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我仍有個想法,我認為我的童年沒有玩好,我覺得這真是個值得遺憾的事兒。我想再變回屁大點兒的人玩一回,而且我敢保證我會讓它精彩無比。
我相信你小時候一定過得很快活,我也如此??芍钡浇裉煳胰杂袀€想法,我認為我的童年沒有玩好,我覺得這真是個值得遺憾的事兒。我想再變回屁大點兒的人玩一回,而且我敢保證我會讓它精彩無比。在緩慢長大的過程中,始終有一些讓我苦惱的想法折磨著我。可當(dāng)時我就是那么認為的,而且我對大人說的話不那么信任。其中有個想法厲害得像得了大病一樣,讓我終日覺得一切都暗無天日,灰不溜丟的。
那時我有事沒事總是纏著我父親,我很喜歡和他在一起玩??稍谒赃?,我還沒有他的腿高,我時常覺得,我可能永遠也不會長得像他那么高了,他有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粗胳膊和那么粗的大腿。我會從嘴里時不時地溜達出這么個問題,然后把頭抬得高高地問他,爸爸你是怎么長這么高的,我是你的兒子,你能告訴我嗎,你有什么招嗎?這個問題由于被問了無數(shù)次,所以我得到的總是一個非常暴躁的回答,這個你不用管了,到時候就會長成那樣了!這時他的臉上是滿臉的不耐煩和厭惡,然后我耷拉著腦袋和他繼續(xù)走著路。
童年時我無時無刻不期盼著長大,可真發(fā)現(xiàn)自己長大時,我又發(fā)覺那是個萬分痛苦的事兒。
小時候我們家住在很遠的郊區(qū),后來搬到了小鎮(zhèn)的中心。我住的那個小鎮(zhèn)本來就很貧窮,而郊區(qū)就更顯得荒僻。那兒有一條河,我總是叫錯它的名字,我好像從來沒聽清楚別人是怎么叫它的。我總叫它大林河,可突然有一天我父親生氣了,他說你一會兒騎著車子到橋頭去看看叫什么名,你天天從它上面過,連它叫啥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害臊。我那天穿著褲衩、背心,一個人把車子騎得老遠,來到了橋頭。天色早已黃昏,太陽馬上要閃身不見了。我左找右找也沒發(fā)現(xiàn)它的名字,后來沒法了,我就去問一個在橋頭賣雪糕的老奶奶。她笑著對我說,那名字就刻在橋頭旁邊一根最粗的柱子上,你去好好看看。我終于找到了那三個快要掉凈的字,原來它叫大凌河。中間的那個字我后來到三年級才學(xué)到,我是回到家后查字典才知道的。后來我練了很長時間才漸漸地改掉。大凌河,鈴鐺的鈴。說實話,我那時天真得很害臊,我?guī)缀趺刻於紡乃厦骝T過去,卻總發(fā)錯它的音。我想我要是它的話,說不準哪天一來氣,趁我過橋時,它便和橋商量好了,讓橋塌了,砸死我個小兔崽子。后來我過橋的時候,一直把車子騎得飛快,嘴里一邊嘀咕著,你叫大凌河,鈴鐺的鈴,你可別讓這橋塌了。橋呀,你也別聽它的,可不能它讓你塌,你就塌呀。(我那時認為河的地位要比橋顯赫得多)當(dāng)我每回滿頭大汗沖過橋時,總會長長地出一口氣,認為我又漂亮地戰(zhàn)勝了那座橋一次。
那條河的一邊連接著小鎮(zhèn),而靠近我們郊區(qū)的這一邊是一片并不茂密的樹林。可在當(dāng)時我覺得它幽深得讓我害怕,我對它是敬畏的,現(xiàn)在在我的心里也依然如此。那片樹林多半長著楊樹。楊樹的樹冠并不像榕樹那樣向四面伸展帶有侵略性,但很密地生長在一起也能起到遮天避日的效果。它們一個個腰粗得我都抱不過來,父親也只能勉強抱住。夏天走在林子中時,我仰起頭看見上面的樹葉一片片地連在一起,風(fēng)一吹嘩啦嘩啦的滿世界地響,我像被綠罩子罩在實驗室里面的老鼠。樹葉又被太陽弄得波光閃閃的,像一片綠色的海。
