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推開病房門前,我在樓下徘徊了一刻鐘。
臘月的天,冷風無邊。常聽老人講,得了重病或是垂老的人,到了臘月便是最難挨的時候,如果挨得過去,此后便可多活過一段時光。
我用一只手壓著另一只手的虎口,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再把它吐在冷風里,轉身、推門。那天去看她的人很多,擠得房間滿當當?shù)?。但我從進房門的第一秒開始,她的目光就一直黏在我身上。我看了她一眼,然后擠出門去,在洗手間里,又花了極大的力氣,把無邊的痛壓了下去。
后來,我想了一下,在她的整個乳腺癌治療的大半年中,我從未在她面前流過一滴眼淚。蕭桐在許久未更新的微博上寫道:蕭梧,我們再也不會遇見那樣可愛的媽媽了。
那句話令我心里直發(fā)痛,蕭桐無法想象的痛。我和她的關系很好,只是,我從不叫她媽,因為我有媽,小時候,我騎著自行車十五分鐘就可以看見我的親生媽媽。
近的是人,遠的是感情。
那十多分鐘的路程,從我懂事起,我便不肯,再也不肯狂奔而去。
[2]
我和親生父母分開得很早。
她把我?guī)ё叩臅r候,我才只有六歲。他們對我說,丫丫,去你小姨家過兩天好不好?小姨會給你買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在一個六歲孩子眼里,吃和玩便是她的全部。我看著我那兩個四歲的雙胞胎妹妹,頓覺自豪萬分,開心地滿口答應著,好啊好啊。
她笑盈盈地把我抱起,我聞到了她臉上的脂粉香。
這一走,就是很久。
他們應該商議好的,無論我怎樣吵著見父母都要鐵下心來不讓見。在我十歲那年,我終于見到了他們,可我心里再無波瀾,我知道,很久很久之前,他們就把我送人了……
蕭桐說,你比我好多了,至少她還是你親姨,我和她是真真正正的陌生。
蕭桐是在我十三歲那年,來到這個家里的,他大我一歲,十四歲的他站在我面前,滿眼疏離。等他知道我也是被領養(yǎng)的時候,他眼里的疏離變成了挑釁,他說,原來,你也是個沒人要的小孩。
我和他打架了,她很著急。
我本來是在打蕭桐,拳頭卻不長眼地打在了她的肚子上,她疼得彎腰吸口氣,蕭桐站在那里得意地笑。她抬起無了血色的臉,我沒有扶她,我恨她。
恨她不能生,恨她把我?guī)ё撸匏诸I養(yǎng)了蕭桐。
我的人生,如果沒有她,也許不是這般痛苦猙獰的模樣。
小時候,我和蕭桐就這樣少不更事地一路偏執(zhí)過來,所幸,每個人都有一個過渡期,再深遠的恨,時間也會化干戈為玉帛??v然彼此心中都還存在些許隔閡,但我和蕭桐都已懂得:養(yǎng)母大于生母。我們不該讓這個為了柴米油鹽掙些微薄工資的女人操碎了心。
女人總想找個很man的男人,結果發(fā)現(xiàn)最man的是自己。
我十六歲,蕭桐十七歲時,我們的老爹率先跑路,腿腳利索,內心狂野一路跑啊跑,跑去了珠三角倒騰去了。從我進這個家起,老爹還是小爹時,在很小的屋子里就像個野心家一樣雄心勃勃地規(guī)劃他的版圖,他講小時候家里很窮,夢想就是吃得起雞蛋糕。
結果她成了最早的一批留守女士,裝裝燈泡,扛扛煤氣,活成了半個爺們兒。
我始終記得,他每個月底要坐很久的火車回來,車常常晚點,很晚了,我起來上廁所,看見她坐在黑夜中的客廳里,月光傾城,她的嘴角帶著笑。
雖然現(xiàn)在講起來有點驚悚,只是那時,我作為一個懷春少女的半成品,成熟地想她應該是極愛他的,她看我的眼神,就從來沒有這么溫柔過。
[3]
高考那年,她比我緊張得多。
我和蕭桐經(jīng)常在埋頭苦讀的深夜里,聞到廚房里飄來的綠豆粥的香氣。我們人手一碗,咕咚咕咚喝著,她則坐在我們的身后搖著蒲扇,清涼的風從后背鉆來。我回頭看她,她疲困的臉上有笑,有散亂的發(fā)絲,還有亮晶晶的汗。
通知書下來之前,她像個暴躁的知了呱啦啦不停,電話一通暴打,關系一陣亂找,一會兒是落榜了,一會兒又是通過了,整整48小時,我,蕭桐,她都在坐云霄飛車。挨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她拖出來兩個箱子,用農奴翻身做地主的嘴臉講,走,去廣州找你們的爹慶祝去!
