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那是黑暗籠罩的季節(jié)，也是陽光普照的季節(jié)。

雨，終于停了！久違的太陽又重新回到這連綿數(shù)百里的湘西大山。整個大山被十幾日的連陰雨剛剛洗過，顯得格外清新?？諝庵校藗兌寄苈劦揭盎ê湍嗤恋姆枷?。水霧在陽光的照射下蒸騰著，一抹淡淡的彩虹掛在翠綠的大山之間，潔白的云朵一動不動地掛在天空，山里沒有一點兒風。

野花在明媚的陽光下顧盼多姿，滴滴露珠顫巍巍地沾在草葉上，哪怕蝴蝶扇動一下翅膀，那露珠也會輕輕滑落。山澗的小溪“嘩啦啦”地流淌著，小溪的兩旁開滿了金黃金黃的山油菜花，蜜蜂忙碌地采著花蜜。那山油菜花沿著小溪，一直向大山頂部攀爬而去。

湘秀現(xiàn)在做的，是她一生做過的最美好的、最快樂的事情，她將得到的，是她一生得到過的最安寧、最安詳?shù)男菹ⅲ驗樗巡辉儆兴枷?，不再有夢了。當然，痛苦和煩惱也不存在了！她的魂魄早已像叮當作響的銀鈴聲在宇宙飄蕩著，是直升天堂還是直下地獄任由命運擺布。祈盼和哥哥跪在那根僅存不到一米高的石柱祭祀臺前，給爺爺、媽媽以及那些被深深埋在地下的鄉(xiāng)親們磕著頭。一共磕了多少個頭，她自己早已數(shù)不清，更不知道自己在此跪了多長時間了。

蘇暢、詩琪，還有蘇正浩，他們一直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在腳下的山油菜花上，而后又被太陽烤成了蒸氣，向空中四散而去。

祈盼的眼里早已沒有了淚水，心里沒有了恨。她不知應(yīng)該詛咒上帝，詛咒人間，還是詛咒誰。

這一天，是祈盼接到中國影視大學錄取通知書的第二天，對于她來說，歷經(jīng)三年的藝術(shù)趕考終于取得了成功，自己的夢想終于可以放飛；然而，人們在她的臉上始終沒有找到一絲笑容。

紅燦燦的錄取通知書、陳舊發(fā)黑的沙棘箱、十本帶著塑料封皮的舊日記本，還有那串在陽光下散發(fā)著亮光的銀鈴，都整齊地擺放在大石柱上。不遠處，一座老墳旁邊添了一座新墳，新墳上也開滿了金黃的山油菜花，這里長眠著湘秀、老校長，還有牛背沖的鄉(xiāng)親們。

蘇正浩在大寧縣一直到幫著祈盼辦理完特困大學生貸款后，才帶著祈盼和蘇暢登上了返回濱江的班機。

詩琪、蘇暢和祈盼在機場灑淚相擁道別后，詩琪又走到蘇正浩面前，感慨地說道：“再見了，蘇老師！您一定要保重身體！謝謝您在這段時間里對我的照顧，謝謝您讓我懂得了什么是人生！”蘇正浩緊緊握著詩琪的手，眼淚在眼圈里打著轉(zhuǎn)，他說：“詩琪，我也在你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祝你明年如愿地考上研究生，走好人生的趕考路程！”

蘇正浩斜靠在機艙的舷窗旁，透過幾縷淡淡的白云，俯瞰著腳下的九曲長江和美麗山川，感慨萬千。他的思緒如起伏的山巒，又如滾滾東逝的長江水……

前排座位上坐著兩個和祈盼一樣的花季女孩，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女孩們戴著耳機悠閑地聽著MP3里的歌，漫不經(jīng)心地翻著飛機上的刊物。蘇正浩看著身邊憔悴的祈盼，心像被針扎一樣刺痛。這個年齡的她本應(yīng)享受陽光雨露般的呵護、家庭的溫馨、父母的疼愛，可是她卻經(jīng)歷了一個趕考者以及一個時代的全部悲歡！

空姐推著餐飲車過來，蘇正浩沒有任何胃口，什么也沒有要。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窗外翻騰的云海，趕考以來所發(fā)生的事情像放電影一樣，在他的眼前閃過……

下課鈴響了，蘇暢似乎沒有聽見。

她這兩天心情一直很差，進入高三總復習后，連續(xù)兩次模擬考試成績都不理想，名次在全班排第四十名左右、全校排二百名以后。下午，學校召開家長會，這已經(jīng)是進入高三召開的第二次家長會了。上次家長會是姑姑替爸爸來開的，爸爸出差去北京了。這次是班主任田丁老師親自給爸爸打的電話，讓爸爸一定來參加家長會……

“蘇暢怎么還不走?。俊蓖跣缽拈T外探進頭喊道，“別忘了把書包都拿走，下午家長會老師讓把書桌收拾干凈！”

蘇暢抬頭看了看整個教室，就剩她和另外一個男生了，她匆匆拿著書包和王欣下樓吃午飯去了。

濱江是東北的一座城市，蘇暢就生于斯，長于斯。

濱江的八月，太陽火辣辣的，光照很強，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感覺。濱江是東北較大的城市之一，是一個人杰地靈的地方。濱江河就像一條彩帶一樣呈S形在市區(qū)緩緩流過，沿著遠處連綿起伏的長白山支脈，像一條翻滾的巨龍，奔向濱江河的源頭——長白山天池。濱江河北岸邊乃黃金地段，有兩處辦公大樓，雄偉氣派，位于左邊的是中共濱江市委，右邊的是濱江市人民政府。市委東側(cè)不遠處是市人大辦公樓；市政府西側(cè)不遠處是市政協(xié)辦公大樓。挨著市人大辦公樓的是濱江市地稅局大樓，外墻采用的是玻璃幕墻，三十三層幽藍的現(xiàn)代化辦公大廈可以稱得上是濱江市的地標建筑。蘇正浩的辦公室在二十一層。文科重點學校育才中學就在東邊，他每天都通過東側(cè)的窗戶俯瞰女兒蘇暢就讀的校園。

上午，蘇暢的班主任田丁來電話讓他下午去開家長會，蘇正浩和所有面臨高考的學生家長一樣，為女兒蘇暢的成績、前途擔憂。女兒將來往哪個方向發(fā)展？將來上哪個學校？成績怎么能提高上來？他帶著一頭霧水，懷揣著疑問走進了高三（五）班。已經(jīng)有十幾位家長到了，都不認識。椅子太小，蘇正浩勉強坐在上面。每張桌子上擺著幾張第二次模擬考試的卷子。蘇正浩仿佛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蘇正浩的高中是在縣城重點高中讀的，那時能考上縣重點高中比現(xiàn)在考大學還難，蘇正浩和田丁就是那時的高中同學，蘇正浩是班長，田丁是語文課代表。同窗三年，他們倆結(jié)成了深厚的友誼。蘇正浩高高的個子，健康的黑褐色皮膚，特別像當時熱映電影《追捕》里的杜丘，加之他的組織能力、社交能力都特別強，在班級、在學校都有很高的影響力與知名度，人送雅號“杜丘班長”，至今同學見面還喊他“杜丘班長”。田丁從小就斯文內(nèi)向，但說起話來又有些道理。他語文特別好，出口成章，作文寫得很有文采，他創(chuàng)作的詩在全校廣為傳播。光陰如梭，這已經(jīng)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后來，蘇正浩考上財貿(mào)大學，學的是財政稅收專業(yè)，畢業(yè)后分回了縣城稅務(wù)局工作，九十年代初又調(diào)到濱江市稅務(wù)局工作。田丁如愿以償?shù)乜既霂煼洞髮W，他讀的是中文專業(yè)。在讀大學時田丁不斷寫文章，到畢業(yè)時已經(jīng)是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了。當時濱江市政府要給市領(lǐng)導選幾名秘書，學校首推的就是他，可他非要像父母一樣當一名辛勤的園丁教書育人，就這樣，他被分配到濱江重點學校育才中學當了一名語文老師。有人說他：“腦袋里進水了，腦袋讓門弓子給抽了……”可他倒是心安理得，愣是把這枯燥的語文教學工作，弄得有聲有色的。他被評為“國家級優(yōu)秀教師”“學科帶頭人”，最近又被評為“全國十杰中青年教師”，成為濱江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帶的畢業(yè)班升學率高達97%，省市文科高考狀元出了四五個。

“參加家長會的各位家長，請坐好，家長會馬上開始了?！焙诎迮詰覓斓拇笃聊灰壕щ娨暲?，一個身著淡藍色職業(yè)裝的女教師正在主持電視會議。這是教學副校長韓麗，蘇正浩之前見過她。

近幾年來，國家為了減少會議開支，節(jié)省時間，很多會議都采用電話會議的形式。蘇正浩也參加過大大小小無數(shù)次電話會議，但參加家長電話會議這還是第一次。整個教室里沒有一個座位是空著的，而且走廊里還有人站著聆聽著會議，可見家長的重視程度非同一般。看看走廊里站著的奶奶爺爺，他突然感覺臉頰一陣火熱發(fā)燒，在孩子教育方面他做得太差、太少了。他想起蘇聯(lián)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曾說過：“沒有時間教育孩子，就意味著沒有時間做人?！?/p>

電話會議進行了四十分鐘，校長首先向家長們通報了今年的招生情況，中間穿插今年與上幾個年度的對比，通俗易懂。然后是學校進入總復習的教學安排，著重強調(diào)幾次模擬考試的重要性，最后校長懇請家長做好學生的后勤保障工作，別給孩子太大壓力，配合學校完成學生最后幾個月的學習，爭取讓每個學生都取得好成績。蘇正浩此時感覺到心跳加速，血脈賁張，握著筆的手在不停地抖著，呼吸明顯地不勻了。這時一位身著淡黃小花連衣裙的年輕女教師款款地走上了講臺。

“各位家長好！我叫章樺，是田丁老師的助手，是這個班的助理班主任。”章老師像給學生們講課一樣，足足給家長們講了一個半小時。其間，沒有一個家長離開。“各位家長，實在抱歉，讓各位久等了。我剛給那個班開完家長會，就趕過來了。”田丁一面摘下眼鏡，一面擦著臉上的汗說。

蘇正浩從來沒有聽過老同學講的課，今天，徹底把他這個平時剛愎自用的人折服了。田丁從上了講臺，就從當前的教育體制改革、國內(nèi)外教育理念的不同、高考的現(xiàn)狀等給家長們做了客觀的分析；又從家長的角度出發(fā)，以自己為例，講述了這個階段家長應(yīng)如何鼓勵孩子，如何啟發(fā)處于青春期的孩子，如何正確認識和對待孩子的叛逆心理，如何處理好家長和孩子之間的關(guān)系……最后，他滿含深情地說：“各位家長，你們對孩子的期望值有多大，對孩子的支持有多大，對孩子的鼓勵有多大，我相信，孩子就能飛多高、飛多遠！”

會后，田丁示意蘇正浩留下。蘇正浩也正好想和老同學好好談?wù)?，聽聽這個教育專家給蘇暢的建議。

“杜丘班長，你小子怎么這么不關(guān)心孩子高考的事??！”田丁一邊拍打著身上的粉筆灰，一邊責怪著他。

“啊，你給我打住。當初可是你親口說的，孩子交給你盡管放寬心。怎么現(xiàn)在說起我來了?！碧K正浩轉(zhuǎn)過臉來反駁道。

“杜丘，我給你打了幾次電話，你都忙，也沒機會好好聊聊孩子的事，今天才見著你的影兒?！碧锒∫贿呎f著一邊看了看手表。

“走吧，我還有四十分鐘的時間，陪我吃碗面條，邊吃邊聊。”蘇正浩一看表快七點了。

路上，田丁告訴蘇正浩。蘇暢早選擇學文科就好了，那樣就能目標明確，集中學習了。后來改學文科，語文、外語、數(shù)學倒沒什么事，影響也不大，就是文綜挺費勁的，歷史、地理、政治時事不僅要背記，而且還要通讀理解。她正好差一年的課程，所以成績總是提不上來，按目前的水平，考個省內(nèi)普通本科院校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但想上更好點的學?？峙戮屠щy了，進京就更甭想了。

蘇正浩認真地聽著，心情越來越沉重。當初，田丁就讓他早做決定，他也沒太往心里去，總是想，蘇暢中考成績不錯，高考也不會太差了吧。北大、清華不行，考進北京讀大學應(yīng)該差不多。單位同事也都認為，蘇暢考進北京那是正常的事。

以往的自信，蘇正浩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

等面的時候，田丁突然問：“老蘇，你想沒想過曲線救國??？”

“曲線救國？什么意思??？”蘇正浩一頭霧水地問。

“你研究沒研究過特長招生、自主招生、保送招生??？”田丁把一粒水煮花生米送進嘴里。

“沒有啊，我也不懂??！現(xiàn)在高考怎么這么多講究啊？我們考學的時候連家長會都沒開過?！?/p>

“杜丘班長，現(xiàn)在流行一種說法：當今考大學不光是考學生，更主要是考家長。不僅考家長的人脈關(guān)系，還要考家長的經(jīng)濟實力?！碧锒『韧曜詈笠豢跍f。

送田丁回學校的路上，田丁告訴蘇正浩，現(xiàn)在努力還來得及，主動研究辦法，總會有路子的，并答應(yīng)幫助研究個好路子、好方案，他鼓勵蘇正浩說：“只要我們努力，一定能幫蘇暢找到個好出路。”

二

望著田丁走進學校的背影，蘇正浩心中一片茫然。盛夏的夜晚，令人煩躁不安。吃過晚飯的人們?nèi)齼蓛蓙淼胶舆吷⒉?。蘇正浩沿著河邊的花廊漫無目的地走著。

“先生，放個許愿燈吧，把心愿寫上，很靈的?！币粋€學生模樣的女孩拿著一摞紅色的許愿燈，向蘇正浩推銷著。

許愿燈，也叫孔明燈，是用一種紅色無紡布加工而成的。孔明燈是運用了熱氣球的原理。相傳，三國時期，蜀國的軍師諸葛亮，就是用這種燈在夜間傳遞戰(zhàn)場信息的。后來，蜀國的百姓為了懷念諸葛孔明，每逢節(jié)日，家家都做孔明燈，用放燈的方式來祈福。

現(xiàn)在，聰明的商家把孔明燈改制為許愿燈。經(jīng)過改造后的孔明燈，能飛得更高更遠。夜晚的濱江上，總能隱約看到用粗碳素筆寫著祈福者名字的紅紅的許愿燈。

“多少錢一個??？”蘇正浩問道。

“十塊錢一個，您放兩個，就收您十六吧。我剛來，還沒有開張呢?！迸崆榈卣f，“靈?。『莒`的。您可以把祈福者的名字寫上，很多人都是替親人朋友放的?！?/p>

女孩又說：“我去年高考前，就來這兒許愿放的燈?？蓽柿?”

