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霖的視線里，塞滿了各種各樣的顏色和快速流動的人，他感覺眼前那些五光十色的人群在飛速閃爍，腦袋一陣陣犯暈。尤其是干燥而悶熱的天氣，讓謝霖感覺整個身體難受到了極點，他感覺眼前的世界像是一大鍋稠粥，熱乎乎、黏糊糊，還冒著燒煳了的難聞的氣味兒。此時，他的情緒非常糟糕，像有什么事情將要發(fā)生一樣。

當然，這種壞透了的情緒不僅僅是氣候和周圍的環(huán)境，重要的是武小莉對他無休止的折磨，讓他感覺自己的人生似乎走到了盡頭。每每想到這些，謝霖的神經(jīng)就會立刻繃緊，心臟跳動的頻率迅速加快。很多次，他告誡自己不要想這些煩心的事情，但是不行，怎么都不行。武小莉已經(jīng)把他逼到了死角，已經(jīng)把他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他真的感覺到自己的前面已經(jīng)是無路可走了。每每想到這些，想到武小莉那個張牙舞爪的大臉，他就感覺到自己的喉嚨被一雙大手死死掐住一樣。

其實，在謝霖的心底，他對武小莉的感激之情是終生難忘的。還有，他倆多少年的肌膚之情也讓他感到生活的美好，使他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和希望。可是，這幾年來，武小莉的胃口越來越大，面對一個眼花繚亂的物質(zhì)世界，她的貪婪之心日益劇增，她不僅需要一個輕松、穩(wěn)定和體面的工作，還要豪華的住宅和高檔轎車……那些價格驚人的奢侈品更不在話下。這一切，謝霖都逐一滿足了她，可武小莉并不知足，最后提出在限定的時間內(nèi)要謝霖離婚，和自己結婚，否則就到謝霖的單位鬧個天翻地覆，甚至將謝霖置于死地。

謝霖原以為武小莉在滿足了物質(zhì)生活之后就會安心工作并享受生活，但這個所謂的“名分”在武小莉看來，是一個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東西。她的青春獻給了他，還有，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寶貴、最美好、最單純的青春歲月也全部給了他。用武小莉的話說，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唯獨“名分”對她最重要。就是拼個你死我活，也要在謝霖手上奪回這個“名分”。

在謝霖看來，唯獨“名分”是他不可能給她的。無論武小莉怎樣咄咄逼人，謝霖心里明白，在這個問題上絕不能讓半步。

盡管謝霖心里明白武小莉的做法非常過分，但換個角度思考，他很是理解武小莉的心情，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獨守空房，換了誰也不會就此甘心，物質(zhì)能滿足一個人一時的快樂，但滿足不了孤單的身體和一顆冰冷的心，滿足不了她長久的失落，更滿足不了她在每一個長夜的孤獨與寂寞。他也知道，現(xiàn)在武小莉需要的，不再是物質(zhì)上的占有或享受，而是一個家庭的男人，而這個男人，正是他謝霖。

在謝霖的大腦和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他至今深深鑲嵌著當年在遠離城市的鄉(xiāng)村知青點插隊時，在知青庫房后面一片白楊樹旁那間溫馨的小土屋，那間破爛不堪的小土屋被武小莉收拾出來之后，干凈得近乎于一塵不染。墻壁被粉刷得雪白，格子窗戶用白紙裱糊得整整齊齊，一張破舊的桌子鋪上一個淡綠色的床單，擺放著《毛主席語錄》、《毛主席選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書籍，還有進出入庫的賬本。墻上懸掛著毛主席像，還有“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宣傳畫，清新而溫暖。一鋪火炕上，簡單的被褥和毯子永遠是那么整齊而潔凈，散發(fā)著女孩子特有的芳香，以及被陽光曬透之后所蘊藏的香氣。尤其是炕邊的灶臺上，擺放著油鹽醬醋以及各種調(diào)料，洋溢著極其濃厚的生活氣息。

謝霖清楚地記得，就是在這片楊樹林下，在這間溫馨的小土屋里，在那被燒得溫熱的土炕上，武小莉將她的愛，將她的初夜毫無保留地獻給了他。謝霖也明白，無論是多少年之后他娶了大學同學徐燕，但武小莉總是對他說：我是你的第一個女人，我把一個女人的一切都給了你，所以無論你跟誰結婚跟誰一起生活，你原本是屬于我的，你就是我的。

謝霖每每聽到武小莉的這番話，一種溫暖之情從心底油然而生，他知道武小莉的情感是真的。但是，這句話的背后像是她在提醒自己什么，感覺到一種模模糊糊的警告和潛在的危機。

謝霖也清晰地記得，那是他最落魄最憂郁最消沉最迷茫最痛苦的時候。那個陰郁的初冬，天上開始飄落雪花，他在平整田地，這是冬季田間唯一的農(nóng)活，為來年開春播種做準備。陰沉沉的天空和地上厚厚的積雪給人一種毫無希望的感覺。謝霖被凍得渾身發(fā)抖，眉毛、睫毛、胡須全部是冰霜，他感覺到自己的鼻孔也在慢慢結冰，而且快要堵住了他的呼吸。真是一個天寒地凍的冬天啊，謝霖凍得無處躲藏，無處取暖，他抬頭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心頭涌上幾分絕望，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熬到頭??？

謝霖原本可以留在他所出生和生活的省會城市，他的哥哥謝霏響應黨的號召，早早奔赴農(nóng)村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他清晰記得哥哥臨走時手捧紅燦燦的“知青證”，上面燙著毛澤東手寫體“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的金色草書。那時他感覺哥哥就是一個英雄，有一種電影里奔赴戰(zhàn)場的豪情壯志。

謝霖高中畢業(yè)前夕，哥哥謝霏從遙遠的大山深處給他寫來一封厚厚的信，鼓勵他畢業(yè)后不要呆在無聊的城市，鼓勵他到農(nóng)村這個廣闊的天地錘煉自己，通過艱苦勞動改造自己，造就一顆紅心。通過與貧下中農(nóng)的接觸，徹底除掉身上的污泥濁水。尤其對自己的人生和未來，要有雄心壯志和遠大理想。最后，哥哥謝霏在信中寫道：“我們家世代受苦，根紅苗正，在農(nóng)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徹底改變自己的思想和意志，這才是一個有理想的年輕人的金色年華，才是一個人的輝煌人生……”

謝霖就是聽了哥哥謝霏一番話后，內(nèi)心火熱，情緒開始滾動，于是他主動放棄留城而報名到農(nóng)村插隊落戶的。當他胸前戴著大紅花，手捧鮮紅的“知青證”在一片歡送的歌聲和揮舞的鮮花中，他感受到自己與哥哥當年一樣風光，他還感覺到，自己真的像是奔赴戰(zhàn)場，激動而悲壯。

就在火車開動的一剎那，謝霖感覺到自己眼前一片光芒，前程似錦，燦爛輝煌。

讓謝霖怎么都沒有想到的是，1976年中秋節(jié)前夕，他的哥哥謝霏被公安局抓去審查，從村里抓走時五花大綁，說是偷聽敵臺并散布反動言論，罪行是現(xiàn)行反革命。于是，在一個沒有月亮的中秋之夜，哥哥謝霏將自己年輕的身體投入村口的深井中，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謝霖還清楚的記得，那是1976年初冬的一個上午，北方的寒風將掛在電線桿上的高音喇叭里傳出的聲音吹得忽高忽低忽遠忽近，所有在田里平整土地的知青都聽到了關于他哥哥謝霏“畏罪自殺”的消息。謝霖的大腦一陣陣發(fā)暈，他不知自己該怎么辦，感覺整個人像是癱了一樣。

中午吃飯時，知青們?nèi)蝗簜z一伙私下議論，人們不但躲閃著謝霖，關鍵是他們投來的目光中含有一種非常堅定的階級仇恨，謝霖感覺到自己一下子被劃分為知青的對立面，無論在哪里，所有的目光都帶有明顯的仇恨，所有的活動都與他無關。尤其是，知青們聚會明確宣布不許他參加。那些日子，幾乎所有的知青宿舍在熄燈之后都在議論他哥哥謝霏的事情，當然，這種議論不可能不說他。還有人說，謝霖的下場會和他哥哥一樣。

謝霖還記得，就是粉碎“四人幫”這種大快人心的消息，也沒有遮蓋住他哥哥的不幸。人們當然關注“四人幫”的垮臺，但是，更關心謝霏事件，并且，當做一個似乎永遠說不完的話題在談論。

也許，所有的知青忘記了謝霖的存在，誰都沒有注意到謝霖的痛苦、悲傷與絕望，知青們只是興致勃勃地談論謝霏事件。謝霖極力掩飾自己消沉的情緒。特別是哥哥的死，讓他再一次感到面對未來的心灰意冷和人生的絕望。他覺得自己的前途被哥哥的自殺徹底毀滅了。最重要的是，受哥哥的牽連，他很可能在農(nóng)村呆一輩子，有一次他猛然想到，死，跟隨哥哥到天堂去，這樣會了結自己的痛苦，消除自己的絕望。

只有武小莉，用她自己那雙敏感并善于觀察的眼睛一直注視著謝霖，她幾乎是緊緊地盯著謝霖一步不放。每天謝霖從田里走回知青宿舍時，月亮已經(jīng)高高掛在冬天的夜空中，他一個人來到空曠而昏暗的食堂，飯菜已經(jīng)結冰。這時，武小莉總是在食堂門口等他，然后將他帶進自己那間溫暖的小土屋里，給他拿出熱騰騰的窩窩頭，然后做一大碗雞蛋掛面湯。還有時候，武小莉主動脫下他那臟兮兮的衣服給他洗一遍，拿出為他編織的線手套，還有一條各種毛線各種顏色織出來的毛褲。謝霖不知怎么感激武小莉，在他的記憶中，武小莉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他的人。很長時間，尤其是整個冬天，他的晚飯幾乎都是在武小莉這間溫暖的小土屋里吃下去的。他感到一種久違了的安然、踏實、舒心，還有一種讓他一生難以忘卻的幸福。

應該說，謝霖和武小莉是從小在一起的伙伴，也可以說是青梅竹馬。他們兩家是隔壁鄰居，只隔著一堵墻。很多時候，武小莉父母吵架的聲音，謝霖一家聽得真真切切。謝霖的父親是一個大型企業(yè)的技術員，母親是企業(yè)職工醫(yī)院的護士。相比較之下，武小莉的家庭狀況很差，她的父親是這個企業(yè)的起重工，每天的工作非常勞累，母親是家庭婦女，靠著給那些單身職工洗洗衣服勉強掙幾個零錢補貼家庭生活。在謝霖的記憶中，武小莉家的孩子很多，而武小莉的學習成績在他們班上永遠是最差的。雖然是一起從城市來到這個遙遠的山村插隊落戶，但謝霖從來不與武小莉搭訕，就在謝霖的哥哥出事之前，謝霖幾乎沒有和武小莉說過話。沒有其他原因，就是他們之間實在是太熟悉對方了。還有，謝霖在初中和高中階段，永遠是班上學習最好的學生，而武小莉則永遠是最差的一個。每每期末考試成績公布，他們倆的名字在排行榜的兩頭。關鍵是，武小莉的成績總分加起來不到八十分，不如謝霖一門功課的成績好。所以，在謝霖的內(nèi)心深處，他總是瞧不起武小莉，盡管他們是鄰居，但他還是瞧不起她。在謝霖看來，如果一個女孩子學習不好或者不愛學習的話，長大了就會成為一個沒有教養(yǎng)的人，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就是一個被人瞧不起的人，結果會和她媽媽一樣，只能給人家洗衣服，洗一件衣服四分錢。這樣的人只能是這樣的下場，命運就是這樣。

謝霖來到知青點不久，就聽到有關武小莉的傳言，說她和一個老三屆的男知青好上了，尤其是一些調(diào)皮搗蛋的男知青，說武小莉的屁股大，前胸也大，也許早就跟那個大齡男知青睡上了。后來，那位老三屆男知青突然調(diào)回城市并分配了令人羨慕的工作，人們才知道那位男知青的父母很有背景，于是就把武小莉甩掉了。于是，一些流言蜚語就在女知青中開始廣泛散布，說一個傍晚，武小莉一個人跑到楊樹林，嚎啕大哭至半夜，然后將一些信件、照片、手帕、筆記本和圍巾什么的統(tǒng)統(tǒng)點火燒掉了。

謝霖與武小莉的相好純屬于偶然，這其中，有一種需要安慰的心理因素，還有一種相互支撐的精神需要。當然，還有一種人在郁悶和壓抑中發(fā)泄的需要。尤其是武小莉，她明明知道謝霖哥哥“畏罪自殺”的情況，卻絲毫沒有歧視或敵對的態(tài)度，相反的是，她對他充滿了同情和關懷，體貼和照顧。也許正是這一點，在內(nèi)心深處打動了謝霖，使從小看不起武小莉的謝霖在這段時間，將武小莉當成自己唯一親近的人。

那是一個初冬飄雪的寒夜，謝霖來到武小莉那間溫暖的小土屋，武小莉給他做了簡單的飯菜，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時代讓謝霖感到無比的溫暖和幸福。盡管沒有大魚大肉，但謝霖感到非常可口，武小莉給他準備了一瓶當?shù)氐耐翢啤Ｔ诨璋档臒艄庀拢蝗划a(chǎn)生一種回家了的感覺。窗外的雪花無聲地飄落，謝霖看著武小莉的臉被燈光映得紅紅的，一種難以控制的情緒涌上心頭，謝霖借著酒意撲向武小莉，并且緊緊地抱住了她。

