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兵開完村民小組長會回來，走到灶臺前和正在切菜的老婆石花說：肚子好餓，你今天這個時候才煮飯，快一點，晚上要召開戶主會有重大事情商量。

石花手里切著菜，頭也不抬，從口中冒出一句，你又去哪里喝酒，每次開會回來都說有重大事情，除了喝酒這重大事情還有什么重大，幫我給豬食喂了，我才幫你去通知人。

巖兵知道，這老婆每次說開會都會安排他做這做那，她才去幫自己通知開會的人，他已習慣了。他走到老婆身邊，抓了砧板上的一塊肉放進嘴里，好香啊，邊吃邊說，這次真是件大事，我們村的房子、田地隔兩年就要被水淹了，政府要求我們搬遷。

你又吹什么牛，這村子離金沙江200多米，怎么會被江水淹，說你酒醉你不承認，快去喂豬，你那下村的組長李宏要來和你喝酒，我正忙做飯。石花抬頭看了村長老公一眼，一臉的愁容，你選組長時吹牛幫大家致富、奔小康，一年了青菜白菜都不見，又來吹什么江水淹村子，你再吹牛，村婦們都在笑我這村長媳婦了。

這回是真的，蓋章的紅頭文件我們都拿回來了，就怕大伙不相信我還多要了兩份，貼在我家大門上讓大伙看看。巖兵笑著看著老婆說：下村的李宏不來吃飯了，他也要忙著去開會，飯簡單一點，吃好飯快幫我去通知開會，晚上還有移民指揮部的干部來參加。

自老公當上村主任還負責著本村的小組長。村里人見她都石花好、石花美的，自己也覺得衣服比原來好看了，人也比原來有精神了，老公也說自己笑臉多了。村里男人大多外出打工去了，婦女在家的多，所以每次開會老公都叫石花去通知，石花也不放心自己的村長老公穿行在村里這些女人之間。當年能嫁給他，也是看他還有點能干，農(nóng)村說的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村里的姐妹們也說石花福氣好，嫁了個能苦錢又當村干部的老公，這是她臉上笑容越來越多的原因。

晚上的戶長會在村里活動室召開，每戶都來了一名，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女的多一些，有一半是戶主，有一半是代表家里來開會。巖兵點了一下名就說現(xiàn)在開會，有涉及每家、每戶、每一個人，甚至每一棵樹、每一個石頭的重大問題。之所以要點名，是怕以后說不清。前段時間傳說中的在我們村下去50多公里的金沙江巖洞口建一個大電站，明年水就淹到我們村里，到時我們開會的地方都在水下，成了龍王老爺、魚蝦住的地方，整個村都要搬遷。今天開會就是要和各戶簽一個字，同意搬遷的簽字，蓋章的紅頭文件在這，等一下，我怕大家聽不明白多要了一份貼在大門上，大家多看看，同時我還請了指揮部的干部來給大家宣傳宣傳，大家多支持村上的工作，也就是支持我的工作。

紅頭文件學好，指揮部干部王宏講道，修電站利國利民，這么大的江水流了幾千年白白流了，在巖洞口建一個大電站，把水用來發(fā)電過去看來是天方夜譚的事，現(xiàn)在變成了現(xiàn)實。水淹了大家的田地上面要補償，淹了房子不但要補償，還會規(guī)劃給大家建磚房洋房。前段時間我們派工作組下來作了宣傳，調查了大家的實物，現(xiàn)在進入簽字階段，你們江巖村歷來各項工作都做得好，希望這次也帶個好頭。你們的優(yōu)秀村組長巖兵去年還被表彰為優(yōu)秀村組干部，有巖兵帶頭，這次搬遷協(xié)議一定能簽好。大家有什么意見可以現(xiàn)場提，有話當面講，這是我們的好傳統(tǒng)。

一個叫冬蕓的中年婦女首先開口說道：我家那老公電話中講，他種的10畝芒果評估不合理，要求重新評估，這不是對巖兵村長過不去，評估時才5元一棵，現(xiàn)在都結果了，請你們去看看再說，這是我們一家?guī)啄甑难埂?/p>

一個和石花要好的婦女搶著說道：不是我不支持巖兵干部們，我家的房子正房和廂房都是人住兩種估價，我那在昆明打工的老公電話中說，估價不合適，等他回來再說。

一個年近七旬的老人也來到巖兵身邊說：侄兒，我們平日待你如親兒子，你哥他不幸早去了，丟下孫子和我們兩老，你要多關照，我不會算賬，但我聽他們說，我家的魚塘估價和其他村的魚塘不一樣，你幫我問問。

巖兵說道，大爹你放心，黨和政府的政策就是一個，蓋章的紅頭文件就是一個，哪有一個魚塘兩個樣的。

有幾個村民走過來問巖兵這問巖兵那。

有的走到指揮部干部王宏處請算一算自家的補助。

巖兵當了幾年村主任和小組長，今天的會是最熱鬧的一天。巖兵站起來大聲說，各位戶主，大家對這次移民搬遷的事都很關心，今晚學一學宣傳政策，我這個小組長是大家選的，也在選舉會上表過態(tài)，帶領大家致富奔小康這是一個好時機，古人道“樹挪死，人挪活”，下來縣鄉(xiāng)還有工作組來支持我們工作，過幾天還要一戶戶核對，還要按要求統(tǒng)一規(guī)劃像街道一樣的村莊。我的電話大家都知道，家中那老黑狗也不會咬大家，有什么事就找我，今晚的會就開到這，請老人小孩注意安全。

戶主們散會后，王宏對巖兵說，想不到群眾有這么多疑問，小組長也難當啊。這時石花打電話來說，下村的李組長來家中找他說事。巖兵邊接電話邊說，你們天天在大會上說群眾工作無小事，這回可是小事大事一起來嘍。

王宏和巖兵回到家，巖兵便聞到了灶臺上飄來的肉香，走到堂屋和下村的李組長打招呼，傳了支紅河煙問道，你們會咋散得這么早，工作好整啊。

李組長笑著答道，問題比這兩天飛著的蚊子還多，有個老干部提出十多年前和你村的老問題，你們以前挖路占了我組的山地，那山地要補償回我們，當時情況怎樣我也不懂，想到有縣上干部在你這兒，開會不是說，有什么問題要及時匯報，我散會后就騎車來找你們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縣鄉(xiāng)上有沒有什么一文半紙的，那老干部說這關系到組上大家的利益，解決不好不簽字。

