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說:“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么是愛?”弘一法師雙手合十:“愛是慈悲。”
1942年,因《送別》而聞名于世的弘一法師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這個生于十月,去于十月的才子留給后人的,是時人對其橫溢才情的感喟,以及一個充滿爭議的背影。
一九一五年冬,當弘一法師還是李叔同時,許幻園站在他家門外喊道:“叔同兄,我家破產(chǎn)了,咱們后會有期。”語罷離去。李叔同望著這個背影在雪地里傻站了一個多小時,之后返身回到屋內(nèi),含淚寫下:“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扶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一個世紀后的今天,這首《送別》仍被傳唱,比李叔同三個字還要聞名。也許是因為有人的地方,便有離愁。
但弘一不是李叔同,他已超越這離愁,只對前來尋找他的日本妻子說了句:“你有技術(shù),回日本去不會失業(yè)?!?/p>
李叔同與弘一法師,深情與無情,哪兒一個是真正的他?可以肯定的是,他把二者都做到了極致。他用李叔同的名字書寫了一個人可以在藝術(shù)領域所能達到的極致高度:他是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先驅(qū),集藝術(shù)家、思想家、教育家、革新家的名號于一身,是第一個向國內(nèi)傳播西方音樂的先驅(qū)者,第一個在國內(nèi)開創(chuàng)裸體寫生的教師,畫家豐子愷和音樂家劉質(zhì)均出自他門下。
他也把“弘一法師”做到究竟,發(fā)誓:“非佛經(jīng)不書,非佛事不做,非佛語不說?!?馬一浮曾有詩描繪他:“苦行頭陀重,遺風藝苑思。自知心是佛,常以戒為師?!彼^午不食,精研律學,弘揚佛法,被佛門弟子奉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他生前每坐藤椅總要先搖晃一下,以免壓死藏身于其中的小蟲;他臨終時要求弟子在龕腳墊上四碗水,以免螞蟻爬上尸身被燒死……
林語堂說:“李叔同是我們時代里最有才華的幾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個人,最遺世而獨立的一個人?!?/p>
張愛玲說:“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轉(zhuǎn)圍墻外面,我是如此的謙卑?!?/p>
正如他們話語中的稱呼一樣,林語堂說的是那個藝術(shù)家李叔同,張愛玲說的是那個高僧弘一法師。李叔同緣何成為弘一法師,藝術(shù)家如何成了高僧,引得世人揣測不斷。
趙樸初有詩云:“深悲早現(xiàn)茶花女,勝愿終成苦行僧,無盡奇珍供世眼,一輪圓月耀天心?!崩钍逋谌毡玖魧W期間 ,與同學發(fā)起成立了“春柳社”,春柳社在日本演出的第一個劇目就是根據(jù)小仲馬的小說改編的《茶花女》,李叔同于劇中扮演的正是極富悲劇感的茶花女瑪格麗特。這就是趙樸初先生所說的“深悲早現(xiàn)茶花女”吧,李叔同借由藝術(shù)已經(jīng)在心中早早的升起了悲憫?!八约喊蜒?,扮作茶花女,粉墨登場……現(xiàn)在我還記得這照片:卷發(fā),白的上衣,白的長裙拖著地面,腰身小到一把,兩手舉起托著后頭,頭向右側(cè)歪,眉峰緊蹙,眼波斜睇,正是茶花女自傷命薄的神情?!彼膶W生豐子愷如是說。
黑格爾說人類認識真理的方式有三種:藝術(shù)的、宗教的、哲學的,最接近藝術(shù)的領域就是宗教。藝術(shù)與宗教同屬于幻想與情感的領域,如克萊夫貝爾所言“藝術(shù)和宗教是人們擺脫現(xiàn)實環(huán)境達到迷狂境界的兩個途徑,審美的狂喜和宗教的狂熱是聯(lián)合在一起的兩個派別?!崩钍逋谒囆g(shù)領域深情的游歷一翻之后找到了宗教的皈依,這心路歷程便不難理解了,不必揣測他家道中落、財政緊張,也不必把他歸為儒者在現(xiàn)世的失意。
只是因為他太超脫太“究竟”了,只是因為他看清了生命的真相,看到了生命目的的虛無卻已再無需藝術(shù)這種審美的救助,于是撕開夢的輕紗徑直走入了佛堂。高傲如張愛玲會在他的圍墻外感到卑微,而弘一法師則把人的卑微留待佛祖面前去訴說。
傳說遁入空門后,李叔同的日本妻子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來找他,兩葉扁舟相望于江湖。妻子“叔同!叔同!”的喊著,他漠然的說“請叫我弘一”。妻子說:“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么是愛?”弘一法師雙手合十:“愛是慈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