武小莉先是恐慌，然后仰臉一笑。這一瞬間，武小莉微微閉上了雙眼，揚起脖子等待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北方那個寒冷的夜晚，大地除了有雪花飄落，靜得像是被抽空了一切。就在這個夜晚，在一間溫暖的小土屋里，謝霖與武小莉滾在熱乎乎的土炕上，武小莉便成為他這輩子的第一個女人。

也許，正是因為第一個，所以使謝霖的記憶特別清晰特別那難忘。在滾燙的熱炕上，武小莉的臉上閃過的一縷微笑，一個眼神，一股氣息，一個動作，永久地鑲嵌在謝霖的腦子里，這是他一生難以抹去的記憶。更讓他倆共同難忘的是，由于青春的欲望和偷情的恐慌，讓他們處在一種極度興奮和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中。謝霖和武小莉鉆在熱乎乎的被窩里，在惶惑和緊張中緊緊擁抱，他覺得她的乳房挺拔飽滿，圓潤堅實。這個時候，謝霖才知道男知青們在田間議論她的乳房和她的臀部，此時正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并且被他的身體嚴嚴實實地壓在下面。謝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走在那些男知青的前面，所以感到無比幸福與自豪。

對于謝霖，對于一個青春涌動的男性來說，這是一種致命的誘惑。謝霖知道，他在以后的歲月里將無法擺脫這種誘惑。因為，這種誘惑是甜美的，是難以言說的。

知青的歲月雖然艱苦，但他們之間的肌膚之情讓謝霖一下子沉浸于難以分離的親昵和性愛中。很多年之后，他娶了各方面都非常出色、非常優(yōu)秀的大學同學徐燕，但每次與徐燕同房時，他總是感受不到與武小莉在一起時的那種酣暢和奔放。謝霖心里明白，這種事是說不出口的，既不能對徐燕說，更不能對有所察覺的武小莉表白。

其實，無論從哪方面說，武小莉從外表都沒有什么可以炫耀的資本，但她也不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后悔的女人。女人該有的她都有，只是與那些時尚和潮流女性相比，她顯得壯碩而結實。但是，在她的雙眼中閃過的嫵媚，讓男人神魂顛倒，更讓謝霖難以自拔。時間久了，謝霖慢慢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并不愛這個女人，所謂的愛、所謂的神魂顛倒，那只是性的吸引和誘惑。

愛是神秘而高貴的。無論是哪一種愛戀，只要你把你的心放了進去，愛被什么樣的容器裝著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將你的真心放了進去，就等于你把你的生命放了進去。于是，所有人性深處的黑暗與傷口，都被這真愛之光所照耀。

愛情是無限的想象和永恒的誘惑。

當然，對于武小莉的缺點，謝霖是一清二楚的，這個身體結實的女人雖然頭腦簡單、行為粗暴、在生活中俗不可耐，但她的優(yōu)點是夠朋友，危難之際敢于伸出援助之手，屬于那種義氣型的女性。他也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家庭貧困和缺少文化所致。多少年之后，謝霖依然在想，那個大雪飄舞的冬夜，她怎么就敢于獻出一個女人的一切？

謝霖產(chǎn)生甩掉武小莉的念頭，是在很多年之后。但是，事實證明他根本甩不掉，更是擺脫不掉。原因很簡單，他在武小莉身上享受到在徐燕身上永遠享受不到的激情與快樂，他也知道，有些東西不是能教會的，比如夫妻之間的性愛。后來，謝霖在各種媒體上經(jīng)常看到官員與情婦的種種披露和報道，也聽到很多來自民間或底層的關于男女關系的種種議論，謝霖理解這一切，也清楚這一切。但對于他來說，他感激那個幾近絕望的知青歲月，是武小莉給了他人間的溫暖和一個騎士也很柔弱的女人的關愛。尤其是與她廝守的時候，使他得到了久違的溫暖和心靈的撫慰。甚至，在鄉(xiāng)間的那個小土屋里，他面對武小莉在想，如果因為哥哥的問題不能回城，與武小莉結婚，在這里過一輩子也是一件心滿意足的事情，也不失為一種選擇。人生在世，無論多么艱難，路途多么坎坷，日子總還得過下去。

讓謝霖沒有想到的是，中國會在粉碎“四人幫”之后發(fā)生那么大的變化，1977年恢復高考，他報名時竟然沒有因為哥哥的問題而受到牽連，他最為擔心的種種顧慮被徹底解除。他感覺到，中國真的是變了，他覺得國家不會再有問題，尤其是經(jīng)濟的開放與搞活，會使這個國家充滿活力，國家將重新抬起頭來，屹立在紅日升起的東方。

報名、復習和緊張的考試之后，謝霖以全縣知青第一名的成績被中國北方一所具有百年歷史的名牌大學——北方大學錄取，沒有多長時間就收到了錄取通知書，他確信眼前這張錄取通知書是證明他已經(jīng)被北方大學錄取時，武小莉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他的面前，很平靜的告訴他，她懷孕了。

謝霖看著眼前的武小莉，大腦一片空白，此時他不知該怎么辦。

謝霖最初閃過的念頭是，如果武小莉要跟自己鬧起來，那么他的大學夢就會泡湯。怎么辦呢？無論武小莉逼著他結婚，還是與他大吵大鬧，他都沒有退路，他只能順從。在以后的幾天中，謝霖每天陪著武小莉，他看到她恍恍惚惚憂心忡忡。他知道她在想主意，唯一讓謝霖擔心的是，他怕武小莉到知青點反應情況。其實那段時間，知青點出了很多事，打架斗毆男女關系搶劫偷盜等等什么都有。所以謝霖既害怕見到武小莉，也害怕武小莉走出他的視線。他簡直是一丁點兒也不敢疏忽，一顆心每天都在懸掛著。他真的像是一個可判可不判的罪犯，在恐慌中等待著法庭的最后審判。那種滋味兒實在不好受，只有他自己獨自品嘗。

這是一個最寒冷的冬天，依然大雪紛飛，大地冰凍三尺。平整土地的活沒法干了，所有知青們都貓在家里，在燒熱了的炕上打撲克吹牛下棋看書收聽廣播，等待著天氣回暖，同時，也等待著扭轉命運的消息……

因為沒有農(nóng)活，所以沒有人到庫房來領農(nóng)具，這是武小莉最清閑的時候。管庫的如果沒有事情做，就到知青食堂幫著摘菜洗菜做飯干些雜活，當然，也可以什么都不干。知青們做飯時總是有說有笑有打有鬧，武小莉覺得沒有意思，就以整理庫房的理由回到了她的住處。

謝霖已經(jīng)拿到了北方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他明白自己再不用下地干活了，而且必須趕在開學之前辦理完戶口的遷移、糧食關系等許多手續(xù)。謝霖不明白，下鄉(xiāng)的時候只蓋了一個章，怎么回城的時候要蓋那么多章？而且少一個都不行。謝霖清楚必須抓緊時間，否則就會被耽擱。好在謝霖動作迅速，該蓋章的都蓋了，只剩下知青連隊最后一個了，只要這個圖章蓋在上面，他就可以和這里的一切告別，甚至和這個他生活了四年的鄉(xiāng)村不再有任何關系。眼下他呆在這里，就是為了等這個圖章蓋在介紹信上。所以他心急火燎，但表面上還要鎮(zhèn)定，不能露出一絲的急躁，只有耐心等待，才是唯一的辦法和出路。

等待需要耐心，也需要毅力。等待是煎熬的，也是焦急的，更是痛苦的。這一天吃早飯時，謝霖和武小莉走了個對面，武小莉約他上午到她的小土屋去，說是有事。

謝霖的大腦在等待中，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挪動著，一步一步來到武小莉那間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土屋。小土屋的門半開著，還掛著厚厚的棉布門簾，謝霖輕手輕腳推門進屋，發(fā)現(xiàn)屋里沒有人，他遲疑了片刻，不知是進還是退。又是一陣遲疑，他果斷地走進了小屋，重新關好門后，他坐在熱乎乎的炕上靜靜地等候武小莉，反正也不用再干任何農(nóng)活了，該上交的農(nóng)具都已經(jīng)上交了，只需要耐心地等待著最后一個公章。

謝霖的雙眼在這間不大的小土屋里仔細端詳。其實，他熟悉這個小屋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他第一次踏進這個小土屋時，被一種好久沒有見過的干凈、利索、清晰和整潔給驚呆了，尤其是屋里散發(fā)著輕輕的淡香，讓他感覺到一陣遠離親人，遠離溫暖的失落。就是在這個小土炕上，謝霖和武小莉有過無數(shù)次的偷歡，最讓謝霖難忘的是，每一次都讓他感到徹底的歡悅，尤其是那種活脫脫、赤裸裸的真情，更讓謝霖感受到一種實實在在的刺激和忘掉一切的歡暢。

很長一段時間，他感覺到他與武小莉在性愛上是天生的一對兒，盡管武小莉并非美女，但她具備的床上功夫是與生俱來的，這是她獨特的魅力。想到這里，謝霖突然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陌生，他突然覺得，自己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沒有到這間小屋來過，從高考報名到接收錄取通知書，整整兩個月的時間，正是在這兩個月里，謝霖幾乎忘記了世上所有的一切，抓緊時間復習。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于取得了全縣知青高考第一名的好成績。

其實有一次他很想到小土屋來，但他突然覺得自己又沒有明確和武小莉搞對象，僅僅是相互吸引相互需要的暗中相好而已。只有他們倆人呆在小屋里的時候，他們才像一對夫妻，甚至比正常的夫妻還難舍難分。但是，除了性愛，謝霖發(fā)現(xiàn)他對武小莉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甚至在日常生活中很難想起她。他發(fā)現(xiàn)，這間曾經(jīng)非常熟悉的小土屋此時已經(jīng)生疏了，兩年前的那種溫暖，那種溫馨，那種家的安全感在他的記憶中正在消失。

但是無論如何，謝霖是不會忘記武小莉對他的特別關照的。他知道，是武小莉這個有時候沒心沒肺的女人給了他一切，否則，也許他在那一年的中秋時節(ji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后來，他慢慢懂得了很多做人的道理，也悟出了一些其中的奧秘。比如，別人的事，要小心去說；長輩的事，要學會少說；孩子的事，要開導地說；生活中的小事，要幽默地說；做不到的事，最好別說；傷心的事，只找知心朋友說；自己的事，先聽別人怎么說；著急的事，慢慢地說；沒有發(fā)生的事，最好別說；傷人的事，堅決不說。

正是因為他懂得了這一點，后來他在知青點的處境有了很大的轉變。至少，很多人沒有歧視他，這就使得謝霖有了生活的勇氣，也有了對未來的希望和期盼。當然，他還是要感謝武小莉，她是他在知青歲月中挽救或者拯救他生命的人。這一點，謝霖到什么時候都不會忘記。

謝霖雖然不知道武小莉約他來干什么，她會干什么呢？他想起武小莉的肚子里還裝著他的孩子，那個小家伙每天在成長，這就意味著武小莉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來。一想到這里，謝霖打了一個寒顫，感到渾身發(fā)冷。

從某種意義上說，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武小莉的懷孕是對謝霖最致命的打擊。無論從哪一點上都可以直接毀掉謝霖的一切。對于謝霖來說，他又不能完全回避，但又怎么直接面對呢？讓武小莉把孩子處理掉？就像這里的知青們碰到這樣的事情一樣，女知青懷孕了，先到知青點請假，然后回到城里將孩子打掉。好幾次，他想和武小莉當面說這件事情，說打掉這個孩子，但他不敢，他生怕武小莉對他暴跳如雷。但是他絕對不愿意留下這個孩子的，無論是男是女，現(xiàn)在不是要孩子的時候。此時，武小莉的肚子還看不出來，但時間一長是肯定不行的。將來怎么辦？謝霖知道自己說了不算，這要聽從武小莉的。到時候他即使走進大學，學校一旦知道這種事情，肯定會把他退回去的。好幾年前，一個部隊的師級干部因為奸污了一名女知青，以強奸罪被執(zhí)行槍決。那么大的軍隊干部犯了錯誤都要依法處置，你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算個什么東西。每每想到這些，他都生出一種后怕。

快到中午了，武小莉還沒有回來。

謝霖感覺她約他來一定是向他攤牌的。他就想，無論她說什么，甚至多么難聽，自己都要沉住氣，不能有一丁點兒狡辯。她懷了自己的孩子，這是他擺脫不掉的事實。就這一件事，她完全可以毀掉他的前程。所以，無論武小莉提出多么尖刻的要求，他都必須無條件答應。因為他深深懂得人生最大的痛苦是“想得到”和“怕失去”；人生最大的踐行是“管住嘴”和“邁開腿”；人生最大的見地是“沒什么”和“算了吧”；人生最大的徹悟是“怎么來”和“怎么去”；人生最大的幸福是“身已安”和“心亦寬”。所以，無論如何，或者說未來發(fā)生什么，都不能在這個時候把事情弄大。再說，武小莉是自己的恩人，這一點到什么時候都不能忘記。

小屋的外面?zhèn)鱽砹四_步聲，武小莉回來了，這是謝霖非常熟悉的聲音，他的神經(jīng)開始緊張起來，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也開始緊張起來。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發(fā)生一樣。