王宏說，會上不是說歷史老賬不要翻，歷史在進步，以前的事，當時的政策不能用來和現(xiàn)在比，我們都老了，誰回得到年輕時候，以前的什么狗肉爛賬時過境遷，當事人都不在了，誰說得清。

這時石花已端出一盤火腿肉，一盤花生，笑著說，喝酒喝酒，老公快把酒拿出來，天大的事等酒吃了再說。

巖兵沖著老婆說，你今天還罵我只會喝天大的事的酒，現(xiàn)在又叫我們喝酒。

石花仍笑著說，你喝酒與客人喝酒不一樣，這是招待客人，你不是教育我接待好來家的每一位客人嗎，喝酒就是今晚的大事。

李組長說，你巖兵還會教老婆，下回我領那老婆來和嫂子學學，那死老婆也常罵我只會喝酒。

巖兵拿出酒各倒了一杯，邊喝酒邊討論晚上群眾提的問題。

王宏說，你們反映的問題我回去匯報，但與農(nóng)戶的搬遷協(xié)議一個月內必須簽字，來，祝一切順利，干一杯。

石花笑著坐到了酒桌上，端起酒來說，你們說的正事，這回村里群眾好像比較關心，你們酒桌上說的，村里群眾也在說，這一回干部群眾好像想到一起了，事情會好辦一些。李組長長時間沒有來我村了，你到哪個好玩地方去了，我倒一點酒給你們，平時這老公去開會，你們總把他灌得神乎乎地回來。

三個人邊喝酒邊討論著群眾提的問題，酒喝得多了，問題也越來越復雜了。

王宏端起酒杯對石花說，你要支持你老公工作，帶頭簽字，你在街上的那房子，多少人看著你，你做事歷來精明，和你名字一樣漂亮，這回好好表現(xiàn)一下，不然，我就不認你這個表妹，來干了。石花端起酒杯看了老公一眼說，你說街上的事，隨大流，你們那鄉(xiāng)長親家在我旁邊，他帶頭我才敢?guī)ь^，我們不能搶人家頭彩吧。說著喝了一口酒。

王宏酒半醉，聽著石花一臉笑語，自己也不知道她會如此爽快答應了，還對街上的情況好像很了解。

下村的李宏推了一下巖兵說，王宏在說你家的事。巖兵抬頭看了王宏一眼，回頭對李宏說，唉，說去說來又說自己身上了，來干一口。心想這王宏哪是來開會，是來看我們村組干部的態(tài)度。

第二早醒來，石花已笑著將早點熱乎乎地端在了三個男人面前，吃好荷包蛋，王宏、李宏一一走了。

村里到處討論著田地、果林、房產(chǎn)的評估問題，一些識字的村民在文化室前讀著那蓋章的紅頭文件，有的搖頭，有的點頭，有的說不合理，但每個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都在暗算著自己那房子、田地、果林的價值。

巖兵這幾天穿梭在農(nóng)戶和鄉(xiāng)村干部之間，自己要做別人的工作，同時還要做自家的工作，在外面自己說了算，可家里還是那婆娘作主。特別是那街上的房子，走在街上個個都主動來說，巖兵你怎么滿臉愁容，被家人罵了吧。他強裝笑臉回笑，這幾天熱感冒了?？伤睦镏溃麄兪莵硖姿南敕?，說實在的他想了這么幾天，也根本沒什么想法，總覺得上面說的也有理，群眾的說法是直接利益，就連大路上的石頭坐久了都有感情，更何況那天天住著的房子，天天用汗水澆大的樹。過去說小道理服從大道理，現(xiàn)在是用大道理來解決實實在在的問題，說著容易做著難啊。就連老婆的臉，客人一走又變天了。平時說的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干部，平時是群眾看他的臉色辦事，這回卻是他看別人臉色辦事。

巖兵正往回家的路上走著，指揮部王宏就打電話來問，有什么好消息，怎么不打電話給他。群眾反映出的問題是什么，好想約他去喝臺酒，可又有工作紀律，也是正往住處走。

巖兵電話回答說，大多數(shù)群眾對移民搬遷是支持的，就說是補償?shù)土它c，叫我向你反映反映能不能提高一點。王兵那小子說他家的房子面積不對，叫我請你明天來給他量一量，他自己量算了幾遍都和公示的有出入。還有部分群眾說，從封江令到現(xiàn)在樹都長高了，補償不漲有點說不通。一村人都是沾親帶故的，深不得淺不得。我每次都說是政策早就宣傳了，現(xiàn)在是來落實，就是王三那投機偷偷種下那幾畝果樹，他叫得兇。還有少部分群眾在觀望著，等我問問其他組的情況再說吧。

巖兵回答著，對方還想問什么，一輛摩托車轟著油門從他身邊飛過，口里還甩出一句：當個小村官就不幫我，無情無義，小雜毛?？粗h去的背影，好像是村里的王三，是他二大爹家的兒子。他撿起一個石頭想沖過去，轉個手勢甩到了江里，沒有響聲，也沒有水花，只見一亮一亮的江水和遠去的摩托車燈光。心里罵了句，小雜毛，你才無情無義。

王宏電話里聽了巖兵的匯報，心里有一股酸楚的味道。移民工作開展七、八年了，一心為群眾著想，到關鍵時候，群眾還是不理解，上面是上面下達完成工作的時限一天天接近，下面是群眾不接受現(xiàn)有政策?；氐阶√?，他倒在床上，閉上眼，卻怎么也睡不著。腦海中浮現(xiàn)著剛進來開展移民工作時的一個個場景。

第一次看到金沙江，面對氣勢宏大的江水，心情好激動，百聞不如一見，一百多米寬的江面，彎彎曲曲的向前流去，當?shù)厝艘膊恢浪卸嗌?，白白流了幾千幾萬年的江水，現(xiàn)在要用他來建電站發(fā)電，造福人民，多好的事啊。當晚住在鄉(xiāng)政府，夜深人靜，江水流動之聲越來越大，住慣了小室的王宏無法入睡，找來點紙，揉成小團，塞在耳朵里用被子蒙住頭，才在久困中艱難地睡去。