在那時我的父親認識很多公安局的朋友,當(dāng)時對槍支的管制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嚴,他可以向他們借到很多不同的槍。我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進行一次我稱之為神圣的打獵。而每次打獵之后,我都會向朋友炫耀好一陣子,而他們也都會像傻子一樣張著很大的嘴,流著哈喇子聽我講我的傳奇經(jīng)歷。我們當(dāng)時有很多武器裝備。氣槍好的有帶瞄準鏡的;獵槍有單筒的、雙筒的,還有一種父親說:它是很不科學(xué)的六連發(fā)獵槍,它無非就是在單筒獵槍的腰部加上了一個左輪裝置,可以連打六槍??晌腋赣H說這種槍如果連發(fā)六槍的話很容易炸膛。我還問他炸膛是怎么回事?他說炸膛就是這種槍的子彈是散彈,前面射出的彈藥,已經(jīng)在槍膛里積了一層厚厚的垢,再射出的散彈粒由于有阻礙,在槍膛里發(fā)生了爆炸。是挺響的,咣的一聲嗎?那還用說。
在那數(shù)不清的打獵的日子中,有一次我記得最清楚。那天我在睡覺,父親好不容易把我弄醒。我小時候最討厭睡著時別人把我弄醒,我有醒來氣。我合計他把我弄醒一定不會有什么好事。這回他把我弄醒,說帶我去個好地方,結(jié)果帶我去了劇院。只看了一群人在臺上演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哼哼嘰嘰的戲。整個劇院里的人每隔一會兒就會發(fā)瘋地鼓一次掌,還有一些拼了命喊好的,每一次都會把我從夢中驚醒。我想這回會去干什么呢?原來他說帶我去打獵。我嗖的一下從床上蹦了起來,和父親一起踏上了征程。
父親像往常一樣騎著他那個二八大車子帶著我,而槍也習(xí)慣地橫著放在車把上,我坐在車子的橫梁上,我們一起向林中深處進發(fā)。樹林里的土地并不是松松軟軟的泥土,而大多是顏色淡淡的細沙。
這種細沙要是在雨后,會變得結(jié)實一些。我經(jīng)常在人們常去的河邊建造一些叫腳窩的陷阱。這時需要的細沙不能水分太多,而要等雨后表面上的一層細沙干了的時候才能動工,這樣來散步的人們才會被它的表面所蒙蔽。首先你要挖一個一只腳那么大的深坑,不能太大,要讓人掉下去時有被一種小猛獸突然咬住的感覺。然后你要找一些細長的小樹枝,要盡量找一些干燥的。如果樹枝太濕會很有韌性,盡管雨后很難找到。接下來用樹葉蓋住它,一定不能留下縫隙,不然一會兒蓋在上面的細土?xí)悸┫氯?。其實像我這樣的熟練工,有時十次有兩次都得返工。當(dāng)一切都完成時你還要從各個角度觀察它,以便它沒有破綻,因為你也說不準人會從哪走過來,再隨意地看上腳前幾眼。
一切完成之后,我會坐在很遠的地方,等著上鉤的人們。一般女的會哎呀一聲,然后罵一句缺德;而男的光會罵一句了事,一般是一句臟話。這時我渾身上下都會被一種巨大的狂喜震顫著。
可那天并不是雨后,天空晴朗得不像話。不時有股風(fēng)夾雜著細沙像個透明的屏風(fēng)一樣從前面飄過來。那天父親還唱著一首叫《我家住在黃土高坡》的歌。我們騎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山包,我坐在車子上忽高忽低的,眼前的景色變了又變。最后我們來到了這片林子的盡頭,那是片綠油油的麥地。我下了車子后,像只被人解開繩索的家狗一樣,四處撒歡地跑來跑去。父親把車子停在一邊后,做起了打獵的準備工作,調(diào)槍。這回我們帶得是一支小口徑運動步槍,子彈細得和掛面條一樣。我每次都在這時等得心里發(fā)慌,希望他快點調(diào)好,我好盡快打上幾槍。
這回我們出來得很急。調(diào)槍需要個靶子矯正偏差的位置,他從兜里掏出了一張紙和一支筆。開始我沒有反應(yīng)過來,看見他把紙鋪在地上,畫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圓圈,我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把畫好的紙給我,還給我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圖釘,讓我用它把紙固定在遠處的一棵樹上。我掛完后,便跑到一邊玩去了。
