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我的弟弟，特別是在這春光已去、夏日剛來的布滿蒼綠的時候，我便回憶起從前那個珍貴的端午節(jié)。

那一年，母親確實老了，她突然很想各奔東西的兒女們。大姐、三姐和小妹雖然嫁出去了，好在都離不遠，隨叫即到。唯有漂泊在上海的二姐，很多年沒見面了，迫于經(jīng)濟拮據(jù)，只能用家書傳遞親情。端午節(jié)臨近，母親常常叨嘮二女兒的好。那晶瑩的淚跡，埋藏在她微笑的眼睛里。我們聽了也未在意，只有弟弟記在心里。周日聚到一起，他提議大家湊齊二姐的路費，讓她趕在節(jié)前回家團圓。盡管當(dāng)時生活都不太富裕，但我們兄弟姐妹六個，湊齊一位親人來往的路費還是綽綽有余的。

難忘呵！從我記事起，我們兄弟姐妹一個不缺地圍聚在父母身邊過節(jié)還是第一次。端午那天，足足的太陽光走進母親的院落，盡管天空那么碧藍如洗，活動起來使人冒汗，不過確實有一點颼颼的涼風(fēng)充斥在里面。我們?nèi)掖笮∽阌卸畮卓谌耍吵橙氯侣晸纹屏诵∥葑?，喧鬧的節(jié)日氣氛四處流溢?？粗磉厛F聚飛回來的燕子們，父母樂得擠彎了笑紋，眼睛卻堆滿了淚花。大家分頭忙活這頓團圓飯，弟弟忙得最歡。天還沒亮就帶著孩子們采艾蒿去了。在植物大家庭中，艾蒿很特別，淺綠色，泛白、泛灰、樸素素的，苦香的味道中滲有一股中草藥味，濃烈得很是認真。平時少有人想起她，但端午節(jié)突然被注意，她把節(jié)日裝點得很結(jié)實很溫暖。驅(qū)蚊辟邪，是她的本事；低調(diào)緘默，是她的品格；堅守自己，保持個性，的確了不起。端午少了她還真不行。一扎扎帶著清晨露珠兒的艾草，系上幾只顏色不同且艷麗的紙葫蘆，插在房檐上，在晨風(fēng)中仿佛綠叢中的彩蝶，生活也五彩繽紛。有艾草的日子，有弟弟的端午，雖苦猶甜。

孩子們是端午節(jié)的精靈，因為有香甜的粽子吃。孩子們的喊聲比平時激烈，笑聲比平時清脆，連當(dāng)幫手也不滯滯扭扭的。一聲令下，像個活兔子一樣快。他們的手腕、腳腕，纏上五色線，胸前綴上香包和小掃帚捆一起的飾物，一蹦一跳還散發(fā)陣陣香味?；蛟S孩子們并不知道這些東西到底隱藏著什么寓意，但是他們的形象化觀念都認為：戴上它們就意味著過端午了。這些，都是母親幾天前準備的。不要小看十幾個孩子的飾物，其中的精細勁兒，沒有些許的耐心和十足的愛是完成不了的。平時看她老人家用藥撐著的病體，這會兒卻格外精神。這時的弟弟，卻躲在廚房獨自干別人都不愿意干的零碎活兒，好像熱鬧地兒根本不屬于他。但是，聽到突然爆發(fā)的笑聲，他臉上的幸福，卻仿佛雨后荷塘中的水，溢得要淌出來了。

我真的沒想到，親情團聚，是那么的幸福悅?cè)?，我的喉嚨里，仿佛顫動著感謝的歌聲。那天是我最快樂的一天，然而卻成了我一生中最珍貴的團圓紀念日。因為就在那個端午節(jié)過后不久，弟弟去了：在一次煤煙中毒后，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現(xiàn)在的時令，市面上已經(jīng)有粽葉的影子，田野也長出了艾蒿，端午又快到了。然而，我生命中的那個歡樂、完整的端午，卻系在云上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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