蘇正浩在女孩的指導下，點燃了固體酒精。女孩幫助他把燈舉起，過了一會兒，燈里充滿了熱氣，燈也緩緩地向上升起。

接著，蘇正浩又把第二個燈送上了天空。不過，兩個燈寫的都是蘇暢的名字，都是為女兒祈福的。

遠去的孔明燈，帶著對女兒的祈福祝愿飛走了，仿佛把蘇正浩以往的自信和今天的郁悶也一同捎走了。

女孩告訴蘇正浩，她從小就特別喜歡服裝設(shè)計，去年考入了東北一所大學的服裝設(shè)計專業(yè)。因為學校是第一年開設(shè)這個專業(yè)，女孩還說，如果省內(nèi)沒有這個專業(yè)，她就一定要考外省有這個專業(yè)的大學，她的理想不能改。

十四

時光荏苒，歲月悠悠，濱江河水悠悠。

一晃時間過去快一年了，他想起了歐陽海藍。

以往他來北京路過此地時，沒有任何印象，今天卻不同，他仔細看了看香河收費站，又好好地看了看他和歐陽海藍站過的地方，覺得十分親切，就好像昨天才和歐陽海藍在此地分手一樣。蘇正浩又一想，時間已經(jīng)過去快一年了，歐陽海藍還能記得自己嗎？想到這里，心里平添了幾分莫名的惆悵。

司宏偉輕車熟路地直奔北四環(huán)邊上的五洲皇冠大酒店。他手下的人早已預(yù)訂好了三間豪華套房，開好房間后，司宏偉看了看表對蘇正浩和司韋達說：“我們先休息一下，沖個澡，半小時后我們在巴西烤肉主題餐廳吃飯。我一會兒再給牧老師打個電話，看看能不能約他和我們一起吃晚飯?！闭f完，他把房卡分別給了蘇正浩和司韋達。

“正浩，我聯(lián)系上牧老師了。他和嫂子在家呢，我們倆現(xiàn)在去他家接他們。”司宏偉進門就說道?！罢疲瑥慕裉炱疬@些關(guān)鍵人物家的住址，你都要記住，找機會走動走動，平時多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和知識分子相處要注意方法，以后慢慢告訴你?！?/p>

牧老師家的客廳足有六十多平方米。對著門口處，擺放著一件古老的落地式大座鐘，看上去差不多有百年光景了，座鐘依舊“滴答滴答”地工作著。廳中央放著一組棕紅色明清實木沙發(fā)座椅。沙發(fā)座椅背后的墻上掛著一幅長卷小書《心經(jīng)》，字如刀刻，精美俊秀，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對面是一排精致的古董架，所不同的是古董架上擺放的不是古董，而是擺滿了形態(tài)各異、光怪陸離的奇石。臨窗處，一架俄式三角鋼琴被主人擦拭得像炒熟的板栗一樣，一抹晚霞的余暉像金箔一樣涂在上面。這些就足以說明主人的品位。蘇正浩正在欣賞，司宏偉說道：“嫂子，牧老師。我們?nèi)コ燥埌?！”大家起身向外走時，牧老師和老伴客氣地說道：“司董事長，你們倆太見外了，拿這么多東西干嗎。以后再來家做客，千萬不要見外?！?/p>

“嫂子，您就別客氣了，這是我同學蘇正浩的一點心意。洋酒和林蛙油是送給您的，鐵觀音茶葉和茅臺酒是送給牧老師的?！彼竞陚ソ忉尩馈?/p>

從牧老師家里出來，大家有說有笑，笑聲在樓道里回蕩著。

“正浩，就在中國影視大學綜合分院附近租個客廳大點的房子。一來讓孩子住在那里，牧老師也好有個地方輔導；二來你陪孩子時，也不用再住賓館了，我看這事就這么定下來吧?！彼竞陚ゴ蟀髷埖卣f道。蘇正浩也沒經(jīng)驗，只有聽著的份兒。他現(xiàn)在對司宏偉不僅是折服，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

“那好吧，我盡量安排吧。不過，綜合分院離我家太遠了?！蹦晾蠋煈?yīng)道。

“牧老師，還是按老規(guī)矩吧，周六周日每天都上四節(jié)課。每節(jié)課還按600元，這樣一天就是2400元。一周兩天就是4800元，我們每周就給您5000元，湊個整。您看行吧？”司宏偉和牧老師商量道，“另外，正浩，安排個會做飯的人陪孩子學習，幫孩子和牧老師做點飯，這樣把吃飯問題也解決了?！彼竞陚ビ盅a充道。

十五

晚飯沒有安排在五洲皇冠大酒店。司宏偉開著車，七拐八拐地就進了老城區(qū)，也就是人們所說的京城四合院。

路虎在狹窄細長的街巷里緩慢地行駛，司宏偉最終把車停在了一個叫湘香香菜館的四合院門前。這是一家湖南菜館，館子雖不大，但很有特色。天井里有棵百年古槐樹，像把大遮陽傘把整個院子的上方蓋得嚴嚴實實。

司宏偉看了看服務(wù)員，指著蘇正浩調(diào)侃地說道：“不開發(fā)票，那不是逃稅嗎？你們不怕稅務(wù)局罰嗎？他可是稅務(wù)局的?。　闭f完，哈哈大笑起來。

“司董事長，什么好事笑得這么開心??？”隨著話音，一位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蘇正浩猜想這一定就是宏偉說的重要客人，今晚的主角。

“正浩，這位就是名震影視界的錢龍校長?！彼竞陚ヂ≈氐亟榻B著。

不用司宏偉再往下介紹，蘇正浩就已經(jīng)猜到此人的身份了。他馬上熱情地伸出手，打招呼道：“錢校長，您好！您好！您好！久聞校長您的大名?！碧K正浩一連說了三個“您好”。接著蘇正浩又恭維道：“我早已在《中華名校名人錄》上一睹錢校長的風采了。”

飯吃得很簡單，氣氛也很融洽。

蘇正浩預(yù)想和擔心拼酒的場面也沒出現(xiàn)，兩個人都喜歡文學，學生時代兩個人都拜讀過對方的文章。名字彼此雖然沒有印象，但彼此的大作雙方都很熟悉。

蘇正浩當場就朗誦了一段錢龍的散文《校園里的梧桐樹》。不過蘇正浩記憶中，錢龍只是他的筆名，真名字叫什么，蘇正浩一時還真的想不起來了。

錢龍也一口氣說出來蘇正浩在《青年文摘》發(fā)表過的幾首詩的名字。兩個人聊得投機開心，司宏偉在一旁也插不上嘴，一瓶大拉菲差不多都讓他一個人給悶掉了。

錢龍的家就在湘香香菜館附近，他執(zhí)意不讓他們兩個送，也許怕遇上熟人吧，蘇正浩他們倆也不勉強，禮節(jié)性地送到酒店的門口就止步了。

送走了錢校長，司宏偉見蘇正浩只顧同錢校長討論文學了，也沒怎么吃東西，就堅持讓蘇正浩吃了點主食。填飽了肚子后，二人一面悠閑地開著路虎，一面欣賞著夜幕下的老北京四合院，回到了五洲假日皇冠大酒店。

十六

錢龍原名不叫錢龍，叫錢知書，祖籍陜北綏德。他出生于陜北一個貧窮的小山村里。他的爺爺是革命烈士，父親和四個叔伯都是革命軍人。在陜北革命老區(qū)家家都有人參加革命軍隊，革命軍人家庭、革命烈士家庭到處都是，家家都為新中國的建立作出過貢獻，甚至流血犧牲獻出生命。

1964年春，錢知書出生在陜北革命老區(qū)葭縣，說來也巧，他剛剛滿月，葭縣就改名為佳縣了。錢知書的父親叫錢革命，是當?shù)佚垶虫?zhèn)山溝生產(chǎn)隊里的會計，小時候讀過幾天私塾，在全村算是最有學問的人。

說起來，錢家的祖祖輩輩都生活在綏德，是正宗的綏德人。錢知書的爺爺早年參加了劉志丹領(lǐng)導的紅軍，四十剛出頭的時候就被白匪軍給殺害了，撇下奶奶和五個孩子。奶奶陸續(xù)讓五個孩子參加了八路軍和解放軍，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作出了貢獻。

1944年，年僅17歲的錢革命就參加了八路軍，真刀真槍地打過鬼子，稱得上是老八路軍了。在1947年著名的沙家店戰(zhàn)役中，錢革命身負重傷，腸子被打斷了三處，淌了一地。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錢革命，被送到佳縣后方醫(yī)院養(yǎng)傷。傷養(yǎng)好了以后，身體狀況不允許再回部隊行軍打仗了，組織上就安排他轉(zhuǎn)業(yè)到了佳縣地方武裝部工作。

直到母親遇到了錢革命——一個敢作敢為傷殘的綏德漢子，兩個人結(jié)了婚，各自有了歸宿。一個是根正苗紅的傷殘軍人，一個是身背地主成分沒人敢娶的地主家的大小姐，兩個人誰也沒嫌棄誰。

錢知書有個姐姐，叫錢山丹。姐姐不僅繼承了母親米脂美女的基因，人如其名，就像陜北的山丹丹花一樣美麗耀人；而且姐姐錢山丹更繼承了母親的藝術(shù)細胞，從小就初露表演天賦，學校里組織的文藝表演是場場不落，初中快畢業(yè)的時候，就被省里的藝術(shù)學院招走了。

錢知書和錢達理這哥倆，繼承了父親綏德漢子的基因，個子高高壯壯，底氣像野牛一樣足性。哥倆放學時唱的《信天游》，能在這陜北的山溝溝里傳上個十里八村的。

錢家這三個孩子從小就特別勤奮好學，真給錢革命爭氣，更給這個生長棗樹的窮山溝爭氣。錢知書和錢達理兄弟二人，接連考進了京城讀大學。

錢山丹、錢知書、錢達理這三姐弟在整個縣城引起了地震般的轟動。錢知書考進了師范大學，讀的是中文專業(yè)。他想圓了父親錢革命的心愿，畢業(yè)回鄉(xiāng)當一名老師，教山里的娃娃識字，讓更多山里的孩子看看外面的世界。

弟弟錢達理是第二年考上北京地質(zhì)大學的，他學的是水文與水資源專業(yè)。錢達理立志要讓家鄉(xiāng)這窮山溝里的鄉(xiāng)親們也能像城里人一樣喝上清涼甘甜的自來水；他想讓這個連兔子都不留戀的窮山溝綠樹參天，芳草鮮花長滿山坡；他想讓腳下這流淌不息的黃河變成清河！

山里人想改變命運，想改變大自然，趕考是他們的唯一出路。

十七

錢知書是幸運的，趕考路上他遇到的是公正。

金榜題名的那天早晨，天剛剛放亮，錢知書就從家里出來了。他興奮得一夜沒合眼，這是他十九年來第一次體驗到什么叫失眠。

昨晚老師差人捎信來，說他考上大學了，而且是北京的大學，要他今天到鎮(zhèn)上的學校去取錄取通知書，要他穿得整齊點，說鎮(zhèn)長還要親自接見他哩。

他怕遲了，連早飯都沒吃，從院子里的磨盤上抓了兩把棗揣到口袋里，沖著端著洗臉盆剛剛出門的娘喊了聲：“娘！我去鎮(zhèn)上的學校拿大學通知書了?！本蛙f出了家門，娘在后面喊的是什么，他也沒有聽清。