我邊走邊能聽到身后父親調(diào)槍時開槍的聲音。我在一棵棵腰板挺得筆直的楊樹中間走著,它們自以為比其他伙伴更加英俊,互相傻瞪著對方。我走著時忽然看見前面落下了一個綠色的大蟲子,我也說不上是什么。我小心地走了過去,它靜靜地躲在草里,我離近了一看,原來是一只巨大的刀螂,足有一根半筷子那么長!我從沒見過這么大的刀螂,它在用眼睛靜靜地看著我。我想讓父親也看看它,于是我鼓起勇氣用手攫住了刀螂的上半身,把它的兩把武器也攢在了里面。它的胖肚子一甩一甩的,很有勁,它想掙脫開,但全是徒勞。我飛跑著到了父親那里,他看到也很吃驚。我問他這是不是所有刀螂的神,他說有可能。那要是我殺了它的話,會不會所有的刀螂都會恨死我?它們會不會找我報仇?他說不知道。他問我為什么要弄死它呢?他說這是益蟲。這時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想把這個刀螂干掉。當(dāng)他告訴我槍已經(jīng)調(diào)好了時,我用兩只手抱著這把槍跑到很遠的一個水渠旁邊,我先把槍放好,又回去把那只刀螂抓來。我到水渠邊上時把它用力往對面一扔,扔出老遠。然后我趴在地上,把槍上好子彈,開始瞄準。我覺得我身下的水渠有些像戰(zhàn)壕,我很得意。我開了好些槍才打掉它的頭。父親看見我趴在地上,問我在干什么?我說調(diào)槍,你剛才沒調(diào)準。當(dāng)我干掉它后,我突然感到很難受。我對它的尸體說,刀螂實在對不起,我現(xiàn)在也很難受,可我太想干掉你了,實在是對不起。我?guī)缀跻飨卵蹨I了。而且我清楚地知道我今后要防備所有的刀螂的瘋狂報復(fù)。
那天我和父親開始了一場比賽,我們每人打一槍,看誰先打到樹上的鳥,這讓我非常地興奮,我感覺這是個戰(zhàn)勝他的好機會。我們一槍接著一槍地打,我非常珍惜我的每一槍。由于我端不穩(wěn)槍,我只有找一個有很低的樹杈的地方,幫我支住槍。為了找這樣一個樹杈我滿林子地跑,累得滿頭大汗,等我找到了,還得仔細觀察在這個角度里,有沒有目標。而父親認為他是個神槍手,他可以幾槍之內(nèi)就打到獵物,所以每回都草草地開上一槍。而我每次開槍都會瞄很長的時間,那種屏氣凝神焦灼等待的時刻竟顯得如此美妙。最后由于不懈的努力,我終于先打到了一只鳥。我當(dāng)時覺得自己像個巨人一樣,我雖然連槍都端不穩(wěn),但我戰(zhàn)勝了我的父親,那種勝利的喜悅前所未有。
父親后來也打了一只鳥。那天我們玩到很晚,我的肚子也有些餓了。到了該回家的時候,我像英雄一樣對父親說,我不回去了,晚上我可以把我打到的那只鳥烤著吃,我要等第二天自己回家去,你現(xiàn)在自己走吧。他問,你說的是真的嗎?當(dāng)然是真的,我不會騙你的,你自己走吧!他猶豫了一下,說了一聲,好吧,然后騎著車子飛快地走了??磥硭钦孀吡恕?/p>
這時我發(fā)現(xiàn)天色忽然一下暗了許多,我的心突然沉了一下。我想烤麻雀需要火,可我現(xiàn)在到哪去弄火呢?我突然想起了那只死去的刀螂,它的同伴也許晚上會來找我報仇呢,也許這才是眼下最要緊的,我首先要對付的也許是這個??諝庵辛鲃又参锏男认阄叮@誘惑的氣味激起了我無數(shù)的幻想,讓我想到了種種可怕的事情。我以前挖出過無數(shù)的蚯蚓,抓過無數(shù)的屎殼郎,還用小棍插在它的后背上,拿它當(dāng)電風(fēng)扇玩。還用整個整個的下午去搗毀螞蟻洞,還有……今天它們都會和我做個了結(jié)。我看著這漸漸模糊起來的周圍,我覺得這里不會只有我一個人。我還想起了《格林兄弟》里那篇《學(xué)發(fā)抖的小伙子》和那些半拉身子的人。想著想著,我大哭了起來,往父親離去的方向跑了起來。我大約跑了十幾步,突然看見父親躲在前面一個草垛旁,他的那輛自行車也立在他的旁邊,他看見我就飛也似的跑了過來。此時我的心怦怦亂跳個不停,現(xiàn)在我無比悔恨曾經(jīng)嫉妒過他的身體。
過了一段時間,我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便開始背上了那個沉重的書包。那時學(xué)校給一年級的新生只開了兩門課,一門是數(shù)學(xué),一門是語文。我對數(shù)學(xué)不怎么感興趣,有很多我沒入學(xué)前就會。而且我很討厭學(xué)校讓我們買一些塑料棒和一些五角星什么的,說是這些可以幫我們查數(shù)算加減法。不知怎么的,這些小東西我每天總會丟一些或弄壞一些。等到了上課時我拿出來的東西就越來越少,老師為此總是訓(xùn)我。我感興趣的是語文課,那時語文分拼音課和生字課,我都挺喜歡。因為我想如果我認識很多的字后,就可以像大人一樣看書看報紙了,那上面一定很有意思,不然我的父親怎么會天天盯著書看個不停呢。
