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家鄉(xiāng)洪雅相沿成俗,兒童5歲才送學校啟蒙。當時洪雅城沒有幼兒園,也沒有學前班,不滿5歲的兒童只能在家里閑耍。好動是幼兒的天性,若有家人逗著玩,或有鄰居小伙伴一起耍,時間還好混。但我的家人整天為生計忙碌,無暇逗我玩,又沒有鄰居小伙伴一起打發(fā)時光,我獨自玩耍實在沒勁。不甘寂寞的我,找到了自娛自樂的好方法——看螞蟻子搬家、打架。
洪雅民間稱螞蟻為螞蟻子,那時,無論家中或野地,隨處可見這種由頭、腹、尾3部分組成,有兩根觸須和6條細腿的小精靈。我家天井旁的屋檐下,是觀看螞蟻子活動的最佳場地,那兒無論陰晴風雨都能見到螞蟻,而且地方僻靜,不受人干擾。
常在我家屋檐下活動的螞蟻有兩種:一為黃螞蟻,一為黑螞蟻。黃螞蟻個頭小,負責搬運的工蟻只有米粒那樣大,負責打仗的兵蟻體型要大一倍左右。黑螞蟻個頭大,體型要比黃螞蟻大一倍以上。黃、黑螞蟻平時互不相擾,但在爭搶食物時,就會發(fā)生惡戰(zhàn)。
夏季下暴雨前,天氣悶熱,低洼巢穴里的螞蟻常常傾巢出動,搬遷到較高地方居住,以免遭水淹。只要在屋檐下發(fā)現(xiàn)螞蟻搬家的隊伍,我就會蹲在旁邊,饒有興趣地觀看。蹲累了就趴在涼爽的雅石地板上,兩肘支地,兩手托腮,目不轉睛地看半天,看得津津有味。
螞蟻搬家陣容龐大,常以體型粗壯、生性強悍的兵蟻開道,后面緊跟搬運食物和蟻卵的工蟻,幾路縱隊齊頭并進。工蟻隊伍的兩側也有兵蟻保護;隊伍中還時而夾雜著一些平時難以見到的體型與兵蟻相似,卻長有翅膀的螞蟻。當時不明白,為什么大多數(shù)螞蟻沒翅膀,少數(shù)螞蟻卻有翅膀?直到讀初中上生物課時才知道,蟻后繁殖的大量后代中,會有少量長翅膀的有生殖能力的雄蟻和雌蟻,它們中的一部分會離開原來的巢穴,雄蟻交配不久后死亡,留下“遺孀”雌蟻孤獨生活,雌蟻交配后翅膀脫落,另找適宜的場所筑巢,開啟新的生活。
老巢里要搬運的東西太多,必須往返多次才能搬運完畢,所以搬家螞蟻隊伍通常是由一來一往兩路大軍組成:奔新巢的工蟻全部負重在身,不是嘴里含著白色蟻卵,就是叼著食物匆匆行走;而返回老巢的螞蟻,全部輕裝急行。來回兩路螞蟻大軍,如兩條出山溪流,奔騰不息,滾滾向前,煞是壯觀……有時看的時間久了,我竟趴在涼爽的雅石地板上睡著了。
螞蟻不搬家時,如果想看大隊螞蟻活動,只要將幾只蒼蠅或蚱蜢尸體作誘餌,放在有螞蟻經過的地方,就能招來搬運食物的螞蟻隊伍。我常常邊放誘餌邊唱兒歌:“螞蟻子,歇下氣,抬個蒼蠅(蚱蜢)打牙祭。”
最先發(fā)現(xiàn)誘餌的螞蟻,會通過頭上的觸須,很快將信息傳送給同類,或奔回蟻穴報信。看到這種情景,我便樂呵呵地唱著兒歌,催促螞蟻回巢報信:“螞蟻子,別貪耍,報信回來吃朒朒(讀音‘嘎嘎’,川西方言,兒童對肉的稱呼)。叫兵來,叫官來,一起來把蒼蠅(蚱蜢)抬?!痹谖矣仔〉男哪恐校w型細小的工蟻是“兵”,體型粗大的兵蟻是“官”。
得到信息的螞蟻,會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誘餌,并根據食物的大小和重量來部署兵力。一只死蒼蠅只需幾只螞蟻搬運;一只死蚱蜢則需幾十甚至更多螞蟻搬運。螞蟻們齊心協(xié)力,推的推,拉的拉,頂?shù)捻?,拽的拽,浩浩蕩蕩地把食物搬回蟻穴。此時我在旁邊看得興趣盎然,還會唱兒歌為螞蟻助興:“螞蟻子,氣力大,再重東西都不怕。一個叼,兩個抬,三個四個頂起來……”
有時,誘餌同時被覓食的黃螞蟻和黑螞蟻發(fā)現(xiàn),各自通知同類來搬運,一場爭奪獵物的打斗就在所難免。打斗場面相當慘烈,黃、黑螞蟻各不相讓,互相撕咬,咬得難解難分,數(shù)量多的一方往往是勝者。戰(zhàn)斗結束時,滿地都是螞蟻尸體,勝利一方的螞蟻便雄赳赳氣昂昂地將搶到的食物搬回巢,留下一小部分和敗者一同打掃戰(zhàn)場,將同伴的殘肢斷體搬回蟻穴。
吃齋念佛、走路都怕踩死螞蟻的老祖母常常告誡我:“別看螞蟻子小,也是鮮活的生靈,平白無故弄死它,會遭報應的。”我雖不理解祖母講述的這類“眾生平等”的佛理,依然能受到“愛護弱小生命,同大自然和諧相處”的啟蒙教育,所以我從來不干傷害螞蟻的事。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瞬進入21世紀,隨著改造城鎮(zhèn)住房的步伐加快,現(xiàn)在洪雅縣城鱗次櫛比地豎起一棟棟鋼筋混凝土樓房,螞蟻失去了構筑蟻穴的領地,再加上除蟲劑的使用,平時已很難看到螞蟻的蹤影,更沒有機會看它們搬家、打架了。 “變形金剛”及各類電子玩具進入平常百姓家,也使今天的兒童失去了接近自然,看螞蟻搬家、打架的興趣。古稀之年的我,常常思考一個問題:這是不是社會進步的必然代價呢?
(責編:孫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