錢知書的身子像被馬牽著一樣，十八里山路，平時要走上三個多小時，還要歇上幾歇，今天不到兩個小時的光景他就跑到了學校。

不到七點，錢知書就到了學校。張老師眼里噙著熱淚，深吸了口煙又說：“娃?。∧闶窃埤垶虫?zhèn)方圓幾十里第一個考進北京的大學生，你一定要給咱山里人爭氣，千萬不要忘本?。　?/p>

錢知書看著眼前這位額頭布滿青筋，頭發(fā)花白蓬亂，像自己父親般的恩師，不由得想起自己在龍灣鎮(zhèn)讀書的日日夜夜。想起恩師寒夜輔導自己讀書時，將棉襖脫下披在自己肩上的場景；想起三九天自己發(fā)高燒，老師背著自己去衛(wèi)生所打針的場景；想起老師去縣城給學生們背著書本回來，暈倒在路上，自己嚇得直哭的場景；想起在縣城考完試后自己和老師對畢答案，老師請自己吃了一頓羊肉泡饃的場景……

接見儀式很簡單，就在學校的院子里舉行。上午十點，校長陪著鎮(zhèn)長來到了學校，學校的院子里站滿了看熱鬧的人，調(diào)皮的孩子還爬到四周的土墻上。當錢知書被同學們像簇擁明星似的簇擁到校長面前時，整個院子里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掌聲和喝彩聲。校長笑呵呵地從張老師手里接過了一朵大紅花，親手給錢知書戴在胸前。錢知書這一生戴過無數(shù)次紅花，但在他的記憶中，數(shù)這次最自豪、最漂亮、最光彩。

一陣掌聲過后，校長又用手指著站在一旁的錢知書說道：“這是個好娃哩，他為咱龍灣鎮(zhèn)的娃娃做出了好榜樣。馬上就要開學了，你們這些當?shù)斈锏陌炎约旱耐薅妓偷綄W校來上學吧。看看人家的娃出息成這個樣子，多喜人啊！你們就不眼饞嗎？我希望咱龍灣鎮(zhèn)來年再出息幾個好樣的娃。”

鎮(zhèn)長接過校長手中的話筒，朝院子里的人們揮了揮手，院子里立刻安靜了下來。鎮(zhèn)長清了清嗓子，擺出了鎮(zhèn)長的派頭，他拿著話筒高聲說道：“龍灣鎮(zhèn)的各位父老鄉(xiāng)親！今天是我們龍灣鎮(zhèn)大喜的日子。我們鎮(zhèn)上的錢知書同學，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師范大學，他是我們龍灣鎮(zhèn)第一個考進京城的娃，是咱們龍灣人的驕傲。鎮(zhèn)上決定獎勵錢知書同學200塊錢，希望錢知書同學到京城后，要戒驕戒躁，刻苦學習，更上一層樓，為咱龍灣鎮(zhèn)人民爭光?！?/p>

錢知書胸前戴著大紅花，手捧著錄取通知書和那個裝有200塊錢的信封，他先給在場的鄉(xiāng)親們鞠了一躬，然后又轉(zhuǎn)過身去，給身后的鎮(zhèn)長、校長以及教過他的老師們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走到張老師面前，用顫抖的雙臂緊緊擁抱完恩師后，便發(fā)瘋一般地沖出了人群，向大山深處的家中狂奔而去。風在錢知書的耳旁“呼呼”地作響，樹和山嶺在眼前閃過，龍灣鎮(zhèn)在身后逐漸縮小，最后變成一個小點消失在山后。

十八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錢知書才回到了家。到了村口，錢知書使勁拍凈渾身的塵土，又把大紅花重新戴在胸前，昂著頭走進了村子。陽光像金粉一樣，涂在山梁上，涂在了窯洞的窗欞上，涂在了院落里的碾子和棗樹上，也涂在這山溝里農(nóng)民的臉上。

錢知書從懷里拿出了錄取通知書和錢交給了娘，自豪地說：“娘，這是鎮(zhèn)長獎給我的錢，200塊，這下學費不用愁了?！?/p>

山丹娘一聽更是樂得嘴都合不上了，她一面為錢知書整理著大紅花，一面囑咐著錢知書說：“兒啊，快去謝謝村里的叔叔嬸嬸們，咱可不能失禮啊，他們都等你半下晌了?！?/p>

錢知書在娘的帶領(lǐng)下，挨個兒拜見了村里的長輩。見過鄉(xiāng)親們，山丹娘又端來了一笸籮紅棗，讓錢知書分發(fā)給大家吃。錢革命坐在碾子旁，一邊“吧嗒吧嗒”地吸著旱煙，一邊陪著長輩們聊著天。今天是錢革命有生以來最高興的一天。

山丹娘特意從箱底拿出了平時舍不得吃的白面和腌制的茴香葉，做了回刀削茴香面，想好好犒勞犒勞兒子。刀削茴香面做好了的時候，姐姐山丹進屋叫了幾聲，錢知書都沒有應(yīng)。山丹娘一聽就急了，一邊往屋里跑，一邊用腰間的圍裙擦著手，山丹娘又喊弟弟達理把油燈端過來。山丹娘連鞋子都沒顧得上脫，就撲到炕上，用手摸完了錢知書的額頭，又把手放在錢知書的鼻子下試了試，對剛剛進屋的錢革命說：“他爹，知書八成是受風寒了?！卞X革命也照著母親的方法試了一遍，抬起頭說道：“不打緊，是受風寒了?！苯愕軅z聽爸媽都這么說，也就把懸著的心放下了。錢革命讓二兒子達理到水窖里打來一盆清水，又叫山丹娘找來了一枚銅錢。他替錢知書脫掉了上衣，而后又將他的身子翻了過來，讓他平趴在土炕上。他自己單腿跪在炕上，熟練地用手把錢知書的脊背揉搓了一遍，接著把清水含在口里，一面往兒子背上噴著，一面用銅錢在錢知書的背上刮著。不一會兒，錢革命就把錢知書的脊柱兩側(cè)刮出兩道血印子，赤紅赤紅怪嚇人的。錢革命說這叫刮痧，祛火祛風寒。從前打仗的時候，碰上哪個戰(zhàn)友受風寒發(fā)燒時，哪里能搞到藥啊，都是用這個法子治病，挺管用的。弄完了錢知書后背，錢革命讓大家?guī)椭彦X知書翻了過來平躺著，又用同樣的方式，把錢知書的前胸肋刮得像拍X光片子一樣。然后放下銅錢，又用手蘸著清水把錢知書的脖子揪得紫一塊青一塊。一切弄妥當后，又讓女兒山丹把擦臉布浸濕了放在錢知書的額頭，然后給他蓋上了被子。

第二天晌午，錢知書終于醒了。他愣愣地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娘和爹，看了看姐姐和弟弟，又看了看炕頭放著的大紅花和錄取通知書，沖著娘說了句：“娘！我餓了?！卞X知書終于在全家人驚恐和祈盼的煎熬中醒了過來。

娘一聽兒子喊餓啦，一面抹著眼淚，一面喜出望外地急忙應(yīng)道：“哎！娃兒，娘這就給你做飯去?！闭f完，山丹娘麻利地從炕上蹦到了地上，一溜小跑地給兒子弄飯去了。

沒過幾天，錢知書的身體就沒事了。錢知書也沒有變成范進那樣，一家人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家里人開始忙著張羅錢知書上學的事。姐姐山丹領(lǐng)著知書和達理，把鄉(xiāng)親們湊的雜米、大棗、雞蛋都拿到集市上賣了，白薯留給家里做了口糧，一共賣了389塊5角錢。臨走的前一天晚上，母親在錢知書的褲衩前面縫了個布兜，把300塊錢放進去后，又小心地把它縫好，又拿出100塊錢放在他上衣口袋里，把剩下的150塊錢給姐姐山丹，30塊錢給達理做學費，余下的9塊錢留家應(yīng)急之用。

多少年以后，母親在燈下給他縫衣服的情景仍依稀可見，爹娘啃著白薯的樣子，錢知書還經(jīng)常夢見。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窮家富路啊……娘叨念的話他早已爛熟于心，還傳授給了自己的孩子。

十九

轉(zhuǎn)眼開學的日子到了。

錢知書灑淚告別了母親和弟弟，穿著一身母親給自己新縫制的藍衣服，跟著父親錢革命和姐姐錢山丹踏上了求學之路。爺兒仨走在嶺間的羊腸小路上，錢知書不停地向停下手中活計為他送行的鄉(xiāng)親們揮著手，直到母親、弟弟和鄉(xiāng)親們在身后縮成一個個小點，再也看不清了，他才罷了手。但母親、弟弟和鄉(xiāng)親們的聲音，卻一直在他腦海里回響著……

“娃??！你到了京城一定要好好學習！一定要為咱山溝人爭氣??！”

其實，龍灣鎮(zhèn)離綏德縣城也就百十里的路程。

小叔叔錢奮斗建議錢知書穿著警服去學校報到，錢知書也想穿這套筆挺的滌卡警服去北京。他把警服穿在身上然后又脫下來，脫下又把它穿上，就這樣來回折騰了幾遍，最后錢知書還是把警服脫了下來，疊好了放進隨身帶著的沙棘箱里。他要穿著娘親手給他縫制的衣服進北京，穿著娘縫制的衣服，就好像娘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懷揣著夢想的錢知書，穿著小叔叔送給他的那套藍色滌卡警服，度過了四年的大學生活。在大學這塊沃土里，錢知書如魚得水，他每天把大量的時間都花在圖書館里，飽讀了古今中外的名人名著。從大學二年級他就開始在刊物上陸續(xù)發(fā)表了《黃土情》《校園里的梧桐樹》等散文，還出版了小說《女輔導員》《雨后沒有彩虹》等作品，在全國大學生中產(chǎn)生了強烈反響。

四年的大學生活很快就過去了。1988年，錢知書即將告別生活了四年的師范大學，奔赴新的工作崗位。他加入了一個講師團。當時，講師團的主要任務(wù)之一，就是支援偏遠山區(qū)教育，錢知書就隨團到湖南湘西一所大山里的學校支教。

接送參加講師團學生的小客車已等候在校門口，錢知書轉(zhuǎn)過身子，給母校深深地鞠了一個躬，便坐到了車子的最后一排位置上偷偷地抹著眼淚，大學時光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錢知書他們這個講師團共十五個人，都被分配到湖南最偏遠的山區(qū)支教。大寧縣這批就他一個人。二十年后，錢知書還清晰地記得，他到大寧縣城時，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了。

錢知書受到英雄般的歡迎，縣里很重視錢知書的到來，特派教育局局長親自帶著兩位副局長和干事小陳在車站迎候。錢知書一下車，局長、副局長、干事就熱情地和他握著手，局長還代表山區(qū)的孩子對他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最后，局長還熱情地挽留錢知書在縣城多玩兩天。

其實，整個大寧縣城就有兩橫兩縱四條“井”字形的街道，每條街道的長度不足一公里，從街道的這頭都能清楚地望見街道那頭行人衣服的顏色，眼力好的都能判斷出是男還是女。

晚餐很豐盛，六個大碗里都是辣辣的湖南菜，局長還特意吩咐讓店家加了兩道帶葷腥的臘肉菜，錢知書的嘴都被辣得發(fā)麻。吃飯時，三個局長用黑小碗喝著當?shù)刈葬劦纳⒕疲墒滦￡愐幻婵粗珠L們喝酒，一面不斷地往錢知書碗里夾著菜。時不時有路過的熟人和局長打著招呼，每當這時候，局長總是用握著筷子的手指著錢知書炫耀地介紹道：“北京來貴客啦！”

吃晚飯的時候，局長介紹說，他這次要去支教的學校叫牛背沖小學，共有二十幾名學生，參差不齊，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中的學生都有。由于沒有編制，三名老師只能維持著代課老師的身份，老校長今年都58歲啦，從建國初期創(chuàng)辦牛背沖小學起，一直干到了今天。還有一位姓麻的老師，腿腳不好，一輩子沒出過山。剩下的一個就是老校長的女兒，叫湘秀，是去年才從縣城里的自費藝校畢業(yè)回去做代課老師的。

五月的湘西，天氣已是很熱了。經(jīng)過兩天旅途勞累的錢知書躺在一個四面透風的招待所里，盡管經(jīng)過兩天旅途的勞累，他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墻上一張發(fā)黃發(fā)舊的《毛主席去安源》的畫兒，思緒卻不知飛向了哪里。

那一晚上，錢知書夢見了父親正坐在自家窯洞前的棗樹下編織著沙棘箱。

夢見了母親正在昏暗的燈光下給自己縫制著衣裳。

夢見了姐姐在山丹丹花叢里向自己招手笑著。

夢見了恩師張老師依舊在清掃著學校的院子。

夢見了自己在縣城參加人生第一次趕考時的場景。

夢見了自己胸前戴著大紅花接受鎮(zhèn)長接見時的場景。

夢見了幾個女同學正在大學的校園里朗誦著自己的詩歌——《苦丁茶》。

錢知書不知道，即將開始的這段歲月，是他一生最值得懷念和留戀的激情歲月，因為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山油菜花，有那像油菜花一樣清香的初戀。