在這里最大的問題是我從開學(xué)以來幾乎不認識什么人,更談不上結(jié)交什么朋友。我覺得我對他們很感興趣,可我發(fā)現(xiàn)所有的人對我卻很疏遠,他們好像不大喜歡我。那時我們一年級的學(xué)制是二不制,也就是說半天半天地上課,但半天也不是全都上課,而是一半時間上課,一半時間作為游戲活動時間。
我們的教室在一排排的平房中,每間教室的前面都有一小塊空地,這就是活動場所。老師先在早上上完兩節(jié)課,然后我們開始活動,有跳皮筋的,有玩布口袋的,還有玩各種游戲的。他們歡樂的笑聲夾雜在一起,像一群鬧鬧吵吵的小雞。
這時我則在一個角落里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有一回我覺得我不能光這么看著,我覺得這樣有些讓我顯得尷尬,我便給我自己找了個事兒干。我們活動的那一小塊空地有許多亂石頭,也有許多的雜草,我想我可以一邊蹲下來忙著拔草,一邊忙著看他們玩。除草起碼是件有意義的事,至少我是那么覺得。拔草的時候還要掌握用力,這樣才能把草連根拔起來,我忙得不亦樂乎,滿頭大汗。有一次,我在忙著拔草的時候讓老師看見了,她問我,你在干什么?我笑著回答,我在拔草。她搖了搖頭便走開了。有一回,我在拔草的時候,突然想到如果我把草全都拔光,那以后活動課我該怎么辦呢?我在心里又暗暗祈盼這些綠色的小草再快點長起來。
后來在我的生活中不斷地出現(xiàn)一些小事兒,讓我意識到長大的可怕。
有一天放學(xué)后,我做完作業(yè)來到外面,找我熟悉的同伴一起玩。我一般放學(xué)后都是先到我姥姥家,然后等著媽媽下班我們一起回家。姥姥家住在一個破舊的樓房里,從樓房到外面的大街上要經(jīng)過一條狹窄的小巷,那條小巷顯得很長很長。
我出來的時候起先看到了佳佳,他在和一個我不熟悉的人跳皮筋。那個人在我們這一幫小孩中很有名氣,聽說他的象棋下得很好,參加過什么比賽。我感覺他們家的人都很高傲。他有個爺爺,以前我總有個錯覺,我總以為他爺爺是個紅軍,因為我每次看見他叉開腿站在他家的樓門口,他總穿個深綠色的褲子,還有那件破得全是洞的白背心。他那趾高氣揚的樣子像是剛參加二萬五千里長征回來的。我走過去對他們說,我能和你們一起跳皮筋嗎?你都會跳什么?我只會跳豆角餡,我只會跳這么一種??赡銢]發(fā)現(xiàn)我們正在跳別的嗎?那你們一會兒會跳什么呢?不知道。我看了他們一會兒,就走開了。
后來我在小巷里碰到一個很小很小的女孩。她看見我走過來,就對我說,你能和我一起玩過家家嗎?我只有一個人,沒人愿意和我玩。我看見她那帶有祈求的眼神,就答應(yīng)了她??晌倚睦镌谙耄疫@么大的人和一個那么點的小孩玩什么過家家,簡直快要鬧出笑話了。我和她一起走到一棵枝葉稀疏的柳樹下面,那有一堆顏色鮮艷的塑料小床和做得很像的小鍋、小碗、小盆,旁邊還有一個大洋娃娃。我們一起蹲下來看著這些精美的小東西。她對我說這些都是她媽給她新買的,花了很多的錢。她說她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見到她媽媽一面。每次見到媽媽,她都會哭得很厲害,她媽每次都會給她買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她說,我現(xiàn)在需要一個人來當(dāng)父親,我來當(dāng)媽媽。你當(dāng)父親吧?她用著孩子不曾用過的商量口吻對我說。我對她說,好吧。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子,現(xiàn)在我們把她放在床上。說著她把那個比床還大三四倍的洋娃娃放在了床上。其實她放上去的時候,我已經(jīng)根本看不到床了。我看著這些,漸漸顯得有些麻木了。你現(xiàn)在去折一些柳樹條,行嗎?我要給我們的孩子編一個花環(huán)戴在頭上,我站起身在旁邊的柳樹上折了一些枝條,隨手給她。然后問她,夠嗎?她說,夠了。我看見她把枝條彎了起來,把兩邊系在一起,她系了許多次,然后套在那娃娃頭上試了許多次,才算合適。我蹲下去時,她又用商量的口氣并帶著那種祈求的眼神對我說,你現(xiàn)在能去接些水來嗎?我們的娃娃也許已經(jīng)渴了。我突然對她認真了起來:她只是一個假娃娃,她不會渴的,她也不會喝水。她被我嚇了一跳,接著她抽搭了起來,她說,我知道這是假的,我們只是假裝的。她漸漸哭了起來,而我走開了。
