和規(guī)范的熱情。這種政治文化熏陶出自律性很強、講求權利與義務相統(tǒng)一和權力與責任相統(tǒng)一的社會公民。加強全民族的公民意識教育是不斷提升社會公共理性水平和法治化程度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也是建構公民社會的重要環(huán)節(jié)?！肮褚庾R是近代憲政的產物。它有兩層含義：當民眾直接面對政府的權力運作時，它是民眾對于這一權力公共性質的認可及監(jiān)督；當民眾側身面對公共領域時，它是對公共領域的自身維護和積極參與。因此，公民意識首先姓‘公’而不是姓‘私’，它是在公共權力成為公共用品，以及在政府和私人事務之間出現(xiàn)公共領域之后的產物”。[30](18)

從政治文化層面看，實現(xiàn)從臣民到公民的轉變集中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其一，樹立政治主體意識。個體應擺脫依附和臣屬心理，克服政治冷漠心理，具有獨立的政治人格意識，在社會政治生活中從被動、消極的客體轉變?yōu)橹鲃印⒎e極的主體。其二，強化政治參與意識。對政治的普遍參與是民主制度的基本特征，其目標在于影響政府決策和與政府活動密切相關的公共政治生活。公民政治參與的程度反映著公民社會的發(fā)育狀況，也反映著社會民主化的水平。有序、有效的政治參與是公民發(fā)揮其政治主體地位的重要途徑。其三，培育政治監(jiān)督意識。[31](368?369)沒有對權力濫用和權力腐敗的監(jiān)督和制約，就不會有公民社會成長的健康環(huán)境，就不會有公民發(fā)揮其主體作用的政治舞臺。培育政治監(jiān)督意識是公民文化的題中應有之意。其四，確立政治規(guī)則意識?？朔浊甑摹盀檎谌恕钡娜酥嗡季S定勢，確立起法律法規(guī)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的主導地位，依法治國，依法治權(此權包括權力和權利)，促進公民合法地表達利益訴求，實現(xiàn)國家政治生活的法律化、制度化，促進公民政治參與的有序化、理性化。

注釋：

①國內學界主張政府分權的許多學者實際上是在“政府間分權”的層面上談論分權問題，而忽視了“政府向社會分權”這一更基礎的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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