我和蕭桐讀大學后,她就追隨老爹而去了,賴在珠三角不怎么回來,回來也是一個月一次。
那年暑假結束,我和蕭桐回家,兩個人,一個十九歲,一個二十歲,在空蕩的屋子里咧著嘴大笑,我們第一次很自由,很自由地談戀愛,再也不用背著她,偷偷的。
最過分的一次,蕭桐喝了點酒,他把我按在沙發(fā)里狂親。
氛圍在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不對勁了。
蕭桐抬起臉,門口站著風塵仆仆而歸的她,手里那把鑰匙因著眼前荒唐的一幕咣當落地,聲音清脆的就像空氣里有張無形的大手,扇了我和蕭桐一耳光。
她沒說話,很沉默。
帶回來的禮物和東西,再也沒像以往熱情地打開,她倚在窗臺,想事想到出神。夜深的時候,我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沒有回頭,我聽見她的嘆息幽幽傳來,蕭梧,你們不該這樣。
我也感到很抱歉,抱歉到不知怎么去解釋前因后果。
如果說,我們早在很久之前就喜歡彼此了,她會更加難過吧。在這樣價值觀、世界觀離奇的年代,即便我們沒有血緣關系,走到一起,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那種不堪的關系,每個人都有心事,好不容易被時間培養(yǎng)的親情,好不容易被時間接納的親人,一霎都變了樣。她講,那天回來是要接我和蕭桐走的,老爹在珠海賺了些錢,買了一套房子,房子外還有一個小花園,可以種花的。
她喜歡花,走的時候,又在那條油桐紛飛的街,剪了幾枝。
此后,我和蕭桐保持了距離,學會用靜默和微笑傳達著我多么愛她的念想。我們一直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很小很小的時候,失去親生父母,在最好最好的年華,失去最愛的人,而我和蕭桐現(xiàn)在最不想失去的,是她。
所以,沒關系,都沒關系。
[4]
往后面,世界變得有序,老爹越來越有錢時,她有了不安全感。
而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我和蕭桐身上,吃得少,她難過極了,說你面如菜色;吃得多,她又難過,認為這樣下去,成個女胖子,沒有人要。
她這樣說著,我和蕭桐的視線,總是在空氣里靜默地交集,他的喉結滑動了一下,壓下了想說卻不能說的話,我的眼里是清淺的淚,把它倒流回心里,苦著苦著,就強大了。她看得到,全都看得到。
不打扮,頭發(fā)跟雞窩一樣就出門了,她說你邋遢;愛打扮了,穿超短裙,半個胸脯往外蹦,她說你像話嗎?