我很難受,我知道我根本無心讓她哭。
我往小巷里走時,前面有幾個我的伙伴在招呼我過去,我走到那幾個人身邊時,他們問我玩不玩捉迷藏。我說,好吧,我和你們一起玩。接著我們手心手背地分伙兒。在我們這伙人里有個人是姥姥鄰居家的女孩,她長得又矮又黑,可今天她的樣子更加要命地難看。我知道是她父親又打她了,這是我姥姥和別人議論時我在一旁聽到的。今天她一只眼睛的眼仁黑紫黑紫的,臉上也像個調(diào)色盤。最后輪到我和她石頭剪子布來決定由誰來抓人。她顯得很緊張,而我卻在想要怎么輸給她。最后三局兩勝,她贏了,我看見她很高興,她已經(jīng)在想她要藏到哪了。這時我必須閉著眼睛,對著墻數(shù)數(shù),以便給他們時間去找地方藏起來??蛇@回我沒有閉眼,以前數(shù)數(shù)的時候我都會盡快地數(shù)完,這回我數(shù)得很慢很慢。數(shù)完數(shù),我突然大喊一聲,你們都藏好了嗎?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聽見有人回答藏好了。其實我有個方法把他們在小巷里全都抓著。這是我的絕招,我會一邊喊“藏好了嗎”,一邊用最快的速度從小巷的這頭跑到小巷的盡頭,在跑的時候我會仔細聽他們的回答都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然后在心里記下,這樣我就可以把他們?nèi)甲コ鰜怼_@招已經(jīng)讓我得手多次了,可我今天并沒有使。這幾個里那個叫佳佳的最滑頭,只有他會不斷地轉(zhuǎn)移陣地,你走到小巷的前頭去了,他便會千方百計地再繞到后面來,所以我抓的話會防備他這一手,如果他被我抓到了他會和氣地跟我說,你看咱們倆這么好,你就假裝沒看到我,去抓別人吧。我可以和你做筆交易,我告訴你他們都藏在哪。大鼻(小名)是個傻瓜,他只會躲到那個十分危險的地方,他以為那兒很安全。那是一個二樓的避雨臺上面。他得先跑到二樓,然后從窗口跳出去。我現(xiàn)在真擔(dān)心他從那掉下去怎么辦?小老虎(小名)比大鼻還傻,他躲的地方你根本想不到。他奶奶家在樓下有個很大很大的雞籠子,是自己找人焊的。雞籠只用鐵絲纏著門,而小老虎會把鐵絲解下來,把雞全都轟出去,自己躲進去。我知道他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躲好了,因為我看見他家的雞已經(jīng)在外面悠閑地散著步了。
這時我感覺我快忍不住了,我從一個樓口跑了進去,我要跑到樓頂,樓頂有一口大缸,那是我經(jīng)常躲的地方。這層樓光線不好,黑漆漆的。我到了缸的旁邊,我不想再跳到缸里去辦這件事,我想蹲在它的旁邊就行了。我想現(xiàn)在就開始吧,可是我還有些不太放心,我又跑到了樓外面,大喊了一聲,你們都藏好了嗎?都藏好了嗎?幾個不同的聲音若隱若現(xiàn)地傳來,藏好了,來抓吧!我想這回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了。我又開始慢慢往樓上走,我忽然想到了前些天媽媽帶我去文化宮報名學(xué)畫畫,那里有一臺量身高的機器,我們順便量了一下身高。我長高了許多,我記得那時我滿心歡喜的樣子。我想著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樓頂那缸的旁邊,我蹲了下來,合計著我絕不能哇的一聲哭出來,這樣缸后面那家的耳背的奶奶就會聽見。我以前瘋玩的時候吵過她很多次,這回我可不想讓她出來發(fā)現(xiàn)我。這時我的淚水失去控制地涌了出來,我不想哭得太大聲,我不想引來別人。
我想偷著哭。