第一次搬到江邊坡與農(nóng)戶租的工棚里，簡單得除了床和吃飯的碗什么也沒有，水不通，靠村旁一個水塘的水來做生活用水，水挑來了撒上石灰消一消毒才能用，海拔低的江邊地上，白天不但熱，連晚上也不用蓋被，熱了睡不著就端一盆水來在屋里降溫，實在太熱了用毛巾著水擦一擦?？赡菚r的工作條件艱苦，心情是舒暢的，無論走到哪家農(nóng)戶，群眾都十分熱情，聽說自己栽的果樹給補償還幫忙數(shù)果樹，房子補償后搬到新建的集市忙著拉磚瓦，干群關系多好啊，家里有好吃的還請我們去喝酒，雖有工作紀律要求，但為了群眾工作，也還是偷偷去了。和群眾稱兄道弟，醉了，輕飄飄走著回來，一倒下就睡到天亮，第二天又和太陽一樣熱情地去工作。

第一次到村組開會宣講政策，巖兵把村民召集攏時已是晚上十點，江邊太熱，下午七八點鐘干農(nóng)活九點吃飯，十點來開會也是常事，來開會的婦女占多數(shù)，有幾個還帶著小孩。當講著移民補償標準，有的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巖兵站起來罵了幾句，會場又靜下來，涉及群眾切身利益，每一項政策宣講好，每一農(nóng)戶都在對照政策盤算，文化低一點的就請旁邊的人算算。王宏也理解他們，講一會停一會，有大膽的農(nóng)戶還直接問，講的算不算數(shù)，說以前來的干部講了就完，過幾個月、幾年就不執(zhí)行了，就不算了。王宏說我講的是大政策、大方向，具體到每一農(nóng)戶還要下來核實，請農(nóng)戶簽字張榜公布，黑字落在白紙上哪有不算的。一個農(nóng)戶又說今天你講了，調走了，新來的認不認，王宏解釋到，怎不認，自古民憑文書官憑印，只要你們簽字認可，蓋上政府的公章，以后無論誰來都認，如果不認，你們可到縣上來找我王宏。

會場熱鬧了一下又靜下來聽王宏講政策，這時一個小孩哭了起來。

巖兵看著那領小孩的婦女罵了一句，領個小孩都領不住還來開會，以后就不要來了。王宏順著那小孩哭聲望去，只見那婦女回了一句，誰家沒領過小孩，只有你家娃娃不會哭，你娃娃長大就忘了。邊說邊把小孩緊摟在胸前，掀起衣服，把奶頭塞在小孩嘴里，小孩的哭聲停止，婦女毫無羞意，一只豐滿的大奶子露在外面，王宏的目光在上面約停留了三秒鐘，就做賊似的收回來了，抬頭講政策，聲音越來越大，生怕被發(fā)現(xiàn)剛才無意看到的那風景。

散會回來，睡在床上腦海中又浮現(xiàn)了那少婦喂小孩奶的情景，讓王宏想起了自己在上學的小孩，想起了老婆，拿起電話就撥通了家里座機。王宏的女兒甜甜在電話中美美地叫著爸爸，快點買東西帶回來，你工作處的芒果好香甜。王宏說，甜甜我好想你的，電話里親一個，吧一聲，王宏的心里好美甜。

女兒甜甜電話中說，我媽又罵你了，說你良心不好，不要家了，有58天沒回來了，要么永遠不要回來了。

聽到女兒的話心里又由甜變酸了，對女兒甜甜說，我好想你和你媽的，說給你媽我過幾天第一階段的事完了，水架通了后天就回來了，這幾天的芒果好甜的，我早買好了，多帶點回來。一個同事把王宏電話搶過去，大聲說，甜甜告訴你媽，你爸想你媽了，叫你媽后天做好準備。王宏把電話搶回來，電話已斷了。

王宏生氣地對同事小張說，甜甜還小別亂說，開玩笑別過分。

同事小張死皮笑臉地說，想老婆就想老婆了，還不承認，我也想老婆，前次回去，也被老婆罵，說在這樣個把月不回家，要把我休了，不回家是不是工地上有女人什么了。我們男人就是愛面子，心里想老婆，口里不承認。來請你喝酒，算是向你賠不是。說著就從床頭下提出一瓶酒打開倒了半碗支在桌上，喝起了悶酒，喝著喝著笑聲就多了起來。

這一天是江坡鄉(xiāng)一年一度的民族傳統(tǒng)節(jié)日──窩巴節(jié)，群眾干部都忘記了移民工作中的恩恩怨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走進節(jié)日的街道上，忘我地歡快著。街道上到處是人山人海，到處是一張張快樂的笑臉。中午十二點一過，年老的年少的都找一個安全而能看見街道的地方或坐著或站著，等待著節(jié)日高潮的到來。青哥紅妹已從江邊被祭師們請了上來，今天就希望這青哥紅妹能給大地、莊稼帶來風調雨順。祭師們香比往年多燒了幾炷，頭多磕了幾個，鞭炮也多放了幾串，拜求的人也比往年多，年復一年流傳的神話似乎今年就要應驗了。

街道兩邊水溝的清水歡快地流著，青年男女們已性急地等不得了。青哥紅妹剛進入街道，這邊已潑起吉祥的水來。頑皮的小伙，看上自己喜歡的女孩，端起水緊追潑去，別的小伙追來潑自己喜歡的少女，保護性的將歡快的水潑在其他小伙身上，水花像雨點似的潑滿街道。王宏也和巖兵一起加入到潑水的隊伍。幾個少女認出是移民干部王宏，圍過來追著他們猛猛地潑起水來，開始只是幾個水點，接著是一盆盆往身上倒。王宏在巖兵的示意下，不顧自身水濕，端起一盆水朝幾個年輕的少男少女身上潑去。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盆水朝街邊看熱鬧的石花和一個漂亮的少女潑去，引起一陣罵聲，也逗來一陣笑聲。

街道兩邊水溝的水越來越小，潑水的快樂漸漸收起。王宏濕透了衣服，卻感到一身的涼快，一身的輕松。在這無拘無束中，王宏感受到了和群眾混合到一起的快樂，感受到被群眾認同的快樂。