二十

天剛蒙蒙亮，陳干事就來叫錢知書吃早飯。兩個人匆匆地吃過早飯，陳干事往錢知書洗臉盆里裝了些干糧和幾塊黑乎乎的臘肉，便送錢知書上了班車。臨別時，陳干事叮囑錢知書記得在茶溪山口下車，有人在山口接他。

六十多公里路程，在現(xiàn)在的高速公路行駛半個小時就能到。班車“哼哼呀呀”地喘著粗氣，用了四個多小時才爬到茶溪山口。車長和司機喊了半天，錢知書才聽清這兒就是茶溪山口。錢知書費了好大的勁才從車里爬了出去，隨后車上的人又把他的行李、洗臉盆、沙棘箱通通從車窗里遞給他。

錢知書正在尋找去牛背沖的路在哪里，忽見對面的竹林里閃出一個十八九歲的苗族女孩。那個女孩身穿藍底鑲邊的繡花衣裳，一頭烏發(fā)垂肩而下，頭上還戴著一頂用鮮花編織的花環(huán)，胖乎乎粉紅的小臉，就像水晶娃娃一樣晶瑩剔透，錢知書的眼睛像被定格了似的盯著那女孩。

女孩“咯咯”地笑著說：“我叫湘秀，是牛背沖小學的。不用找啦，我就是來接你的人！”說完，上前接過錢知書手中的沙棘箱和裝洗臉盆的網(wǎng)兜。

一路上，湘秀興奮地給錢知書介紹這兒介紹那兒。

“好啊，湘秀！你的名字真好聽?！卞X知書愉快地說。

湘秀一路上一邊給錢知書講著山里的故事，一邊為他唱著山歌——

高山翠，澗水清

溪水奔流山谷中

山疊山，水連水

山水相依不分離

藍天高，彩云淡

山外漢子思故鄉(xiāng)

風兒響，鳥兒唱

山里妹子盼情郎

花兒艷，蝶兒忙

四月初八會情郎

春來了，秋去了

情郎何時回家鄉(xiāng)

油菜花，十里香

妹子心事妹子想

想了一日復一日

想了一季又一季

想了一年再一年

癡情妹子想斷腸

油菜花，滿山香

妹思情哥回家鄉(xiāng)

油菜花，滿山香

妹盼情哥快回鄉(xiāng)

……

太陽偏西的時候，他們翻上了最后一道山嶺，湘秀指著對面山?jīng)_里的十幾棟木樓說：“知書哥，你看！我們到了，那兒就是牛背沖小學。”

聽說學校來了京城的大學生，學校門前的平地上站著許多大人和孩子。老校長和麻老師一直迎出來很遠很遠，老校長一把握住錢知書的手，樂得嘴都合不上了，他像迎接自己久別的兒子一樣迎接著錢知書。

麻老師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接過了湘秀手中的沙棘箱。湘秀騰出手來，又把錢知書背上的行李接了過去，背在自己身上。老校長微駝著背拉著錢知書的手走在前面，湘秀走在錢知書的右邊，麻老師雙手吃力地提著沙棘箱，走在最后頭。

“鄉(xiāng)親們，這就是京城來的大學生，是來教我們娃的。大家歡迎歡迎！”還沒踏進學校門前那塊平地，老校長就沖著人群喊道。隨著老校長的喊聲，人群響起了“噼里啪啦”的掌聲。

學校中間的幾間房子，樓上是做教室用的，樓下是給孩子們吃午飯的地方。右邊的吊腳樓，上面用來堆放些雜物，為了照顧麻老師的腿腳，下邊當辦公室用。錢知書被安排在左面吊腳樓的二層，房間已被湘秀收拾得干干凈凈。

晚飯是在麻老師家吃的，聽說有貴客要來，麻老師昨天就去山里套了兩只山兔，中午下班回家吃飯時就把皮剝了，下午就讓老伴配上些山蘑菇燉了一大鍋，人還沒有到味道已滿山香了。錢知書又讓湘秀把陳干事帶來的臘肉和干糧也一同拿來，大家美美地飽餐了一頓。

山區(qū)的夜晚很靜，靜得有些嚇人，聽不到一絲聲音，偶爾傳來幾聲野狗的叫聲和吊腳樓旁泉水的叮咚聲，更增添了這夜晚的幽靜。

（未完待續(xù)）

女孩的話對蘇正浩觸動很大，女兒蘇暢的理想又是什么呢？自己從來沒有和女兒談過，當然無從知曉。

這時，從廣場天主教堂的塔尖上，傳來十響鐘聲。

女兒蘇暢下晚自習了，蘇正浩從沒接送過女兒上下學。今晚，他要接女兒放學，要盡父親的義務(wù)。

蘇正浩拿出二十元錢給了女孩，并告訴女孩不用找零了。

“謝謝叔叔！再見！”女孩清脆的聲音一直在蘇正浩耳邊響著：“叔叔！別忘了，您許的愿望實現(xiàn)了，一定要回來放還愿燈！”

家長會那天晚上，爸爸來接她放學，這讓蘇暢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沒考好，爸爸是不是要很嚴厲地批評她啊？喜的是爸爸第一次來接她，她也可以像其他同學那樣，挽著爸爸的胳膊，一同回家了。令她意外的是，爸爸不但一句也沒有說她，反而對她改學文科以來的進步給予充分肯定和鼓勵?；丶业穆飞希职忠皇痔嶂臅?，一手挽著她的肩。

此時的蘇暢感到無比的溫馨、無比的幸福！這溫馨和這幸福，在奶奶爺爺身上感受過，也在姑姑身上感受過。但都和今晚的感覺不一樣，對，的確不一樣。今晚的溫馨幸福里，帶著父愛，帶著濃濃的甜味。

蘇暢的爸爸媽媽離婚時，她才三歲，打那以后，媽媽從來沒有回來看過她。爸爸由縣城調(diào)到濱江市工作后，工作更忙，很少有時間照顧女兒。她從小就跟著爺爺奶奶生活，兩個姑姑對她特別好，小時候的衣服都是姑姑給做，讓其他小朋友都很羨慕。

剛上初中的一天夜里，她得了急性闌尾炎，爸爸到外地出差，剛剛踏進家門，聽完她說的情況，背起她就往醫(yī)院跑。汗水順著爸爸的臉不停地流著，她的衣服也被浸濕了。就在手術(shù)室的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她感到爸爸不可怕了，而且還特別地親切、特別高大。她止住了自己的眼淚，堅強地向爸爸做了一個V字形手勢。

當她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十點了。爸爸正用熱毛巾擦著她的手。爸爸的眼睛紅紅的，黑黑的胡子一夜之間長滿了他的兩腮，看得出來爸爸疲憊極了。看到女兒醒了，他十分高興，那場景時常在蘇暢的腦海中浮現(xiàn)。蘇暢的爺爺、奶奶、大姑、二姑、大伯、大哥、小哥全家都來了。她感到溫暖幸福，但那時的感覺和今天比起來，還是缺少了這股濃濃的甜味。

家長會那天晚上，蘇暢和爸爸走得很慢。不到一公里的路程，父女倆走了一個小時。爸爸第一次像朋友一樣和女兒談?wù)撝松務(wù)撝硐?。上樓時，爸爸和她約定這幾天都好好想想，到底要考哪個學校，考哪個專業(yè)。蘇暢那天夜里失眠了。爸爸也失眠了，因為爸爸書房里的燈亮了一夜。

蘇暢這幾天學習勁頭特別足，一直困擾自己的幾個難題都解決了。就拿地理說吧，以前什么是黃赤交角、太陽直射點與節(jié)氣之間的關(guān)系、季風與洋流的關(guān)系、什么是熱島效應(yīng)、二氧化碳排放與全球變暖的關(guān)系，她都似懂非懂?，F(xiàn)在不僅弄懂了，還可以輔導別的同學了。地理老師還在課堂上表揚了她。

三

“如今的高考不僅是考學生，更是考家長?！?/p>

這話對蘇正浩觸動很大，這些話時常在他耳畔回響。

上個星期日的晚上，蘇正浩就到了杭州，因為第二天，國家稅務(wù)總局在那里有個稅收研討會。會期共五天，研討會三天，第四天參觀學習，第五天自由活動。本來蘇正浩也想放松一下自己，但女兒蘇暢的學習成績和高考的定位問題一直困擾著他。蘇暢說她班同學家長都有了打算，就她還沒有著落呢。

第四天早晨吃過早餐，會議主辦方就招呼大家上了兩輛大巴車，說是去獅峰山觀光。蘇正浩是第一次來杭州，但他對此地的名勝古跡并不陌生。而在眾多的名勝之中，蘇正浩最想去的地方是西湖、靈隱寺、凈慈寺。他想借開會的機會，乘著雕梁畫棟的龍舟游游西子湖，觀魚于花港，好好領(lǐng)略一下蘇軾在《飲湖上初晴后雨》中描述的“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的意境。

魯迅的《論雷峰塔的倒掉》一文，蘇正浩在初中時就學習過，那時他還不是很懂。中國古代民間四大傳說《白蛇傳》中，書生許仙和白素貞的遭遇讓他心痛，那時他很想把雷峰塔下的小白蛇放出來。特別是明末馮夢龍在《警世通言》中為后人留下的“祖師度我出紅塵，鐵樹開花始見春?；喕刂鼗?，生生轉(zhuǎn)變再生生。欲知有色還無色，須識有形卻無形。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的警世八句，他至今仍能背誦。

獅峰山，位于杭州西湖西南山中，國家一級保護區(qū)，是西湖龍井茶的原產(chǎn)區(qū)。說白了，這里出產(chǎn)的龍井茶才是最正宗的。

大巴車停在了龍井村，大家紛紛下了車。一個中年男子帶著兩個手拿擴音喇叭的女孩，早已等候在那里了，這是主辦方事先安排好的。中年男子是龍井村茶葉有限公司的經(jīng)理，那兩個女孩是公司的解說員，是來給大家講解茶園的。蘇正浩一下車，就聞到了龍井茶的清香，他立刻來了精氣神兒。他平時最喜歡喝的茶就是西湖龍井。

參觀結(jié)束后，大家又乘大巴返回駐地，蘇正浩一頭扎在床上，酣然入睡。難耐的酷暑和幾天來的勞累，主要還是蘇暢考學的事一直困擾著他，他感到心很累，他太疲勞了。

蘇正浩做了個夢，他夢見自己走進了一座寺廟。這是一座千年古剎，大殿前有個特別大的香爐，插滿了高香，香火旺盛。香火的味道，讓他有一種神秘的感覺。這時，一位白發(fā)長者飄然而至，幫助他燃著香。他跪拜在佛祖釋迦牟尼像前，虔誠地磕著頭。長者在一旁敲著木魚，他仿佛聽見一個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在為膝下祈福，成功的道路有無數(shù)，困擾相伴，往往迂回也會有好結(jié)果的?！碧K正浩正想請教長者，那長者早已不見蹤影。走出古剎的時候，他仿佛看到什么地方寫著“咫尺西天”四個字。

一陣手機鈴聲，把蘇正浩從睡夢中驚醒。他沒來得及看來電顯示，就接起來了。電話里說：“杜丘班長，我是高波啊，會開完了嗎？”

“?。∈歉呓淌诟咴洪L?。∧慊氐胶贾萘藛?？”蘇正浩問道。

“你來杭州了，我敢不回來嗎！”又說，“教育部的會中午才結(jié)束，北京同學還安排今晚聚聚哪。我說你來杭州了，他們也沒硬留我?！彪娫捘穷^顯然很興奮。

“我剛下飛機，你住在哪個賓館？我來看你。”蘇正浩一看表，已經(jīng)晚上九點了，就說：“高波，今天太晚了，晚上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我明天去學校找你吧，你要是不忙的話，就陪我這鄉(xiāng)下人去西湖轉(zhuǎn)轉(zhuǎn)?！?/p>

“沒問題，杜丘你是第一次來杭州，我就是再忙，也要陪陪老同學。”電話那頭滿口答應(yīng)著。

“高波，一會兒別忘了把你們學校的地址用短信發(fā)給我?！?/p>

轉(zhuǎn)眼間，蘇正浩打開高波發(fā)來的短信，上面寫著：“杜丘班長，明天上午九點請來西湖美術(shù)學院。晚安！”

四

早晨六點，蘇正浩就醒了。洗漱完畢，他做了幾下擴胸運動，收起房卡，關(guān)好門。他要出去走走，要置身于碧波蕩漾的西子湖畔、置身于湖邊晨練的人群之中。飯店位于杭州市中心，依偎在美麗的西子湖畔，遠看山、近看水，山水自成一體，猶如庭院前一幅巨大的山水風景畫。七點半，蘇正浩吃過早餐后來到總服務(wù)臺，詢問“西湖美術(shù)學院”怎么走。服務(wù)臺小姐熱情地告訴他不遠，沿著湖濱路走著去，也就是半個小時的路程。

高波、蘇正浩還有田丁，他們?nèi)齻€是高中時期的同學。高波從小就受到家庭良好的藝術(shù)熏陶，天生就是搞美術(shù)的料。那時候，學校的板報、畫廊都是他負責設(shè)計，每期板報一出來，都會引來學校的同學和老師的圍觀。他畫什么像什么，絕對以假亂真。后來，高波考到了中央美術(shù)學院，讀完研究生就分到了杭州西湖美術(shù)學院任教。兩年后，他又回母校把博士讀完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學院教授了。

