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印象最深的就是貧窮,常常吃不飽、穿不暖。按現(xiàn)在的話說,那是一個物資非常短缺的年代。
沒有衣服穿還多少有些辦法,母親總會變戲法地找出姐姐們穿了又穿,實在沒法補的破衣服,給我縫出分不清顏色、補丁摞補丁的衣褲,冬天實在冷了還可以烤太陽、烤火,可饑餓就比沒有衣服穿難辦多了。那年頭,生產(chǎn)隊里分的糧食十分有限,家家戶戶吃的東西比現(xiàn)在的黃金還稀奇。特別是像我家這樣娃娃多的,一年里大半年的日子都要“瓜菜代”,這樣,就使我與南瓜特別有緣。
南瓜在我們本地又叫老麥瓜,是一種十分普通的蔬菜。我的家鄉(xiāng)是山區(qū),非常適合南瓜生長。每到夏季,勤勞的母親總要從地里拔來很多瓜秧,先后在地邊地角、山箐山腳、玉米地里,凡是能栽的地方都栽上南瓜。一兩個月后,正當我們一家?guī)缀跬耆也婚_鍋時,母親栽的那些南瓜就陸陸續(xù)續(xù)地慢慢長大了。
那些掛在地邊的瓜架上、藏在玉米地里、或躺在山箐山腳的坡坡上的小嫩瓜,一下子成了我們家的救命糧。盡管那個時候沒有油水,但聰明的母親自會想辦法。等瓜煮熟了,母親會在火籠里燒一大捧辣子,制作一大碗味道極美的蘸水,讓我們吃的汗流滿面,胃口大開。只可惜瓜太嫩了,不經(jīng)餓,而且尿太多,害得我和妹妹一夜要被父親母親叫起來好幾回。
那時候,父母忙完生產(chǎn)隊的活計,收工后還要干自家的私活,幾乎天天晚上吃的是黑晚飯,有時是深夜,家家戶戶一大個火塘,火光半明半暗的,映照著一家大小的臉龐。在我的記憶中,那時我家吃的雖然只是南瓜,可人人臉上都是很滿足、很幸福的樣子。這不僅僅是因為新鮮的小嫩瓜煮熟了又面又甜,而且是人人心里都明白:有小嫩瓜吃了,今后就會有二老瓜、老麥瓜和其他蔬菜,緊接著就會有其他糧食,一年里饑餓最難熬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
南瓜不僅好吃,小嫩瓜又面又甜,二老瓜、老麥瓜又面又香又甜,而且周期長。母親常說:老麥瓜好吃、營養(yǎng)好,是救命糧。每年的深秋季節(jié)把又大又黃的老麥瓜收回家,一直可以吃到第二年的春夏之交,等上年的老麥瓜吃完,新的小嫩瓜又差不多要開始吃了。吃不完的還可以曬干瓜片,那又是一年四季的口糧。后來,我才從書本上看到紅米飯南瓜湯還是紅軍時期的主糧,幾乎救了紅軍的命。
記得我上公社的附設(shè)高中時,由于正長身體,加上學(xué)校不像家里那樣多少有點東西可吃,課上課下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人人肚里都像藏著一窩田雞似的。餓得實在沒法,只好從家里拿一些東西到學(xué)校,晚上偷偷地?zé)鹩孟茨_洗臉的瓷盆煮吃。因為沒有油,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煮南瓜不放油鹽都比其他蔬菜好吃,而且還可以燒吃,味道僅次于紅薯。最不好辦的是一燒火就被老師發(fā)現(xiàn),好在老師和學(xué)校似乎都可憐我們,雖然校長在校會上臭罵了幾次,但后來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完全干涉我們。
我?guī)煼懂厴I(yè)那一年,村里實行了包產(chǎn)到戶,農(nóng)民的積極性得到了空前的激發(fā)。我家雖然父親前幾年在生產(chǎn)隊時因公受傷,成了殘疾,不能干重活,但由于母親的勤勞,第一年糧食就基本夠吃,第二年就富足有余了。
糧食多了,母親還是沒有放棄種瓜,她用吃不了的南瓜喂豬。每到過年殺年豬,我家的豬就長得特別大、特別胖,交售給國家一頭,自家還可以殺吃一頭。
走上工作崗位后,單位變了好幾個,地方也走了不少,吃的東西也多了,但每到一個地方,每次吃飯,我都要點一個南瓜。近幾年,我患上了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之類的病,聽醫(yī)生說多吃南瓜有利,我更是喜愛上了南瓜,家里常常都要去買來吃。妻子也說南瓜沒有農(nóng)藥污染,吃著放心,也跟著喜愛上了南瓜。只是如今在城里吃南瓜,我總也吃不出當年我家那種美味,甚至還沒有我們在學(xué)校白水煮南瓜好吃。去年九月,我還去了一趟延安,專門去品嘗了延安的南瓜,可還是找不到我所向往的那種感覺,甚至還沒有我當年吃過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