隨著重重的腳步和跺腳聲，武小莉推門進屋，看到站在小屋里的謝霖，她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已經(jīng)來了好半天了吧？”但是聲音里，還是充滿了以往的深情。話剛落音，她就把門關緊了，聲音很大，像是再也打不開了一樣。還沒等謝霖反應過來，武小莉就已經(jīng)緊緊地抱住他，她那冰冷的臉膛緊緊貼在他的臉上，熱乎乎的舌頭已經(jīng)伸進他的嘴里。此時的謝霖似乎有所準備，站得穩(wěn)穩(wěn)的，像是在迎接著一次蓄謀已久的長吻。不過這一次，他們確實吻得時間很長，正是在這長長的接吻中，謝霖深深感受到這個女人內(nèi)心的真愛，她真的愛他，而且愛得很深，愛得強烈。將來，還會愛得長久……

謝霖感到呼吸困難，但武小莉依然緊緊抱著他，他把她抱到炕上，放倒，將舌頭從她的嘴里用力拔出，瞬間脫去她的外套，熟練地拉開被子，迅速脫掉自己的衣服，同樣也脫去她的衣服，他們雙雙赤身裸體鉆進了被窩，緊緊地纏繞在一起，翻江倒海，難舍難分。

一陣激烈的狂風暴雨之后，小土屋內(nèi)的一切恢復了平靜。這時，赤裸裸的武小莉對謝霖說：“你有多長時間沒來我這里了？”

“曉莉，你知道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復習……”還沒等謝霖說完，武小莉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一種滿足之后的幸福在她的雙目中流淌出來，她看著他的臉說道：“上了大學之后會不會把我忘記了？”

謝霖騰地一下坐起來對著武小莉發(fā)誓：“我要是那種人，出門讓汽車軋死，掉在村口的糞坑里淹死……”

“我不要你說這么難聽的話，要是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呀？”武小莉嬌滴滴地說道。

“那你讓我怎么發(fā)誓？”謝霖感覺機會終于來了。

武小莉盯著他的眼睛：“你必須講真話！”

謝霖正要說什么，武小莉的雙臂已經(jīng)再次將他緊緊抱住，舌頭在一瞬間又伸進謝霖的嘴里……

“大學校園里花枝招展的姑娘可多了，誰知道你會不會沾花惹草呢。”武小莉抽出舌頭，猛然間冒出這么一句話。

“大學的姑娘再多，也沒有咱倆在一起時的幸福和歡暢?！敝x霖對著準備發(fā)起第二次進攻的武小莉說道。

武小莉說：“我已經(jīng)想好了，等你去大學報到時，我請假和你一起去……”

“你……你陪我……去干什么……呀？”謝霖被武小莉的話弄懵了，剎那間，他感到一種心驚肉跳。

“看把你嚇得，咱倆一起回城，你去學校辦理入學手續(xù)，我去把肚子里的孩子處理掉?！蔽湫±虻脑捳Z充滿了一種沒有壓力的輕松。

謝霖真真切切聽到了武小莉的聲音，那顆懸了很久的心一下子落在原有的位置上。這種突如其來的歡喜使他在驟然間幾乎失去了控制，他睜大眼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樣高聲問道：“你剛才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哎呀，你的耳朵聾了？我是說我們倆的命運已經(jīng)緊緊綁在一起了，我不能讓肚子里的孩子耽誤你的前程。我想好了，必須把這個孩子處理掉，否則這個孩子會給你和我?guī)砗芏嗟穆闊?。?/p>

“你真是我的好女人……我的小莉……”謝霖再一次被武小莉的一番話說得眼淚奪眶而出，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親愛的，這件事我想了很久，只有你順順當當?shù)啬钔甏髮W，我們倆才有好日子過。誰愿意在這個窮山惡水的大山里呆一輩子呀?！?/p>

“那……我……你……”謝霖不知說什么是好。

“我從小家庭條件窘迫，學習不好，但我一定要回到從小生長的城市里去。我想辦法抽回去后當個服務員，到工廠當個普通工人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好敢情好……聽說知青只要沒有……結婚，將……來都可以回城的?！敝x霖結結巴巴地順從著武小莉的思路說道。

“我就是為了早點回城，才決定打掉肚子里的小孩的，否則我才不打呢！”武小莉非常堅決地說道。

謝霖萬萬沒有想到他最擔心的事情就這么簡單地解決了。關鍵是，他不但可以輕松地離去，還消除了他的后顧之憂。此時，他控制著自己內(nèi)心的歡喜，裝出一種無所謂的樣子對武小莉說：“親愛的，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去做掉呢？”

武小莉做出一種很堅強的樣子說：“這個你就不要管了，一切我都準備好了。但是你不能把我忘了，要是你把我甩了，咱倆可沒完?！蔽湫±虻哪抗饫?，充滿了一種堅定，也露出一種威脅。

“你是我的至親至愛，我發(fā)誓，我一輩子忘不了你?！敝x霖說話的時候，心里閃過一絲恐懼。

其實，謝霖在來到小土屋之前，是絕對沒有想到武小莉會對他說這番話的。此時，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感激之情。寧靜的小屋里只有他們兩個人，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謝霖看著武小莉，眼睛里充滿溫情，還有一種只有他才懂得的激情。

謝霖的欲望之火再一次被武小莉點燃，他顯得急不可耐，武小莉溫柔地對他說：“外面大雪下得昏天暗地，所有的知青都躲進自己的被窩悶頭昏睡。沒人來打攪我們，所以呢，我們可以盡情地愛，盡情地歡暢……”

真是盡情地歡暢啊！小屋內(nèi)，被外面的白雪映得格外亮堂，這種亮還不同于陽光的照射，這是一種開天的明亮，是一種透明的雪白。謝霖看著近在眼前的武小莉的雙乳，堅挺而結實，就像山里秋日的果實。臀部寬大肥厚，肌肉健碩發(fā)達，就連深深陷在腹部的肚臍也看得清楚真切。謝霖內(nèi)心的種種憂懼被消除了，各種各樣的擔驚受怕也在這間小屋中消失得一干二凈?，F(xiàn)在剩下的，只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性欲，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世界，謝霖雄心勃勃不斷發(fā)起進攻，武小莉的反應同樣強烈。尤其是，他們在火炕上感受到火焰的燃燒，那是一種從里到外的欲望之火，燒得他們彼此失去了理性，失去了控制。她在火焰的燃燒中大聲喊叫，謝霖聽得真切。他感受到，武小莉的聲音來自燃燒著的內(nèi)心，那聲音穿過他們的身體，傳出小屋，穿越飄舞的雪花飛向遙遠的天空……

……

大學校園與遙遠的鄉(xiāng)村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謝霖入學時，正是丁香花開滿校園的季節(jié)，學校的每個角落，每一個空間，每一張臉上，都洋溢著丁香花的芳香。不僅如此，還有很多和丁香花一樣美麗的女大學生，就是一些身材低矮的女生，戴個眼鏡也比武小莉好看許多。謝霖每當看到那些女學生，總是將腦子里的武小莉擺放在旁邊進行比較，時間久了他就發(fā)現(xiàn)，武小莉不但身材粗糙，連說話和行為舉止都顯得粗糙和俗不可耐。她真是一個永遠擺脫不了粗俗的女人。謝霖一直在想，武小莉是一個只適合在鄉(xiāng)村呆一輩子的女人，她真的不應該再回到城市里，尤其是這座省會城市在開放中應該更具文明，所以有了武小莉，任何城市都會大打折扣。

謝霖一直在想，要是武小莉真的成為他的妻子，他的生活與人生之路可就到了盡頭。每當這樣胡思亂想時，他都感到一陣陣的緊張和煩躁。他想，無論如何是不會成為他的妻子的，他也不會娶這樣一個俗里俗氣的女人過一輩子的?？墒?，人家在自己最艱難的歲月，幾乎是走投無路的絕境中挽救了自己，而且將一個女人最寶貴的青春獻給了他，怎么說也不該這樣絕情呀?？墒?，如果他真的娶了武小莉，今后的生活將會是怎樣呢？謝霖很是矛盾，他知道，如果真的甩掉武小莉，他的良心將受到一輩子的譴責。

當每個人在生活中面對現(xiàn)實的時候，過去所有的一切變得遙遠而模糊。在現(xiàn)實面前，真實才是最有力量的，真實才是一切。相貌堂堂學業(yè)出眾的謝霖，在讀大學第四年時，已經(jīng)在北方大學校園內(nèi)名聲赫赫，外語系最漂亮的女生徐燕同樣才貌雙全，是北方大學的?；āＫ麄冊诖髮W第四年的春季運動會上相遇，兩人一見鐘情，從此形影不離難舍難分，同學們都說他們倆是天生的一對兒。于是，他們在一個同樣是丁香花盛開的時節(jié)戀愛了。

謝霖知道自己在家庭背景等許多方面根本配不上徐燕，再加上自己還有哥哥“畏罪自殺”的政治缺點，所以他意識到和徐燕的事情不能拖，拖下去會拖黃的。在與徐燕相處的時候，謝霖很好地把握了最關鍵的東西，了解對方興趣，選擇共同話題。以傾聽為主，甘當配角。避免不必要的細節(jié)，不要鉆牛角尖。在問題還沒弄明白前，不要問另外一個問題。對方說話時的時候，不要輕易打斷。不重要的話題不要去反駁。聊天時不要滔滔不絕，給別人留足說話時間。謝霖知道，這些細節(jié)是至關重要的，如果在哪一個環(huán)節(jié)上出現(xiàn)錯誤，就會導致他們之間關系的破裂。

謝霖的聰明之處不僅僅是把握了一些細節(jié)，他與徐燕的戀愛不是偷偷摸摸，而是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要讓校園內(nèi)所有的人都知道。所以，很快傳遍了北方大學校園。在當時并不開放的時代，他們公開戀愛，尤其是卿卿我我、情意綿綿甚至勾肩搭背的行為很快傳遍校園。特別是徐燕五官端正面容俏麗，簡直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美人。于是很多人不但產(chǎn)生了羨慕，同時也產(chǎn)生了嫉妒與恨。這位書香門第出身的大小姐，父親是中國赫赫有名的歷史學家，據(jù)說北方大學的校長，還是她父親的學生。再說，謝霖在經(jīng)濟管理系成績在四年中始終名列前茅，論長相論才氣論能力謝霖當屬一流，換句話說，配個徐燕可謂綽綽有余。謝霖在滿足的同時總是想起武小莉，他知道徐燕的許多地方是武小莉根本無法相比的，不僅僅是學歷，不僅僅是美麗，不僅僅是家庭背景，最主要的是徐燕的知識和善解人意，這是武小莉永遠做不到的。大學畢業(yè)之后，徐燕留校執(zhí)教，因為她刻苦鉆研教學有方，很快被提拔為教研室主任。謝霖被分配到一個省直屬企業(yè)工作，正值金色年華，國家改革開放形勢一派大好，謝霖很快由副科長、科長提拔到副處長。當他感覺到自己真正有了實權的時候，徐燕總是不失時機地對他說：“慎用權力，我們家不缺任何東西，我在大學教書，根本沒指望你拿回什么值錢的東西來。”

其實，自從和徐燕結婚后，謝霖非常感謝她，心底也非常佩服她。當他升任副處長時，正好趕上單位分房子，他毫無爭議地分到一套三室一廳。徐燕感慨道：“三口人有這么大的房子這輩子也知足了，以后你就安心工作，不要再動什么腦子去買好房子。在房子、女人和金錢面前栽跟頭的人多了?！逼鋵嵲谥x霖的心里根本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升官之后，他真是在政治上小心謹慎，在經(jīng)濟上一清二白。他也清楚，所有這一切，都要歸功于老婆徐燕平日的“敲打”和不厭其煩的提醒。比如徐燕就經(jīng)常告誡謝霖：在你的工作崗位上，如果你是正確的，不要過多地爭辯，把對方逼上絕路，也就斷了自己的后路；如果你是優(yōu)秀的，不要肆意賣弄，別人會在你的做作中遠離；如果你是痛苦的，不要逢人傾訴，誰都有自己的煩惱，莫把朋友演繹成陌路；如果你是寂寞的，那就在孤獨中沉淀自己，人生本來就是根植于寂寞的土壤中。

有一次，徐燕對謝霖說，你說這個世界上最難辦的兩件事情是什么？每當這位外語系的高才生對自己發(fā)問時，謝霖都顯得比較緊張并連連搖頭。徐燕看著遠方的晚霞對謝霖說，這個世界上最難辦的兩件事情是：一是把自己的思想裝進別人的腦袋里，二是把別人的錢財裝進自己的口袋里。前者成功了叫老師，后者成功了叫老板，兩者都成功了叫老婆。

雖說徐燕在外語系學習，但她的閱歷在整個北方大學包括文史哲在內(nèi)，是無人能比的。據(jù)說她父親的書房里，大部分書籍都是沒有翻譯的原版著作，徐燕就是看這些原版著作長大的。所以不但她的英文水平很高，閱讀能力同樣超人。也就是說，她在閱讀或者翻譯的水平上，是無人可以相比的。