蘇正浩八點十五分就來到了位于西湖邊南山路上的西湖美術(shù)學院門前。他提前到了，距離預(yù)約的時間還早。他正在門前欣賞各位國畫大師的書畫時，高波就過來接他了。時隔十五年，老同學相見格外親切，也格外激動。

蘇正浩仔細打量著老同學，說：“高波，你和上學時沒多大變化，就是頭發(fā)有些白了。你各方面都怎么樣啊？”

“我還行，每天就是教教書，帶學生搞搞創(chuàng)作。自從當了分院院長以后，開會啊、文化交流的事兒就多了，應(yīng)酬也多了?！薄袄贤瑢W，今天勞你陪我去趟靈隱寺看看。另外，我女兒明年要高考了，我想請人幫我研究研究。這也是我這次來杭州拜見你的真正目的?！碧K正浩道明意圖。

“我說杜丘班長，你怎么想起讓孩子學美術(shù)了？想考我們院啊？”高波問道。蘇正浩嘆了口氣，說道：“高波，我女兒不是想考你們美院，她也沒學過畫畫。這孩子讓我給弄夾生了，她們學校是文科重點校，其實，很多家長直接就給孩子定位考文科了。我當時覺得讓我女兒學理科，將來發(fā)展空間要大些，就業(yè)面也寬些。所以，高二就讓她學了理科。事先也沒征求女兒意見，結(jié)果是把孩子累得夠戧，也沒學好，成績始終提不上來。

“老同學，你是這方面的專家，大學教授，又是名校的分院長，所以，孩子考學的事兒，我不找你找誰?。俊碧K正浩喝了口水又說，“高波，我們那會兒上學的時候，哪個用家長管過??！不也過來了嗎？現(xiàn)在可倒好，高考還弄出了這么多名堂?！?/p>

蘇正浩的話高波聽得很認真，他既為老同學孩子的事著急，同時也為老同學的責任心和坦誠所感動。

他想了想說：“正浩，孩子的事我?guī)湍阕聊プ聊?，你也別著急，再說這也不是著急能解決的事。你不是要去靈隱寺嗎？我現(xiàn)在就陪你去。”說著，高波就拿起了電話，撥了四位號碼，道：“小陳，把車開到門前來，我要出去一下。”說完，放下電話，他們倆就下樓了。

一路上，他們閑聊著班級里每一個能想起來的同學。

他倆誰也說不清，是那個時候好啊，還是這個時候好。人如果要是能倒著再活一回的話，肯定換個活法，肯定都能活得比現(xiàn)在這次好。

五

車子從西湖美術(shù)學院出來后，一直沿著湖邊向北駛?cè)?。到了斷橋殘雪繼續(xù)沿著湖邊折向西行，途經(jīng)香格里拉飯店、曲院風荷、雙峰插云，直奔靈隱山。一路上，高波不停地給蘇正浩介紹著路邊的景點。

靈隱山麓的靈隱寺位于西湖西北面飛來峰與北高峰之間，兩峰對峙，林翠泉清，古樹參天，雨霧縈繞，是一處“仙靈所隱”絕佳的游覽圣地。它始建于東晉，距今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是我國著名古剎之一。

今天的游人很多，應(yīng)該說來靈隱寺觀光的游人一直很多。蘇正浩突然感覺眼前這山、這泉、這古寺，似乎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他正努力回憶在哪兒見過此情此景，猛一回頭，他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差點跳了起來。一道金黃色照壁墻立在他面前，墻上面竟赫然刻著“咫尺西天”四個大字，這場景和這題的字與昨晚夢見的一模一樣。

靈隱寺的建筑格局，沿用中國典型的中軸線排列方式，依次排列著天王殿、大雄寶殿、藥師殿。踏入古寺，就望見天王殿上懸著康熙皇帝御題的“云林禪寺”匾額。天王殿正中間的佛龕，供奉著一尊笑態(tài)可掬、趺坐蒲團、袒胸露腹的大肚彌勒佛像。蘇正浩此時想起了北京潭柘寺彌勒佛兩邊的楹聯(lián)：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在彌勒佛像背面的佛龕，供奉的是佛教護法神韋馱雕像。蘇正浩聽別的團隊導游介紹說，這座雕像距今已有700年的歷史，是由珍貴香樟木精雕而成，是南宋時期的珍貴文物，有著極高的價值。

再往后面走就是藥師殿了，殿內(nèi)供養(yǎng)著“藥師三尊”。主尊位置供奉著藥師佛像，兩側(cè)則是日光普照菩薩和月光普照菩薩。

每個殿內(nèi)的佛像前，都有一個功德箱，那是供人們捐助香火錢用的。蘇正浩喜歡來寺廟，但他卻很少燒香；他崇敬佛，但很少拜佛。他總是像信佛之人一樣，虔誠地把一百或幾百的錢幣放入箱內(nèi)。每次做完這件事，他都感到釋然，心里很舒服。他站在大雄寶殿釋迦牟尼像下的功德箱前，把身上所有的錢全都拿了出來，一共是1980元，他正準備全部放進去時，一個身著僧服的年輕僧人走過來對他說：“施主，請這邊來?！?/p>

年輕僧人把蘇正浩引到一張鋪有黃布的桌子旁。讓他在一本功德簿上簽上了他的名字，并拿出了一道黃色的紙符給了他，告訴他寫上要祈福的內(nèi)容。蘇正浩把身上所有的錢都鄭重地投進了功德箱，連同他為女兒蘇暢祈福的心都奉獻給了佛祖。他祈求佛祖保佑蘇暢能考上理想的大學，能有所作為，能出人頭地。

站在一旁的高波看得十分明白，聽完老同學的情況后，也為他著急，一路上都在琢磨著這件事。他知道蘇正浩是虔誠的，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p>

高波陪著蘇正浩看完了飛來峰的石窟作品，又來到了冷泉邊上，蘇正浩用清涼的泉水洗了洗手。他們倆在陰涼處坐了一會兒，蘇正浩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了。便說：“高波我們往回走吧，回去我們倆好好吃點東西?！?/p>

高波看出蘇正浩真的不想去西湖了，就給司機小陳打電話，讓他把車開到出口處。

“小陳，去咸亨酒店！”又說道，“小陳，給我們來點音樂！”

“好的，院長?！毙￡愑淇斓卮鸬馈?/p>

那一天

我不得已上路

為不安分的心

為自尊的生存

為自我的證明

路上的辛酸已融進我的眼睛

心靈的困境已化作我的堅強

在路上用我心靈的呼聲

在路上只為伴著我的人

在路上是我生命的遠行

在路上只為溫暖我的人

溫暖我的人

……

隨著蘇正浩非常喜歡的《贏在中國》之主題曲《在路上》美妙的歌聲，“林蔭大道”直奔咸亭酒店。

六

咸亨酒店目前在全國已有三十多家連鎖店，享譽國內(nèi)外。最早的咸亨酒店在紹興城內(nèi)，由魯迅的堂叔周仲翔于清光緒二十年（1894年）創(chuàng)辦。魯迅先生在1918年發(fā)表的小說《孔乙己》就是以該酒店為背景，為此，咸亨酒店便名揚海內(nèi)外。

等了約有半個小時，終于排到了桌位。高波讓蘇正浩點菜，蘇正浩接過了菜牌看都沒看就對服務(wù)員說：“一個茴香豆，一個炸臭豆腐干，再來一個煮花生。剩下的由他點吧！”他按照孔乙己的菜單點了三道小菜。

“記性不錯?。〕踔姓n本還記得?。　备卟ㄞ揶淼?。

“快點菜吧！服務(wù)員還等著呢?！碧K正浩催促著說。

高波又分別在“臭豆腐”類的“臭”系列、“鮮蟹”類的“鮮”系列、“糟雞”類的“糟”系列、“醬鴨”類的“醬”系列里，分別點了一道特色菜。

蘇正浩滴酒不沾，高波只好叫了一壺上好的西湖龍井。

不喝酒的飯，吃得很快，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就吃完了。高波說：“走！我們?nèi)砂犊Х茸?，你也順便欣賞一下杭州的夜景?！?/p>

他們倆剛剛坐穩(wěn)，一個服務(wù)生走了過來。高波道：“來兩杯咖啡，一個果盤，一盤黑瓜子。”

“還是極品藍山咖啡嗎？還是不放糖嗎？”服務(wù)生確認后離開了。一看高波就是這里的?？汀?/p>

“正浩，孩子的事我?guī)湍愫煤梅治鲆幌?，你也考慮考慮。首先，我們從全國考生報考院校的情況來分析一下。其實，就每一個家長愿望而言，家長都期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個理想的歸宿，都期望自己的孩子考進北京大學、清華大學讀書，但能進北大、清華的學生，畢竟是少數(shù)佼佼者。那些考北大、清華這樣一類學校無望而學習成績又很好的考生，把考取北京二類學校，如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財經(jīng)大學、中國傳媒大學等列為重點。再就歷年全國高考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而言，這個分數(shù)段的考生特別集中。而且，競爭之激烈，現(xiàn)實之殘酷，有時一分就能差幾千人，甚至上萬人。那么接下來的就是那些一類、二類大學沒進去，且成績又高出重點線很多的考生，都把進各省的名校，特別是進沿海城市的名校作為自己的首選，其競爭也十分激烈。余下在重點線之上的考生，就在省內(nèi)、省外的相對好的學校里挑選了。另外，還有一些剛過重點線“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的考生，直接就放棄了對重點院校的選擇，而直接在普通院校里選擇最好的學校、最好的專業(yè)。余下的就是最后普通本科的考生了，他們只能在省內(nèi)、省外的普通本科高校還有民辦本科院校里面選擇了。正浩，就你女兒目前的成績而言，?？圃盒＞筒辉诳紤]之列了?！?/p>

高波掰著手指數(shù)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其次，我們再從你女兒自身的情況來分析一下，從今天算起，到明年的六月七、八、九號高考，總共還剩二百五六十天。我分析如果復習得好的話，你女兒的成績應(yīng)該能在原有的基礎(chǔ)之上提高100分左右。這就是說，你女兒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刻苦努力，明年能考出570分左右的成績，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我查了一下濱江市這幾年的錄取分數(shù)線，如果以你們省上一年理科為574分、文科為567分的錄取分數(shù)線為參照，她這個成績，則恰好處于重點院校錄取線的邊緣。弄好了，能走個重點院校里較差的學校，專業(yè)就更沒有選擇的余地了，而且必須服從調(diào)劑。“正浩，我覺得你女兒考非重點院校以下的院校，把握會更大些，而且，能進這些院校里最好的專業(yè)?！?/p>

“另外，正浩，你有沒有考慮讓孩子考其他的專業(yè)院校？能否從專業(yè)人才的角度培養(yǎng)一下孩子呢？你完全可以多條腿走路??！”高波用啟發(fā)式的口吻問道?！拔业褂X得，你可以讓你女兒報考藝術(shù)類院校。她的成績還比較適合考這類院校，文化課對她來講，要相對輕松些，文化課的優(yōu)勢還能凸顯出來。聽你的介紹，你女兒的自身條件還可以，這樣，她的選擇余地就更大了。她完全可以報考中央美術(shù)學院、清華大學美術(shù)學院，愿意來杭州的話，也可以報考我們學院?！备卟ㄟf了一塊西瓜給蘇正浩，蘇正浩接過水果，問道：“可我女兒從來也沒有學過繪畫，怎么考美術(shù)學院呢？”

高波拿了一塊哈密瓜，一邊吃一邊說：“正浩，這你就不懂了吧。目前，每一所高等藝術(shù)院校里，都有一些專業(yè)招收的是非專業(yè)考生。例如，我們學院藝術(shù)人文學院的美術(shù)學（史論）和美術(shù)學（視覺文化）；中央美術(shù)學院人文學院的美術(shù)史與美術(shù)理論、藝術(shù)批評、藝術(shù)管理（藝術(shù)行政、藝術(shù)經(jīng)紀）、美術(shù)文物鑒定與修復、美術(shù)考古等，這些專業(yè)招收的都是非專業(yè)考生。對這部分考生的具體要求是：不需要參加專業(yè)考試，但必須與其他專業(yè)同時進行報名，報名時需要交本人所寫美術(shù)賞析文章一篇，而且字數(shù)要求在1500字以上。如果學過繪畫，可提供繪畫作品的照片兩張；沒學過的，把文章寫好了就行了。像我們學院就組織老師評判這些文章，其中合格部分的考生，應(yīng)該在每年的4月15日前后就會接到專業(yè)合格證了，其他院校也都基本差不多。收到合格證的考生，就可以報考這些院校了?！?/p>

“還可以讓你女兒報考影視學院、戲劇學院、戲曲學院、電影學院、藝術(shù)學院的表演專業(yè)、導演專業(yè)、戲文專業(yè)、編劇專業(yè)等。這都是國內(nèi)培養(yǎng)藝術(shù)人才的頂級學校。另外，傳媒大學的播音與主持專業(yè)、表演專業(yè)、攝影等專業(yè)，也可以研究研究啊。還有師范大學的藝術(shù)專業(yè)也都可以試試嘛。”