接近下午，街道兩旁又成了商貿(mào)的市場，王宏到巖兵家街上的房里換上巖兵穿過的衣服，到市場上買了幾個羊茄，坐著巖兵的摩托回到了移民指揮部。

第二天，大家都還在談論著節(jié)日的快樂，縣上來人檢查工作，匯報會上領導首先肯定了工作，王宏的臉上笑容特多，掌聲也多，感謝領導有方的話也多。領導指出工作不足，王宏的臉由晴變陰，煙一根接一根抽，點著頭承認著，表態(tài)著。說到下一步工作要求，王宏放下煙，拿起筆認真記錄著，一點、二點、三點，王宏記得最認真最吃力的是最后一點──時間要求，5月底要將移民協(xié)議簽訂，6月底開始建房，年底移民群眾住進新房。王宏干了這么多年，心里清楚，干工作什么都不怕，就怕越難的事，領導越給下達時間底線，什么都有情啊，就是時間無情。毛澤東說，三十年已過彈指一揮間，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水不能倒流，時間不等人，一聽領導下達時間要求，王宏的臉已被煙霧蒙住，領導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會議到了最后，領導說聽聽王宏意見。王宏心里自語道，這哪是聽我意見，是叫我同意領導意見，表決心。王宏吸了口煙，將煙滅熄，喝了口茶水，掃視了同事們一眼，看著領導說，有領導的大力支持，同志們的全力幫助，移民群眾的理解，保證努力按時完成工作，只是我們移民指揮部人少事多，面對一家一戶移民難度大，請領導給予理解。

還不等王宏話說完，領導搶過話頭說道，你的憂慮我們縣上已考慮到了，我回去和領導匯報，采取干部包保的辦法，包到領導，包到單位，包到干部，包到戶，這是我們解決難題的老辦法、好辦法，也是做群眾工作最靈的辦法。用耐心、真心、愛心、關心去感動移民群眾，群眾利益無小事，這又是民族地方，民族工作也無小事，兩個無小事我們戰(zhàn)略上要當作大事，方式上要當作小事。做群眾工作像你王宏是有一套的，有一兩刷子的，不然不會派你來的，有你在我們就放心了，有你剛才講的真話，表的真態(tài)，真真實實去干，哪有做不成的事。這時間要求，不是我一個人定的，是下來之前縣上集體討論定的，也是大領導決策的，方針已定，現(xiàn)在就看你們如何去干，但只有一條，時間只能提前不能推后。

會散了，第二天一早送走領導，王宏的身上像背了一個千斤重的石頭，整個身心沉沉的重重的，煙也比往日多抽了幾包。

王宏正抽著煙，電話響了，他不用看就知是巖兵打來的。他也正想給巖兵打電話，因為過節(jié)他好幾天沒有聽到移民群眾的想法了，聽不到群眾的聲音，他的心里急，有群眾和他叫嚷著，心里反而踏實，說明群眾還相信他、信任他。他還能知道群眾在想什么，和群眾說話，才說得到點子上，才有人聽。他最怕群眾不找他，背著他，繞開他到縣上、州上、省上、北京上訪，一來工作被動，二來證明自己群眾基礎不好。

巖兵電話中說，一二組群眾要來指揮部找口水喝，我正在村口勸他們，他們說要直接和你對話，解決上次提的幾個困難。

王宏電話中說，他們要來指揮部麻煩他們走路太累了，我們指揮部的人來見你們，叫他們到村會議室，你去家里燒點水，啊不用了，我們帶點礦泉水下來，天下沒有解不開的結，繩子越拉越緊，雙方松一松，放一放，曬一曬，就容易解開了，不就是價格低的問題、果樹的問題，你對他們說，我王宏馬上就到。

王宏和小李開車到一組會議室門外，聽到里面一片笑聲，張老漢還拿李大嬸開玩笑，聽到移民干部一來，會場又嚷又鬧起來。有說理的，有罵的。王宏心想，群眾都會搞內外有別，對內一套對外一套，這年頭群眾越來越復雜了。

巖兵叫大家靜一靜，大家要找的人來了，有什么意見就和上面的人講，我說的大家不相信，有小孩的把小孩管好。

王宏叫小李把礦泉水發(fā)給大家，自己坐到巖兵旁也拿著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環(huán)視了四周，心想人還真不少。盯著坐在對面的一個小伙說，你那天一盆水把我的心都潑涼了，今天會散了到你家喝幾口燒酒熱熱心。小伙說，只要把我家的問題解決了，喝酒簡單，就怕你們干部不知我們的冷暖，冷熱不知，你知道水潑在身上是冷的證明你還是一個人。

不等王宏回話，會場一片笑聲，偶爾還有幾片掌聲。會場由冷變熱了，群眾的怒火在笑聲中漸漸撤去。

王宏不緊不慢，帶笑不笑說，感謝鄉(xiāng)親們還把我當人看，當我是知冷知熱的人，是懂道理的人，那今天就在一起講講道理，平時是我講的多，你們聽，今天這個會反過來開，由你們大家講我們來聽，但必須規(guī)定三條，第一要一個一個地說，不能亂哄哄的；第二不準用罵人的口氣；第三不準帶臟字。我們的小李認真記錄，能答復的當場答復，不能答復的我們帶回去研究解決。

一個農(nóng)戶插話道，我們農(nóng)民都用電了，就你干部左一個杵臼，右一個杵臼的。

巖兵沖那農(nóng)戶說，剛才約法三章，不要插話，輪到你你有幾車吐不完。

王宏說我不說了，從第一排從左到右一個個說。你們所有人講完我再說，可以了吧，我親愛的鄉(xiāng)親們。

第一個群眾激動地站起說，我有三點想不通，我一大院房子，一樣的土木結構，一樣的建法，晚上偶爾睡覺的才算正房，一家人待得多的廚房算雜房，這種算法不合理。第二，我的果樹四年前栽的，現(xiàn)在長大了，你們干部吃皇糧不會長，我們可是一年長一歲，補償按現(xiàn)價補；第三，我們一人分30平方，我那一大群羊關什么地方。

巖兵喊下一個。

一個50多歲的婦女說，我家那男的打工供娃娃上學去了，我覺得長期補償?shù)土?，現(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到處都要錢，去年我送娃娃去讀書回來，在城里親戚家玩了兩天，到街上去，大便急了廁所找不著，好不容易找著了，還要交錢，你們城里人真是怪事，屙屎都要出錢，補那小點屙屎錢都不夠。