她像個知了一樣聒噪,后來,我才知道那是每個媽媽的模樣。
有一天,我跟她講,我要去看看我的親媽媽。
她的眼里有驚喜有詫異,她想陪同我去,我說我一個人就好。我坐著飛機從南飛到北,那里有蕭桐在等我,我撒謊了,我不是看我的親生母親,我只想來到這個我與蕭桐最初相遇的城市,十指緊扣,走過一條又一條長長的街,完成一次又一次沒有勇氣的深擁。
她偷偷地跟在我們的身后,這次沒有打擾。
夜很靜謐,我和蕭桐并肩而坐,各懷心事地仰望著星空。星星掉進了蕭桐的眼睛里,那么亮,他說,蕭梧,也許世界沒有我們想象得那么壞。
他剛說完,她的電話來了。
掛了電話,蕭桐問我是誰,我說不出話,眼里只剩淚花。
不知道她做了怎樣的思想掙扎,才成全了一兒一女成為戀人的事實?;氐街楹#襾G下行囊,第一時間從她的后背抱住了她的肩膀。她怔住,隨后寬厚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這是我們第一次擁抱,很短暫,但足以消弭我和她之間的那些疏離。
我們三個人規(guī)劃著如何將這一晴天霹靂的消息告訴老爹時,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老爹站在房門外偷聽到了談話,門轟隆被踢開,一只鞋子就飛進來。
她擋在了蕭桐的前面,蕭桐擋在了我的前面,最后,老爹氣得老淚縱橫。
老爹食指顫抖地指著我們揚言全家人要造反,最后卻頹敗地坐在沙發(fā)里。她炒了兩碟小菜,拿了瓶好酒,與老爹談到天亮。
那一夜,我和蕭桐也沒有睡,困到眼皮打架之時,有厚重的東西落在身上,在半醒半睡之際,我聽到了她的聲音,仔,你們一定要幸福啊。
我翻了下身子,心忽然就酸得不成樣子。
[5]
在我出嫁的前一夜,我弱弱地充滿情緒地去了他們的房間。她坐在書桌前,一只手托著腦袋,一只手抓著我的手,目光里是無盡的話。
最后,她就講了一句,仔呀,往后的日子要記得退,退一步海闊天空吶。
老爹在三米之外的床上,黑夜中翻了一個賊亮的白眼,若一道星光。
老爹年輕時,據(jù)說是一個青年才俊,身形挺拔,濃眉小眼。而她長得不算很美,不過根正苗紅,三代貧民,外公早些時還給游擊隊擦過槍。他們走到了一起,但見人間白頭到老,不見世上恩愛如初,她說,世上再深刻的感情都是如此。
在他們漫長的婚約里,她就是那個永遠在隱忍的人,帶著某種柔軟的堅持,挨過最好最壞的年華。她是不會哭的,我極少見她哭,再不堪的時候,她只是咬下嘴唇,手輕微的抖動一下。
她這個樣子,在與同事糾紛時我見過,與親戚抗戰(zhàn)時我見過,跟老爹決戰(zhàn)時我見過,拿著我的成績單時我見過。后來,蕭桐去了別的城市發(fā)展,隔著萬水千山,與她便見得少了,但每每煲電話講到不好的事情時,我總是能感覺到她聲音里細微的抖動,讓我想伸出手去,在空氣中摸一下她漸漸花白的頭發(fā)。
她講,哭是沒有用的,只有讓自己變得強大,這是抵抗世界的唯一的辦法。
我問蕭桐,我們是不是太殘忍,她把我們養(yǎng)了這么大,我們就這么輕易地離開了她。
蕭桐看著我,眼睛像深沉的海,他說,你要是想她,明天我們就飛回去看她。我搖搖頭,拒絕。如果每次相見都意味著一次別離,我寧可不要那短暫的快樂。
六月早些時日,我在的城市下了一場初夏的雨。
我接到了老爹的電話,他講,有一個不好的消息,你媽確認是乳腺癌了。我在樓下的花園,坐在一條濕潤的木質凳子上,坐到地老天荒,想起很多和她有關的事情來。
接我回家的那一年,她用著軟軟的聲音問我,丫丫,以后叫我媽媽好不好?我在號啕著你不是我媽的同時,還朝著她的大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至今,她都沒敢再讓我叫她一聲媽。