那個在遙遠的鄉(xiāng)下的武小莉能與徐燕相比嗎？可以說是沒有一絲可以相比的。謝霖不止一次這樣想過。

武小莉是在1980年秋天的時候才從插隊的鄉(xiāng)村抽調(diào)回來，開始被分配到一家飯店做服務員。服務員的工作非常勞累，雖說吃喝不愁，但總是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尤其是北方人，說話沖、火氣大，有一點不滿意就對服務員破口大罵，再好的服務員也挨過顧客的罵。武小莉火了，發(fā)誓寧肯去當工人，再也不干這天天端盤子刷盤子侍候人的買賣了。人家爭吵不過她，就把她分配到紡織廠當擋車工，但工作是一天三班倒，她嫌太苦太累，所以不想去。負責安排知青工作分配的人對她說，現(xiàn)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回知青農(nóng)場去，仍然做你的庫房管理員，那活兒最輕快。再說你也干了很多年，有經(jīng)驗。以后有機會在知青農(nóng)場轉正弄個干部也不錯，就在農(nóng)場呆一輩子也沒什么。

“那另一條呢？”武小莉接著問道。

“另一條就是把你的檔案轉到街道辦事處，由他們負責給你安排工作，就是安排一個去處。”

其實，武小莉最怕的還是沒有工作，于是只好硬著頭皮去了紡織廠。這是武小莉無奈的選擇。

世上很多事情發(fā)生得非常巧妙，就在這個時候，武小莉發(fā)現(xiàn)謝霖在和徐燕談戀愛，而且談得熱火朝天，甚至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

曾經(jīng)在鄉(xiāng)下知青點做庫房管理員的武小莉，那份很是舒適的工作使她根本不適應干紡織女工三班倒的繁忙而單調(diào)的工作。尤其是一個班八小時干下來，等于走了好幾十里的路，下班回到家里，累得幾乎不洗就睡。每每下了夜班，她感覺整個人恍恍惚惚，與庫房管理員那份清閑安穩(wěn)的工作相比，武小莉覺得回到城市自己簡直就是個賣苦力的。另外，武小莉也知道，這就是她和徐燕之間的巨大差異，她也知道這是她與徐燕之間一輩子永遠無法彌補的差異。

有一天，她突然聽說謝霖和徐燕要成家了，武小莉將自己關在屋子里，很久沒有出來。后來她終于想明白了，既不找謝霖去鬧，也不找徐燕去耍潑。她知道這些想法最終無濟于事。她還明白，最有效的辦法是抓緊時間找個男人，把自己盡快嫁出去。

在謝霖看來，他以為武小莉是被現(xiàn)實所屈服，所以才認了命。當年在鄉(xiāng)下時，那個男知青不也同樣把她拋棄了，最后她還是一個人跑到小樹林痛哭了一場，然后無奈地與那男知青一刀兩斷。也許，武小莉就是這種沒心沒肺的女人，一輩子頭腦簡單沒心沒肺。

結婚，生孩子，養(yǎng)家糊口，撫育兒女，孝敬老人……在以后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里，謝霖就是過著這樣一種平淡而溫暖、平庸而溫馨的生活。盡管謝霖也覺得這個三口之家充滿幸福，但這種平平淡淡的生活何時到頭？一個大男人不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過一輩子吧？

幸福中萌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煩躁與迷惘。最關鍵的是，很長一段時間，謝霖幾乎把武小莉徹底忘記了。偶爾閑暇時，他也會想起當年在鄉(xiāng)下小樹林旁武小莉的小土屋里，度過那令人難忘的快樂時光。但是，他只能將這一切作為一種遙遠的回憶，永久保留在自己的記憶深處。

一個天空布滿陰云的上午，武小莉突然出現(xiàn)在了謝霖的辦公室，她的出現(xiàn)把謝霖嚇了一大跳。武小莉立刻安慰道：“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紡織系統(tǒng)大裁員，一旦下崗連工資都沒有了?！?/p>

武小莉要謝霖為自己找一份工作，而且說得極其可憐，她說：“請你看在我們過去在農(nóng)村插隊的份上幫幫我吧，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出路了。失去工作等于失去生活的來源，我活得會更加屈辱?！?/p>

謝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武小莉突然說自己已經(jīng)離婚了，而且目前是孤身一人，所以下崗對她的威脅是很大的。

“你離婚了？什么時候離得婚？”謝霖很是驚訝地問道。

“其實沒什么大驚小怪的，我結婚不到兩個月就離了。”武小莉看著窗外滿天陰云，語氣中有一絲的痛苦和絕望。

“為什么……離得……怎……怎么，這么……快？”謝霖也感覺到自己說話結結巴巴，甚至有些亂了手腳。

“要說離婚的原因，主要是因為你……”還沒等武小莉說完，謝霖就感覺自己被當頭狠狠打了一棒子。

“跟……跟我有……什么……關系？”謝霖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表面依然裝傻。

“我和他結婚的當天晚上，他就發(fā)現(xiàn)我不是處女。你說這種婚姻還能長久嗎？當天晚上他就對我大打出手，打得我遍體鱗傷。后來我們吵架打架是三天兩頭的事情。所以不到兩個月就離了?！蔽湫±蛘f完的時候，臉上掛滿淚水，甚至是含羞帶惱地看著謝霖。

在這個天空布滿陰云的上午，幾乎是整整一個上午，謝霖沒說一句話。此時他的內(nèi)心很亂，他覺得自己對不起武小莉，真的對不起眼前的這位女人。關鍵是，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正是眼前的這位女人對自己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與犧牲。如果沒有這個女人，自己在當時會成為什么樣子呢？會不會也像哥哥一樣走向絕路呢？

謝霖憑著自己的能力和工作上的關系，很快為武小莉找到一個倉庫管理員的工作。其實，對謝霖來說，在這座城市找個工作純屬于小事一樁。為什么找一個倉庫管理員，在謝霖看來，武小莉除了管管倉庫是一個什么都干不了的女人，重要的是倉庫管理員很對武小莉的胃口。工作地點幾乎在郊區(qū)，但武小莉還是非常滿意，一個幾乎從下崗的邊緣走過來的人，還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呢？雖說單位地點遠離市中心，但房租便宜。換句話說，用在城市里租同等大小面積的房屋，在郊區(qū)還不到一半。武小莉很快租到一個兩室一廳的樓房，水電暖煤氣等應有盡有。她發(fā)揮了自己的長處，把個兩室一廳打掃得干干凈凈。這還不說，在倉庫的管理上，她更是輕車熟路，同樣把個倉庫管理得井井有條。剛工作了半年多一點，就受到上面的多次表揚。最后，上級覺得，她工作十分不錯，便給她破格加薪。全廠幾千人，她是唯一一個被加薪的職工。

武小莉給謝霖撥通了電話，說是要當面謝謝他，并且約他到她這里來。

謝霖接到武小莉的電話，心里既高興又遲疑，他知道他一個人單獨到她的住處意味著什么。很長時間沒有與武小莉有身體接觸了，難免有些亢奮和坐立不安。她在電話里告訴他，她住的地方有許多飯店，既干凈又便宜，重要的是，菜的味道比那些賓館好得多……等等。其實，對謝霖來說，什么飯菜便宜衛(wèi)生干凈味道鮮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還不是一個人嗎？借此機會一定要勸勸她，找個好男人嫁出去算了。還有一點，也是謝霖的心病，那就是無論用什么方式也要告訴她，他是不會娶她的。這是一個原則，一定要讓她心里明白。

其實，在現(xiàn)實生活中，謝霖的這種態(tài)度是自欺欺人。生活中的許多事情并不是隨著你的心愿而如愿的。謝霖如期赴約，到了他們事先約好的小飯館，他們坐在二樓臨街靠窗的位置上，謝霖發(fā)現(xiàn)這里的感覺真不錯，四處洋溢著一種浪漫的氣息。他們點了六七個菜，要了一瓶上等的白酒，邊吃邊聊。武小莉一次又一次舉起酒杯勸謝霖喝酒吃菜，并且，向他表示由衷的感謝。謝霖呢，喝完一大杯白酒之后，像是審問犯人一樣問武小莉有沒有對象，并且，沒完沒了地勸武小莉再找一個合適的男人過日子。

武小莉只是咧著嘴笑，感謝他對她的關心和幫助，一點都不去回答謝霖的問題。

這時，大街上早已華燈初上，謝霖才知道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兩個人喝掉整整一瓶白酒之后，臉上都泛起了紅色，各自的狀態(tài)又回到當年插隊的歲月。窗外的大街上夜色籠罩，但依舊熙熙攘攘，人來客往，說笑聲叫賣聲中夾雜著汽車的喇叭聲。謝霖看著武小莉，而武小莉此時正盯著謝霖，那雙眼睛里充滿柔情，那是一種勾人的柔情，也是一種難以擺脫的柔情。武小莉端起酒杯，湊到謝霖跟前說：“你看看，說話間我們都老了，還有幾天所謂的時光呢？”

“所以，我一再勸你盡快找一個合適的……”

謝霖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得武小莉將酒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臉面變得嚴肅而沉重：“我他媽的還找什么呀？我有過你，你也有過我，再找什么人都沒有滋味了。難道你不是嗎？別他媽的再裝了……”

謝霖不由得一驚，他看見武小莉的目光里充滿了怒火，并且直勾勾地注視著自己，他的腦子里一下子閃過一種恍然醒悟的念頭，原來這個女人一直沒有忘記自己，更可怕的是，她將自己婚姻的失敗歸之于他。想著想著，謝霖有些惶惑不安了，深深地感到自己愧對眼前這個正在走向蒼老的女人，他看著這個女人又有些無所適從。他叫服務員結過賬，武小莉也站起身來離開座位，他看了一眼她起伏的胸脯，正好被她的目光逮住。她不失時機的說：“不到我哪兒去坐一會兒？”

說完之后，她瞪著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目光中含有一種逼迫的感覺。

謝霖幾乎沒有考慮，一揮手說到：“走，到你那里去看看?！?/p>

武小莉快步朝樓梯口走去。

這是一套足有八十平米的兩室一廳的標準房，被武小莉收拾得干干凈凈。尤其是墻上掛的畫，讓謝霖一下子感覺到鄉(xiāng)下那間小土屋的氣息。

剩下的事情沒有發(fā)生什么奇跡，一切都是順理成章，他們倆自然而然擁抱在一起。不同的是，室內(nèi)的光線與飯店的相比，多了幾分柔情，多了幾分誘惑。在這里，沒有任何人打擾，他們都是過來人，眼前一個離異，另外一個又是初戀情人。于是，他們的親吻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感覺。他們擁抱時，謝霖一直摸著她繃得緊緊的乳房，那種只有他自己熟悉的感覺將他的欲望之火迅速點燃。他貪婪地吻著她帶有酒意的雙唇，他強烈地感覺到她的舌頭幾乎是在燃燒。

武小莉感覺到謝霖的熱情和那種難以控制的欲望之火，于是主動對他說：“我們到床上去好嗎？”

他們纏綿著來到里間的臥室，中間擺著一個很大的雙人床，但是，謝霖感覺這就是他們曾經(jīng)一起滾動在上面的那盤火炕。

兩個人脫得一干二凈，赤裸裸地緊緊擁抱在一起時，謝霖竟然感覺到一陣一陣的激動。尤其是武小莉的乳房比未婚是更加飽滿，當他輕輕撫摸時，感覺到一種無比的美妙和舒服。這是謝霖想到徐燕，她也生過孩子也奶過孩子，但她的乳房怎么會那么小，而且是越來越癟，現(xiàn)在是又小又癟。哪里有眼前的這種感覺呢？

當他撫摸她的時候，她總是仰面朝天地躺著，眼睛瞇成一條縫，輕吟低詠般地哼哼，簡直像是一首詠嘆調(diào)。時而莊嚴，時而浪漫，時而緊湊，時而松弛，一剎那，那旋律穿越身體穿越房屋飛向天空，飛向遙遠的未來……

一會兒的功夫，武小莉的臉頰漲得通紅，雙眼閃爍著一種少見的光芒。她望著天花板對他說：“你進來吧……”

奇怪的是，事先謝霖并沒有這種心理準備，他是抱著一種老友重逢并且勸她再嫁的心情來的。尤其是武小莉目前的處境和地位，是無論如何不能與徐燕相比的。雖然徐燕的乳房有些干癟，但她的氣質(zhì)，她的學養(yǎng)，她的專業(yè)在北方大學的影響力，都是武小莉根本不能相提并論的?？梢哉f，徐燕的美麗在大學校園里都是佼佼者。而武小莉，和庫房里那些冷冰冰的零件一樣讓人沒有感覺，唯有在床上，才能煥發(fā)一個人的激情，才能讓男人感覺到她的性情確實猶如一團火焰，在熊熊燃燒。

如果說，在鄉(xiāng)下插隊時材料庫后面小樹林旁的小土屋，每一次偷情都是急急忙忙慌慌張張甚至唯恐人發(fā)現(xiàn)的話，那么，這會兒正在武小莉自己租來的房間里，他們應該更是從容不迫并且享受得多。如果說他和徐燕結婚多年之后，他們之間的性生活已經(jīng)是按部就班或者例行公事的話，謝霖和武小莉卻是在久別重逢之后再燃舊情，他們真的就像野火一般，讓謝霖體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和干柴烈火。

“這才是一種真正的福氣生活！”此時武小莉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用一種非常滿足的口吻自言自語道。