巖兵制止道不要說臟話。

又一個農(nóng)戶搶著說，王大嬸說的俗是俗了點，但是在道理上，我也在城里遇著，上街去玩換衣服把錢忘了帶，口是口渴，一塊錢的水卻買不起，吃水處都沒有，氣都干脫，你們城里干部只知道錢重要，我從那次后才知道，錢是重要的，補償這小點錢，花完了咋辦，到你王宏家要口水吃，你可能還把我趕出來呢。

巖兵又制止說道，大家說點正經(jīng)的。

一個農(nóng)戶說，我說正經(jīng)的，我家街上的房子一個平方幾塊錢，四年前那時期物價低，可現(xiàn)在小菜都漲到了二、三塊一斤了，可還是按那時的算，你們給認得今天是什么時候了。巖兵你街上的房子在我旁邊，你是小組長不敢說，你老婆在我們一起時還不是說評估低了。

王宏看到巖兵的臉稍稍紅了一下。

一個婦女也搶著說：你們大干部、小干部用筆桿子殺人，欺我是個文盲，我家的林地和巖兵的大小差不多，他老婆我們一起栽的果樹，公示時看著好像差不多，昨天看著的補償我家才幾小萬。那天那姓王的干部到我家，我開始還熱情，水燒開，茶放好，他說話難聽，說我當時為什么不好好看，我一個大文盲看得懂什么，我水燒開了都不倒給他吃，罵了幾句，他就走了。

巖兵解釋說，這不是什么筆桿子殺人，我兩家的果樹在一起，你家的在坡地方，望著一大片，可果樹數(shù)下來少，我那是一個凹子，望著一小塘，數(shù)下來多。你們補償是100000，我的補償100011，才多你11元，你看著你1后面全是零，我1后有幾個1，你就說是筆桿子殺人，我打電話給你家老張了，他都說是對，就你一天找我媳婦鬧說，我小小組長筆桿子殺人，就為多11元錢，我那媳婦以前三天兩頭往你家跑，現(xiàn)在快成冤家了。

會開了近三個小時，反映的問題有三四十條。有的事會上說說，鬧鬧反到明白了，有的問題王宏也答復不了，他決定到縣上找領導反映協(xié)調一下，平時常說，辦法總比困難多，今天卻是困難比辦法還多。

王宏最后說，我說話是算數(shù)了，今天是請鄉(xiāng)親們先說，我聽，有的還違反了會前的約法三章，有的還罵了我，同時也罵了巖兵，明白的已說明白了，不明白的，大家也罵我這干部官小，有的問題我們回去討論討論，有的還要向上面匯報，請求解決，我的心和大家是一樣的，都希望大家搬得出、穩(wěn)得住、能致富。大家要相信我是知冷知熱的人，以后有什么事可直接打電話向我反映，也可以到指揮部來向我反映。謝謝大家信任我，今天說了這么多的知心話、真心話。

拜民被單位派來包保移民戶工作，海市村就在江邊?？吹綕M地的石頭，他興奮不已，就像自己第一次進銀行見到一堆堆錢一樣高興。畢竟，這海市村還這么詩情畫意，并不像同事們說的那樣窮山惡水，一條大江，多清的水，多柔弱的水，有時靜得像一條城里的水泥街道，平平靜靜，心平氣和，多美啊，多么的平，與世無爭，清得見底，平得如稱。走近了，嘩嘩的水聲，你才感覺到這原來是一條河，是一個水的世界。水聲越來越大，水聲說盡了一切。拜民第一次領略了水的恢弘，水的雄偉。陪同的村干部叫我不要走近，注意安全，我真的不敢相信，平日弱小的水，竟是這樣霸道，讓一行的人停下了腳步，相互關心著，一步步退向大山。這是水嗎？這是我天天喝的水嗎，這是我每月出錢買的那8元一桶的水嗎？拜民在懷疑，水會是這樣一種形態(tài)，一滴水，一碗水，一桶水，一噸水，一條溝，一條河，一條江，一片大海。第一次對水有了刻骨銘心的認識，太陽被大山慢慢抱去，從水邊退進山石中。當月亮出來時，拜民已和當?shù)氐霓r(nóng)戶在院中談著江水。

第二天醒來，拜民又被村干部領進了另一個世界。腳下踏著的盡是石頭，手扶著的盡是石頭，眼所能看到的也盡是石頭。拜民對村長里尚說，你這兒好奇怪，除了江水和石頭，什么也沒有，好神奇。

村長里尚說，我們少數(shù)民族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江水和石頭是我們的圖騰，他們保佑了我們。

拜民問道，什么是圖騰。村長里尚說，我也說不清，反正就是江水和石頭養(yǎng)育了我們一代又一代的少數(shù)民族。春夏我們在石頭窩里種高粱、包谷，冬天我們到江邊挑水來釀酒，年年如此，到了我這一代也如此。還有那江魚，冬天他們會自動跑到江邊的石縫里，一群群的打起來100多斤，哪天有江魚我請你喝酒。

拜民摘下眼鏡，放眼望去，到處是石頭，除了石頭還是石頭。低下頭，他看到一株剛出土不久的高粱苗，像一支箭一樣向上射，射向太陽，綠綠的，旁邊還有一群野螞蟻在爬動。

夜色下，拜民看到自己的影子也在石頭上行走。

要求村長里尚叫拜民到家中喝酒，拜民想起了下來時領導的工作紀律，說自己累了，工作隊長通知晚上開會，下次再來。

村長里尚沒說什么，轉身往自家方向走了。拜民數(shù)著腳下的石頭回到了租住的房子，其他隊員已早早睡了，只有組長在看著文件等他回來。

組長小旗說，江水漲了，外出要小心，這是民族地方，更加要小心。我出去看了兩次，盡是黑黑的石頭，問一村民說你和村長里尚在一起，我才放心回來。我也沒想到這地方除了江水和石頭，什么也沒有。