初中那年,在那個非主流殺馬特泛濫的年紀,我背著她在一個昏暗的紋身店里做了一個文身,在鎖骨處,一只展翅欲飛的黑色的蝶。洗澡的時候,被她看見了,她將我摁在浴缸里對著那寸肌膚使勁地揉搓,我嚷著疼,她帶著痛心的眼神汗如雨下。
她講,女孩子要干干凈凈的,才好。
我別過臉,倔強地不肯看她。
再大些的時候,書讀多了,便懂事了,也想通了。錯不在她,也不在我的父母,一個給了我生命,一個給了我人生。我該感恩,而不是怨憤。
雨后的花園,清新澄明,她的樣子在我的心里輕盈透亮,我要走向她,在她最黑暗的時光里。
[6]
我去看她,她竟然在用ipad玩游戲,玩到忽略我的存在。
在路上,我排練過很多種,見到她時要講的話,要擺的造型。后來我才知道,哪一種都不是真實的我呀,真實的我是另外的一個她。
決絕隱忍,一言不發(fā),在歲月里,原來我一直在學習她的造型,用力快活,用心寂寞。
認真地想一下,她還算個挺潮流的文藝老青年,她用QQ,寫博客,開微博。
她喜歡吃壽司,她問我,為啥壽司不漲價吶,米卻一直在漲價?。凰矚g某大牌,又舍不得買,常常借著我的時尚雜志去裁縫那里克隆個山寨版,鏡子前尖叫:劃算吧,劃算吧;她喜歡旅行,我們一起旅行的時候,她會在一些景點說出很驚人的話,比如蘇州,月落無敵霜滿天,多少樓臺煙雨中。
我忍不住笑,笑她這么理直氣壯的班門弄斧,她不滿意地戳戳我,有本事你來兩句???蕭桐站在我和她的身后飛快地按下快門,鏡頭里的我依舊是笑,而她,像個孩子。
老爹說過,人生就是一個圓,從孩子出生,再活回孩子。
現(xiàn)在的她就這樣,吃喝拉撒無一不用人,老爹想雇保姆,卻被我給推辭了。我知道沒有誰比自己的兒女更能給她力量和貼心的照顧。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她生病的事情,我只告訴了極少的人。在一個人最脆弱的時候,同情與安慰皆廉價,更多的旁人給你至多是一句清脆的“加油啊”。那又怎樣?人們通常只習慣圍觀罷了。
她坐在病床上,周圍許多的人,講著許多安慰的話,我的親生父母也來了,歲月不饒人,他們也老了很多。生母握著我的手,眼里有淚花,她語重心長地說,丫丫,要好好照顧你小姨啊,把你養(yǎng)這么大,不容易。
我也一字一句鄭重地回她,她不是我姨,是我媽,親媽!
病床上的她目光掠過來,驚悚的同時,淚光浮動。
回去的路上,蕭桐說我今天有些意氣用事,多日來壓抑的情緒被他一句意氣用事給引燃,我苦大仇深地看著他,問他我怎么意氣用事了?
他走上前,把我頭摁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拍著說,沒有,是我不好。
我不說話,呼吸熱了起來,蔓延到眼睛里,全是酸楚的淚。我怕啊,真的怕啊,怕躺在病床上的那個女人哪天就醒不來了,那樣,我就真的沒有媽媽了。
好在那個人是蕭桐,他比任何人都理解我這無端的脾氣,無端的眼淚。
不知道自己怎么在她面前就那么強大,每天窸窸窣窣來看她的人一直沒間斷過。我往往是搬個小板凳,坐在床的對面,我們的眼神會在空氣里交集十多秒鐘,深深淺淺的沉默,我知道,你在這里,你知道,我在這里。
如此,歲月靜好。
[7]
她恢復得很快,從夏天到冬天的半年,我每個月往返一次城市之間,去看她。
每一次她都比上次好一些,雖然看起來,她的容顏,她的身體變得殘敗不堪,但是我知道,她在用更強大的方式彌補壞掉的生命。
做化療,起了很多水泡,我問她,癢嗎?