“你的前丈夫……你們……在……性生活上……如何？”謝霖真的是想問些什么，但話到嘴邊，就出現(xiàn)了一種支支吾吾的狀態(tài)。

武小莉的回答干凈利索：“我們的日子加起來還不到兩個月，重要的是從來都沒有那種舒服的幸福感?！蔽湫±蛘f完之后，起身趴在謝霖的身上對他說，“我就是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才有……”

說完話之后，她把臉緊緊地貼在謝霖的臉上，那是一種難舍難分的感覺。

其實，此時謝霖的心里同樣是這種感覺，不過是他沒說出來而已。

他們起床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午夜時分，他發(fā)現(xiàn)窗簾沒有拉好，還露著一人多寬的縫隙，他看到窗外大樹的枝葉在微風中無聲擺動，枝葉后面就是那無盡的夜空，他的內(nèi)心深處，突然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感覺涌上來。

重新恢復了親昵無比的情人關系之后，謝霖就在武小莉的房間一直呆到后半夜才回去。午夜時，他們起床到外面吃了宵夜，這個晚上讓謝霖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溫馨，他想起知青歲月她在材料庫后面的那間小土屋里，將飯菜從食堂打回來一起吃的情景，與眼前怎么就那么相似。臨走時，武小莉對謝霖說，這下你認識門了，什么時候想來就來，謝霖當然是欣然答應。其實，在他的心里，也有一種意外撿到東西的竊喜。因為，在謝霖看來，武小莉最終是要嫁人的，她在出嫁之前和他維持這種兩廂情愿的關系，是理所應當?shù)?，也是再自然不過的。

謝霖在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為他的這種判斷后悔萬分。使他沒有想到的是，武小莉對他會愛得如此深厚，簡直是一往情深。他也沒有想到，武小莉這一輩子認定了一件事情，非他不嫁。這就讓謝霖感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這其中包含著一種莫名其妙的不祥之兆。

謝霖原以為武小莉在知青點時被一個老知青給拋棄過，為此她大哭了三天就過去了。他原以為她是一個明事理的女孩子，當她找到合適的人之后，他們就慢慢疏遠最后分手?；蛘吣呐逻@種情感相互舍不得，暗地里偶爾歡聚也是可以的。他萬萬沒有想到，她是鐵了心要嫁給自己，要名正言順地做自己的老婆。在謝霖看來，武小莉這是把他往絕路上逼。

謝霖自己最清楚自己，這些年在事業(yè)上取得的成就，與自己踏實的工作和努力是分不開的。從一個小小的副科級到正科級，從正科級到副處級，再從副處級到正處級，幾乎是一路順風。他手中的權力和金錢日漸增多。他的工資卡早就交給徐燕管理，其他的收入自己保管。當他由副處級提拔到正處級的時候，上級部門做出決定，將所有的第三產(chǎn)業(yè)和經(jīng)營性單位全部劃歸到一個公司，整合之后由他擔任公司的總經(jīng)理。換句話說，就是代表政府企業(yè)來管理這個公司。名義上他只拿一分工資，但實際上他的工資包括正處級的國家工資，還包括了他當總經(jīng)理的那份企業(yè)工資。當然，企業(yè)工資是隨著效益而改變的，比政府的正處級工資高出幾倍還多。

與政府不同的是，公司搞得活，或者說公司原本就與政府不一樣。謝霖上任后，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清理整頓之后效益大增，所以原計劃年年上繳給局里的一大筆錢，在謝霖眼里已經(jīng)不再是一筆錢。另外，整個局機關的福利、獎金以及各種招待費用等，全部由他們公司支付。其實，誰都知道這是一個非常不小的數(shù)字，得靠一分一分地賺出來。但在謝霖眼里，這筆錢小得實在不足掛齒。

關鍵是，公司下面還掛著許多副處級、正科級和副科級等職務。這些公司當年都是一窩蜂似的下海經(jīng)商賺錢，在商海中經(jīng)過一番折騰之后，垮的垮，塌的塌，虧的虧，而且一直處于一種無人管理無人問津的狀態(tài)中，上面主要領導更換之后，由謝霖出面進行整合重組，現(xiàn)在的局面發(fā)生了巨大轉變。這是大家都能看得到的事情。眼下，謝霖的日子好過了，他就想起當年的知青點，能混到今天這個位置上已經(jīng)是非常不錯了。當上了正處級的公司總經(jīng)理，上下班有專車接送，各種應酬不斷增多，有時一個月在家都吃不上一頓飯。每天都是半夜三更歸來。徐燕經(jīng)常提醒他，要他在各方面注意自己。其實謝霖并不是一個貪婪的人，他并不是一個不顧一切往官位上爬的人。而且，他自己也非常清楚，在這么一個城市，無論辦什么事情，只要打幾個電話就能解決一切問題。擺個飯局，送點禮品，往往事情就辦成了。當然，還要看事情有多大，大事情需要大禮金，水漲船高嘛。所以說，他在這個城市里幾乎是沒有什么可圖的。

多少年來，謝霖非常清楚的是，沒必要嫉妒別人，也沒必要羨慕別人。很多人都是由于羨慕別人，始終把自己當成旁觀者，越是這樣，越是會把自己掉進一個深淵。因為謝霖懂得，只要你去做，一定能做得非常優(yōu)秀。事是不分大與小的，復雜的事情簡單做，簡單的事情認真做，認真的事情反復做，不論什么事情，爭取做到最好。這些年，謝霖就是這樣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

然而，武小莉在一旁卻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并記在心上。她想，她必須依賴他，否則她在這座城市里是根本沒有活路的。最初，她從原本干得非常出色的倉庫管理員，提拔成為出納。在比倉庫管理員還要清閑的出納的崗位上干了三年多時間，那是他們之間相安無事而且最歡樂最幸福的時光，她一直住在那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里。每當他想她的時候，他就會跟徐燕撒謊說到外地開會，走上一兩天。于是他一個人駕車悄悄來到這個距離市中心較遠的郊區(qū)，在這里住上一兩天，盡情享受兩個人在情愛世界中的歡悅。兩個人知根知底，每次相互都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滿足。特別是武小莉，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拼命發(fā)泄。每當這個時候，謝霖都給予武小莉以最大程度的諒解，原因很簡單，畢竟他是一個有家室的人，而她依然還是一個單身女人。還有，單身女人的孤獨和寂寞是一個男人想象不到的。所以，武小莉的發(fā)泄對謝霖來說，只是忍讓或不去理睬。后來，謝霖慢慢地發(fā)現(xiàn)，武小莉的肆意發(fā)泄和迸發(fā)的激情中，有一種他多少年來都沒有感受到的快樂。他知道，這些只有武小莉身上才有，而在徐燕的身上，即使你付出一生的努力也難以尋找到。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又是幾個春夏秋冬在眼前滑過。謝霖感覺眼前的一切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當然，變化最大的是武小莉，她的胃口越來越大，越來越不滿足。她不知一次向謝霖提出要調(diào)到市里去工作，原因是這里實在太偏僻，好聽點說是在郊區(qū)，其實過去就是農(nóng)村，只不過是土地被轉換之后成了一些大企業(yè)或大單位的倉儲基地。這里的老百姓都是改造前村里的農(nóng)民，這些農(nóng)民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打麻將，設騙局，開賭場，把個原本還有些地方文化的鄉(xiāng)鎮(zhèn)搞得不倫不類。打架斗毆，嫖娼賣淫的事情時有發(fā)生。武小莉早就看明白了這里的一切，其實她完全可以利用這里的天然優(yōu)勢干點別的，而且還能掙大錢，但她討厭這個地方，所以不想在這里有所發(fā)展。每次見到謝霖的時候，她總是十分委屈地對他說：“在這里，只有你來的時候我才像個人，其余的時間實在是太孤單了，尤其是晚上，寂寞的黑夜實在太難熬了?！?/p>

武小莉最早用的通訊工具是謝霖給她買的“BB機”，很快又換成“大哥大”，再后來又換成數(shù)字手機。無聊的時候，她就給謝霖發(fā)短信，讓他今晚務必過來，否則就把電話打到他的家里去，她要和謝霖的老婆徐燕對話。謝霖無奈，只好滿口答應。有時候，謝霖忙得不可開交，或者說忙得顧不上搭理她，這時的武小莉一下子能發(fā)幾十條甚至上百條短信，什么內(nèi)容都有，謝霖看了氣得直跺腳，后悔當初怎么能睡在她的熱炕上鉆進她的被窩。

每次他們見面的時候，武小莉總是在他面前又哭又鬧又抹眼淚，感覺自己在這里受了很大的委屈，她撲到謝霖的懷里，哀求他給她調(diào)到市里去工作。沒有別的，只是一個工作而已。說實話，如果僅僅是一個工作，對謝霖這個手中掌握實權的人來說根本不是一件值得掛在嘴邊的事情，或者說打個電話就可以解決的事情。但是他知道事情遠不是那么簡單，人調(diào)進市中心工作之后，武小莉住在哪里？仍然是去租房子住嗎？如果她愿意去租房子住，事情當然很簡單，而且所有的錢都由他來支付。問題是，他們相好了這么長時間，讓她再繼續(xù)去租房子住，別說武小莉不愿意，謝霖自己也過意不去呀。這是謝霖心里最糾結的地方。在武小莉的一再催逼下，謝霖不但在最短的時間里將武小莉的工作調(diào)進市區(qū)，而且還在她的單位附近靠近陽水河的地方給她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謝霖將房子的鑰匙交給她時對她說：“房主的名字是你，房子的首付已經(jīng)付過了，剩下的錢我還可以繼續(xù)幫你付?！彼弥€匙激動得幾乎失控，晚上，他倆喝掉一斤八兩白酒，她用盡畢生的精力在他的身上纏綿，他們愛得大喊大叫，拋棄了這個世界上帶給他們所有的條條框框，他們愛得似乎掉進大海的深處，在海底的世界里暢游……

從此之后，大概有六七年的時間是在一種太平中度過的，武小莉非常滿意她的工作，滿意她的居住環(huán)境和她的兩室一廳，將房子裝修得像新婚新房一般。重要的是，她始終讓這套房子保持著一種新婚的喜氣。這也是她存心安排的，她要讓這個空間永遠保持著新婚的喜氣，這樣的話，他就會永遠在一種新婚喜悅的狀態(tài)中。

讓武小莉更加滿足的是，她調(diào)進他下屬的一個分公司，工作依然是出納，工資比原在郊區(qū)高出三四倍。所以又一次武小莉對謝霖說：“親愛的，你對我實在太好了，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p>

謝霖心想，你添麻煩我不怕，問題是添什么樣的麻煩。其實，最讓謝霖疼痛的是，他知道武小莉是一個永遠不知滿足的人，說不定什么時候，她還會提出這樣或那樣的要求。謝霖最擔心的，是怕她提出婚姻上的要求，對謝霖來說，這也是最致命的一點。

這期間，由于他們往來頻繁，武小莉懷過一次孕，她對謝霖說要把孩子生下來，她還說：“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娶我，那我就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我來撫養(yǎng)，身邊也好有個做伴的。”謝霖看得出，她是不想再放棄這個孩子，她還說過：“那是我們愛情的結晶。這孩子長大一定無比聰明，因為是在偷情時懷上的?！碑斈晁爸L險去做人流是為了他，現(xiàn)在沒有什么威脅了，那就大大方方地生下來吧。

謝霖根本不想留下這個孩子，就好比他下不了決心與徐燕分手與武小莉結婚一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她去做人流，為此他答應給她買一輛汽車，就是那種適合女士駕駛的紅色夏利小轎車。

讓謝霖不明白的是，她與那個男人正式結婚了，怎么就不懷孕呢？反而跟自己這樣不明不白地偷情，怎么隔三岔五就懷上了呢？

謝霖為武小莉買了一輛紅色夏利轎車，她看著嶄新的紅色夏利轎車，內(nèi)心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謝霖看得出，那是一種物質(zhì)上的占有和滿足。

十多年的時間就這樣在眼前瑣碎地流淌而去，這些年，武小莉成了謝霖的專職情人。尤其是謝霖，似乎對此更是習慣了，最初的時候，謝霖還有意挑起話題，讓武小莉再找一個，尤其是有房有車之后再找一個男人是根本不難的。后來見武小莉不搭話茬，他也就不再說了。

謝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徐燕對他和武小莉的事情是否有所察覺。他知道作為年輕的大學教師，徐燕的工作是越來越忙了，特別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和徐燕之間的性事漸漸稀少。加上徐燕對教學工作的投入，整個人比以前消瘦了許多。在校園里，每次見到熟人，都說徐燕瘦了很多。但徐燕總是說，瘦點好，符合我的身材以及整體感覺。每年學校體檢，徐燕的身體狀況總是良好。徐燕總是說：“我媽媽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她老人家現(xiàn)在七十多歲了，身體依然很好?！笨墒?，徐燕和謝霖之間的性事就不那么美妙，特別是謝霖，在徐燕的身上找不到一點武小莉的感覺，這也是讓謝霖最失望的地方。

又過了一段時間，武小莉又給謝霖提出新的要求，她要換車，她對他說：“你上大街上去看一看，現(xiàn)在誰還開這種破夏利車！就連那些小丫頭，也開一輛馬自達或本田之類的車。我雖然不是你老婆，但實際上比你老婆還親，你就忍心讓你老婆開這樣一輛破車？”謝霖滿腹不愿意，自己的妻子上下班還是騎一輛自行車，而眼前這個女人怎么說換就換呢？而且，在她的眼里，換一輛車比脫一件衣服還簡單。