拜民說，對不起，我覺得好奇，多看了兩眼，說著也倒下睡了。希望明天見了農(nóng)戶簽下協(xié)議自己就可以走了。

王宏看到縣上一大批干部下來幫助做移民工作，心里踏實了許多，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人多勢眾，東方不亮西方亮，總會有辦法解開移民這個結。他來到海市村了解一下移民工作情況，主要的是來看看老朋友拜民。拜民電話里早就說要來看看他，這次總算來了。在城里他說移民工作如何艱苦，這次也讓他體會一下。

王宏和拜民一起來農(nóng)戶家，戶主楊江民早早放羊去了，問在家做飯的婦女，滿臉的笑，卻聽不懂他們說的話。王宏說他們是傈僳族，大多數(shù)婦女除了本民族語言很少聽得懂，男的或多或少去過大姚，婦女們最多到過灣碧。拜民說，我回去和同行領導匯報一下，出點錢將他們帶到縣城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倆到平整好的宅基地走了一圈，估計放羊的楊江民回來了，就直往楊江民家走去。一群羊在羊圈中，黑黑一片，大約五六十只。拜民說，這羊也值幾萬錢吧，可住房還這樣簡陋，動員他賣幾只羊，那蓋房子的錢不就有了。

戶主楊江民見他們來，出來熱情請他們到屋里坐，人住處和羊圈僅一墻之隔，坐在屋里，羊圈里傳來的氣味充滿了房子。戶主楊江民倒兩碗酒擺在了他們面前，三人喝起了高粱米酒。沉默了幾十秒鐘，還是戶主楊江民先說話，你們來幫我們搬遷建新房，同我們一起曬太陽，為我們著想，我們心里是知道的，就可惜我們家里沒錢，政府補那點蓋不起房子，一家人要吃要喝，還有那兒子在縣城讀書，實在是想不出辦法，我們祖祖輩輩住慣了石頭窩，去到洋房里，我那老婆說這羊關哪兒。

拜民想，農(nóng)戶總算說話了。端起酒喝了一口說，我們是來聽你們情況的，有什么困難提出來，政府會幫忙解決的，不同意搬遷像你今天說的是為了錢不夠，你這大群羊可以賣上幾只不就是錢了。

楊江民說，我們這羊養(yǎng)著等娃娃考上大學再賣，他一心想讀書，叫他回來放羊他又不回來，我一輩子在這兒住慣了，可娃娃卻不愿回來，我那次賣了只羊去看他，他叫我不要到學校找他，收了我的錢就走了，我又坐班車回來了。娃娃還買了個手機送給我老倆個，說想念他就打電話，可這幾天手機又打不通了。

王宏說，兒子讀書是大事，可移民搬遷也是大事，兩樣都不能丟，你不搬，電站一蓄水，你這房子就沒有了，到時到哪兒去住，政府還每月給生活費，多好的政策，可鄉(xiāng)親們卻想不通。

楊江民說，你們說的都好，可我這破房子又補償不到幾文，建那房錢不夠，大不了，我們去老婆那頭家在，那兒山大，好放羊，只是沒有水源，吃水要到江里背，太苦。

拜民說，你賣幾只羊錢就回來了，你先把協(xié)議簽了，有什么困難我們慢慢一起商量解決。

楊江民說，你們的話常騙人，過去有干部來說了多少幫我們村打水泥路，等回去就沒有信息了。第二次來的又認不出了，說了的話不算數(shù)。

王宏解釋說，不是說話不算數(shù)，你們村道路打水泥路的事，是因為村子在淹沒區(qū)，村莊今后就不能再投資，上面批不準，你們搬到新的統(tǒng)建點，水泥路是要幫你們打的，你記住我叫王宏，到時不打水泥路你來找我，我們立下字據(jù)放你家里。

戶主楊江民說，我不認得字，誰知你們寫些什么，來喝酒，簽字的事以后再說。

說話間，一只羊還跑到屋里。戶主楊江民說，對不起我要放羊去了，你們當干部的閑一天工資照領，我們不放一天羊，羊就會餓死，羊死了，我們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王宏和拜民對望了一眼，端起酒和戶主楊江民一起干了，走出屋子和戶主楊江民打一聲招呼，又去另一農(nóng)戶家了。

下午拜民和王宏一起回到指揮部。拜民說，到街上走一走，并到移動公司交費處幫那戶主楊江民交了100元電話費，想必那老漢的電話會通了，他打電話叫同事到中學去看看戶主楊江民家兒子，鼓勵他好好讀書。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第二天早早起床趕在農(nóng)戶放羊前，他又來到了農(nóng)戶家。農(nóng)戶的態(tài)度改了好多，笑著又倒了一碗高粱米酒出來，兩人又喝了起來，拜民覺得這酒苦中帶甜甜中帶澀，清涼解渴的。楊江民先開口說，我們這高粱米酒在這江邊熱地方吃了解渴，也抵飽。江邊太熱種不出菜，也當菜吃，你們城里人吃不慣，可我們已習慣了。

拜民心想，幾代人就這樣在江邊生活，生活這么艱辛，可心情卻這樣樂觀。對戶主楊江民說，這酒好喝，就是苦澀了點，放一點糖就好了，下次我?guī)c糖來，還有你電話可能通了，你現(xiàn)在就打一個電話給兒子，叫他好好讀書，若考上大學我動員職工捐點錢資助他讀大學。

楊江民拿出電話撥通和兒子講話，拜民卻聽不懂，只見戶主楊江民的臉上笑容越來越多。電話打好了，對拜民說，我原以為是兒子交的電話費，想不到是你，你是個好心人。兒子說有人愿幫助他決心好好讀書。是啊，我們這代人連漢話都聽不懂，更不識字，連家里的羊都數(shù)不清，很不敢出遠門。

拜民問搬遷的事想得怎樣，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遇。

楊江民說我晚上看看其他人的意見，大伙簽我就簽了，可還是這蓋房錢不夠的問題。

拜民說，錢不夠不單你一戶，你們這村都一樣，房子先蓋，協(xié)議先簽，問題慢慢會得到解決的。

你們反映的問題移民指揮部都一一作了認真研究，小問題已同意解決，一些特殊問題已上報縣上和公司。

戶主楊江民說，你們天天來幫我們做工作也很辛苦，但你們也看得見，不是不愿搬，實在是家里沒有存下錢。加之這年頭工價物價又高，等我們考慮兩天又答復你們。

拜民走出農(nóng)戶院子，楊江民老婆剛從果園回來，楊江民撿了一袋芒果送拜民，拜民推托快步離開了。

當拜民回到住處，楊江民又把芒果送來了。拜民把一張50元的票子拿給楊江民，楊江民死活不接，說是自家種的不值幾個錢，水食貨，如給錢就是看不起我們。說著放下水果就走了。