她說,見到你就不癢了。
掉頭發(fā),一抓一大把,她問我,丑不丑,挫不挫?
我說,反正你本來就不是美女嘛。
我很慶幸,我和她一樣擁有著面對厄運也不忘咧嘴笑的天性,她的苦不想讓我看到,我的苦,也要深深地埋在心底,不顯露絲毫。
我求醫(yī)問藥,找了很多手術后膳補的方子,二十多種食材一大堆。有一個晚上,我獨自拿著一個小小的秤,坐在木頭的地板上,一樣樣,一件一件地配著。我想著我們所有的時光里,她的眼睛她的臉,很小的淚珠,一顆顆掉在藥材里。
那些藥很苦,她喝了沒幾口,就捂著嘴巴沖進衛(wèi)生間,掀開馬桶蓋吐到膽汁都要出來。
老爹心疼地拍著她的背,責備她,不能喝就不要喝嘛。
她虛弱的聲音傳來,仔熬的,要喝,一定要喝。
我用力地抓住蕭桐的手,差點被一股淡淡的辛酸給擊倒。如果這世上所有的病痛都能夠轉移,我多希望,我能替她做化療,掉頭發(fā),喝苦藥。
與病魔抗爭的日子里,她有了新的活,織毛衣——給將來我們的孩子。
趁她睡著的時候,我偷偷地把那些東西收起來,不想讓她太累,她知道后很生氣,她講,我只要一想到,我還沒給我孫兒織完毛衣,我就不想閉眼先走啊。
窗戶沒關,起了風,我揉揉眼睛,揉出了一把熱熱的眼淚。
我把毛衣線球重新放到她的眼前。她一針一線,勾勒著小時候給我和蕭桐打的花樣,目光溫柔。
以前聽過一句很美的話,為了見陽光,我來到這世上。
現(xiàn)在,再美的話,都美不過她簡單的信念,那是一件未完工的毛衣,煙灰色的,像淚。
[8]
開春的時候,她頂著定制的假發(fā)回到了家里。二百八十天,被切除了一個乳房,十四次化療,王者歸來,這又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呢?
此后,我搬了兩次家。
一次是搬回她的身邊,癌癥這東西就像一枚原子彈,我擔心她復發(fā)之日便是永別之時,在那個最壞的日子到來之前,我要陪在她的身邊,每時每刻,每分每秒。
第二次是從珠海搬回我們的老家,帶著老爹,在她走后的第一個年頭。
她的癌癥復發(fā)是在術后的第五年,比起那時的惶恐,我很平靜地接受她的離開。我知道她總有一天會走,唯一慶幸的,我把所有的所有的愛在過去的五年里,都誠惶誠恐地給予了她。
她最愛曬太陽,我推著她在前庭的小院子里一坐就是半晌。我給她梳頭發(fā),輕輕地,還是扯掉了一把,我握在手里不敢動,凝視很久,才敢偷偷地放進口袋里不被她看到。
我坐在小馬扎上給她剪指甲,她乖得像個孩子,只是望向我的眼神,總有淚在閃爍。
時光靜美,歲月無聲。
比起悲痛哽咽,我們選擇無聲告別。是走前的深夜,她發(fā)了一條短信給我,仔,如果下輩子老天爺給我做媽媽的機會,你一定要投胎到我的肚子里,我要生個跟你一樣可愛的女兒。
那時我正蜷縮在床上,受著大姨媽的折磨,所以我有氣無力地回,不要!我要在你肚子里投胎成男孩,下輩子再也不受大姨媽的苦!
不知道,她有沒有笑?像現(xiàn)在的我,看著她的短信,眼含熱淚地笑。
只聽過這世上男女,情約三世,未見過人間爹娘,簽約來生。
又是一年春風,我和蕭桐走過那條白色油桐花紛飛的街,空氣里香氣馥郁,像極了那一年她抱起我,臉上的脂粉香。
我們在畫面里越走越遠。
遠去的,還有被風帶走的思念,我們都很想她。
[小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