“高波不愧是教授，教育專家?。　碧K正浩目瞪口呆。他哪里知道，這其中還有這么多奧妙！

高波拿起一杯檸檬水一飲而盡，說：“目前，最關(guān)鍵的問題，是你和孩子要做出抉擇。一旦要選擇考藝術(shù)院校，就要為她選好專業(yè)，選擇好學校，馬上就得著手進行專業(yè)培訓。這些院校的專業(yè)課考試，大都安排在每年的二三月份進行。距考試還有五個月左右的時間，我個人認為還來得及。想好了要報考哪個學校、哪個專業(yè)，就別猶豫了?！?/p>

“還有，我建議你，請專業(yè)輔導老師時，你最好就請本學校、本專業(yè)的老師輔導。我還要特別和你說明的是，這些老師學校是不允許在外教課的。你要是真想請，一定要通過熟人介紹。而且這些老師的課時費也是非常貴的。話又說回來，想把孩子培養(yǎng)成頂級藝術(shù)人才，就要不惜下大力氣、花大價錢。正浩，我的觀點你贊同嗎？”

不等蘇正浩回答，高波接著又說：“老同學，主意還是要你自己拿，我只是說說我的想法。最關(guān)鍵的是要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見，看看孩子對這件事的想法，看看她喜歡學什么，她的理想是什么，將來想從事什么工作。”

蘇正浩嘆了口氣，說：“謝謝老同學的直言。今天你簡直就是給我上了一堂真正的家長課，我這次來杭州不虛此行啊!回去我好好研究研究，再和女兒認真商量一下。這是關(guān)系她一生前途的大事??！入高中時，在選擇文科還是理科的問題上，我就犯了個錯誤，以至于把孩子弄夾生了，這次絕不能再有半點疏忽了?！?/p>

“還有，我必須告訴你，藝術(shù)院校的競爭十分激烈，特別是好學校好專業(yè)的競爭，就更加激烈了，用‘殘酷’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藝術(shù)人生縱然光環(huán)璀璨，但藝術(shù)之路則是山高路險。我們做家長的一定要給孩子當好參謀把好關(guān)?！备卟ㄕ\懇地補充說。

高波陪著蘇正浩聊到晚上十一點多，他依依不舍地挽留道：“正浩，你在杭州再多待幾天吧？”

“不待了，時間不等人啊！我已定好了明天11點15分回濱江的機票。以后還有機會，我得抓緊時間回去，好好同孩子談?wù)?，一旦有了結(jié)果，我會馬上告訴你的。另外，高波，你的路子廣，高校的朋友也多，孩子的事還要你多費心?！碧K正浩囑咐道。

“放心吧!我會盡力的。祝你一切順利，也祝你女兒能考上理想的大學，有個好的歸宿！”蘇正浩和高波在兩岸咖啡門前相擁道了別。

七

爸爸前天從杭州回來后，又去了趟省城。最近蘇暢對自己的信心一直不足，明年高考能考出什么樣的成績，她心里實在沒有底。她想和爸爸好好聊聊，聽聽爸爸的想法。下課時，她給爸爸發(fā)了一條信息：“爸爸！有時間嗎？十點來接我好嗎？”

蘇暢知道爸爸肯定能來接她，出了校門，她果然就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爸爸。她穿過人群，一蹦一跳地跑到爸爸身后，用纖細的手指抵在爸爸的腰上，說：“不許動，舉起手來！”然后，摟著爸爸的脖子，嘻嘻地笑著。那笑聲，童真而甜美，伴著盛夏的火熱在濱江河畔回響著。

濱江河畔文化廣場上，納涼的人們正在觀看著老電影《在希望的田野上》，這部影片曾經(jīng)激勵過蘇正浩這代人的成長。蘇暢陪著爸爸坐在不遠的花壇邊，清雅的花香縈繞著他們。

“爸爸，我是不是很笨啊，怎么什么事情都弄不好啊！我平時學習也很用功啊，為什么成績總是提不上來呢？”

“蘇暢啊，你做什么總不自信，明明能做好的事情，你卻總對自己沒有信心，這就是你力沒少費，成績卻總不能提上來的原因。其二，你學習不講究方式方法，不能真正做到舉一反三，事半功倍。爸爸說得對嗎？”蘇正浩耐心地幫女兒分析著。

“你司伯伯今天給我來電話，請我周六參加司韋達的金榜題名宴。你司伯伯說，司韋達考上了中國影視大學。”蘇正浩說道。

“?。∷皇菍W美術(shù)的嗎？怎么考中國影視大學了？他應(yīng)該考美術(shù)學院才對?。柯犝f中國影視大學特別難考，最難考的表演專業(yè)要幾百人里選一個呢！中國影視圈里的大腕，很多名人都是出自這所學校?！碧K暢驚奇地說。

“你司伯伯很關(guān)心你，幾次問我你是怎么打算的，蘇暢你陪爸爸一起去吧，你韋達哥哥考上大學了，你也和人家好好學學，我們也好沾點喜氣。順便聽聽司伯伯的建議?！碧K正浩說道。

“遵命，老爸！我一定取回真經(jīng)來?！碧K暢高興地說。

蘇正浩、蘇暢這父女兩代人，踏著電影《在希望的田野上》的片尾曲走在回家的路上。

八

世紀國際大酒店是濱江市最高檔的五星級酒店。它坐落在美麗的濱江畔，門前的一駕歐式古羅馬風格的紫銅戰(zhàn)車，戰(zhàn)馬嘶鳴，氣宇軒昂，平添了酒店的高貴氣質(zhì)。

金榜題名宴在濱江十分盛行?，F(xiàn)在一般家庭都一個孩子，孩子經(jīng)過十年寒窗苦讀，家長也經(jīng)歷十年寒窗陪讀，真正應(yīng)了那句“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的老話。這也是人與人溝通交流的平臺，濱江人有著濃濃的人情味兒。

蘇暢挽著爸爸蘇正浩的左臂走進了電梯，電梯間平時專門用來做廣告的電視，此時播放的全是祝賀司韋達考入中國影視大學的賀詞和恭迎嘉賓的歡迎詞。十五層貴賓宴會廳里，熱鬧非凡，人聲鼎沸，司宏偉領(lǐng)著兒子司韋達在門口恭迎著各路來賓。

司宏偉是濱江市赫赫有名的大房地產(chǎn)商。他和蘇正浩是濱江市外縣的同鄉(xiāng)，司宏偉大蘇正浩一歲，他們小時候是前后院鄰居，是從小玩到大的發(fā)小，他們和田丁、高波都是同班同學。

蘇正浩和司宏偉還有幾個發(fā)小，經(jīng)常在一起聚，回憶兒時的故事，緬懷逝去的舊時光。司宏偉有兩個孩子，大的是兒子司韋達，小的是女兒司韋琪。司宏偉家族世代單傳，所以特別疼愛兒子。為了兒子司韋達將來的前途，司宏偉真可謂煞費苦心。他把公司的業(yè)務(wù)全部交給了他的副總打理，自己在北京專心陪兒子學習專業(yè)課，一陪就是六個月，直到兒子拿到專業(yè)合格證，才領(lǐng)著兒子回到濱江市。

初來北京時，司宏偉體重185斤，兒子司韋達體重達到了196斤。兒子司韋達身高一米八十二，雖然比司宏偉高，但這爺兒倆的體重都嚴重超標。為了能讓兒子考上中國影視大學的表演專業(yè)，司宏偉愣是陪著兒子把體重減下來了。別說，兒子司韋達整整減掉了46斤體重，就連司宏偉自己也減掉了29斤體重。整個人顯得筆挺苗條了不說，看起來也年輕了許多。司韋達的藝術(shù)考試過程，不僅鍛煉和培養(yǎng)了他本人，司宏偉也感悟頗深，藝術(shù)不僅塑造了藝術(shù)家，同時也塑造了藝術(shù)家的父親。

舞臺上燈光璀璨，好似一部大戲即將開幕一般。左邊是主持臺，臺面上放著一大束鮮花，身著盛裝的主持人立于后面。對面的右手邊站著的是司宏偉，中間是兒子司韋達，左面是妻子王鳳蘭。

司韋達是今天的主角，剛剛打理過的國際流行發(fā)式，一身韓版服飾，簡直就是韓國明星李東健的模仿秀，充滿偶像的風采。

王鳳蘭身著暗紅色金絲印花旗袍，脖子上戴著一串昂貴的大溪地珍珠項鏈，手上戴著一款百達翡麗金鉆腕表，胳膊上挎一款流行的LV女包，珠光寶氣，雍容華貴。

“下面，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今天的主角司韋達同學發(fā)表金榜題名感言！”

“我只想說幾句感謝的話。首先，要感謝辛勤培育我的老師，是你們教會我知識，是你們用知識和自己的言行影響和教育了我，使我在面對困難時能夠用堅強的毅力克服和戰(zhàn)勝它，一路走過來。在這里我真誠地向老師道一句：你們辛苦了！

“其次，我要感謝的是我的父母，特別是我的父親，他為我的成長真是費盡苦心，他給我智慧、給我勇氣。在我人生最緊要的關(guān)頭，父親為了我放棄了自己的事業(yè)，用一年多的時間潛心研究我的前途，設(shè)計我的人生。父親更用他的毅力，用他的人生觀，用他對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深深地感染著我，使得我與父親共同成長……在這里我要說：爸爸您辛苦了！感謝您為我做的一切。爸爸我愛您！媽媽您也辛苦了！我也愛您！”

司宏偉經(jīng)過鍛煉減肥，一掃往日的臃腫，加之人逢喜事精神爽，顯示出一個中年男人的成熟與自負。

司宏偉紅著臉直了直脖子磕磕巴巴接著說：“謝謝各位捧場，感謝各位領(lǐng)導的光臨，感謝各位老師多年來對司韋達的培養(yǎng)和教育。今天我要特別向大家介紹韋達的恩師、中國影視大學導表學院副院長兼表演系主任牧野老師。牧野老師桃李滿天下，中國影視界很多大腕明星都是他的學生，他是我國現(xiàn)代戲劇藝術(shù)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梢哉f沒有牧老師就沒有我兒子司韋達的今天，也就沒有今天的金榜題名宴。這位就是牧野老師。”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位戴著金絲眼鏡滿頭銀發(fā)的學者站了起來，他轉(zhuǎn)過身來向全場揮手致意。

牧野是中國影視大學的元老，六十年代初，從蘇聯(lián)普希金少年表演藝術(shù)班畢業(yè)后就一直從事影視戲劇教學。他參與過許多部大型歷史題材影片的拍攝，是當之無愧的影視界泰斗，能當他的學生是影視界人士的驕傲，前程也會是一片光明的。司宏偉的門路真廣，蘇正浩滿心佩服?！安恍?，這些人際關(guān)系要好好利用一下，蘇暢完全可以走這條路子嘛?！碧K正浩心里想著。

九

金榜題名宴從十一點零八分一直持續(xù)到十一點五十八分，整整五十分鐘，其聲勢浩大可稱濱江之最。圍觀的人群把整個南北大通道攔腰阻斷近半個小時。濱江每年考上北大清華的也不下十幾人，甚至還有考上英國劍橋大學的，考上美國斯坦福大學的也有，也沒有像司宏偉這樣鋪張的，蘇正浩認為他有些過了。

宴會進行得很順利，司宏偉和夫人王鳳蘭領(lǐng)著兒子挨桌給大家敬酒，臺上歌舞進行得很熱烈。司宏偉最后一個來到蘇正浩他們這張桌子說：“在座的都是我的老鄉(xiāng)，多年的哥們。為了我們的友誼干一杯！”司宏偉讓助手在此陪著大家，他去送市長。臨走時他在蘇正浩耳邊說：“正浩，你先別走，我給你引見牧野老師?！碧K正浩心里一熱，這正是他想要的。

蘇正浩看到牧野老師同桌的客人已經(jīng)走得差不多了，就剩王鳳蘭在陪著他。

他就主動過去打招呼：“嫂子最近好吧？恭喜您了?！比缓筇K正浩又主動伸出手向牧老師道：“牧老師您好！”

“您好！您好！”牧老師溫和地起立還禮道。

“蘇暢學習不錯吧？明年準備考哪個學校?。恳欢ㄒ绱蛩?，這一點，你大哥做得好，我也很滿意?！蓖貘P蘭又一連問了幾個問題。牧老師一直在旁邊笑呵呵地聽著。

“嫂子，我正要請教牧老師呢，請牧老師給指點指點。”蘇正浩把話題直接轉(zhuǎn)向了牧老師。

“正浩，你這算找對人了?！彼竞陚ニ妥呤虚L后落座說道。

“牧老師，我也不和您客氣了，正浩是我的同學，從小在一起長大的。他女兒明年也高考，正愁沒著落呢。牧老師您就當是我女兒的事，這孩子我是看著她長大的，有點天賦，要是經(jīng)您親自教導肯定差不了。”