拜民看著農(nóng)戶離去的背影和一個個黑黑的江石，心里不是滋味，這么好的江水，農(nóng)戶為什么就窮啊，把江水變成電，變成錢，這是多好的項目?？扇罕妳s難以接受，可群眾對我們干部的感情是實實在在的，雖然認不得幾個字，可心是真誠的，和我們干部是相通的，心是相通的，自古道心都是肉長的。我們讀了那么多書，有些人有些問題都還弄不清，我們怎能怪天天面對一堆江石的群眾。要讓他們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石頭，讓江水淹沒和他們有深厚感情的石頭和土地多難啊，這其中應該是我們干部在某些方面存在一些問題。

當楊江民聽兒子電話里說，縣上的干部過問了他的學習，還幫助解決生活費時，楊江民想請拜民和當?shù)馗刹砍砸活D飯，可聽說工作紀律要求他們不準在農(nóng)戶家吃飯喝酒，楊江民在思謀著請吃飯一事怎么辦。

時間像江水一樣流得快。下來做移民工作三個多月了，部分群眾的思想還是沒有做通，搬遷協(xié)議還是有部分農(nóng)戶沒有簽。

正在這時，指揮部王宏打來一個電話說，群眾反映的幾個問題上面有了明確答復，關于房子補償?shù)膯栴}，根據(jù)實際情況提高補助標準，可以在農(nóng)戶中宣傳，這可是這次搬遷中的一個大難題，群眾聽了一定會高興。

拜民帶著這一個好消息來到楊江民家。楊江民門鎖緊閉，打了電話楊江民就回來了。拜民說，你們的房子補償標準提高了，你們反映的問題，上面很重視，指揮部已來電話正式通知。

楊江民說，這才是共產(chǎn)黨的干部，天天講實事求是，尊重群眾，把我們的問題放在心上才是好干部。不過，我要去問問我的小組長，他懂的政策多一些。

楊江民打通了小組長的電話。臉上笑容一會比一會多，放下手機說，你說的是真的，既然幫我的問題解決了，我就和你們簽協(xié)議，不過你答應我一件事。

拜民心想，好不容易才爭取來一些政策，這農(nóng)戶又要有什么問題提出來。對農(nóng)戶說，走，到你家屋里坐坐，有什么想法你先說，我能辦的盡量辦。

楊江民說，簽字可以，但想和你交個朋友，你當我是朋友我才簽。

拜民說，我早就把你們一家當朋友了。

楊江民說，那就好了，是朋友了就在我家喝頓酒，請你好幾次了你都推卻，如看得起就和我喝臺酒。

拜民說，好，協(xié)議都同意簽了，喝酒是小事。

楊江民叫回老婆，在家忙了起來。楊江民到雞圈里捉來一只雞。拜民說，不要殺雞，簡單一點。楊江民說，我除了雞就沒有什么了，你天天來也不下30次了，對我家你還不了解。

拜民聽了楊江民的話，也覺得對，就沒再說什么了。

酒喝了，協(xié)議簽了，拜民的任務完成了，同時又多了一個朋友了。

拜民完成了移民簽字工作任務，來向王宏告別。巖兵也來找王宏了解確定移民政策變動的一些情況。王宏說，拜民他們負責的海市村原本比你們難做工作，現(xiàn)在都做通了，你們一組進展這么慢。你們村組干部群眾好好盯著你們，有好處時也盯，有困難時也盯?，F(xiàn)在你們擔心補助過低問題，要多做宣傳工作，有些問題可先放下來，以后慢慢解決，現(xiàn)在重要的是把搬遷協(xié)議簽了，人家海市村隔幾天要分地基了，你們還第一步都沒做完。

另外，你要打聽一下群眾對新的政策有什么想法。鄉(xiāng)政府有好多名干部都帶頭簽了，你與石花商量商量帶個頭。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干部，關鍵時還得帶個頭，別在觀望了。

拜民說，我這次來海市村工作，對群眾工作有了很深的認識，你們基層干部也很難，一頭面對上面，一頭面對群眾，特別是在這事關每一戶切身利益的事上，干部和群眾的心是相通的，你真心對他們，他們也會真心對待你的。干部站在群眾的位置多想想，群眾也站在干部的位置多想想，事情會更好辦一些。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最樸素的真理，可有的人想不通就想不通，有的人想通了就想通了。夏天來了，雨季來了，江水要漲，誰能阻擋。移民工作不是今天才宣傳，早就講了，可有的群眾不當回事，到現(xiàn)在了還拿四前年的工作來說事，實在是為難移民工作。

巖兵說，道理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我想這次你們在補助上的調查，至少也滿足了群眾的一些要求，在一家一戶去做工作，同時也請王宏你多理解一下，和我重點做一做那幾位意見大的農(nóng)戶的工作，我回去和老婆商量，爭取帶一個好頭。

王宏說，這一次就看你的了。

巖兵回到家，大門緊鎖，開門到院里，一群豬餓得在叫，一見到人叫得更歡。飯也無人煮，打了個電話給老婆石花，說在老地方。一聽說老地方，巖兵就知道是一個農(nóng)戶說他筆桿子殺人的芒果地，那是他和石花第一次約會的地方，那時還未栽芒果樹，樹林很密，在一次趕集回來的路上，他們一路回家，他倆是初中同學。他對父母說送她回家，送到自家山地里，兩人就數(shù)著月亮星星過了一夜。那塊地對他倆很有感情，后來他倆在那種了果樹，對果樹也有了感情，在無人的時候他倆就稱那兒叫老地方，現(xiàn)在老地方明年也將被水淹沒，有一次石花說起這事都很傷心。