又一段時間過去了，盡管武小莉沒有再催換車的事情，但在謝霖的心里，依然還是一件大事。隨著年齡的增長，武小莉的本性越來越暴露無遺。她再也不是年輕的時候，什么事情都依著謝霖，而且是貼著心為他著想?，F(xiàn)在呢，只要她想要什么，就直截了當提出來，他拖拉著不辦，她就死纏硬磨，在床上糾纏，在飯桌上糾纏。讓謝霖感覺最明顯的是，武小莉的話語中，不敬的成分越來越多，好像是他欠了她似的。

又一段時間過去了，這段時間謝霖確實很忙，他把武小莉要買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但武小莉可沒有忘記，除了發(fā)送短信之外，還打電話提醒謝霖別忘記買車的事情。最讓謝霖惱火的是，她還威脅他，她在電話里對他說：“不想給我換車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把錢都交給你老婆？那好，我告訴你謝霖，那我就把咱倆相好十幾年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告訴你老婆，你看我敢不敢！”

謝霖在電話里大怒，對著話筒大聲吼道：“你敢？你要是敢告訴她，我就敢弄死你！”

“就你那點膽量還想弄死個人？你還記得你是吃什么長大的嗎？如果沒有老娘我對你的關心和照顧，也許你早他媽的死了，還在我這兒裝什么硬漢子！”武小莉在電話的那一邊同樣吼起來了，但聲音中有一種沉穩(wěn)，謝霖聽得出來，那是一種不亂方寸的穩(wěn)重。謝霖感覺到一種不祥之兆。

這時候，武小莉顯得理直氣壯，在手機的另一邊繼續(xù)吼道：“姓謝的，你別他媽的以為我是第三者，我是拆散你們家庭的第三者。我告訴你，你老婆徐燕才是咱倆之間的第三者。是徐燕的出現(xiàn)，拆散了我們這對情侶，在知青點的時候，我就懷過你的孩子，難道你忘記了？你說，是我懷你的孩子早呢，還是徐燕懷得早？所以我告訴你謝總經(jīng)理，你原本就屬于我的，徐燕才是我們之間的第三者?！?/p>

武小莉說的不是一點沒有道理，可是最重要的是，這個女人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她要是急了，什么事都可以做出來。這個娘們是一個沒有教養(yǎng)的女人，是一個敢豁出去的人，所以，她要是有一天去找徐燕，當面說出他們過去的一切，那簡直是一件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謝霖還知道，武小莉做事情是一個不計后果的人，她說得出就做得到。她不講究什么吃虧占便宜，她也不懂什么吃虧占便宜，對她來說，只要出了這口氣就行了。其實，武小莉也不是純粹的那種頭腦簡單的人，她也算過一筆賬，自己已經(jīng)調(diào)進市里工作，房子也有了，車也有了，雖說車不是太好，但正常開幾年還是沒有任何事情的。她所缺少的，就是一個名正言順的丈夫。這一點對于武小莉來說，是最頭痛的事情，她也知道，要把謝霖從他現(xiàn)在的家里拽出來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甚至是一件根本辦不到的事情。但話說回來，對謝霖來說，如果自己真的與徐燕離婚娶武小莉，那他可就慘了，自從大學畢業(yè)到今天半輩子建樹起來的形象，就在婚姻這個問題上徹底摧毀了。如果不離婚而繼續(xù)和武小莉保持一種婚外關系，一旦被傳出去，同樣會影響到他的前程，甚至現(xiàn)在這個總經(jīng)理的位置都不一定能保得住。省機關事務管理局下屬的這個公司，曾經(jīng)有多少人在盯著。所以這個時候萬萬不能在這個問題上冒失，不能在這個問題上犯低級錯誤。

謝霖終于想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他必須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解釋而不是拖拉，他需要擠出四十萬塊錢來，總得費一番心思去周轉，難道為了你開上一輛好車還讓我去貪污然后坐牢？

武小莉也知道謝霖在工作中一貫清廉，她也知道他能在這個肥肥的位置上一坐十多年時間，不是其他人擠不下去，而是與他清廉和無私的形象直接有關。關鍵在于，謝霖非常懂得什么錢能花，什么錢不能花。所以，在很長時間里，整個公司上下沒有關于他以權謀私的流言蜚語。在工作中，他總是以身作則，要求往來賬務一清二楚。他經(jīng)常告誡自己，決不能在經(jīng)濟問題上犯一點兒低智商的錯誤。

謝霖一次性給了武小莉四十萬塊錢，這個錢真的是他平日里的各種獎金、總經(jīng)理補貼，還有下面拿上來的什么項目優(yōu)秀獎、優(yōu)質(zhì)工程獎等等。謝霖本來是想將這筆錢給徐燕的，讓她買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這些年她將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教學上了，幾年都沒買一件衣服了，尤其是腳上的那雙鞋，已經(jīng)修補過好幾次了。謝霖想到這里，內(nèi)心有一種對不起徐燕的內(nèi)疚感。在兩個女人之間，他真的是無法選擇自己，無法選擇自己究竟應該往哪個方向走。自從與徐燕相識開始，他的人生觀、世界觀都發(fā)生了明顯的改變。結婚之后，幾乎所有的家務都壓在徐燕一個人身上，為了這個家，徐燕付出的實在太多了。想到此，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徐燕。可是武小莉呢，那個遙遠的鄉(xiāng)村，要不是武小莉給予他的關懷和精心照顧，也許他同樣會走上哥哥的道路。武小莉錯了嗎？她到底錯在哪兒？每每想到這里，謝霖總是陷入一種難以分辨的痛苦中，他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辦。

人生如天氣，可預料但往往出乎預料；失望和希望都折磨人，但希望折磨人的時間可能更長久；心境可以平和，但不能歸于死寂；生命太短暫，今天放棄了明天不一定還能得到；一個人幸運的前提，是他有能力改變自己；多為別人著想，但一定要為自己而活著。回家的路上，謝霖的腦子里一直這么胡思亂想著……

謝霖將四十萬直接打到武小莉的卡上，不到二十天的時間，武小莉就將那輛原本挺好的紅色夏利處理掉，不知從哪兒又弄來一些錢，買了一輛紅色的豪華小寶馬，開著這樣一輛耀眼的車，武小莉像是變了一個人，走到哪里都趾高氣揚，在外人看來，這是一位大富婆，或是一位十足的闊太太。

武小莉駕駛著她心愛的紅色小寶馬，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舒展和稱心如意。而謝霖的煩惱卻日漸增多，他覺得武小莉這個人很卑鄙，但是轉眼一想，武小莉并不卑鄙，也許卑鄙的正是自己。謝霖想，卑鄙不是僅僅做了壞事，而是做完壞事之后竟然躲在一旁去欣賞自己的成果。武小莉與謝霖相比，自然屬于窮人行列，但是武小莉并沒有想要去達到富人什么的，并沒有想去刮盡謝霖身上的油水。她的內(nèi)心確實有一種不滿足，除非謝霖娶了她。否則，那將是一種永久的不滿足。

不久，武小莉明確向謝霖提出要他和徐燕離婚，這一點謝霖不是沒有準備，一旦事情走到這一步，他也只好面對。除此之外，他還能有什么辦法呢？

其實，每一次他們在武小莉的那標準的兩室一廳中幽會時，對謝霖來說，已經(jīng)不再是以往的歡悅和享受，過去那種愛的甘甜已經(jīng)變得苦澀變得辛辣。每次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無論是在床上做愛還是在餐桌上吃飯，武小莉總是稱呼謝霖為“老公”。當然，謝霖對什么“老公”、“丈夫”之類的稱呼早已經(jīng)不以為然。又一次他們做愛，高潮的時候武小莉大喊：“老公，快點……老公，快點……”完事之后，她對他說，“我才是你真正的老婆，是你名正言順的妻子。早在知青歲月的時候，我就把什么都給了你，接下來是癡心的期待，傻乎乎地等待。當你一路凱歌飛黃騰達時，我又成了你的情人?，F(xiàn)在我才明白了，我就是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工具。我告訴你謝霖，我再也不要這樣的日子了，我再也不想等了。因為我等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我他媽的從一個傻乎乎的小姑娘等到一個中年婦女?，F(xiàn)在我還有精力還有一點魅力，但我絕不等成老太婆，然后被你堂堂正正地送到養(yǎng)老院去。你去世界任何一個角落打聽一下，什么樣的女人會心甘情愿當一輩子情人？你想讓我等到何年何月？請你告訴我！”

謝霖覺得，與聰明人談話，需要廣博的知識；與知識廣博的人談話，要有善于雄辯的能力；與善辯的人談話，要簡明扼要；與地位顯赫的人談話，要有宏大的氣勢；與富人談話，要高屋建瓴；與窮人談話，要尊重其人格；與卑微的人談話，要依靠謙敬。與武小莉這樣的人談話，只有火氣一陣陣往頭上躥……

這一次，武小莉發(fā)起的猛烈進攻，是想讓謝霖盡快下定決心與徐燕離婚。對武小莉來說，軟的硬的都用過了，可謝霖就是不采取任何措施，就是不想離開他的妻子和女兒。謝霖非常清楚，即使和徐燕離婚和武小莉結婚，他也不可能再有一個風平浪靜的家庭港灣。如果他真的和武小莉結婚，他的后半輩子會被這個娘們折騰死。武小莉除了在性事上能夠滿足他，剩下的全部都是痛苦，他的生活已經(jīng)被這個娘們搞得一塌糊涂。謝霖不能想象根本沒有錯誤的徐燕和可愛的女兒被他親手拋棄。唯一的辦法，就是拖，一拖再拖，其余的別無選擇。

接下來的日子，謝霖開始有意回避武小莉，找各種理由不與她見面，也不到她的家里去。是的，武小莉是謝霖的情人，但這也不是謝霖逼的，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從知情歲月開始，她就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其實所有這一切，都是她情愿的，這一點他們彼此都知道。武小莉陪伴過他，也給過他無盡歡悅的時光，當然，他為她也付出了很多，給她調(diào)動工作，給了她衣食無憂并且安穩(wěn)的生活。關鍵是，有了做堂堂正正女人的尊嚴。

謝霖覺得自己還是對得起她的，既然現(xiàn)在的這種關系已經(jīng)維持不下去了，那就漸漸疏遠吧，各自東西沒什么不好的。

謝霖開始不回武小莉的短信，也不接她的電話。這下她急了，頻頻撥打謝霖的電話，他火了，干脆關掉手機。他覺得這些措施會讓她明白，他已經(jīng)討厭她了。

問題是，事情并非謝霖想象得那么簡單。武小莉哪里肯就此放手，在謝霖換了一個手機號碼之后，她就把電話打到他的辦公室來，他無奈，拔掉電話線，她竟然在深更半夜把電話打到他的家里來。這樣一來，不但鬧醒了徐燕，也鬧醒了熟睡的孩子。最可恨的是，她在電話里大喊大叫，讓謝霖馬上起床穿好衣服到她家里來睡覺，武小莉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簡直是火上澆油。

電話里的聲音過于大了，徐燕聽清了對方是一個女性，而且是用滿腔的仇恨在和自己的丈夫說話。她問謝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裝作無事，淡淡地說道：“是過去知青點上的一個女的，離異之后和我偶然相遇，然后就發(fā)瘋一樣地追求我。”說話時，謝霖悄悄拔掉了電話線，最后補充道，“現(xiàn)在的女人怎么都變成這個樣子了？一點都不懂得尊重自己?！?/p>

徐燕半信半疑聽完謝霖的胡言亂語之后，也不知如何是好，半帶關心半帶嘲諷地對他說：“那就來個快刀斬亂麻，把實情處理得干干凈凈，我們家絕不允許這種沒教養(yǎng)的下流女人再騷擾?！?/p>

再往后，徐燕在家里接到過武小莉打來的幾次電話，她非常從容又非常冷淡嚴肅地對她說：“謝霖不在家，有事到辦公室找他，請你尊重我們的休息時間?！?/p>

謝霖和徐燕的態(tài)度讓武小莉像是著了魔一般，半夜三更不停地往謝霖家里打電話，最后，她干脆開著那輛紅色寶馬車停在公司大門口，在此恭候謝霖下班。

謝霖下班走出辦公大樓，準備上車回家時，她就大喊大叫擋住謝霖的車的去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叫謝霖的名字，并且對他說道：“你再不給我一個準確的時間，我可就要到北方大學去找徐燕，把咱倆的一切跟她說清楚?！?/p>

謝霖望著她兩眼噴火怒不可遏的樣子，感覺自己的怒火已經(jīng)頂?shù)筋^皮上了，看著司機還在身邊，于是憤恨地甩出一句話：“這個星期六我去你家。”

“那就好，親愛的寶貝。我在家恭候你，如果你敢不去，下周一我到你辦公室去鬧，你看我敢不敢！”武小莉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大步流星地向她那紅色的寶馬車走去。

司機不知所措，謝霖看在眼里火在心頭。

世界上唯一可以不勞而獲的就是貧窮，唯一可以無中生有的就是夢想，再沒有哪件事情不動手就可以實現(xiàn)?，F(xiàn)實雖然殘酷，但只要你愿意付出，總會有所收獲?？墒窍裎湫±蜻@樣的女人，她到底算什么呢……