“司董事長，您請我來不光是喝喜酒吧？您說有事和我商量就是這件事情吧？”牧野半真半假地問，隨后道，“蘇老師，考藝術(shù)院校遠遠不像你想得那么簡單啊。競爭是十分殘酷、十分激烈的，女孩子的競爭就更激烈了。千萬不要把司韋達成功的個例看成是普遍現(xiàn)象。另外，還要看孩子的自身綜合條件，悟性也很重要。司董事長您應(yīng)該贊成我的觀點?！蹦晾蠋熞馕渡铋L地說道。

“牧老師，正浩，我們一會兒再換個地方詳細談?wù)勥@個事，怎么樣？”司宏偉指著臺上又接著說道，“哎！牧老師你看！和韋達一起唱歌的那個女孩子，就是他女兒，叫蘇暢?！?/p>

蘇暢和司韋達在臺上正唱得起勁呢，吃飽喝足了的同學也都跑到臺上在旁邊附和著。他們倆唱的是韓國流行歌曲《我的愿望直達天涯》，牧野很認真地看著他們的表演。

司宏偉讓助手陪王鳳蘭處理剩余的事情，又走到臺前告訴司韋達唱完了歌和蘇暢來找他們。說完就和蘇正浩陪著牧老師離開了世紀國際大酒店。

司宏偉陪著牧老師和蘇正浩剛剛走出賓館大旋轉(zhuǎn)門，一輛嶄新锃亮的賓利就開了過來，銀灰色的金屬烤漆在陽光下格外耀眼。司宏偉打開前車門把牧老師讓到了前座，自己和蘇正浩坐在了后排。蘇正浩問道：“宏偉，我們?nèi)ツ睦镒?？地點由你定，我請客?！彼竞陚フf：“不用你管了，我?guī)銈內(nèi)€地方。讓你們開開眼界，另外，還有人正等我們呢。”他對司機說，“去江濱花園會所！”

蘇正浩從小就特別喜歡車，特別喜歡看賽車比賽，2006年他隨考察團參觀過賓利車廠。蘇正浩心想，自己一定要在牧老師面前露一手，說不定女兒蘇暢的事就有希望了。自己的經(jīng)濟實力雖然和司宏偉沒法比，但才華實力還可以搏一搏，人可以缺金錢但絕不能缺智慧。

蘇正浩微微笑了笑，說：“賓利車是英國制造的，主產(chǎn)地在英國的克魯郡。賓利車是英國皇室的御用坐駕，英國的國賓車隊全部采用賓利車。世界各國的影視明星及球星們大都青睞賓利。目前，中國只有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有售?！蹦晾蠋燁H感興趣地笑著說：“蘇老師對車也有研究？”蘇正浩輕輕清了一下嗓子，接著說道，“賓利車的豪華、尊貴應(yīng)該從幾個方面來看。首先從其發(fā)展的歷史來看，從1919年第一輛問世，已有近百年的歷史。百年來，賓利出現(xiàn)并領(lǐng)先于賽車場上，可以說賓利車源于賽車場，賽車場源于賓利。其次，要看它的精工，賓利車精湛的手藝和量身定制的個性化服務(wù)是它的兩大特點。它秉承手工制作的風格，是由經(jīng)驗豐富的工匠手工制作完成的?，F(xiàn)代版的賓利車配有家庭影院、濕度加濕器、彈出式迷你酒吧等等。所以說，賓利車是‘人生所追求的終極汽車品牌’，是美譽世界的頂級豪華品牌。再次，在歷史和豪華的基礎(chǔ)上就是昂貴的價格了，超千萬的車已不是稀罕的事，你這款雅致加長型的賓利，我估計市場賣價應(yīng)該在八百萬元左右，一把車鑰匙就值五萬元，其他的我就不了解了。說得不對的地方，請司總多多指教啊。你是主人，最有發(fā)言權(quán)?！?/p>

“蘇老師的學識很廣啊！你簡直是給我上了一堂車史課啊?！蹦晾蠋熁剡^頭來說道。

“哪里，哪里，牧老師您過獎了。”

“正浩，真讓你說著了，這款賓利裸車就八百多萬?！彼竞陚ミ呎f邊演示著升起前后排座位中間的隔屏。

“蘇老師，您是學什么專業(yè)的??？”牧野問。

“牧老師，我是學財政稅收的?！碧K正浩與牧老師越聊越投機。

人與人之間就是這樣，一旦打破僵局，打破陌生，馬上就會找到切入點和共同語言。

十

賓利車帶著蘇正浩的美好愿望駛進了一個綠樹成蔭的院落。大門上的自動感應(yīng)識別系統(tǒng)在賓利車距離門十米時自動開啟，讓人有一種神秘的感覺。

這個院落，位于濱江市的鬧市區(qū)。在濱江百姓眼里，這里依舊是原來的自來水廠，而實際上，它已經(jīng)被改造成了一幢五星級的私人會所，是司宏偉專門用來接待貴賓的。

大樹把整個院落變成了高樓群中的一片綠島。綠樹中掩映著三座連體紅頂?shù)娜龑有⊙髽?，具有濃郁的歐式風格。車子并沒有在樓門前停下，而是直接從后院開進了地下室。

“牧老師，正浩，參觀參觀我的酒窖。這是我花了十六年的時間收集而成的?！彼竞陚プ院赖卣f著，好像為這酒窖付出的心血，比培養(yǎng)兒子付出的心血還多。

“牧老師，別看我喜歡收藏酒，但我不很懂酒，真正懂酒的人是蘇正浩。你別看正浩不喝酒，但他對各種酒都很有研究。我這里的酒很多都是按他給我出的單子弄的。講講吧，正浩?！彼竞陚ネ扑]道。

蘇正浩也是第一次來這里，他也被司宏偉的酒莊給震懾了，暗嘆司宏偉從哪里淘來這么多好酒，一時竟忘記了自己的使命。

蘇正浩走到一排酒架子前，順手拿下瓶酒，看了看說：“這款酒是波爾多八大酒莊之一柏翠酒莊的酒。這款紅酒是用百分之百葡萄釀制而成。由于這個地區(qū)的地質(zhì)特殊，富藏大量礦物質(zhì)，因此這款酒很耐貯藏。雖然這個酒莊沒有排名，但它也稱得上是紅酒之王。”蘇正浩邊看邊介紹說，“目前，我們國內(nèi)稱法國有世界八大酒莊，在中國最流行的就數(shù)拉菲酒莊和木桐酒莊的紅酒了。拉菲酒莊全名為拉菲·羅斯柴爾德酒莊，目前國內(nèi)很多收藏者都喜歡收藏這款酒，當然價格也不菲。一瓶1982年的拉菲酒就炒到了八萬元左右。我粗略地估計了一下，你的酒窖就得值五千萬以上，當然里面我還沒有看呢。噢！這里還有這么多威士忌呢！牧老師，這是蘇格蘭威士忌，這是愛爾蘭威士忌，這是加拿大威士忌，這些是美國威士忌……“牧老師，您看這款酒是伏特加的一種，叫芬蘭地亞；這是荷蘭金酒、美國金酒……這一架子是軒尼詩XO，這排是人頭馬XO，這款是馬爹利，這是皇家禮炮?！?/p>

蘇正浩走到一排酒架前驚奇地問道：“宏偉，你怎么弄到的這款日本皇室御用的清酒?。刻僖娏?，這也是我第二次看到這種酒?！?/p>

一聽這話，司宏偉一激動，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這是我費好大勁，通過日本索尼公司的一位社長才搞到的?！?/p>

“蘇老師，為什么這些酒莊的名字前都有‘Chateau’這個詞??？”牧老師問道。不知道牧老師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有意想考考蘇正浩。

蘇正浩看了看說：“牧老師，‘Chateau’是‘古堡’的意思，因為大多數(shù)酒莊都有一座美麗的古堡，所以就在前面加這個詞，但，唯有柏翠酒莊前面沒有這個詞?！?/p>

參觀完酒窖，三個人就來到了會所的客廳。這時，高波從里面迎了出來，道：“宴會都結(jié)束了，很成功吧？”

“高波，你什么時候來的啊？怎么也不給我打個電話??？”蘇正浩驚訝地問道，“高波，我給你介紹一下牧老師?！?/p>

“不用了，我們倆昨天就已經(jīng)認識了。”牧老師回答說。

原來，高波和牧老師昨晚都住在會所。牧老師是應(yīng)司宏偉一家的邀請，專程前來參加司韋達升學宴的。高波此次來濱江一是應(yīng)司宏偉之邀，二是來濱江市考察美術(shù)生源的，因為他們建筑造型藝術(shù)學院年年為招不到好人才發(fā)愁。他和牧老師都是昨天到的，他們乘坐的班機僅相差不到半個小時，司宏偉親自去機場接的他們，所以他們早就很熟悉了。今天中午，濱江市主管教育的副市長和教委的幾個領(lǐng)導宴請高波，所以升學宴上沒看到他。

“正浩，聽宏偉說，你懂酒。你就幫我們選一瓶好酒，我和宏偉陪牧老師喝點。要選好的??！宏偉能舍得吧？”高波看著司宏偉笑著說。

蘇正浩笑著對牧老師說：“看看牧老師喜歡喝什么吧。”牧老師連忙擺著手，不表態(tài)。最后高波和司宏偉就指定讓蘇正浩選。

蘇正浩最后給他們選了一款750ml裝1982年的大拉菲。因為他覺得這款酒不論在口感上、知名度上，還是價格上大家都能接受。吩咐下去，不一會兒酒窖管理員戴著白手套，提著酒籃回來了。

蘇正浩指揮著服務(wù)小姐和酒窖管理員，先把酒從原來的酒瓶里轉(zhuǎn)換到另一個方形磨砂口的水晶瓶里。他隨口講解說：“這是讓酒與空氣充分接觸進行‘呼吸’，這樣做的目的一是去除沉淀物，二是讓酒將它的特色更好地發(fā)揮出來?！?/p>

蘇正浩看酒“呼吸”得差不多了，就倒了四杯，先遞給牧老師一杯；依次給了高波和司宏偉，自己也舉起了一杯最少的說：“來！我敬大家?！?/p>

蘇正浩舉起酒杯晃了晃說：“我用視覺和嗅覺陪你們喝，給你們助助興?！?/p>

“好！來干一個！”大家齊聲道，三個人酒興大起，竟然忘了蘇正浩剛剛講的紅酒是用來“品”的。

三個人喝完了兩瓶1982年大拉菲，覺得不過癮又開了一瓶美國皇冠伏特加。酒興正酣時，牧老師對蘇正浩說：“蘇老弟，把姑娘叫過來，我看看她的綜合條件。孩子的事我盡量幫你。不過，話又說回來?？忌狭四阋矂e感謝我，考不上也別惱我，總之，我會盡力的。”

蘇正浩用感激的目光注視著牧野老師，連連說：“謝謝您！牧老師，有您這些話就足夠了?！?/p>

“別謝我，你要好好謝謝司董事長和高院長。昨天一下飛機，高院長就說你去杭州找他研究孩子的事。他們倆就一直幫你游說我。說實在的，我要退休了，實在不愿意接這種事情，但您淵博的知識和真誠的為人感動了我。我再不表個態(tài)，他們倆還不把我灌趴下啊！關(guān)于我們校的情況和細節(jié)以后再和你說吧?！彼卷f達領(lǐng)著蘇暢來見過牧老師和高波，兩位老師都認為蘇暢還有可培養(yǎng)的潛力。

蘇正浩用學識征服了牧老師，也給女兒蘇暢確定了選擇的方向，他也要和司宏偉一樣帶著女兒擠上趕考這趟列車。

第二章

十一

九月的濱江，熱浪襲人，空氣中一絲風也沒有，讓人感到有些窒息，煩躁的心情讓人坐立不安。

幾天過去了，牧老師那里一點消息也沒有。牧老師回北京時，蘇正浩為了聯(lián)絡(luò)感情，堅持要陪司宏偉到機場送行。安檢門口臨別時，牧老師告訴他倆等消息。可是，幾天過去了，蘇正浩也沒有接到電話，更不好意思直接打電話詢問。

這幾天，柳燕一直沒有和蘇正浩說話，兩個人較上了勁。柳燕始終不同意蘇正浩讓蘇暢考什么藝術(shù)院校，學什么表演。她之所以極力反對是有她的原因的。她認為蘇暢從來沒有學過表演，沒有功底，考上的把握不是很大。像司韋達那樣僅用半年時間就能考上的特例，不會在蘇暢身上出現(xiàn)。另外，自家的資金實力也沒法和司宏偉相比，司宏偉說司韋達上學沒花錢，誰信啊！除此之外，她知道蘇正浩一個公務(wù)員沒有錢，要花錢還得她這個買賣人出血。

柳燕心氣很高，一直想自己做生意，她是濱江工商銀行系統(tǒng)第一個率先買斷工齡下崗的人。她買斷工齡后就代理了一家國內(nèi)服裝品牌，經(jīng)過九年的奮斗，家里的生活也算實現(xiàn)了小康。她一直夢想著給老公買臺車，可是，握著手中那點辛苦錢去了幾次4S店就是沒舍得買。老天也成全她，去年因為業(yè)績名列冠軍，廠家獎勵了她一臺本田奧德賽，圓了她的夢。平時蘇正浩開著上下班，柳燕進貨時就她開著。柳燕家境不是很好，她一直很節(jié)儉。讓她出個三萬五萬行，真要是讓她出個十萬二十萬的，那還不把她心疼死啊。