巖兵喂了豬食，煮好飯，自己先吃了，拿了大口缸裝上飯菜，騎車送去給老地方看管果樹的石花。

果樹林里的石花苦悶著臉，見到巖兵也少了往日的笑容。見老公來，頭也不抬只管獨自干活，偶爾幾個小鳥在樹上鳴叫著。巖兵知道，石花是有心事的，他也知道這心事是什么。

巖兵趕緊過去和老婆除草，說飯已帶來，干了一天了，休息一下吧。說著拉起石花的手走到水池邊去洗手，又回到老地方的大石頭上。把飯送到石花手上，他想喂她，石花不讓喂，說這么大的人了，人家看見笑話，自己說著慢慢吃了起來。老婆問豬喂了沒有，大門鎖了沒有，巖兵只認真地點頭回答著。

石花說今年芒果這么好，街上好的5元一斤，差的也兩三元一斤，今年賣賣，明年就送龍王老爺、小龍小蝦去了，叫人多傷心，不要說這么多農(nóng)戶有想法，連我都有想法，還有那街上的房子，到時說沒有就沒有了。我一到街上，周圍的人就主動來問這問那，回到村，姐妹們也圍過來說我有什么辦法。他們不是在關心我，是在關心自己，關心我家的態(tài)度，我都說你去開會沒回來，也沒有新的政策，我也說大家簽了我也簽了，他們說叫我不要簽，不要聽巖兵的，我說，我家?guī)r兵說了算，他又不是傻子，他會算賬的，他們都說我說得對。

巖兵拉著石花的手說，你越來越聰明了，越會說話了，話不能說絕情，你說錯了他們就跟著亂說亂講。在這件大事上你要支持我，我這幾天頭腦都快炸了。人家海市村的人都簽了協(xié)議準備分地基了，還有那大樹村的也簽了，他們搬到外面去，群眾看了很滿意，地基也分了，正在建房，可我們這兒還在觀望。

石花說群眾那兩天給王宏提的意見，上面研究了沒有。

巖兵說，我就是要告訴你這個事，上面對房屋補償?shù)土?，同意提高補助。街上磚混房，每平方米939元，家里的土木結構房618元一平方，你這芒果100元一棵，我算一算也可補得40多萬，新街道上的房政府統(tǒng)一規(guī)劃，農(nóng)戶委托代建，以后就不用住那舊房了。

石花說，王宏他們也算對得起我們了，天天來講道理，聽群眾意見，這次又給解決了一些問題，平時對你也像兄弟似的，于情于理都有點過不去，人家干部就是干部，被不講理的群眾罵了也能忍受，要是你早就跟人家對罵起來了。

王宏說你石花是通情達理的美人，又是干部家屬，他說叫你帶個好頭，領頭羊一走一大羊群也就跟著走了。

巖兵說你是個懂事的人，說老地方是我倆溝通的地方，當年在這個大石頭，一開始你還不準我牽你的手，月亮越來越亮了，你才同意我親你，今天你同意我一回，把這字簽了，別讓我落在其他村干部后面，也別讓王宏他們天天電話催。這幾天我都有點怕見他們了，還有等村上群眾問你你就說，我們提的問題人家那么重視，補助提高了，淹沒區(qū)的人口，每人每月300元，從搬遷之日算，每人每月還有50元的移民后期扶持發(fā)展資金，政策是越來越好。

石花說，我是舍不得這些芒果，明年就被江水淹了，想管也管不了了，看在這老地方的份上，就答應你簽了搬遷協(xié)議，明年你可還要找一塊像老地方的地讓我種果樹。

巖兵說好，種樹的地方我去找，就是找不到我也做一塊地讓你種。

石花說，明天我去告訴那要好的姐妹們，要大伙像當初選舉時支持你一樣再支持你一回，我們村可不能落后。

第二天，王宏早早來到巖兵家，說約他一起去看海市村分宅基地，為以后分宅基地有一點經(jīng)驗。

巖兵說媳婦已同意簽協(xié)議了，幾個親戚也都說愿跟我走，支持一下，有幾戶問題還多一點，讓他們自己想一想，這老百姓的事，你又不能代他去做，代他去想，急也沒有用，慢慢來，說不定做一個夢就想通了，就連我這媳婦平日也想不通，那天去林果地里干一天活回來就通了。

王宏說，只要你同意簽了什么都好辦，連你是村干部的都想不通，更何況群眾。在這政策上，你我只有執(zhí)行的能力，沒有改變的本事，這次還算上面實事求是，對群眾的意見給予采納，卻不可能十全十美，群眾的想法要尊重，上面的政策要執(zhí)行，這很考驗人的，這又是民族地方，群眾的素質參差不齊，想法又不一樣，拜民回去那天你也在，他說的有道理，干部群眾的心是相通的，目標是相同的，只是角度不同，將心比心，沒有做不通的事。他又打電話來說他做工作的那戶主已托讀書的兒子帶芒果去給他，從不理會到做朋友，這是心在起作用。

王宏說，二小組和你們過去挖路占他們地的問題，上面也同意實事求是的解決，林地的補償該他們得的歸他們，你們會少一點，畢竟當年他們無私地把地拿給你們，同是一個民族，當時人家沒要你們的一分錢，誰知道今天要修電站，要補償，將心比心，你們也拿出當年他們無償送土地給你們挖路，你們也當無私地把他們該得的補償還他們。這一點解決了，他們那組也同意簽字。

巖兵說，這事也交給你們移民指揮部，就由你們解決，那地本不屬于我們，只是上輩子修路那時是大集體，上面一聲令下，都很服從，沒有他們當年支持，這路也修不成，聽老祖輩講，很早以前兩村是一家人，兩弟兄分家，現(xiàn)在分成兩個村，大多是親戚，這個我沒有意見。有的群眾又提出，協(xié)議簽了怕我不認賬，不知你們有什么好辦法。這群眾思考的比我還多，真是按下葫蘆飄起瓢。要是在二三十年前，那年代誰有意見就批斗誰。

王宏說，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了做事要講民主，講法制，近期又搞群眾路線教育，不能搞過去的老辦法。

王宏和巖兵坐著車沿江而上，幾條箐匯聚過來的江水越來越大，氣勢洶涌，奔流不息，在直處你看不到江水在流，遠遠望去平靜得像天空，黃紅黃紅的，只有在江邊有大石處才濺起幾朵浪花，水由黃變白，向上跳躍著，比起三四月份到處火熱的石頭，夏天著實美麗了許多。車行在路上，一場雨過后清新的風吹來一股涼意，少了往日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