就在在一瞬間，謝霖的腦海里涌出一個念頭，讓她在這個世界上永遠蒸發(fā)。謝霖知道自己實在太了解這個女人了，他剛才看到了她眼中射出的寒光，如果不依她，她是一個什么事情都能做出來的女人。

謝霖還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滿足她所有的欲望。

自從謝霖上任公司總經(jīng)理之后，他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從人員調(diào)整到各項規(guī)章制度的建立，把公司搞得有聲有色，整個機關事務管理局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楚。也許，正是他在這個獨立性很強的正處級崗位上工作得時間太長了，局里要提拔一名年輕的副局級領導，經(jīng)局領導推薦和省委組織部考察，決定由謝霖擔任機關事務管理局副局長的職務，同時也得到很多人的贊同。于是就開始啟動正式的提拔程序：聽取意見，報送材料，匯總各方面反映，最后向省里報送。

當干部這么多年，謝霖心里明白，這些年來，他始終本著一個原則：看透了不爭，想開了不斗，曉天意故不急。厚德的人重謙和而不躁。明理的人放得下故不癡。自信的人肯努力故不誤。重義的人交天下而不孤。濃情的人淡名利故不獨。寧靜的人行深遠而不折。知足的人常快樂而不老。這些年，他正是以這樣的心態(tài)與上下左右的人相處，大事小事，他心里非常明白，所以才有了今天這非常重要的一步。

所謂的公示，已經(jīng)不僅僅局限在他就職的公司大門口和局機關大門口貼出他的簡歷和擬任職務，當一名黨的副局級官員，還得上報紙上電視去公示。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什么人都瞞不住，當然也會被武小莉知道，如果她趁著這火候鬧起來，那他的前程就會全部毀掉，一切都會毀在她的手里。他為之奮斗的美好前程就會在一瞬間徹底毀滅。

是的，由于哥哥謝霏的原因，謝霖對所謂的仕途曾經(jīng)不抱任何幻想和希望了。他的安身原則是：守嘴不惹禍，守心不出錯。做好自己事，干好自己活。修好自己心，立好自己德。少在外面走，多在家里坐。享得了孤獨，耐得住寂寞。閑暇看看書，開心聽聽歌。讓守心寧靜，讓心靈淡泊。很多年以來，謝霖就是這樣要求自己的。他的父親，一位鋼鐵廠的老電焊工，自從哥哥謝霏跳樓自殺后，眼里含著淚水對謝霖說：“孩子，不要靠近政治，那東西玩不了，我們家的人沾不了它，老老實實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了?！敝x霖當上公司的總經(jīng)理之后，心安理得，不奢望升官發(fā)財，但還是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條，他不思多占，也不去討好上司，所以在公司上下獲得極好的口碑，在公司自然而然就有了威信，也獲得上下職工的廣泛認可。

關于升官這件事情也是如此，當你費勁腦汁挖空心思地努力時，到頭來卻是水中撈月一場空。像謝霖這樣淡然視之，沒有將其放在心上，反而很多好事卻主動找上門來。

人生有三大遺憾：不會選擇，不堅持選擇，不斷地選擇。人生有三不斗：不與君子斗名，不與小人斗利，不與天地斗巧。人生有三種修煉：看得透想得開，拿得起放得下，立得正行得穩(wěn)。人生有三大陷阱：大意，輕信，貪婪。人生還有三大悲哀：遇良師不學，遇良友不交，遇良機不握。其實，在這些問題上，謝霖的內(nèi)心非常清楚，也非常明白。他還懂得，如果在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上栽了跟頭，都會導致一個人的全面失敗，甚至影響其一生的前程。

在現(xiàn)實生活中，好事總歸是好事，有了好事誰也不愿意放棄，謝霖也一樣，當然不愿意放棄這次升官的機會。自從走上工作崗位之后，他就明白了，從小自己最崇拜的哥哥謝霏當年就是因為造反才當上了一個很大的官，相當于今日的正局級官員。如今，自己也將要上任副局級的崗位，怎么能輕易放棄呢？應該注意的是，他必須在這個關鍵時期回避武小莉，以免發(fā)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出乎謝霖預料的是，武小莉竟然會在公司的大門口來堵他，并且對他發(fā)出最后通牒。但是，謝霖也沒有感到多大的驚奇，他知道她是什么事都能干出來的。她能找到家里去向徐燕攤牌，同樣會到公司來大吵大鬧，甚至，她還會到機關事務管理局去大鬧……謝霖的眼前直冒金星，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怎么辦呢？此時，他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他告誡自己要冷靜，一定要冷靜下來。最后，他迅速做出判斷，他心平氣和地答應她所有的要求，答應雙休日到她家里去。謝霖決不讓她在公司大門前亂蹦亂跳，他必須穩(wěn)住她。謝霖知道，她的脾氣雖然火爆，但也有通情達理的時候。當年在知青點她懷孕時，不也同樣是采取了忍讓的態(tài)度，讓他順利走進大學的校門嗎？

悲與喜。世事無常理，無悲哪有喜?？嗯c樂?？嗍菢返脑搭^，樂是苦的歸結。謝霖感覺到自己似乎已經(jīng)站在了懸崖邊上……

雙休日那天，謝霖以洽談生意為借口，開車朝武小莉的家駛去。路上，他看到路邊許多在空中飄舞的蒲公英，他就想，蒲公英呀蒲公英，你見證了逝去的時光，你守候著自己的幻想；當風起的時候，你隨風而去，四處安家。你的內(nèi)心有一種真正的灑脫，那是一種來自心底的無拘無束，我們應該像你一樣守候幻想，向往自由。

幻想是奇妙的，自由是美好的?？墒?，對于謝霖還會有嗎？

謝霖來到武小莉家里，他突然有一種感覺，這也是他的家呀。武小莉為他準備了一桌可口的菜肴，拿上他儲存在這里的茅臺酒，一邊倒酒一邊責怪謝霖：“你都好幾個月沒有來了，是不是嫌棄我啦？你是不是想把我甩了啊？”

謝霖連忙否認：“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

還沒等謝霖說完，武小莉連珠炮一樣開始射擊：“不是我想到哪里去了，是你的所作所為讓我這么想的。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已經(jīng)變得人老珠黃了，你想把我一腳蹬掉？我告訴你姓謝的，你休想！我武小莉活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這輩子除了你我是什么人都不嫁！我好活不了，你也休想好活！”話剛落音，只聽得“砰”地一聲，武小莉不知把什么東西重重地摔在地上。

謝霖無奈，他覺得無論做什么，任何時候都要給別人留余地。做人不要太狂妄，不要把話說得太絕對。得理也要饒人。做什么事都要給自己留條后路。無論干什么，不要把賭注押在一個人身上，見好就收。他覺得武小莉簡直就是一條任性的瘋狗，簡直就是一個不知好歹的困獸，所以他只好忍著怒火安慰她：“你就別再疑神疑鬼的了，一會兒吃完飯我就告訴你為什么這段時間一直沒有來的原因?！?/p>

武小莉的火氣似乎一下子消了許多，她站在餐桌旁斜眼看著謝霖：“怕什么？這里又沒有外人，我看你才是疑神疑鬼的。快說呀！”

看到武小莉著急的樣子，謝霖站起來走到她的身后，從后面摟住她，湊近她的耳朵，把即將提拔為副局長的事情告訴了她。在謝霖看來，與其讓她看到公示，不如事先告訴她，看看她到底能不能理解和同情。

“你又要升官啦？好事呀！”武小莉的臉上開始出現(xiàn)燦爛的笑容。

“我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又沒有給你當絆腳石，哪兒來的壞事?。俊?/p>

“夜長夢多，人多嘴雜。說不定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出現(xiàn)意外。”

“什么意外？”

“咱倆的事讓別人看出來，那可就把我徹底毀了?！?/p>

“你就怕被別人看出來。那我問你，你什么時候跟徐燕離婚？”

謝霖沒有料到，氣氛剛剛有所緩和，一下子又站到了懸崖邊上。離婚是一個特別棘手的話題。于是，謝霖故意不在乎地說道：“這個關鍵時候提出離婚，你說我還有前途嗎？”

“那你準備拖到什么時候？”

“等我的副局級批下來之后，我聽你的，一切你說了算?！?/p>

在餐桌上，他們喝了很多酒，幾乎是一杯對一杯，謝霖在喝酒的時候總算是把自己這次來的目的給武小莉講清楚了。他要求武小莉給自己半年的時間，半年之后，提拔的問題解決了，他就和徐燕提出離婚。但是武小莉死活不答應，她說半年時間太長了，她絕對等不到半年。她認為半年又是一個騙局，堅決不答應。她還是那句話：我從一個小姑娘等成一個老太婆，所以一天也不能再等了?，F(xiàn)在已經(jīng)是秋天了，再等半年就是來年的春天，這不是在耍我嗎？

武小莉的眼中充滿了委屈的淚花。

謝霖要她耐心等待。武小莉把碗往桌子上一摔，說道：“那你現(xiàn)在就給我滾蛋！”

謝霖火了，扔下碗筷起身就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武小莉就追上來，抱住他又哭又鬧又打又跳：“謝霖，難道你就看不出來我有多愛你嗎？你的眼睛真的是瞎了嗎？”

謝霖被武小莉的這番話打動了。他知道這顆愛情的種子，早在只能供血時代就已經(jīng)種下了，激情在一瞬間涌上來，迅速充塞著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謝霖和武小莉相擁相抱上了床，是心中的郁悶想要發(fā)泄，還是很久沒有在一起的原因，謝霖明顯發(fā)現(xiàn)自己與武小莉做愛時有一股強烈的報復心理。再看看武小莉，渾身上下充滿著一種不達到目的不罷休的感覺。兩個人在床上糾纏、鉤盤，盡管心里還在賭氣，但卻難舍難分。

完事之后，武小莉在謝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這一口，包含著一個女人的愛與恨，還有她無盡的惆悵……

如果說這是一場危機，那么這危機就在他們之間的愛與恨中平息了。

轉眼間中秋節(jié)快要到了。

謝霖提拔副局長的所有程序進行得非常順利，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會這樣一帆風順。省委常委會已經(jīng)通過了對他副局級干部的提拔，目前只等待著省委有關部門的宣布。這個時候，謝霖發(fā)現(xiàn)武小莉給他限定的離婚時間已到。

前一段時間，謝霖無論什么事情都依著武小莉，只要她提出去哪里，他都是百依百順。但是，每次和武小莉幽會，再也沒有以往的那種歡悅的感覺了。每次幽會，謝霖總是提心吊膽，他生怕武小莉當眾和他鬧事，在大庭廣眾之下大喊大叫。而武小莉呢，和謝霖見面之后，把這一個多月來她所知道的大大小小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告訴謝霖，并且生怕有一絲的遺漏。

不管武小莉在說什么，謝霖根本沒有聽。此時，他對武小莉的討厭和煩躁幾乎到了頂點。他越想這個女人心里越來氣，他覺得武小莉甚至連豬狗都不如。他沒想到武小莉會變成這個樣子。這期間，他給武小莉發(fā)過一條短信：“1、不要狠命地把門‘砰’地關上，因為很可能你還要回來；2、有舞臺就演好角色，沒舞臺就靜靜地做觀眾；3、不要整天抱怨生活欠了你什么，實際上生活不知你是誰；4、把彎路走直是聰明的，因為找到了捷徑，把直路走彎是豁達，因為可以多看幾道風景；5、讓別人快樂是慈悲，讓自己快樂是智慧。”短信發(fā)出去之后，謝霖有點后悔，他覺得根本沒有必要給武小莉發(fā)短信，因為，她是不會認真去看，更不會認真去思考的。

武小莉給謝霖限定的離婚日期就要到了，謝霖仍然拖著，他也不知道還有什么好辦法。

謝霖的手機鈴聲響起，一看是武小莉打來的，他不敢不接，因為他知道這個娘們的厲害。

“你哪天過來？”

“哎呀，這個月實在太忙，還要談好幾個生意，一點時間都沒有?！?/p>

“你忙不忙我不管，我只問你哪天來？”

武小莉的口氣充滿了蠻橫霸氣。

“我又不是孫悟空，我又沒有分身術，你說我該怎么辦？”謝霖在電話里也火了。

“那是你的事情，白天你沒有時間，那你就晚上來?！?/p>

“晚上我要回家，去了也呆不了多長的時間?！?/p>

“你跟徐燕都要離婚了，回去還有什么意思？是不是還沒有親熱夠呢？看來在你的心目中根本就沒有我。你這個王八蛋！”電話里武小莉頓時火氣沖天，大喊大叫起來。

“我心里怎么沒有你了？”謝霖的語氣同樣變得不耐煩，像是在訓斥下級一樣。

“天天回家，你就那么急著回家，回家干什么去？”電話的那一邊繼續(xù)吼喊著。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這段時間是非常時期?！?/p>

“什么非常不非常的，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告訴你，還有三天的時間，你看著辦吧。否則，到時候有你好看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謝霖在電話這邊氣得幾乎是吼起來。

“我不干什么，我就是要討回屬于我的公道。我要堂堂正正地做人，不能總是在陰暗中做人家的情人?！?/p>

謝霖無語，大腦一片空白。

第二天晚上，他直接沖到她的家中。一進她的家門，他就一把抱住了她，撕咬般地親吻她，他不讓她說話。她張著嘴唇迎接著他，同時也在他的臉上又咬又吻。他一邊吻她，一邊猛烈地在她的身上亂打，她也絲毫不示弱，同樣在他的身上亂打開來。這時，她將冰涼的手直接伸進他的內(nèi)衣里去。

