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簌簌
韓簌簌作品及詩觀
●韓簌簌
每一朵槐花都有自己的胎記
在孤島,你會看到槐花
你看,迎春花哀怨地舉著變綠了的手臂
昨日黃花不再,好節(jié)氣兀自懸空
夭桃可以借綠羅裙的掩護,膨起鼓脹的小身子
杏子們更知道,出墻與不出墻
珠胎暗結(jié),早已是不爭的事實
唯有槐花,擁擁擠擠地
搖著五月的風(fēng)鈴,佩環(huán)叮當(dāng)
在孤島,你定會認(rèn)識槐花
在被綠色擠占的領(lǐng)地上開疆拓土
以纖細(xì)的觸須小心探訪來路不明的風(fēng)
你終于知道,這世間依然有一群純白的女子
用以柔克剛的方式,來收復(fù)失地
輕些呀輕些
請勿驚動了一園子的花事
這中世紀(jì)的女俠,這佩劍的鮑西亞
她只是深藏不露,有世人難得一見的春光
槐花,清靈靈地站在高坡上
鼓著渾圓的小嘴
和早起的蟬自創(chuàng)的小曲一唱一和并偷窺
柳樹修剪整齊的眉對著小橋下流水的鏡子
這波瀾不驚的美
這婉約的女子,有輕紗玉質(zhì)的嫁衣
從小家碧玉出落成大家閨秀,似乎是一夜之間的事
妹妹,陪嫁的馬車已備好
你只要等,迎親的鼓號隆隆響起
到那時,槐花會用柳條的鞭子驅(qū)趕水流
輾轉(zhuǎn)騰挪而下
或安營扎寨,或擇日啟程
是一束風(fēng)信子
鼓起春風(fēng)的白玉喇叭,告訴你:
桃花開過的消息
麥子灌漿的消息
布谷春歸的消息
是成梯隊的玉蝴蝶,甩著長長的辮子伏在春風(fēng)里
醉了,自舉白玉的杯盞
盛春天的老酒和盤托出
對雪藏了一個冬天的心事
卻絕口不提
是額露輕綻的那一朵嗎
是步態(tài)輕搖的那一朵嗎
一定,是偷偷藏入衣褶的那一朵
是輕臥在帽檐的那一朵
是悄悄飛進書頁里的那一朵
這些,依然不夠
因為她們知道
再耀眼的容顏,遲早也會風(fēng)干成歷史
于是索性以決絕的姿態(tài)
攜清風(fēng)明月,連同新雨露和舊光陰
提前走進線裝書里
我知道我來晚了
一場浩大的花事曾經(jīng)在五月隆重上演
而如今,當(dāng)飄落也成為過去時
成群的冤魂游過你我的曠野
一片一片都是心碎的證據(jù)
我知道我錯過了什么
你炫美的花季,你恣意揮灑的青春
靜默中癡癡的等待。
帶刀的蜜蜂來過,撞過桃花運的蝶來過
只等得千帆過盡百木崢嶸
徒留五月的風(fēng),收拾一地碎玉的骨骼
過道旁,在一桿折斷的花枝上
串串失水的槐花掙扎著
折翅的天使哪怕耗盡最后一息也要告訴路人
她們,也曾經(jīng)千嬌百媚過
傍晚
一個人走進上萬畝的槐林
一定是蹚進了一大片看不到邊際的綠色河流
踏進夕光里這紅綠交輝的無邊的時空
周圍風(fēng)聲漸緊
鋪天蓋地的綠在風(fēng)中翻滾
危機四伏的林間圍剿似乎已宣告開始
幾只不知名的鳥正驚慌失措地
傳播著
這春天的壞消息
出于好奇
幾個藏在深閨的槐花姐妹再也忍不住
剛一探出頭,便被無數(shù)只看不見的手
擄掠到林間的軟床上
你該知道對花朵摧殘的人
是這世間最邪惡的劊子手
這一切
陰晴不定的太陽和初夏的風(fēng)
都是罪魁禍?zhǔn)?/p>
如果你相信機緣
我是說,來自南方和北方的兩只鳥
會相遇于同一個島嶼之上的
同一片森林里的同一根樹枝上
如果你相信恒久
一地落花會給你一個信得過的詮釋
風(fēng)干后的舊事物,往往是凝聚的精華
你看槐花抵死也要把香氣留駐
只等一杯水的到來
再還原最本真的自己
因為啊
每一朵槐花都揣著自己的胎記
在有限的時空里
逐一將自己認(rèn)領(lǐng)并適時地
再交出自己
是棗強縣來的那一棵嗎
在黃河故道
你的目光越過楊的工筆和柳的寫意
把大片的墨潑在海河交匯處
皴、擦,大片墨綠是暗影
點、染,小片嫩黃是花朵
愣是把一片荒灘揮灑成樹的大海汪洋
也曾有火一樣的戀情
也曾將葉相擁在云里,讓根緊握在地下
直到兩鬢霜白頭頂荒蕪
在相同的年輪相約走進夕陽里
并言傳身教
把與鹽堿地的拉鋸戰(zhàn)
當(dāng)做后世子孫唯一的事業(yè)
韓簌簌,山東東營人,教師,畢業(yè)于山東師范大學(xué)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作品多以組詩形式見于《星星》、《詩刊》、《綠風(fēng)》、《詩選刊》、《詩歌月刊》、《詩林》、《山花》、《人民文學(xué)》、《當(dāng)代小說》、《山東文學(xué)》等刊物以及多種詩歌選本。曾獲平頂山“三蘇杯”全國詩歌大賽特等獎、“黃河口文藝獎”詩歌組首獎、“東坡詩歌獎”華語詩歌大賽一等獎。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
(本期封面用圖選自《藝術(shù)與設(shè)計》201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