但這些想法，她是萬萬沒法說出口的，因為她是繼母，繼母是不好當?shù)?。她如果硬攔著會傷害夫妻感情，不說吧，任由蘇正浩父女倆這么折騰下去，肯定要勞命傷財；能考上也行，就怕錢花了，沒考上。柳燕越想越生氣，所以這些天也不和蘇正浩說話。蘇正浩也知道柳燕的心思，索性也不理她，兩口子就整夜背對背地睡在一張床上，暗中較上了勁。

柳燕的做法更刺激了蘇正浩，他下決心一定要成功。他蘇正浩這輩子沒出息，一定要不惜代價讓孩子出息。自從與牧老師見完面，蘇正浩每天都在研究藝術(shù)考試的事情。濱江幾個藝考培訓班，他都拜訪了。不過，他是以要來參加藝考的孩子家長身份來咨詢的，否則人家也不會接待他的。不過他還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牧野老先生那兒了。

“正浩，你在干什么？你有時間嗎？明天韋達開學，我準備開車送他去，你要是不忙就陪我一起去。我們一起去看看牧老師，如果他有時間再請他吃個飯，好嗎？”正好司宏偉來電話了。

“行啊，正好趕上雙休日我休息。韋達怎么還沒開學??？”其實，蘇正浩早就著急了，因為牧老師一直沒有回音。

這天傍晚，單位同事都下班了，蘇正浩正在網(wǎng)上查各藝術(shù)院校歷年招生情況，桌子上的手機“嘟嘟”地響了起來，拿起一看是司宏偉的電話，就急忙按了接聽鍵：“喂，是宏偉啊，我正要找你呢，蘇暢的事你趕緊幫我落實一下啊?！?/p>

“正浩，今晚我深圳有客人要來，你要是沒什么事就一起吃個飯。我已讓司機去機場了，我們倆先去酒店等著吧。我來接你?！彼竞陚フf完，拿起茶桌上的車鑰匙就出門了。

車子到了世紀國際大酒店，司宏偉和蘇正浩來到酒店五樓的深圳廳落座。

這時，門口傳來服務(wù)員“歡迎光臨”的問候聲。司宏偉起身相迎，蘇正浩也隨著站起身，到門口迎接客人。

十二

伴著剛落的話音，一個身穿艷麗民族服飾的女孩走了進來。女孩高挑的個子，一身灰藍色的少數(shù)民族衣飾，衣飾把女孩裝點得簡潔、明快、時尚。再一細看，細嫩粉紅的臉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透出一股天然的稚氣和淳樸，好似來自雪山的玉女，冰清玉潔，給盛夏帶來一陣清爽。

“詩琪，這位是蘇正浩，我的發(fā)小、同鄉(xiāng)和好朋友，在濱江市地稅局工作。正浩，這是詩琪，大學剛畢業(yè)，是特意來濱江看我的?！?/p>

“蘇老師，您好！很榮幸能夠認識您。”女孩一邊說著，一邊給蘇正浩施了個萬福禮。

“詩琪，你好！你好！歡迎來濱江?！碧K正浩簡單地握了一下女孩的手。

蘇正浩好奇地問：“詩琪，看你的穿著打扮，應(yīng)該是少數(shù)民族?。靠粗凼?，但，怎么也想不起來是哪個民族了。”

“蘇老師，我是苗族人，我穿的服飾是經(jīng)過我加工后的服裝?！痹婄饔锰鹛鸬恼Z調(diào)回答著，一雙水靈的大眼睛望著蘇正浩。

“我說呢，你的穿戴這么眼熟。我在北京苗家菜館吃過飯，那里的女孩子和你的穿著差不多。這么說你家是云南的了？”

“蘇老師，我是湖南人。您去過湘西鳳凰古城吧？我的家就在那里?！?/p>

“鳳凰古城？我沒有去過，聽說是個人杰地靈、特別美麗的地方，有機會我一定和宏偉一起去看看。到時候，就請詩琪姑娘給我們當導游吧?！?/p>

“司董事長，喝什么酒，由您和蘇老師決定吧，我不懂酒?！痹婄鞫Y貌地謙讓著。

“詩琪，蘇老師是滴酒不沾啊，喝酒就別帶他了。

司宏偉和詩琪喝的是紅酒，蘇正浩叫了一壺西湖龍井。談話間，蘇正浩聽到，司宏偉是今年過年時在深圳與詩琪相識的。

司宏偉對詩琪說：“詩琪，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請這邊來，閉上眼睛許個愿吧，然后吹蠟燭?！?/p>

司宏偉在一旁微笑著看著詩琪，問：“開心嗎？快樂嗎？感覺怎么樣?。俊?/p>

“不瞞你們說，這是我第一次真正過生日。以前總聽人們說，孩子出生之日就是母親最痛苦之日。我現(xiàn)在特別想我的媽媽，我知道我媽媽一定也在想我。我媽媽如果能看到您和蘇老師為我過生日，一定會特別開心的。我今天特別幸福，還以為在夢中呢。蘇老師，我也謝謝您?！痹婄髡f著哭了起來，哭著哭著，突然又笑了起來。她笑得那么天真，那么甜蜜，那么純美。此時的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蘇正浩和所有的人都被詩琪的話感動了。

十三

早晨剛六點，司宏偉就和兒子司韋達開著路虎到了蘇正浩家樓下接他。司宏偉了解蘇正浩，知道他每次出門都要帶個行李箱。

司宏偉開著路虎車，駛上高速公路。這時，放在褲兜里的手機“嘟嘟”地振動了兩下，是條信息。上面寫道：“蘇老師，很榮幸能與您相識。祝您和司董事長一路順風！詩琪?！碧K正浩把信息連讀了兩遍，又瞟了司宏偉一眼。此時的司宏偉正專心地開著車呢。蘇正浩來了情緒，他強烈要求和司宏偉換座。他想試駕路虎，好好過把車癮。

蘇正浩接過路虎，一口氣兒就開到了山海關(guān)。他在服務(wù)區(qū)先給車加好了油，到了餐廳門口，才把司宏偉他們父子倆從熟睡中叫醒。吃過午飯后，司宏偉讓蘇正浩睡一覺。蘇正浩確實也累了，駕車趕了幾百公里的路。

蘇正浩看了一下路標，他們離香河收費站大概還有70多公里?？吹较愫勇窐?，蘇正浩突然想起，去年自己開車來北京時在香河這個路段上碰到的一件事。

確切地說，是去年10月5日，十一長假期間。蘇正浩獨自開著本田奧德賽來北京，為老同學馮曉海的父親過八十歲壽辰。馮曉海是蘇正浩讀大學時的上下鋪，目前在財政部工作。在蘇正浩的同學中他雖然職位不是最高的，但他很有實權(quán)，特別是對直屬部委和地方各省、市來講，那算是真正的財神爺了。馮曉海的父親是原東北抗聯(lián)的老戰(zhàn)士，10月6日是老人家的八十壽辰，老人家一向?qū)ψ优蠛車?，從不讓子女給他過生日。老同學考慮到今年是老人家的八十大壽，辛苦了一輩子，想讓老人家開開心，高興高興。壽宴辦得很低調(diào)，老同學僅約了在部委工作的幾個同學和好友，外地同學就通知了蘇正浩和一個在沈陽工作的同學，算上家里人共擺了兩桌。

那天，蘇正浩早晨八點就從濱江出發(fā)了，他預(yù)計著晚上六點左右就能趕到北京。當他跑到葫蘆島路段時，一輛掛著內(nèi)蒙古車牌的大貨車橫翻在高速上，車子把隔離帶撞壞了一百多米。交管部門一直忙活到晚上九點多才清理疏導完畢。蘇正浩是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

加滿了油，他又買了點吃的和兩瓶礦泉水，然后來到水池旁，用冷水洗了洗臉，他感覺精神了許多，他重新把車門落了鎖，關(guān)掉了音樂，集中精力開著車。當看到香河路標指示牌時，他知道快到北京了。

跑了沒多遠，前面兩輛車都踩了剎車，醒目的紅色剎車燈在漆黑的夜晚顯得格外刺眼。蘇正浩以為前方又遇到什么事了呢，連忙把車速減到了60邁以下。他發(fā)現(xiàn)前方有一輛打著黃色雙閃警示燈的車停在路旁，有個人正站在車頭旁，向過路的車招手求援呢。借著黃色警示燈的光亮，蘇正浩從倒車鏡里看到小女孩無奈的眼神和僵在半空的小手。蘇正浩本能地踩了剎車，他一邊打開右轉(zhuǎn)向燈，將車子停在了路邊，一邊想怎么沒看到大人呢？是大人生病了嗎？自己是管還是不管呢？正想著，蘇正浩從后視鏡里看到那個小女孩，向他這里跑了幾步，然后又停下了。蘇正浩沒再猶豫，他打開雙閃警示燈將車向后倒了過去。

“叔叔，我們的車子壞了，我媽媽不會弄。您能幫忙弄好嗎？”小姑娘抖著身子，哆嗦著說道。秋天夜晚的風很涼，蘇正浩感覺到了寒氣。

“先生您好，我的車輪胎可能扎壞了，后面的車胎沒有氣了，我也不會弄?！睂γ媾嘶卮鸬馈Ｄ锹曇羟宕嗵鹈?。

蘇正浩把車移到了距離福特車十幾米遠的地方停好，打開了黃色雙閃警示燈。然后，又拿出三角形夜光警示牌，放在距離本田車幾十米遠的地方，提醒著過往的車輛。他把一切弄妥當后，又讓小女孩到自己車上暖和著，馬上回來換起了輪胎。這一連串安排，顯得麻利有序，不知道的人，肯定認為他是個很有經(jīng)驗而且很有人情味的老司機。

蘇正浩一邊把壞輪胎、輪胎扳手、手搖千斤頂往福特車后備廂里放，一邊問道：“天這么黑，你們倆這么跑夜路，多危險??！”

“我們本來沒打算今晚回來。國慶放長假了，本想在家好好陪陪爸媽，就把手機關(guān)掉了。我女兒明天上午有個全國鋼琴比賽，今天近傍晚時，組委會的人才聯(lián)系上我們，差點把孩子的正事給耽擱了，只好連夜往回趕，還碰上這種事。要不是碰見您，還不知怎么辦呢。先生，還沒請問您尊姓大名呢?！迸颂耢o地問道。

“我姓蘇，不必客氣?！碧K正浩一邊用毛巾擦著手，一面說道，“你們先走吧，我在你們后面跟著，這里離香河收費站沒多遠了，我會一直護送你們過了收費站?！闭f完，蘇正浩打開奧德賽副駕駛車門，他看到小女孩蜷曲著身子正在熟睡，就把自己的夾克衫脫了下來，輕輕蓋在女孩的身上，回過頭來對那女人說道：“孩子睡著了，你把車門打開，我把她抱過去?！?/p>

蘇正浩沒有想到換個車輪胎，竟能給自己帶來如此之快樂，還有一種英雄救美的感覺。

“蘇先生，這是我的名片。如果可以的話，我能不能在北京請你吃頓飯略表一下我的心意？”女子雙手遞著名片，笑靨盈盈邀請道。

燙金的名片上印著：歐陽海藍，副教授。蘇正浩也沒來得及細看，忙應(yīng)付道：“好，好，好。歐陽教授，我處理完事情給您打電話，到時我們再聯(lián)系?！碧K正浩還沒等那女子再說什么，就急忙跳上了車，向女教授擺著手說：“歐陽教授，再見！我有事先走了。”

“蘇先生，您的衣服！蘇先生，您的衣服還在我車上呢！”女子揮著手喊道。

“沒關(guān)系，先讓孩子蓋著吧。北京見面時再還給我吧！”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蘇正浩從睡夢中叫醒。電話是馮曉海打到房間里來的，他讓蘇正浩到三樓餐廳。蘇正浩放下電話，匆忙洗漱完畢，換上一套新衣服，拿上了給老壽星準備的禮品就來到了餐廳。

壽宴上，大家都紛紛敬祝老人家健康長壽，老人家也十分高興。特別是蘇正浩送給老人家的那棵長白山老山參，更勾起老人家對抗聯(lián)歲月的回憶。老人家感慨萬千，高興之余還喝了兩杯茅臺酒，席間一直不住嘴地念叨共產(chǎn)黨好，鼓勵大家好好工作。整個壽宴在熱烈和愛國的氣氛中進行到下午三點鐘才結(jié)束。

蘇正浩和同學在北海的一個酒吧里喝酒侃大山，侃得正起勁時，沈陽同學李鵬接到家里打來的電話，說他父親突發(fā)腦溢血，已經(jīng)住進了醫(yī)院。當時李鵬的臉都急白了，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掉。蘇正浩二話沒說，簡單地和幾個同學告了別，連夜送李鵬往沈陽。當晚醫(yī)院就給李鵬的父親做了開顱手術(shù)，第二天蘇正浩看老同學的父親沒有什么危險后，就直接返回了濱江。

靠枕、衣服連同那美好的愿望和遺憾都留在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