當他們倆人把渾身上下的衣服都脫得精光時，武小莉突然掐住他的脖子說：“離婚準備得怎么樣了？還打算騙我多久？”

謝霖被她掐得難受至極，臉漲得通紅，于是用力扳掉她的手說道：“剛剛當上副局長就離婚，不怕人家罵我是陳世美嗎？”

“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你一直在騙我，到現(xiàn)在你還在騙我。你根本就沒打算和我結婚。那我就告訴你，我也沒閑著，我去過徐燕的單位了……”

謝霖大吃一驚，狠狠朝武小莉的臉上打過一拳，并且失控一般喊道：“你到北方大學去干什么？”

男人的拳頭總是力大無比，只聽得武小莉“哎呀”一聲慘叫，半個臉立刻紅腫起來，但還是堅持著對謝霖說：“干什么？你老婆和她的同事有說有笑，根本不像要離婚的樣子。你不是在騙我是在騙誰？你他媽的還敢打我，你的狗膽越來越肥了……”說完，武小莉抬起拳頭朝謝霖打去，而且是又打又踢又踹。

也許是武小莉哭喊的聲音越來越大，謝霖一邊躲避一邊制止道：“小聲點，你想讓鄰居全都聽見？”

“我就是想讓鄰居全都看見，看看你這個流氓的丑態(tài)！”說著又掄起巴掌，朝謝霖的臉上左右開弓，打得謝霖雙眼直冒金星。

武小莉打得謝霖買在是太狠了，也太重了，打得謝霖不但臉上火辣辣的，他還感覺到鼻孔里冒出了一股熱乎乎的東西。他知道那是鼻子出血了。正要發(fā)作，忽然看到武小莉披頭散發(fā)歇斯底里的樣子，頓時猛醒過來，他意識到這樣鬧下去是要出事的。于是做出一副賠禮道歉的樣子說：“好啦，好啦，別鬧了。我們穿上衣服好好說，我們穿上衣服慢慢說……”

“還說什么？還有什么可說的？去跟你老婆回家說去吧！”武小莉幾近咆哮。

謝霖還想試圖說點什么，被武小莉的話壓得嚴嚴實實：“你這個披著人皮的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就是一個臭流氓！我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這個副局長的流氓嘴臉！你是一個無恥的家伙！當年你在死亡的絕路上，是老娘我把你拽回來的。”

這句話讓謝霖真的火了，他朝武小莉猛撲過去，把她壓在身下，一只手緊緊按住她的腦袋，另一只手卡住她的脖子：“你這個臭娘們，潑婦！我讓你叫……我讓你叫……”

這時，謝霖看到旁邊放著一個枕頭，順手拿過來捂在武小莉的臉上，只聽得武小莉在枕頭下翁聲甕氣地吼道：“謝霖，你個王八蛋，你等著老娘給你好看的！”

謝霖用力將枕頭捂住武小莉的整個臉部。

武小莉在枕頭下喊道：“你個王八蛋放開我，否則我就鬧到你們局里去，讓你的局長做不成，我還要你身敗名裂……”

謝霖越聽越來氣，兩只手先是按住枕頭的兩端，聽到她的臟話和粗話越罵越不像話，已經(jīng)大怒了的他就用雙手緊緊壓住枕頭的中央，死死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說道：“你以為你是誰呀？你才是王八蛋呢！你是一個大潑婦，一個沒有教養(yǎng)的大潑婦！”

武小莉在枕頭底下拼命掙扎，嘴里發(fā)出“嗯……嗯嗯……”的叫聲，兩只腳在亂踢亂蹬。謝霖更是火上澆油，用力捂住她的嘴部，使勁，再使勁。他想，我讓你再喊，你這個臭娘們兒！我讓你再叫喊！謝霖一邊想一邊用力，不一會兒，他覺得下面的掙扎在逐漸減弱，再減弱……謝霖不管這一切，只是用力捂住她的頭部、臉部和嘴部，又過了一會兒，謝霖感覺到下面不動了，而且是一動不動了，而且?guī)缀跏且稽c動靜也沒有了。這時，謝霖大喘一口氣，順手將枕頭扔到地上并退下床來，對武小莉說：“我讓你再喊叫，你再他媽的叫呀！”

秋天畢竟涼了，謝霖感覺到赤裸裸的身子有些發(fā)冷，他借著室外照射進來的微光，尋找被她扔得滿地都是的衣物，嘴里繼續(xù)道：“這下你知道老子的厲害了吧？真是給你臉不要臉，幾十年都過來了，非要把我往絕路上逼……”

就在謝霖自言自語的時候，他猛然間停止了說話。他發(fā)現(xiàn)整個房間只有他一個人在說話，他定了定眼神朝床上看去，發(fā)現(xiàn)武小莉的頭歪在一旁，一縷頭發(fā)遮住了他的眼睛，整個身子光溜溜地露在外面。

一種不祥之兆掠過謝霖的大腦，他立刻撲到床上大叫一聲：“小莉……”

躺在床上的武小莉此時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了。

他立刻感到一種恐怖，當他再看她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珠子幾乎要彈出來，嘴張得很大，露出兩排牙齒，樣子有點兇惡。謝霖又膽戰(zhàn)心驚地喊了她一聲，她仍舊是那個樣子，一動不動。謝霖知道，這個樣子不是裝出來的，他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手探到她張開的嘴邊，頓時感覺到她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而且渾身冰涼。他連忙撲上去，用他僅有的一點救護知識對她進行人工呼吸。

他在她的身上繼續(xù)做人工呼吸，以至于大汗淋漓，但是，她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這時他才徹底明白，武小莉死了。

他也知道，武小莉是被自己殺死的。

恐慌、害怕、煩惱、憤恨和愛戀一起向他襲來，他感到一種絕望。這種復雜的東西交織在一起，讓他癱在地上，眼淚滾滾而出。

屋里很黑，外面的光線很弱，而且死一般地寂靜。特別是窗外照射進來微弱的光，照在武小莉慘白的臉上，讓謝霖感到一種由衷的恐懼。這時，門外的樓道里有腳步聲傳來，窗外的樓下有汽車的喇叭聲，還有樓上傳來的關門聲和電視機里主持人忽高忽低的聲音。謝霖的判斷還是對的，這么小的聲音都能聽得如此清楚，剛才武小莉那么大的喊叫聲難道外邊的人能聽不到？他真是疏忽了這一切，平時和她只是呆在房間里，除了吃飯、說話就是做愛，其他什么都聽不見。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今天說什么都不來了。可是，他在冥冥中感覺到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他早就感覺到自己要出大事，他也知道這大事情一定和武小莉有關，但沒想到來得這么快，這么突然……

現(xiàn)在，該來的都來了。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

下一步該怎么辦……

謝霖從床上坐起來，非常冷靜地思考著，他必須想清楚下一步到底該怎么辦。而且最要緊的是，要讓眼前的一切盡快消失，并且不留下任何痕跡。

中秋就要到了，夜晚真的涼了……

謝霖在黑暗的屋子里，覺得自己的四肢在打顫，在發(fā)抖……

武小莉在北方的這座城市里突然消失了，而且消失得無影無蹤，干干凈凈。

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么一下子就沒了？而且沒有留下任何征兆，活見鬼了。

謝霖很快成了被懷疑的對象，懷疑他的理由是，武小莉的失蹤和他直接有關。原因是武小莉當年和他在一個知青點插隊過，還因為武小莉進入他們公司的下屬分公司是他親自介紹的。還因為武小莉來公司找過他，還因為武小莉的父母姐妹們說，她多少年一直是獨身生活，這一點也和謝霖直接有關……

但是，所有的這一切僅僅是懷疑，一點證據(jù)也沒有，一點兒證據(jù)也拿不出來。

武小莉家中的一切東西收拾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和她平時生活時一模一樣。那兩室一廳里，采集不到任何有價值的證據(jù)，當然也采集不到與謝霖相關的證據(jù)。

在警察看來，這起案件陷入一個死角，進入一個死胡同。

后來有一天，警察獲得了意外的證據(jù)。這個證據(jù)不是警察經(jīng)過調(diào)查捕獲的，而是意外的收獲。警察逮捕謝霖的那一天正好是中秋節(jié)。這一天謝霖在公司召開兩個大會，上午是科級以上的干部大會，安排節(jié)后的重點工作。下午是全公司職工的中秋聯(lián)歡會，然后是盛大的晚餐。這兩個會上，謝霖都精神飽滿意氣風發(fā)，每一個會議上的講話，都引起廣大干部職工的陣陣掌聲，甚至掌聲變成了喝彩與歡呼。

聯(lián)歡會結束的時候，警察帶走了謝霖。職工們聽說后紛紛議論，讓他們感到驚訝的是，這個素質(zhì)極高的人怎么能干出這樣的事情？一點點也看不出來，簡直是活脫脫的兩個人。

其實，只有謝霖自己本人對此是有預感并有思想準備的。當他用自己謹慎和有序的思維將武小莉的痕跡全部從他的命運中徹底消除時，他感覺自己做的已經(jīng)是天衣無縫了，他自信地以為警察是不會查出任何蛛絲馬跡的。當他猛然知道今天是中秋節(jié)的時候，他的聲音很是顫抖，他問司機：“今天真的是中秋節(jié)嗎？”

事后司機很奇怪，謝總今天是怎么啦？對中秋節(jié)反映如此強烈如此敏感？

三十年前的中秋節(jié)，哥哥謝霏跳樓自殺身亡的，世界上怎么有這么巧的事情？

那天下班回家，謝霖坐在車里面的后排，望著窗外滿天的陰云，他想這又是一個沒有月亮的中秋。帶有靈性的雨聲滴答在車窗的外面，謝霖閉上眼睛，頓時，眼前呈現(xiàn)出一種別樣的景象：陰霾天空無際，晶瑩剔透畫卷，若水蹁躚。前世，先賢們舉杯歡聚，高談闊論、舟尋境、雕泥為欄、草堂論道、臨風畫景、空靈迷情。今世，煙雨又飛揚，嗅著泥土芬香，悟陽光的綻放、生命的露水、耀眼的閃光。雨景真美：綿雨晨空戲風飄，庭院積水影樓高，獨賞勝景花鳥俏，酷炎枯草也舒腰！

為什么是在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武小莉的尸體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一天是中秋節(jié)呢？

這是一個巧合，還是一種不祥的預兆？還是預示著他的人生將在這里止步？

謝霖腦子里空蕩蕩的一片，他不知道會怎么樣，也不知道能怎么樣……

面對警察的審訊，謝霖采取了一個非常特別的策略，凡是警察問到他和武小莉以前的事情他都承認，而且在鄉(xiāng)下的知青點僅僅是插隊鄉(xiāng)友的關系?；氐匠鞘兄?，她求他幫助，他給予她幫助。僅此。至于武小莉的失蹤，他什么都不知道。無論警察采用什么樣的方式，他都一律否認。警察沒有其他證據(jù)，為此拿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武小莉的案子就這樣一度陷入沒頭沒腦的僵局。

此時，社會上的傳言從四面八方涌來，很多人說謝霖是被冤枉的，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他做了那么多好事，給公司的上萬人謀了那么多的福利，反而給自己惹下大麻煩。還有的說，那個武小莉相貌平平，身材一般，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出眾的地方，從哪個角度上說也配不上謝總呀。再是，謝總的夫人徐燕是北方大學有名的美人，謝總怎么會看上武小莉呢？說謝總與武小莉之間有奸情，沒人會相信。

案子一絲進展也沒有，似乎將遙遙無期地拖下去了，而且沒人知道還要拖多久。

可意外的兩件事情摧毀了謝霖精心構筑的防線，并且把他送上了人生的不歸之路。

武小莉的妹妹給警察送來一個光盤，光盤分兩個部分，一是清晰記錄著武小莉的聲音，另外還有她和謝霖做愛時的每一個細節(jié)。武小莉在錄音時說道：“如果有一天找不到我了，那我一定是被害了，害死我的人就是謝霖！”隨后，她在錄音中詳細陳述了過去三十年來她和謝霖的種種關系，以及恩愛情仇。后面兩人做愛的鏡頭，毫無疑問是武小莉事先準備的，而且是用了兩臺家庭式錄像機，不同的角度產(chǎn)生不同的效果，真實而不容狡辯，沒人會說是假的。

武小莉的妹妹對警察說，這個光盤和一些照片、還有信件什么的，是姐姐一起留在她這里的，姐姐說留在這里是生怕謝霖看到不高興，因為里面還有前姐夫的照片和一些東西。當姐姐失蹤以后，突然想到這些東西，于是就拿出來看看，那個光盤是懷著好奇心播放的，結果意外獲得了最重要的證據(jù)。

另外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是武小莉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了。高度腐爛的尸體已經(jīng)認不出武小莉本人來了，經(jīng)過反復化驗才被確認。武小莉是被拋到城鄉(xiāng)結合部的河流之中的，這條小河流向大海。遺憾的是，武小莉的尸體不知被什么東西擋住了通向大海的去路，被沖到這個小鎮(zhèn)的河岸上來。重要的是，這個小鎮(zhèn)就是當年武小莉曾經(jīng)工作的地方。

這個中秋節(jié)的夜晚，天空布滿陰云，黑壓壓的一片。上了歲數(shù)的人都知道，這樣的夜晚，月亮是不會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