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七七是我住的這一片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女,梨渦淺笑就是形容她這種美人的,每次她笑吟吟地把零碎的錢放到我面前的碗里時我都會對她笑。她從我乞討開始就會往我的乞討碗里丟硬幣。這幾年從未間斷,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資助,不過我知道這至少是一次周七七慰藉心靈的機會。因為她是我的女朋友。
是的,我是一個乞丐。并且不是那種很光彩的乞丐。我沒有雙腳,膝蓋以下是空空的。所以我只能被固定在一個四個轱轆的破木板車上,拉著一個唏哩嘩啦雜音的破舊音響在街上艱難地爬行。每天我從火車站或者城市的各個商圈的街頭緩慢地穿過人群移動到街尾,傍晚的時候再由我的姐夫來接我。用他拉開荒保潔工人的破面包車拉我回家里。日復一日。
每天黃昏的時候回到家里姐姐都會抱著我把我放在輪椅上,然后把我白天裸露在外面的斷腳用一塊薄薄的毯子蓋住,于是我就可以自己搖著輪椅在我們這一片惟一在市中心還未拆遷的平房區(qū)的小道里溜達。我其實長得不賴,臉洗干凈了白白凈凈的算得上帥哥,姐姐常常說我像香港電影里的吳彥祖。我每天都選在一個固定的時間出門拐三個街角,帶兩個小小的梨渦的周七七會站在那里等我。然后由她推著我再拐兩個街角到附近公園偏僻的樹林里去坐坐,我偷偷和她接個吻或者趁機在她的胸脯或者屁股上摸上一把。有一次我們倆還趁著黃昏第一次親密接觸地融化到了一起。那次也是在樹林的深處,夜幕降臨的時候天灰蒙蒙的。周七七在上面賣力地動作著,她的嘴角緊緊抿著露出兩個梨渦。周七七結(jié)束了我的處男時代,卻不是她的第一次。
我和周七七膩歪完了再由她把我送到我們見面的路口,然后各自回家。這天,周七七推著我往回走的時候我遠遠地就看到了春曉。她瞪著兩個大眼睛狠狠地逼視著我和周七七。路過她的時候周七七停頓了一下,我順勢自己搖著輪椅往家走。春曉追上來,你要是再跟那個妖精見面,我就去告訴她媽和她爸,看周七七她媽還用不用你姐和你姐夫在他們家那個保潔公司里開荒。我停止了動作在牙縫里狠狠地擠出一個字,滾!
春曉家在街角開了一家米線店,前幾年她輟學了在家里幫工。米線店的生意清清淡淡的所以她隔三差五地跑出來玩。我就是在她偷跑出來享清閑的時候被盯上的,她說了我長得不賴。可我就是討厭她,她越是對我窮追猛打我越是討厭她,并且在發(fā)生了那件事之后我就更討厭她了。
周七七已經(jīng)回家了,春曉跟在我后面絮絮叨叨地和我說她今天遇見了幾個無禮的民工,他們?nèi)绾螌λ{(diào)笑卻被她罵街似地趕走了。我不耐煩地停下來皺著眉頭對春曉說,你能不煩我么?春曉顯然已經(jīng)習慣了我這個樣子,她眉飛色舞地說,那怎么行,我得補償你,這輩子我都不會離開你的視線。你幫助過我啊!
那你給我拿十萬塊錢吧,我現(xiàn)在急需要錢。你要是能辦到,這輩子就可以不離開我的視線了?;蛟S是我從來沒對春曉提出過任何要求,也從來沒要求過她的報答。所以我的索取震住了春曉。她盯著我的眼睛說,好。春曉是窮人家的孩子,一家人基本都指著她家米線店的生意過活,我知道她拿不出這筆錢,事實上我也沒想過拿她的錢,我就是想她別再來煩我,也別再攪合我和周七七的事。
春曉在米線店消失了,她帶著小小的包裹離開了我們這一片。帶著對我的那個十萬塊錢的承諾消失在了我的視線里。沒有了她的打擾,我和周七七的約會變得更加頻繁。我們越來越大膽地在樹林里冰火交融。
我和周七七的事敗露是在春曉離開的半年之后。據(jù)說是春曉不知道在天涯海角哪個角落給周七七的媽媽打了一個電話,她賭咒發(fā)誓地說看見我和周七七在樹林里干那個事。于是,周七七的媽媽迅速地辭退了我的姐姐和姐夫并且?guī)е芷咂哐杆俚匕崃思?。一夜之間我家陷入了絕境,我不但失去了愛的女人,還切斷了我的親人們的經(jīng)濟來源。我在心里咒罵,春曉,你他媽的這是還債么,你這是要整死我。
在周七七一家搬走以后,姐姐和姐夫也商量著把家搬走了。還沒等動身,周七七的媽媽找人抱來一個小小的男嬰,說是我的種。我摸著這個白白的肉肉的小人,眼淚終于流了下來,這個白白的嫩嫩的小嬰兒也沒有腳,他的兩個本該長著腳的地方只冒出兩個肉球球,我的兒子也是一個殘疾了。
姐姐最終沒有搬家,她給孩子取了個乳名叫小東西,不是說賤名字的孩子好養(yǎng)活么,姐姐希望他即使像他爸爸一樣沒有腳也得好好生活。所以,在姐姐和姐夫到工廠工作的時候,你也許就會在鬧市街頭看見一個沒有雙腳的乞丐坐在帶四個輪子的木頭車上抱著一個嬰兒乞討。
遇到春曉是在小東西剛會爬的時候。那年春天,我抱著小東西坐在火車站附近的角落里,我們什么都不用做就有路人往我們的盒子里扔錢。然后就有一輛豪車停下來,一個戴著巨大蛤蟆鏡的女人從車里鉆出來站在我們面前。我的高度只能看到她的腳。我迎著日光抬起頭仰視她,她在陽光里摘下墨鏡,我呆住了。
春曉把我和小東西弄回家之后,把滿滿一提包錢扔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她說,冤家,這是你要的十萬塊錢。然后她就趴在桌上嗚嗚嗚地哭,哭得我心里亂糟糟的。以前的那些怨啊恨啊也懶得去想起了。倒是小東西,我把他放在面前的桌上扶著他讓他爬,他瞪著兩個大眼睛蹭到春曉面前拉了拉她的衣領,口水流了一桌子。春曉淚眼婆娑地抬起頭看見小東西忍不住笑了,小東西也笑了,我也笑了。
我和春曉的婚禮在平房區(qū)舉行,排場很大,我坐在輪椅上跟著春曉敬這個敬那個,她一直笑瞇瞇的,最后干脆抱上小東西我們一家三口一塊敬酒。我看著他們倆,我想我終于有個家了。我們的新房暫時在我和姐姐姐夫住的房子里。春曉說結(jié)了婚你就不能帶著孩子去乞討了。咱們找個房子搬出去做點小買賣。我說好。那天,當鬧洞房的人陸陸續(xù)續(xù)散去之后,春曉褪去了她的衣服,她坐在我身上賣力地搖啊搖啊,月光下我想起了當年樹林里的周七七。
周七七自從搬走以后再也沒回來過,她也沒和我聯(lián)系過。春曉沒回來的時候,我常常會盯著小東西發(fā)呆。這個小生命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呢?他的媽媽去了哪里?那個梨渦淺笑的美人兒去了哪里?恍恍惚惚仿佛從來沒出現(xiàn)過一樣。然后,我就在那個熟悉的街角看到了周七七。
周七七拿著小小的包站在很多年前站過的位置對著我笑,我本來是答應著春曉去街角的小賣店給她買鹽,她炒著菜走不開。姐姐和姐夫帶著小東西出去遛彎了。
我?guī)е芷咂呋丶业臅r候,春曉一盤菜剛從鍋里盛出來,看見我和周七七一前一后地出現(xiàn)在門口的時候,一盤菜失手跌到了地上。
周七七的爸爸被人騙光了所有家當,在異鄉(xiāng)的火車站臥軌自殺了。她媽媽受不了打擊瘋瘋癲癲地被路上的車撞了,送到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斷氣了。最后孤身一人的周七七想到了這個世界上她僅存的兩個親人一一我和小東西。
兩個女人一個門里一個門外對峙著,我恍惚地回憶起了小時候的場面。
我和周七七還有春曉從小在一起玩耍,春曉幾歲的時候就喜歡我,我也是在幾歲的時候就喜歡周七七。于是就變成了周七七去哪我就跟到哪,我走到哪春曉又跟到哪。三個人總在一起。有一次我們?nèi)齻€一起跑到工廠區(qū)去玩,周七七非要到高處往下眺望。我非得要跟著她上去,春曉也要去。我氣呼呼地踹了春曉一腳,拉著周七七爬上了廠區(qū)的屋頂。后來春曉也爬了上來。再后來我就被人推了一把,從屋頂滾下去摔斷了雙腳。我被截肢那天,小小的春曉站在我的病床前說,這輩子當牛做馬我都跟著你!
春曉死了。
周七七回來的當天約春曉去護城河畔談判。天黑的時候周七七一個人回來的。我抱著小東西迎出去,周七七接過小東西抱在懷里面無表情地說,我把她推下去了,我看著她淹死了。我仿佛被人兠頭澆了一盆冰水,寒徹心肺。
原來,當年騙走周七七爸爸全部財產(chǎn)搞得她家破人亡的人就是春曉。她為了拿到我向她索取的十萬塊錢甘心情愿地跟著周七七的爸爸走了,在被他包養(yǎng)了之后處心積慮地騙走了他全部的財產(chǎn)。
周七七被警察帶走那天整個平房區(qū)都驚動了,所有人都出來看熱鬧。我把小東西放在腿上,搖著輪椅在周七七后面急急地追。她在經(jīng)過那個我們熟悉的街角的時候回頭對我笑了一下。那個梨渦淺笑的美人兒已經(jīng)回來了么?不知不覺我已滿眼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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